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矜一行二十几骑,加上若干空马,出得城外,向东北驰去。队伍里的人不全 是汉人,但都是李荼的部下,都说汉话。他们称呼俄军,都叫“长毛”。 因为赵矜去取驰骋耽误了一些时间,俄军大队骑兵追赶上来。又由于队伍中许 多人身上带伤,影响了骑马,跑得一阵后,渐渐有被敌军扇形围裹之势。看看无法 甩脱追兵,赵矜不禁焦急起来,用力一挺刚才战斗中缴获的钢矛,准备勒马回战。 这时李荼察觉,连忙阻止道:“恩公莫要陷阵,末将性命乃是恩公所赐,愿自当之!” 赵矜想想也是,自己马上功夫不熟,更没有使用骑兵武器的经验,拿矛跟俄军 近战,可不是找死吗?但是心底也不愿意让别人去断后战死,一转念间,便又想起 了弓箭。骑射之术,正是东方人之长,西方人之短。 于是赵矜便冲着萧銎喊道:“萧将军,为什么不射箭?” 萧銎为难地答道:“禀恩公,末将已无箭。” 果然,先前夺得弓箭的几个人,现在箭袋子里要不空了、要不就只剩下一两枝。 在夺路出城的路上,把箭几乎都消耗光了。 赵矜便把缰绳一提:“好,你等着!” 说完,拨马回奔,朝着当头的一名俄军骑射手迎去。 那个射手料不到还会有人回马,吃了一惊,慌忙搭箭射来。赵矜一低头闪过, 继续拍马猛冲。 驰骋脚力极好,不但耐力长久,而且冲锋起来飞快,那名俄军来不及再射,赵 矜已经来到了近前。后面执矛的骑士看到同伴的窘境,急忙奔上救援,赵矜也不知 用矛的方法,只尽力一抡,往骑士的矛上打去,两矛相撞,只听见“锵!”地一声 巨响,骑士的矛抛上了半空,赵矜的手臂也一阵发麻。 说时迟那时快,三马相交,驰骋便从两匹敌马之间穿过,赵矜顾不得多想,矛 交左手,用右臂使劲一扯,即把那射手从马上活捉过来。这种“走马生擒”,难度 极大,若是以现代体操裁判的眼光看来,可评十分!赵矜心有灵犀,居然一擒成功! 当下来不及抹汗——也腾不出手来抹汗,便用俄语对俘虏喝道:“给我!” 身体被提在空中的射手,大概是被这样闪电般的行动吓懵了,一时之间仍不知 所谓,理解不出“给我”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已有别的俄军冲过来,赵矜所晓得的 俄语既有限,也顾不得再解释,急忙矛横马背,腾出手来,将那射手背在身后的箭 囊一把扯下,然后便把整个人冲着前来营救的一名敌兵扔去:“给你!” 披了盔甲的身躯相当沉重,就算赵矜有点儿内功,运起劲来力量不小,但是也 没有扔出多远——只听“扑嚓”一声,那射手便落了个嘴啃泥,正摔在同伴马前。 冲来的敌兵为免践踏上去,慌忙拨马,这一拨之间用力过猛,连自己都差点被甩下 马来。接着,又有斜向赶来的十几骑收不住脚,因为距离过近而无法回避,挤着撞 着,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赵矜趁着混乱,飞马穿过一堆俄军,绕一个圈再往回奔。这一个迎面冲刺可够 惊险!离得近时几乎就跟敌军擦身而过,好在他们反应不及,手中的兵器没往赵矜 身上招呼。也幸亏驰骋灵动异常,不必驾驭也会自动避免相撞,其实赵矜骑术低劣, 若要驾驭,后果反而不堪设想。现在倒好,不用管它,它也冲出去了。 就要离开敌群时,赵矜一手抡矛横扫,与另一名重装骑士刺来的矛猛地一格, 顺势便将自己的矛甩了出去,骑士料不到会是这样的招数,被钢矛拦腰打个正着, 翻身落马。后继冲来的俄军,除了两边反应快的几个人赶紧提马回避以外,中间的 收不住、避不及,随之又是一片大乱,自相碰撞。 前面又有遮拦,赵矜想要回奔却变成横奔,不得已又在敌群中绕了个小弯,顺 手牵羊再逮了一名射手。这名射手被抓过来时,呆若木鸡,连手上的弓都没有抛开。 赵矜好不容易调转马头,这才夺了俘虏仍然握着的长弓,也不管语法正确不正确, 用俄语对他笑道:“对了,很乖!活命你!” 于是又把他腰间的箭袋解下,喝声:“去吧!”,稍微仁慈一点,从轻地把他 扔落地上。 这时有俄兵清醒过来,朝赵矜射箭,赵矜一边手忙脚乱地用弓格挡,一边夹马 飞奔,终于在几十枝箭的前呼后拥之下逃出。虽然驰骋身上被射中了两下,但是都 被那个什么侯爵为爱马而精制的马甲给挡下了。 仗着驰骋的脚力,带着缴获的一副弓、两袋箭,赵矜驰入自己人的队伍。 李荼等人纷纷惊叹:“恩公真神人也!实乃仙侠!” 赵矜学着古风,豪爽地笑道:“岂敢!”然后又以谦虚的语气说道:“我修行 不深,怎敢称个‘仙’字?” 