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魔王之引 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孟文龙开着车,车内的乘客却只 有了三个:袁青、燕飞和扎西。车正在从三岩龙到九龙县城的公路上颠簸奔驰。没 有人说话,因为谁也没有心思说话。来时的那种热闹情景,此时已荡然无存。林若 兰与燕文这对热恋中的情人,来的时候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却没想到双双葬身 于莽莽大雪山。 黄昏,已到了县城,他们将燕飞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那只腿因为被撞伤,淤 血在里面,造成血液循环不良,使小腿肌肉组织已大面积坏死,如果不行截肢术的 话,整条腿都会受连累。 燕飞默默无语,他的职业是开车,他的爱好也是开车,失去了腿,他就失去了 职业和爱好。孟文龙坐在对面的病床上说道:“阿飞,不要灰心,面对现实。”燕 飞目光呆滞,半躺在病床上,平静的说:“你不用劝我,今天的事,我早想过了。” 孟文龙看了一眼扎西,默默无语。 扎西忽起身离开了病房。扎西认识外科主治医生,所以扎西推开了他办公室的 门,见扎西进来,忙问扎西:“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那两个人是谁?”扎西没 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他的腿可不可以不截肢?再没有其它的办法治疗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截肢是唯一的办法,但他只截膝关节以下,安上假肢后比全截 的人活动方便些。” “再方便,总不如原来就长在上面的强”。扎西心里这样说。他起身告退,坐 在医院的走廊里,好半天没有进去。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同时也很成功,主刀医生说:“治疗两个月,就可以下床 了。”手术过去了一个星期,燕飞皮肤边缘的伤口开始愈合,但他的精神状态却一 直不佳,整天闷闷不乐的,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回到九龙的第二天,就给燕 飞在广东的女朋友发了电报,一个星期后,她已一脸风尘的赶到了。燕飞的未婚妻 是个不很漂亮,但很温柔的女人,她一见到燕飞,也不顾大家在场,一下子扑到燕 飞怀中,哭道:“阿飞……”她后面的话扎西没听懂,因为她说的是粤语,而扎西 对粤语一窍不通,但看她悲戚的哭声,扎西心中一哽,便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走 出了病房。 孟文龙也跟了出来,他看了扎西一眼,苦笑了一下,都没说话,挨着扎西坐下, 扎西问:“她叫什么名字?”孟文龙低声说:“瑶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再次打开,瑶君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用生硬的广 东普通话说:“扎西大哥,龙哥,你们进来吧。”扎西看了孟文龙一眼,他点点头, 他们同时起身进了屋。 瑶君从皮箱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孟文龙说:“龙哥,这是我从那边来时,莉姐 带给你的一封信,她再三嘱咐我,让我告诉你,叫你千万小心。”孟文龙点头接过 信,拆开,信很长。从孟文龙的脸色上看不出信上写了些什么。但夫妻间通信,不 外乎一种格式,所以扎西也没去多想。不一会儿,他已看完了信,将信装入信封。 才对瑶君说:“阿君,你与阿飞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与扎西出去一会 儿,你们好好谈一下。” 瑶君点了一下头,扎西便与孟文龙一道走出病房,下楼,出了医院的大门,叫 了辆三轮,到了扎西的家。 家里很乱,显然自扎西走后没人来过这里。孟文龙倒在沙发上,扎西进屋取了 一瓶酒,拿出杯子,又人倒了一杯。孟文龙忽然长叹了一声,说:“扎西,你说一 下,是不是天要亡我?”扎西闻言一愣回答道:“你没有发烧吧?”孟文龙没回答 扎西的话,端起酒杯一口喝完才答道:“我孟文龙十几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已有几 十年,这么多年来,无论多大的坎坷与挫折,多大的风雨,我都坦然处之,一一化 险为夷,多年拼搏下来,总以为自己就是生活的强者,哪怕有一天天塌下来,我也 有信心支起一角,谁能料到次此进山,损兵折将,我们来了四个人,却已故去两人, 燕飞也将落个残疾的下场,如果不是上天有意灭我,为何要让我经历这样悲惨的事?” 扎西拿起酒瓶为他再次斟满了一杯,开口道:“人生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就 好象堆俄罗斯方块一样,你消去一层,马上又有新的方块落下,永远没有落完的那 一天,正因为如此,你纵然玩腻了所有的游戏,对俄罗斯方块却永远不会厌倦。因 为它没有尽头,而且你技术越高,打的层数越往后推,方块落下的速度就越快,你 只有聚精会神,兢兢业业的去应付,越往高处打,只要你一疏忽,一个掉以轻心, 放错一块,你就会因为这个方块而前功尽弃。但目前来说,你面临的只不过是方块 的速度加快而已,你并没有堆错方块,只需全力以赴而已。” 孟文龙摇头道:“不,我早堆错了,而且,堆错的不只是一块。”他说完这句 话,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扎西看他的神色,再回想起那夜燕文自杀前曾说要 以自己的生命来减轻燕飞与孟文龙犯下个罪孽。难道孟文龙与燕飞都做了少伤天害 理的事么?但看他二人的模样都不象是那样的人啊!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扎 西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还是说:“老孟,一时的挫折不用放在心上。” 