第十九章 男儿之情 只见燕文还在焦急的喊林若兰的名字,扎西过去伸手拉过林若兰的手,一把脉, 脉搏仿佛已停止了跳动,忙对燕文说:“燕文,将她放倒,做人工呼吸!”燕文忙 将林若兰的躯体放直。对她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摩,循环几次后,林若兰是手腕渐 渐有了微弱的搏动,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过了一会儿,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但 这一吸气,马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过了半响,林若兰才悠悠转醒,这次却没 有咳嗽,嘴唇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但却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燕文大声说 :“阿兰,你醒醒!” 众人焦急的看着林若兰的脸色,只见她轻咳了几声,终于慢慢睁开眼睛,但目 光呆滞,她嘴唇动着,却没有说出话来,燕文急问:“阿兰!阿兰!你怎么了?” 林若兰艰难的缩回握在扎西手中的手,吃力的想去抓燕文的手,燕文一下子伸手握 住她,林若兰嘴角向两边抽动了一下,象是在说话,又象是在笑,过了半天,她才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轻轻舔了一下,正在这时,她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娇弱的身子被 咳咳嗽牵引得在草堆上不由自主的弹了几下,她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才用微弱 的声音问:“阿文……我……我们这是在哪里?”燕文一下子将林若兰的手贴在自 己脸上,泪水急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听林若兰断断续续的说:“我……我已经飘……飘起来了,我们在……。在 云上飘……阿文,你你……看见没有?……”说到这最后已气若游丝。燕文忙说: “阿兰,你别说话。”林若兰却仿佛没有听见,只用断断续续的声音继续说:“阿 文……阿……”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透出一股恐惧,只听她声音略大了一些,也有 些急:“阿文……。阿文……你被抛下我,陪着我!你别走,我好怕……好怕……” 说到这最后一个“好怕”时,声低如蚊鸣,抓住燕文的手也渐渐放松。 燕文悚然一惊,一抱将林若兰抱起。林若兰的头耷拉在一旁,扎西忙抓过她的 手,她的手已渐渐发凉,手上的脉搏也仿佛停止,燕文又急速将她放倒,开始做起 了人工呼吸,谁知做了十几次,依然不见林若兰有什么反应,扎西只觉得她的手越 来越凉,她的脸越来越白。扎西觉得胸口处一胀,随之鼻子一酸,泪水不由得涌了 出来,随之鼻子一塞……,扎西轻轻的放下她的手,左手按住双眼,慢慢往下一抹, 就起身往外走去。 扎西刚走出几步,就听见燕文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阿兰——你别走!”小 朋错也跟了出来,双手使劲擦脸上的泪水,只听孟文龙在劝燕文:“阿文……你不 要难过……。”后面却突然没有了声音,扎西忙转身,只见燕文漠无表情的跪在林 若兰的身体前面,燕飞,孟文龙站在他旁边。燕文的表情忽变得有些古怪,脸上的 悲戚之色渐渐消失。只见他忽变得十分冷静,他慢慢低下头去,从林若兰的额头, 脸,耳,鼻子一路缓缓轻吻了下去,吻至嘴唇时,竟在林若兰的嘴唇上停了很从一 段时间。 孟文龙和燕飞此时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谁也没有说话,像一尊泥雕竖在那 里,呆呆的看着燕文,燕文使劲吮吸了一会儿林若兰的嘴唇,才慢慢将头抬起,拉 过林若兰的双手放在脸上摩挲了一阵,一轻吻了一下,才将林若兰的双手紧贴着她 的身躯放下,然后轻轻拉过被盖为她盖去头脸,又理顺了那床被盖,平静的说: “阿兰,你走了,有我为你盖被盖,可我呢?将来谁来我盖被盖?” 燕飞听到这里,立即大声说:“阿文,你想开些。”燕文却没有理他,自顾自 的做着自己的事,做完了一切,他才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衣服一一理好,扣好所有 的扣子,连鞋带系也重新系过,然后用手指当梳子将头发向后梳理了一阵,才抬头 朝他们每个人都点头微笑了一下!