虽如此说,心中得意,差点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萧銎靠近来接过了一袋箭。这时俄军尚处在混乱之中,却有几个重装骑士为着 大公的奖赏,提马抢先来追。萧琼顺手一发,把其中一个的战马射倒,那人便在地 上打起滚来。再一箭,正中一名骑士的前胸,虽然因为铠甲太厚、箭头不够锐利而 无法透入,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回马逃走。 李荼也忍着右臂的伤,发了一箭,但是力道不足,没有射中。赵矜便体贴地说 道:“李将军受伤了,还是” 话音未了,李荼眉头紧锁,用力再一挽弓,只听“咻”地一响,冲在最前面的 一名俄军骑士应声翻落马下,只剩空马犹自奔来。 萧銎高声叫道:“主将善射,然受伤矣!末将愿断后却敌!” 赵矜也道:“是啊!不要勉强,我们今后还要作战呢,太勉强了会导致伤口恶 化,那就麻烦了。” 这话带上了“导致”、“恶化”、“麻烦”等现代白话,李荼半懂不懂,但听 得出赵矜是在劝阻自己,于是应道:“恩公说得是。”便将弓箭交给一名军校,吩 咐道:“士重,努力。” 听到“努力”二字,赵矜心底一高兴,暗道:“原来‘努力’这词儿,老早以 前已经是有了的。看起来,古代的口语跟现代的白话,还是有不少共通嘛!不管它, 反正我就说白话,他们都知道我是怪人,听惯也就不怪了。” 于是顺口又问那位军校:“将军贵姓?” 军校有点惶恐地回道:“禀恩公:敝姓颜,不敢称将军。”说着便与萧銎各发 一箭,把最前头的一名俄军“照顾”下了马。 马蹄声中,边撤边打,萧銎与颜士重接连又射倒了十几个追兵。赵矜回首望望 俄军尾随的阵容,已经变得零零落落。渐渐地,便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于是松一 口气,催促众人继续向东北方向奔进,又问颜士重:“壮士看起来不象汉人?” 颜士重一楞,不知怎么回答。他两腮上的卷髯很明显,面容也和一般汉人有所 不同。 李荼忙道:“不瞒恩公,士重兄弟是女真人,但与我等可是生死之交!” 原来他怕赵矜见怪,抢着解释。但是赵矜又怎么会见怪呢?曾有的历史恩怨, 后来已经纷纷烟消云散了,在赵矜置身的现实世界里,曾经在中华大地上生息的各 民族已经团聚成了新的中华民族,而契丹族、羯族、氐族等古民族,都融合到了现 代的汉族、满族、回族、彝族等民族中,难分彼此了。再如羌族,虽然现代依然存 在着,但人口已经极少,其实绝大多数羌族先民已经在历史变迁中融进了汉族、藏 族、回族等民族中。 赵矜根本没有什么民族偏见,于是笑道:“不,不,李将军别误会,我只是好 奇,所以问问!女真人又有哪里不好了?对了,有蒙古人吗?” 李荼还是不很了解赵矜的意思,忙说:“禀恩公,我等并无蒙古人。”又说: “我等虽于蒙古军中效力,实出无奈,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赵矜再笑道:“我知道、知道!其实蒙古人也是一家人嘛啊,说这个你们不懂, 这是天机。蒙古人其实早晚是一家人,只是现在凶残了点儿。唉!他们还弱小的时 候也是受多了压迫,强大了,就变得倒行逆施。至于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现 在不都是汉人的朋友吗?反正呢,为了生存,其实没有永久的敌我关系。能互相扶 助、一起活下去的,就是朋友。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纷纷称是,觉得恩公真是十分明理,又还不断询问各人的姓名、出身,显 得十分亲切。 这时已经没有追兵,众人纷纷拢马过来,向赵矜感谢救命之恩。赵矜却不居功, 只赞扬他们勇敢、有本领。 到了先前曾与蕙娘在此喝水的小溪,赵矜吩咐众人下马休憩,这时才清点了一 下人数,包括自己在内,一共二十三人。 撤退途中,赵矜有一阵子专盯着萧銎看,心底暗暗在记数,只见他先后发出七 箭便射倒五人,另有一个闪过、一个因为身披重甲而未受伤。这成绩相当了不起, 现在坐下来休息,赵矜便有意与萧銎亲近,今后好请教箭法。 于是赵矜问道:“萧将军,你的名字,可是‘王’字旁一个‘京’字的‘琼’ 字吗?” 萧銎忙答道:“末将贱名生僻,恩公见笑了。乃是‘巩’字下面一个‘金’字。” 说着,在地上写了一下。 赵矜看了看,笑道:“哦!原来是这个‘銎’字啊!呵呵!同音嘛。”脸上笑 着,心里却道:“不认识!”