孟文龙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端起酒一饮而尽,说道:“扎西,我们不说这 个话题了,我想现在有阿君照顾阿飞,不如趁这个时间去扫一下我祖父的墓,祭奠 一下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待这件事办妥后,我就准备回去过春节了。” 扎西问道:“那另外那只镯子呢?你难道不找了?”孟文龙道:“我当然想找, 可是目前怎样去找?一点线索也没有,而且,你也应该回家准备过春节了,是不是?” 扎西叹道:“那还是怀疑燕文偷了那只玉镯?”孟文龙摇头痛苦的说:“我不知道, 但我想,无论怎样,我这次出去后,四月份或五月份,我会再来这里的。” 扎西问:“还是要来找另外一只?”孟文龙答道:“不错,我为了这对玉镯已 失去了很多,我不愿再失去这个机会。”扎西又问:“那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一并 找到了才走?”孟文龙叹道:“我连累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再连累阿飞他们,你知 道,我如果不走,阿飞也一定不走的,我怕再出什么意外。”扎西点了点头,问: “你是意思是说,四月份如果要进山的话,就只有你一个人进来了?”孟文龙点了 点头,回答说:“不错,我的确是这个意思。”扎西喝了一口酒,才问他:“难道 你就不怕你自己出意外?” 孟文龙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右手玩弄着酒瓶,眼睛盯着酒瓶上的标签说 :“当然怕,只是我总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要冒点险的,你说对不对?”扎西点 了点头说:“如果自己做的事的确值得自己去冒险的话,我赞同你的观点。”孟文 龙听到这话笑着问扎西:“你以为我不值得为这对玉镯去冒险?”扎西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因为不同的人,活在世上就有不同的人生观,人生观不同,价值观 也就不同。也许我觉得值得的东西你却觉得不值,所以你值不值得去为这对玉镯冒 险,我无法发表意见及看法。”孟文龙却紧追不舍的问:“那换成你呢?”扎西笑 了一下说:“为什么要换成我呢?” 孟文龙笑了一下,才说道:“你很狡猾。”扎西挪了挪身子回答道:“换成你 也会这样回答的,我现在想问你,你要我陪你去拜祭令祖父,准备何时动身?”孟 文龙看了扎西一眼说:“那就要看你的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们就什么 时候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现在我已请了假,也没有什么事。”扎西说到这 里,看了一眼孟文龙,继续说:“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也可以什么时候走。” 孟文龙点点头,说:“那我们明天就动身,你看怎样?”扎西爽快的回答:“可以, 就依你,明天动身。” 燕飞与瑶军君听说孟文龙要去扫他祖父的墓,都没表示反对,燕飞对孟文龙说 :“阿龙,这次拜祭他老人家我就不去了,你在他老人家墓前代我多磕几个头。” 孟文龙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谢谢你!” 第二天中午。他们已到了雅砻江边的烟袋乡。孟文龙在往皮箱里装东西,装好 相机后,特地把那玉镯放进了皮衣里。 扎西问:“我们过去只住一天,你装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孟文龙边装边回答 扎西:“那问的是玉镯和相机吧?”扎西点了点头。孟文龙说:“我伯父很久以前 就想进山来扫一下我祖父的墓,却一直没有机会,他很想看一下我祖父的墓是什么 模样,我这次要将祖父的墓照一张相回去,以了却他的心愿。”说到这里,他继续 说:“至于这对玉镯,倒不是我担心它丢失,只因为我祖父为了这玉镯,花了许多 心力,晚年竟为了这只玉镯亡故在这山里,我将它拿到他墓前,让他老人家在九泉 之下也可稍稍瞑目了。” 扎西点了一头说:“我去买一些扫墓的用品。”孟文龙马上从身上摸出一张百 元钞票递给他:“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谢了。”扎西接过钞票说:“用不着这么多。” “不要紧,多退少补嘛。”孟文龙笑了一下说。扎西见他如此,便没再多说,上街 去买了些香、蜡、鞭炮和一些据说在阴间可当钱用的纸钱,装在一个口袋里提了回 来。 下午一点钟左右,他们已坐在过江的船上。孟文龙望着江水说:“雅砻江,多 壮观的名字,谁知却是这样一条河。”扎西笑了一下说:“雅砻江又叫金河,你现 在来的时候是冬天,水消了,当然欣赏不到它波涛汹涌的场面和浪花喧天的宏壮气 魄,但你也不要小看这滔滔江水,她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文静,可是在平静的江面下 却藏有许多看不见的漩涡,那一不小心掉在里面,想再上来,就难上加难了。” 孟文龙凝目朝江中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看这江水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扎西摇了摇头才说:“有位哲人说得好‘真正的可怕是你看不见的可怕’,如果让 你一眼就看穿了,那还叫什么可怕呢?”孟文龙笑了一下,却没有言语。过了一会 儿,才指着对面陡峭的山坡问:“你说路就在那里?” 扎西点了点头。回答说:“不错,从那条在悬崖中凿的路上去,就是冕宁的新 兴乡,新兴乡背后有一条沟顺着进去,就是当年闹土匪闹得最凶的燕坎山。”孟文 龙看了肯那条路才问:“难道当年我祖父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扎西回答说: “对面这条路是新修的,叫新路,老路在这边沟里。”扎西用手指了指右边的那条 沟才继续说:“从新兴往里走翻燕坎山那条路,却是没有改变。”孟文龙又问: “新修的路就是这样?”扎西笑着回答:“不错,这山里很穷的,但这条路在烟袋 乡还没修公路之前,还是九龙货物进出运输的主要渠道,九龙至少有五分之一的货 是通过这条路运进来的。”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