他如果此时嚎然大哭,他们心里还好受一些,见 他这样,心里反而说不出的为他难过。只见燕文微微向众人鞠了一个躬,说:“阿 兰虽然走了,但她没走之时,众位大哥多多照顾了她,我这里代她感谢大家。” 大家见他行为古怪,都呆在那里,扎西鼻子一酸,忍不住扭过头去,只听燕文 继续说:“现在她走了,也拜托众位大哥合力埋了她,在这里,我再次向大家表示 感谢。”说完又朝众人深深鞠了一个躬,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也不 知他此刻的神经是否还正常。只见他说完这些话,又单独朝扎西鞠了一个躬,口中 说:“扎西大哥,兄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答应不答应?”扎西脸色一变,问 :“燕兄弟,你想开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要我扎西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他微笑着说:“这个我当然相信。”说完朝扎西走来。 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跟着过来的孟文龙说:“你们别过来!”说罢,又指了 一下小朋错说:“还有朋错大哥,你一起进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扎西大哥讲。” 小朋错看了扎西一眼,顺从的走进洞里与孟文龙等站在一起。燕文才对扎西说: “扎西大哥,我们朝外只几步,商议一下阿兰的后事如何安排,您看如何?” 扎西看了他一眼,虽觉得他此时举动大违常规,但见他一脸恳求之色,又不忍 拒绝他,便随他一道向外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雪地中,扎西才站住。洞中的人都 用奇怪的脸色看着他们。扎西见已到洞外,才问:“燕兄弟,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燕文点头说:“扎西大哥,这次我们进山,你是我所见的最大的好人,最好的朋友, 最标准的男子汉。”扎西刚想说话,燕文马上接着说:“扎西大哥,你不知道,阿 兰很喜欢你这件外衣。”扎西闻言一愣,马上听燕文说:“扎西大哥,你知道,阿 兰是冷死的,我想借你这件外衣去给她御御寒,不知您……?” 扎西迟疑了一下,虽然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里失去外衣是什么样一个后果,但一 想到林若兰临死时的惨样,便将牙一咬说:“可以。”燕文马上走上来说:“谢谢 扎西大哥,我来帮你脱。”扎西点了点头,便开始动手解扣子,燕文果然在身后帮 扎西脱,扎西正准备将手臂从袖筒里拉出来,忽觉得腰间皮带一紧,才发觉燕文竟 一下子拔出了他腰间的藏刀,扎西猛然一惊,忙去抢那刀。说时迟,那时快,正在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扎西左边太阳穴猛被燕文击了一拳,扎西眼前一黑,一 个踉跄,还没回过神来,他右边脸颊又被燕文猛击了一拳,脸上一阵剧痛,右眼泪 水急涌而出,而扎西再也站不稳,“砰”的一声摔倒在雪中,脑内嗡嗡作响,正在 这时,扎西听到洞内一阵惊呼,只听燕飞的声音在大声喝斥:“阿文,你在干什么?” 孟文龙也在叫:“阿文,你疯了么?”说完,马上就有脚步声向外奔来。 正在这时,扎西只觉得颈处一紧,已被燕文左手一下子箍住,箍得扎西透不过 气来,随后只觉右耳下面一阵刺痛,就听燕文大声喝道:“谁敢过来,我一刀杀死 他,快退回去!” 脚步声立止,扎西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小朋错与孟文龙已奔至洞口,被燕文 一喝,不由得马上止住了脚步。燕文将刀在扎西颈上压了压,大声说:“快退进去, 不然我真杀了他!”孟文龙看了小朋错一眼,几日慢慢后退,退入洞中,才听孟文 龙大声说:“阿文,你别乱来,听到没有?” 燕文却没有答话。扎西觉得嘴中咸乎乎的,知道那是血液,扎西挣扎着活动了 一下颈项,才低声说:“燕兄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燕文同样用藏刀架在扎西 颈上,口中说:“扎西大哥,对不起了,我这样做,是为了报答大哥您。”扎西愕 然,用这种方式报答人,扎西倒是第一次领教。