再想了一想,又问萧銎:“这样的名字好啊,一看就 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出身,该是将门、勋臣之后吧?” 萧銎摇头答道:“惭愧!沦落至此,有辱先人,末将不敢再提家祖名讳。” 赵矜也就不问下去。望着蔚蓝的天空,呼吸着纯净的空气,听着虫鸣鸟叫、溪 水潺潺,心底只觉得思古之情悠悠,又有点想要瞌睡。 过了一会儿,李荼、萧銎对视一眼,站起来异口同声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 名?” 原来他们早就想问了,但在路上有一名士卒先问,赵矜却不回答,反过来问那 人姓名。李荼等便以为赵矜是非常之人,有所隐晦,便不敢造次询问。现在终于忍 不住了,用十分恭敬的语气,施礼问道。 其实赵矜那时之所以没有回答,只是因为对这一帮人有很大的兴趣,急着想要 了解他们,倒没想到要介绍自己。于是忙道:“请坐,请坐!不用太客气,我的名 字叫做赵矜,‘赵’是赵云赵子龙的‘赵’,‘矜’嘛,不是琴棋书画的那个‘琴 ’,而是长矛的‘矛’字,加一个今日的‘今’字。这个字也有点生僻,是多音字, 通常是念作‘今’而不念作‘琴’的。但是在我的名字里就得念作‘琴’,呵,这 都是我很有文化的爷爷起的!” 一时间兴高采烈,象是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大串话。 虽然是这样一串啰唆话,李荼、萧銎、颜士重等人却不敢怠慢,一边认真听, 一边连连点头,又异口同声地说道:“恩公原来是大宋国姓!某等有失景仰!” 不料赵矜一听,正是扫兴。谁要提那个什么大宋了?太平的时候便奸臣当道, 象是高俅、秦桧;有难的时候便让忠臣去“堵枪眼”,象是寇准、岳飞;一旦眼前 的危机解除了,又把忠臣罢的罢、杀的杀,这算什么王朝啊?而且来到这里之后, 根据情况推算,现在正是1278年——明年,在海边苟延残喘的南宋也就要彻底灭亡 了。说到最后一班为国死难的大臣,象文天祥、张世杰,都是曾经遭到过朝廷贬斥、 权贵排挤的,后来却只有他们起兵勤王,伴随这个没落的朝代走到最后,悲哉!忠 臣难做! 众人见赵矜久久不语,似有不乐,猜想也许是跟他们一样有着家国之恨,不敢 再说。却不知其实不关赵矜自己的事,只是触发了悲天悯人之情,举头望着飞过的 白云,千古时光就象在一瞬间掠过,心中忽然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 下”的感慨! 休息了一阵,涉过小溪,又再赶路。经过好几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二十三骑来 到了“双树原”附近。 绕过最后一座遮挡视线的小丘,赵矜遥指着两株高耸的大树,说:“到了。我 们暂且在这里安身吧。” 正这时候,远处一小片树丛里闪出两个人影,一见这么多人马,吓得都抛下手 中柴火,转身便逃。 赵矜连忙驰出,大喊:“别怕,是我呀!都是自己人!” 两个女孩认得赵矜的声音,这才转惊为喜,向这边走过来。 赵矜迎上去,问道:“玉玲妹子、梅馨妹子,妳们过得还好吗?” 二女应道:“回公子,一日无事,我等拾柴烧火而已。” 赵矜只觉得过意不去,带点不安地说道:“委屈妳们了。还好,马上就有吃的 了。”说着一指后面的李荼等人:“我们一路上就打到了四头鹿,够吃好些天的啦。” 李荼等人远远看见衣着华丽的两个女孩,还以为是恩公的亲眷、师妹之类,不 敢多看,随赵矜来到近前,便纷纷下马见礼,口称“姑娘”,有的甚至叫“仙姑”。 玉玲、梅馨又羞又窘地还礼,她们倒认识这位曾护送她们出城的将军,惊讶道 :“这不是李将军吗?” 李荼这才抬头细看,楞了楞,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赵矜把马交给军士,让玉玲带着他们去泉水边饮马、洗剥猎物,自己抱起柴火, 笑呵呵地和梅馨谈话,向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树走去。这下好了,至少可以不愁生存 了。 李荼等人依然对玉玲、梅馨敬若天人,不敢多看,保持着距离。古代的男女之 防是何其之严,而且那些女孩子原本可算是默阔帖木儿大汗的姬妾;虽然现在李荼 等人已经不属于蒙古军了,但又把她们当作是恩公的人,不敢亵渎。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