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赵矜一声令下,义军齐按原定计划准备迄,只待元军来前。 道路逶迤,元军直到下午申时时分才来到灵龟阪下。虽然这是山区,但是还可 以骑马,云南的土种马匹虽然矮小,却以惯会翻山越岭著称。元军入山进剿的队伍 之中,仍有两三成的骑兵。 元将答里不花,是忽必烈当年攻打大理时的嫡系旧部,当时只是一名牙将,武 略和武艺亦只平平而已。但后来又跟随忽必烈北上,参加了争夺汗位、攻陷襄阳等 战斗,功劳累积之下,现在也堪称是名将了。 只因有赛典赤作为主帅,答里不花便只担任先锋,对此他心中有些不满,本以 为阿术调离本省之后,自己有望接任,不料皇帝却命赛典赤统管军政大权。现在赛 典赤领大军在后,答里不花却要带一万兵马当先开路前进,心里真是有点不甘愿。 忽必烈为什么不令答里不花接替阿术之位?就是因为非常清楚答里不花的本事, 要是做别的行省主将那还罢了,云南这么要紧,可不能让他做。 这次出兵,答里不花统领万人做先锋,其中又亲领一千人做前队,只因生性残 忍好杀,总是要在前头,过过屠杀之瘾。来到灵龟阪前,知道这是紧要去处,缓下 脚步,令探马去探。一般来说,苗人好勇,不喜欢用计,应该是不必提防的,但为 了慎重,探一探也不妨。 探马纷纷去了,这时答里不花便对左右问道:“这次苗人是怎么回事?都快直 捣他们主寨了,还不现身来打一仗?” 旁边一个汉人军官忙用蒙古话答道:“那都是畏惧大人您的声名啊!大人屠了 他们好多回了,能不怕您吗?” “呵呵呵”答里不花得意地笑,笑了一阵又皱眉道:“想当年在阿朱大人的手 下,痛快得很!现在赛典赤大人掌管军政,却吩咐什么不要多杀。” 汉人军官忙迎合道:“是啊!是啊!真是扫兴!” 这番对话要是被赵矜和义军们听见,一定大怒,然后就会恨不得要来宰这两个 狗东西。现在他们还在堡上凝神静气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名义军发现了元军的探马,赶紧报告道:“勇士大哥,元军来 了!” 赵矜起身,一看不过是几骑而已,便笑道:“不管他们,要是来得近了,你们 就射几箭吓唬吓唬,却不要射死,免得没人回去报信,害他们的大队人马耽搁时间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义军遵照吩咐,果然等元军探马靠近时一阵呐喊,放了一排箭,将其吓退。赵 矜为什么不射?只因箭法不怎的,非得人多时才好出手。 元军探马返回报告:义军在堡上准备应战,但是人数不多。一听之下,答里不 花杀气腾起,这便挥军前进,又派亲兵去催后面的九千人马,一同开来,争取在今 日之内夺下灵龟堡,甚至当晚就可以杀进苗人主寨,屠他一把! 赵矜望见上千元军爬上长阪,忙吩咐堡上的五百义军提高警惕,准备弓箭侍候。 元军还算谨慎,前面是步兵,都持着盾牌,而且排着行进队伍,可见训练有素。 但是,他们还没有十足的警戒心,因为一般来说,弓箭的射程是两百步(当然,不 同品种有效射程有所不同),因此距离还远的话不必瞎紧张,这是“一鼓作气,二 鼓而衰”的道理,提起精神得到临战之时。 但不料!还在四百步开外,堡上射下一支箭来,落入元军队中,顿时射死了一 名精壮士兵! 距离甚远,连看都看不清楚,义军只见元军中一阵骚动,乱了队伍,就一齐欢 呼起来。他们当然往好处想,认为勇士大哥肯定已经射杀了某个将军。 赵矜心中一阵得意,之所以能射这么远,一是在堡上,二是地形居高临下,三 是因为宝弓。