只听燕文继续小声说:“扎西大哥, 我们此次进山,都中了魔咒,都要受到上天的惩罚,谁也逃不掉,我希望打你两拳 来免去你将来的灾难,纵然免不去,应验时也该轻一点,望大哥谅解!” 扎西苦笑着说:“燕兄弟,你怎么这样傻?来,放了我,收起藏刀。”燕文却 摇头说:“放我是马上放的,但藏刀我却要借一下。”扎西闻言一惊,忙问:“你 要它干什么?”燕文凄凉的说:“我答应过阿兰,永远不离开她的。”扎西听了这 话。忙大声说:“燕兄弟,你别乱想,听我说……” 燕文箍在扎西颈上的手掌忽绕上来按住扎西的嘴,凄然的说:“我已决定跟随 阿兰而去,我希望我死后,你们将我和阿兰一块而烧了,让我们的骨灰永远和在一 起,扎西大哥,这就拜托你了,还有,我大哥腿上有伤,也拜托你了。”扎西一把 拉下燕飞蒙在他嘴上的手,大声说:“你别那样傻!别……”刚说到这里,燕文使 劲把扎西向前一推,身子已离开了扎西,扎西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转身一看,只 见燕文已将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处,他忽朝洞里大声说:“大哥,龙哥,这几年感 谢你们帮助我,但你们有些不该做的事还是趁早收手吧,我愿用生命来减轻你们身 上的罪孽,你们保重!” 扎西刚想说话,只见朦朦月色下亮光一闪,那把八寸长的藏刀一下子刺入了燕 文的胸膛,没至刀柄。燕文一下子朝扎西跪下,他嘴角处已涌出鲜血,只听他朝扎 西断断续续的说:“扎西大哥,我最后一次求你了。”扎西大急,一下着爬起来向 他扑过去,燕文见扎西向他扑过去,藏刀一下子从胸中拔出,随着鲜血激射而出, 洒在雪地上,褐色一片!扎西忙过去扶起他,他倒在扎西怀中,洞内的人一下子冲 了出来,燕文胸口上的血还在流,但他面带微笑,望着扎西断段续续的说:“扎西 ……拜托!”说完眼睛无力的合上,嘴上却还在动:“阿兰……我……我来了……” 说到这里,身子一挺又慢慢软了下来,脑袋一侧,便死在扎西怀中。 燕飞“砰”的一声跪下,伏在燕文身上,大声哭道:“阿文……兄弟!是我… …是我害了你!”说完仰天悲愤的喊道:“老天啊,你有没有眼睛?你如果还有眼 睛,应该把一切灾难都降临在我身上啊!……哈哈……!”燕飞双手捂脸,泪水从 指缝间流出,他悲凉的声音却还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只见他无力的将头慢慢埋下, 摇头说:“阿文,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孟文龙忙劝道:“阿飞,你冷静, 冷静!你懂不懂?”燕飞痛苦的哭道:“冷静?冷静?我拿什么来冷静?转眼间阿 兰死了,阿文也死了,他们有什么罪过?为什么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说到这里 又嚎然大哭。 扎西仰头朝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才对孟文龙说:“阿文临死之前要 我们将他与小林一同烧在这山里,永不分开。”孟文龙点头说:“我们应该成全他 的心愿。” 柴就架在洞口,有半人多高,上面搭了那床被盖。燕文与林若兰并排安详的躺 着,林若兰的脸上有一丝遗憾的凄凉,燕文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满足的微笑。扎西忽 然想去那夜他们听歌时听到的那首《霸王别姬》,那粗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恩爱匆匆葬 送……。”扎西轻轻脱下外衣,为俩人盖上,暗暗为他们祈祷,愿他们的肉体永远 不再分离;愿他们的灵魂,从此双双步入天堂,再不分开。 小朋错点燃了底层的干柴,不一会儿,火势渐旺,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扎西的脸还在痛,心也在痛。他向自己问:“该死的人究竟是他们还是自己?” 阿文与阿兰往日的欢声笑语,再次回荡在耳边。多么幸福的一对恋人,又是多么悲 惨,多么不幸的一对恋人。 当滚滚浓烟冲上天空时,仿佛上天的铁石心肠也被这段悲壮的恋情所感动,太 阳第一次从云中露出脸来。这虽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时刻,但没有一个人显露出欢喜 的神色,却还沉浸在对这对天地也共悲戚的恋人的哀掉中。 当那一大堆柴变成一个灰堆的时候,草原上的雪也消下去了许多,已依稀能看 到路的影子。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