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连叶谢伊城东南二十里,汉军大营,赵矜大帐。 帐外卫兵肃穆伫立,月光映照着盔甲和兵器的闪光,夜晚静悄悄地,只有从大 帐中偶尔传来说话声。 “依某之见,我军甚众,便令军士各负土囊,填了护城河,云梯登城!” 何磐大叫道。他看众人商议了半夜还是没有结果,忍不住要说说自己的想法。 “不可。”李圭立即否决。“此河乃是凭借地利,引伏尔加河之水冲灌,既阔 又深,非比一般护城河。我军虽众,亦未可投鞭断流。且城墙高峻,以云梯登之, 甚难,甚难。”说着,众将都不由得跟着连连摇头。 可不是?要是有那么容易填、那么容易登,别人早就想到了,还用何磐来说吗? 正是因为这条粗浅的计谋明显不可行,所以没有人提出。 何磐见那么多人摇头,“唔”了一声,表示服气。心底对于李圭的话,还是有 一些不懂——“投鞭断流”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们那些有文化的人都爱说典故,自 己虽然不懂典故,还好大致明白话里的含义,也就算了。 赵矜听何磐也来献计,心中苦笑。苦的是这么多人想不出一条好计,笑的是蛮 汉的主意有时候也挺有趣的,可以启发人。于是倒有心想要鼓励一下,便道:“何 将军此计虽不可行,精神却很可嘉,今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说来听听。填河登 城,其实未必不可,只是这座城特殊了一些,我们又没有本钱,只怕将士伤亡太大, 有损国力。相比国家,公主还是次要的啊唉!” 随着主公长叹一声,神色黯然,众将都默默无语。 这时李庆熙却出班禀道:“大王,末将倒已思得一计,只怕未必使得,且要耗 些日子。” 赵矜道:“什么计?尽管说,大家商量。耗日子嘛唉,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 下,也只有耗一些了。” 李庆熙便陈述道:“金汤之城固为难克,连叶谢伊却不是四面金汤。” 开口这第一句话,何磐还是搞不太清楚“金汤”是什么,却见其他将领纷纷点 头,他们知道,李庆熙的意思,坚固的城防和又宽又深的护城河十分不好攻,那么 就不妨从另一面打主意。连叶谢伊三面城墙高峻,另一面的城墙却不完整,在港口 的附近留空了一大段河滩。那么有没有办法从那一面登陆呢?先前也有人出过主意, 但是渡河势必造船,造船势必大耗时间,赵矜可等不了;而且就算船造好了,从下 游溯流而上是很艰难的,上游又控制在敌人的手里;从哪边渡河都难免被察觉,那 么连叶谢伊的守军就一定会全力守备河滩。城墙留空的河滩并不长,在敌军有所准 备的情况下,只要有两三千人拿弓箭封锁,登陆就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众将点头,只是对于“广开思路寻找破城方法”这一点表示认同,并不是 就觉得李庆熙一定能提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计策,都期待他进一步说来听听。 李庆熙一句开场白之后,就说起自己在辽东之时,看见过蒙古军为了准备进攻 日本,指使工匠试作各型船舰(当时蒙古与日本还维持着外交,但忽必烈已经拿定 主意,征服朝鲜之后就要进军日本)。其中有一种船,虽然体型小、不起眼,但是 速度飞快。李庆熙少年好奇,就过去看工匠们制造。原来这种小船除了以帆作为动 力以外,两侧还有船桨;有船桨不奇怪,而船体的中央部位还有脚踏轮机。这种小 船经不得大风大浪,渡海时要收在大船里面,但是到了近岸放下水来,就十分机动 灵活。顺风时,有人扯帆、有人划桨、有人踏轮,三股动力一齐推动,当真是各种 船只中速度的冠军;逆风时,将帆降下,靠着桨和轮机,仍然十分快捷——别的船, 逆风时就很惨了。 众将听得入了神,赵矜便拍腿叫道:“依李都尉之意,我军可以造出这种小船, 然后出其不意地登陆吗?” 李庆熙道:“正是。末将听闻本军之中巧匠众多,只不知能造船否?” 李荼笑道:“乌将军原本便是辽东人氏,莫看他如此雄壮,手艺之巧,天下罕 有。造楼、造船、造弩机,无不使得。” 乌达向来言语简赅,并不谦让,只道:“某却不曾造过轮机小船。” 赵矜插口道:“但是我们的军士们,还有留在安汉的专业工匠们,总应该有人 会造的吧?” 乌达点头。李庆熙想要接着解说什么,但赵矜先说道:“我已经明白李都尉的 意思了——我们用帆船渡河,目标大,敌人容易察觉。而且上游被俄族国家严密控 制,我们不容易渡;就算能渡,敌人有了防备,严守河滩,我们还是没法登陆。