当下面无表情,做出谦虚的样子,抽了第二箭又射出去。 元军队中,又是一阵骚动。但是答里不花怎会因为这少少的几支箭而退缩?当 下挥动人马,冲锋上来。 赵矜瞧见元军的旗号,问身边一人道:“那是什么将领?” 那人道:“看这旗帜,似是答里不花。” 答里不花?!赵矜一听,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 就是当年掳掠蕙娘的元将!这答里不花也算是名将了,赵矜先前听廉钧数说了一番 元朝中的有名将领,知道他现在是在云南,不料这就碰见。茫茫天地,真是冤家路 窄,今日,就要为蕙娘报仇! “虽然怕引起蕙娘的伤心,没仔细问她的过去,但知道她是被答里不花献给忽 必烈之后又返回来,第二年再转送姜开源为妾。那么,这个混蛋,恐怕就是哇呀呀! 不杀掉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赵矜想到这里,咬牙切齿,再挽起妖蟒宝弓,冲着旗帜后面那一个最显眼的将 军射去。 这人正是答里不花。赵矜之箭,堪堪就在他身边飞过,虽然距离还有几尺,但 是三百步开外还能有这样的准头,已经是赵矜少有的好成绩。要说起来,赵矜从没 有象此时一样后悔自己平常不好好锻炼,若是有萧銎的本事,答里不花准死无疑。 答里不花冷不防吃了一惊,还来不及闪避,就见箭已飞过,身后便传来两声惨 叫。 为什么是两声?原来这箭穿过了一名步卒的身躯,又钉在后面一人的大腿上。 两人向下滚去,后面的队伍顿时混乱。 三百步外的来箭!一死一伤!答里不花只觉得头皮发麻,心知放箭之人非同小 可,而且他瞄准的八成就是自己。当下只把搞屠杀的念头抛到了爪哇国中,连忙指 挥元兵撤退。 号称五百年修道、但其实真实年龄只不过二十一岁的赵矜,经过军旅治政的多 方面磨练之后,性格变得沉稳一些了,便不追杀下去,仍按原计划实施。 这一等便是大约半个时辰,元军后面九千人马齐到,答里不花安排三千步兵在 前,再度冲上坡来。 灵龟阪虽不很陡,却非常长,元军来到三四百步开外,已经气喘,这时赵矜连 连开弓,射入元军阵中。只见元军不时滚下去一小片,那就意味着有人被射中了。 这宝弓非同小可,有射穿七札的力量,连皮盾也挡不住。若是铁盾,又太过沉重, 不利于一般的步兵使用,此次元军入山,骑兵披铁甲,步兵穿皮甲,带皮盾,这些 装备都耐不住妖蟒宝弓的威力。 答里不花之前约束部队,吩咐遭到攻击时不得动摇,只管往前冲,于是训练有 素的元军并不混乱,依旧冲锋上来,喊声大起,气势逼人。 众义军各持弓箭射去,元军挺盾在前,汹涌扑上。 眼看距离灵龟堡不足百步,这时隐藏在堡后的两千义军分成左右两边杀出,一 齐助射。元军的盾牌毕竟挡不了整个身体,当下有几百人先后倒地。 “两军相逢勇者胜”,答里不花戎马已久,自然知道其道理,因此在后面令人 摇动大旗、擂起战鼓,催促前面步兵继续冲锋。然后,后面七千步骑一齐前进,准 备强行冲上去与义军混战,便能摆脱地形之不利。 前面元军步兵已经来到堡下,就要向两边地面上的义军发起攻击,这时又有两 支义军从林子里转出,一齐涌到堡边,矢如雨下,将元军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答里不花眼看如此,亲自抡动铁枪,催动后面人马加速疾奔。胜负在此一举! 赵矜朝着答里不花连射几箭,纷纷落空,这时看见时机已到,便令两名义军将 一面红旗、一面黑旗奋力摇动。 