那 么,不妨用自带动力的小船,趁夜从下游逆流而上,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样,登 陆成功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众将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善。 赵矜又道:“我还有些补充,不妨再加些人在岸上拉纤,这样动力更足,一夜 之间可以走更多的路程,更有把握避过对岸敌军的监视。另外还要声东击西,派一 些人在上游假装造船、又不妨在连叶谢伊城南十几里处搭建浮桥,把对岸的敌军迷 混住——搭桥就没有过船的道理,他们就不会想象到我军其实还是要靠船只来攻城。 到了我们攻克连叶谢伊之时,又可以乘胜从浮桥渡河,把莫吉廖的残余,还有什么 萨拉、奔萨这些国家全部灭了,才算解气!” 众将叹服道:“主公妙算!” 赵矜再叹一口长气道:“没办法,急不得,只好造船了。还好是小船,只需要 巧,工程量不大。我也不会算日子,总之你们尽快吧。乌将军、李都尉,还有两位 鹿将军,就委托你们监造了。” 经过思考,赵矜终于已从公主被劫的恼怒中恢复冷静。 虽然身为国主,被抢走了如同家人的如公主,心里上自然受不了,可是国主就 一定能保护自己家人吗? 历史上,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曾经丢了老爹和老婆,另有一次自己逃跑得急时, 将儿子和女儿都推下车,要不是将军滕公相救,后来的汉惠帝和鲁元公主就都没命 了。刘邦那时候好歹已经占有了半壁江山,赵矜这个国家这么弱,而且不是打败仗 丢的妹妹,情有可原之至。 汉朝中兴时,光武皇帝刘秀也打过败仗,单骑带着妹妹突围,路遇姐姐带着她 的三个女儿——亲姐姐和外甥女啊!但是姐姐挥手道:“去矣!无为两没!”于是 刘秀只好带妹妹逃走,姐姐和三个外甥女都死在乱军中了。 再来是三国时的刘备,正史记载他好几次丢了夫人、子女,单是落在吕布手里 就两次了。 西汉、东汉、蜀汉的三个开国皇帝都是这样的。可见在乱世中,国主保全家人 并不容易,赵矜又何必太过烦恼自责。 商议已定后,乌达、鹿裔、鹿祥、李庆熙当即出帐,连夜准备造船。赵矜又派 裨将车楚尔良引一哨人马往下游实地察看沿岸地势、敌军守备情况。 刻不容缓,四将立即分工动手。鹿裔领军士伐木;鹿祥在上游虚张声势,准备 以一部分木材堆积在那里,摆出造大船渡河的架势,威慑萨拉、奔萨等国,也让他 们不敢再向连叶谢伊派遣援军;乌达与最能干的工匠们,设计并制造轮机浆船—— 大王命名为“泥鳅艇”。造好之后,便让军士抬去下游,实施“暗渡伏河”之计。 李庆熙带领一部分人,到连叶谢伊城南十里摆出造浮桥的样子,故意还要失败几次, 屡架不成,让敌军虚惊与嘲笑去吧。反正是要失败的,这工作让学徒级手艺的军士 去做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别的将领也不闲着,齐劲、何磐天天去城下叫阵,威慑里面 的敌人不敢出来;李荼、李圭引骑巡视警戒,确保造船能够隐秘进行;其余将领都 率本部给乌、李、二鹿等四将打下手帮忙,热火朝天干起来。仅仅六天时间,便造 好了二十艘泥鳅艇。 赵矜大喜,赶到工地验收工匠们的成果,只见这泥鳅艇其实不小,但是没有帆, 露出水面的部分不多,夜晚沿河直上,对岸敌军极难察觉。每艇都选壮健军士,由 二十人划浆、二十人踏轮、二十人准备接力,轮流休息,以伏尔加河的水流情况, 一个时辰(两小时)应可溯流直上六十里左右(折算成现代的时速,就是十五公里 /小时)。至于赵矜说的“拉纤”,只不过是一时奇想,想到了著名的“伏尔加纤 夫”,其实并不可行。一来船只具有这样的速度,纤夫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拉纤其 实是要在水流急、或者是有浅滩、险滩的特殊地带、或者是寒冷季节难以开船的情 况下才有用,现在是夏季,伏尔加河下游又宽又缓,完全没有纤夫的用武之地。二 来,就算纤夫有用,在浅色沙滩上的人影也会增加被敌军察觉的危险,本计划全在 于隐秘,一旦被敌军发现,抢滩登陆就变成泡影。 赵矜的主意,有些确实是英明的,有些却是幼稚的,纤夫之设想就是如此。泥 鳅艇在小河上试船,速度相当不错,众将看了就知大王的设想纯属画蛇添足,于是 有点尴尬地禀告。赵矜也不介意,哈哈一笑:“就说嘛,提建议不必一定要有道理。 我跟何磐先前的建议确实不可行,只当启发启发大家的思维!” 真是豪爽的大王!并不用“我的方法十分可行,但是因为某某缘故不便实施” 这样的说法来给自己挽回面子。历代的君王大多都爱文过饰非,众将见赵矜却如此 直率,更是悦服。 泥鳅艇在小河上试验,证实了速度可达一个时辰六十里。这样,就可以根据船 速确定下河的地点。太远了,一夜之间开不到;太近了,容易被敌军察觉。连叶谢 伊城的对岸也是莫吉廖的地盘,虽然两个公子带走了主力渡河援救,但还留了若干 兵马时刻警惕沿岸。离城太近的话,军士扛艇下河之时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于是,确定了下河地点是在一个向东弯曲的河湾上,比较隐蔽,可以下水。从 这里水路到连叶谢伊大约一百一十里,将士奋勇开船,两个时辰可到。从二更之时 下河,可以在四更左右之前杀到连叶谢伊。 说干就干,并不犹豫。造好船后的第三天,总算盼来了一个半阴的天气,夜里 星月不明。乌达、鹿裔、姚蛮子、郑通福四将,在预定的下河地点,带领一千二百 名精壮军士早已准备就绪,时辰一到,便在友军的协助下扛起泥鳅艇,冲下河滩, 尽快推入水中,开船溯流而行。这个地点,对岸敌军警备较松,就算万一被发现, 应该也不会料到汉军要在离城这么远的地方逆流冲上去。 逆水行舟是很不容易的,将士奋力划呀、踏呀,就象端午争龙舟一样,二十只 快艇在暗淡光芒下疾驰,划起的水花免不了映射出一些光线,幸好船不多、船舷很 低、距离对岸又远,敌军要发现还真不容易。 舟中容纳六十个人,显得拥挤,但是军士们谁有怨言!挥汗如雨,力溯潮流。 暗淡星光之下,灰白色的河滩如同练带似的,对岸的敌军十分害怕汉军渡河, 因此每晚都在了望,若发现河滩上出现人影,便是一阵惊动,用火光示意,将消息 传报。这些天来汉军为了掩护本计划的实施,故意骚扰敌军,派人在河滩上打着灯 笼跑动,对面也就举火传报、聚众防备,折腾不已。夜幕下两岸火光遥遥相映,真 是一派让人紧张到血液沸腾的战地气氛,但是折腾了多次,对面俄军也就惫懒一些 了。 现在,为了掩护河中潜行的小船,东岸汉军在船队经过之后,又在河滩上举灯 笼奔跑。对面俄军跟着又举火折腾,但是火光的数量和跑动的积极性是一晚不如一 晚了。有谁知道,竟有一队小船、千余勇士,已经钻过了眼皮底下,向连叶谢伊城 袭去? 两个时辰的水路,对于精选的健壮军士来说都不容易。到了未成的浮桥边,离 城池还有十里,许多人已经疲惫了。但是事先有周到的安排,来到这里之后,每船 中就有二十人、全队共有四百人不再出力行船,休养精力,其余奋尽全力,要开抵 连叶谢伊城。 连叶谢伊虽然造得坚固,但是毕竟还有疏漏之处。这也许是西方人比较粗线条 的关系,没有那么谨小慎微。东方的城池,即使临江临海,都还要建筑完整的城墙 体系。如长江边的石头城(金陵附近),就成为著名的难攻不破屏障。但是西方城 池,往往可省则省。拜占庭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直到这个时代还存在着, 它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极其坚固,千年历史上许多次被攻打都赖此得保。拜占庭帝国 以此自以为是永恒的国度,为什么后来却被奥斯曼土耳其灭亡了?就是因为他们的 城墙修得不完整,被人家用水军登陆,导致城防系统崩溃。 李庆熙虽然不知道未来的事,更不知道什么奥斯曼土耳其的经典战役,但他所 献的计策,却是符合兵法的。只有避敌之实,击敌之虚,否则怎能指望并不占优的 兵力在短时间内攻破坚城? 眼看已经越来越接近连叶谢伊城,目的地已经接近,成败在此一举!泥鳅艇队 为了避免守军察觉,开到了河心,又向上行出一段路程,再横折过来,船头朝向城 西南角。这下子就从逆流变成了稍微顺流,二十只船顿时犹如二十条黑龙,高速抢 滩! 临河一面的城墙上,仍有上千名俄军日夜轮流警戒,他们也知道没有城墙的一 段河滩是最薄弱的,但哪里提防汉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登陆!发现之时,泥 鳅船已经逼近河岸! 船只冲上河滩,乌达、鹿裔、姚蛮子、郑通福各持步战武器一跃而下,冲着惊 惶赶来围堵的俄军大砍大砸。紧跟着的四百勇士个个奋勇,不一会儿,就把守滩俄 军杀个落花流水,硬是夺得一条血路,奔上南边的城墙。 俄军大慌,全城大乱!黑夜沉沉,绝大部分守军闹不清楚汉军究竟有多少、又 是怎么杀进来的,只听得周围一片喊声大作,城池四面八方仿佛都有千军万马!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