林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呐喊声,甚至盖过了正在拚死冲锋的元军。苎玉贞、 奚孔雀分两路杀出,前前后后人马加起来足有两万,排山倒海般涌上前来。 元军遭到相当的杀伤,之所以还坚持冲锋,只因答里不花的号令,其实他们心 里已经十分惊惧。冲在后面的骑兵被赵矜连续十几箭,每箭几乎都要贯穿一个人, 或者射杀一匹马——距离又近、敌人又密集,正是赵矜最能发挥作用的时候。杀几 个敌人还是小事,元军丧胆,义军士气百倍,这对整个战局产生的影响才大! 前头的元军与义军短兵相接一阵,终于崩溃。赵矜令堡上的几十名义军一齐鸣 起锣来,原来苗人却是以鸣锣为进军之号,二万人马,抖擞精神,齐杀下去。 答里不花见大势已去,拨马后退。 赵矜不容他走,又先后两箭射去。结果后一箭终于射中——却是中了马臀。坐 骑往前便倒,将答里不花掼在地上,连打了好多个滚才停住。 答里不花忍着疼痛,强令一名骑兵交出马来,骑上去小心翼翼地下了坡,然后 连抽鞭子,飞也似地跑了。 义军追出十里,这才收兵,这场大战,共斩首四千余级,实为义军与元军作战 以来罕有的大胜利,而且更难得的是,己方只损失二百余人。 灵龟阪大捷之后,众苗人大大欢庆一番,又将从战场上取回的二十支带血五尺 长箭拿来祭奠以前遇难的亡灵,赵矜的威望如日中天。 正待继续作战,但是迟迟不见元军再开到灵龟阪下。这日,赵矜又与苎玉贞等 会商军机,讨论元军有没有可能从别条道路上来,绕过灵龟阪。 苎玉贞刚道:“除非是从北面,但那就远了”正这时,探马来报。 原来,他们带来了一个元朝官员,自称是赛典赤的使者。 使者上前,呈上书信,一名寨丁接了,恭敬地递给赵矜先看。赵矜看完,转给 苎玉贞、奚孔雀及各位头领——他们是龙、葛、仇三家留下来帮忙苎家打仗的。 众人看完,赵矜吩咐将使者领出去招待。使者走后,赵矜便道:“这封信客气 得多了,而且使者还说这是赛典赤的亲笔。看来,吃了一个大亏,赛典赤知道咱们 苗人没那么容易对付,更想要招安了。” 赵矜现在跟苗人们亲如一家,苗人们不把他见外,他也就说“咱们苗人”了。 众苗人头领一齐称是。苎玉贞便道:“矜哥哥,依妹子之见,咱们便讲和吧。”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赵矜心里也是惊奇,却不是觉得讲和不好,相反,赵矜 原本就有意思要讲和,这样,自己有意把苎玉贞姐妹带回炎汉,之后苗人才能安生, 不至于让玉贞太过牵挂。之前赵矜留下前一名使者的性命,就是想要讲和,只是若 由自己说出来的话,真不好开口,当时在苗人心中的地位也没有这么高,更不可造 次。 现在倒是由苎玉贞讲出来了,因此不仅众人大惊,赵矜也觉意外。 于是赵矜问道:“讲和?你的父亲、叔叔不都死在元军手里吗?恁大的冤仇” 苎玉贞咬牙道:“汉人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妹子虽无知,亦晓得 现在不是报仇之时。我四族合起来势力大不如前,元兵反而添了数倍,如此下去, 休说报仇,只怕有更大的血光之灾。倒不是看轻矜哥哥,只是我察觉矜哥哥这几天 不时有焦躁之色流露,显然不能在此久留。” 赵矜叹道:“确实!我是赶紧要走的了,留得久了,我们那边的国家大有危险。 另外,其实就算我在,寡不敌众,难保能够一直胜下去。你有‘君子报仇,十年不 晚’的觉悟,正是非常聪明!不愧是大酋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苎玉贞被赵矜一赞,脸上便一阵发红:“矜哥哥其实,叔叔死了,我毕竟年轻, 我们四族酋长都是姐弟一辈,用矜哥哥的话就是:”经验不足‘。让我们在如此危 险时局担当四族存亡重任,虽有“ 赵矜插道:“虽有排除万难之决心,可是困难太大。这是事实。你说要讲和, 都是为了大家好,放下自己的仇恨,真是难得你会这么考虑!” 说到这里,众苗人头领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原来大酋长想要讲和,不是没了斗 志,而是大家着想,从长远考虑。 但是赵矜却语锋一转,又道:“虽如此,我们还得再打!” 众苗人又一惊。苎玉贞更想不到,矜哥哥不是夸了自己吗?怎么还要再打?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赵矜缓缓说道:“我听闻阿术、答里不花两个刽子手,是 你们四族的大仇人。现在阿术走了,奈何他不得,答里不花只恨上一战未能取他性 命!现在不再打一仗,杀掉他,怎消我等心头之恨?” 众人群情激昂,都道有理。 赵矜对苎玉贞道:“我虽然急着回国,但也要在你们这边的事情稍为了结之后, 不用担心,我不会随便抛开你们而去的。现在你可急请龙、仇、葛三位酋长来商议。 至于前后两名使者,我们先打发他们回去,却不写回书。为什么这样呢?我有一计” 于是,数日之后。 赛典赤见两名使者都安全回归,虽然不得苗人回书,但可见他们正在犹豫。因 此连忙传令诸军,按兵不动。 但是先锋大将答里不花却在会合自己辖下的另一支部队以后,引兵越过灵龟阪, 迳自向苎家主寨袭去了。 这是因为赵矜之计,派一名勇敢而精细的苗人到答里不花营中诈降,说道头领 们见了赛平章的书信,已经动摇,放弃灵龟阪往后撤退,准备讲和;而自己想要求 官,便先来投降。 答里不花一寻思,可不能让功劳全给赛典赤占了!那么自己算什么?寸功未立, 只是损兵折将,搞不好皇帝要怪罪下来。再说,既然苗人已弃灵龟阪,那就没有什 么可担心的,不如趁他们没有防备,突入苎家主寨,大屠一场!历史上,韩信便是 攻击了已经准备跟汉朝讲和的齐国,反而建立大功! 想要抢功、又念念不忘要过屠杀之瘾的答里不花,这便中了计策。他派遣探马 打探,果然灵龟堡上虚插旗帜,没有一兵一卒。 等到答里不花带领万余人马越过灵龟阪,袭入苎家主寨时,却见寨中居然也是 空无一人。正在恼火,忽然探马又报,前面发现苗人义军护着老弱,往深山退去。 答里不花大喜,原来是因为苗人早一步退走,这才扑空,还不赶快追杀过去? 当下顾不上重新整顿人马,率领千余轻骑,冲入谷中,疾追苗人。 后面万余人慌忙跟上,到了一个狭窄去处,只听得一阵喊声大起!这里便是有 名的“斩蟒谷一线天”,两边是悬崖,奚孔雀在崖上指挥义军将一株株砍好的大树 掀落下来,顿时堵住了入口! 元军后军大惊,慌忙上前搬树。但那些都是原始森林的百年老树,枝繁叶茂, 被推下去之后互相交缠,一时之间哪里搬运得开? 不容他们慢慢把树木搬开,那边响起了一片梆子声,然后就是一阵弓箭的刷刷 响,与前面元军被射杀的惨叫声。 不到一柱香工夫,箭雨声、惨叫声停息了。等到后面的元军花了一个多时辰将 树木搬开,看到的只是一片死人死马,包括答里不花在内的一千多人,没剩下一个 活的。 见此景象,怎不胆寒?后面众将只得抬了答里不花被射成刺猥一般的尸首,下 令撤退。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