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医生,林医生,醒醒。”护士长轻轻的摇醒了林云。 林云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趴在桌子上面睡着了。她感到睡的很 不舒服,头疼的厉害,脖子和肩膀似乎也有些僵硬。 地下城里依然是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从地面传来的爆炸声。 “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护士长说到。 “不了,”林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感到头疼减轻了些,“又有新伤员下 来了吗?” “是的,刚刚下来一批,不过不太多,有其他医生呢,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走吧,我们去看看。”林云说完,就向急救室走去。 林云跟随医疗队回到火星月城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期间,她几乎就没有脱衣 好好休息过,虽然休息室里的睡眠椅可以基本上保证每个人的睡眠,但大批到来 的伤员让每个医护人员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好好休息一下,甚至连洗个澡的时 间都没有。 这批伤员大概有三十几个,全部是军人,其中除了几个美国飞行员外,其余 的全部是中国军人,那几个美国飞行员的战机大概是在月城上空被击落的,被就 近送到了这里。 林云和其他医生快速的检查了一下伤员的伤逝,绝大部分的伤员都是被能量 武器所伤,而且伴有不同程度的肢体残损,只有一个人是被爆炸的碎片击伤,弹 片打入了他的肺部,伤逝比较严重,人正处在昏迷之中。 五台多功能手术台显然不够用,有些伤员只好躺暂时躺在一边等候治疗,好 在能量武器造成的创伤一般不会引发大面积出血和剧烈疼痛,但由于伤口创面一 般比较大,而且伴随着组织的大面积坏死和残损,所以仍然比较危险。在月城的 四所医院里面,只有十几台肢体再生仪,没有办法来处理所有的伤员。所以,绝 大部分伤员只是在这里进行简单的治疗,然后再将伤员送到地球或者其他太阳内 系的其他星球和太空城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和修养。 手术进行的很快,几乎不用医生们动手,机械手替代了医生的绝大部分工作, 医生们所做的,只是在关键时刻指点一下,毕竟在对待生命方面,人比机器要可 靠一些。三十几个伤员只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手术就全部脱离了危险,但伤员不 断的被送来,让医生们无暇休息。 火星的空袭几乎每天都在进行,有时候一天里竟多达7 次,差不多所有的火 星城市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空袭。看来异星的部队想通过大规模、高密度、长时 间的空袭,在摧毁火星城市的同时,打垮地球人的意志。 空袭似乎停止了,已经听不到地面上传来的爆炸声。林云做完最后一个手术, 时间已经过去快10个小时了。她离开手术室,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象医院的信 息中心走去。 走廊上到处躺满了伤员,有军人、消防队员、技术维修人员,也有普通居民。 已经有医护人员开始向外运送伤员了,除了部分伤员以外,绝大部分伤员都 将被运到地下城的发射场去,已经有“五月风”号等三艘运输船等在那里,它们 将空袭的间隙将伤员运走,前来接应的护航战舰和它们会合,保护运输船返回地 球。 信息中心空无一人,两扇半透明的玻璃门向两边无声的滑开了。林云在靠窗 户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轻轻的触摸了一下开关,计算机屏幕和键盘便悄然从桌 面上升起。 “你好,林医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计算机用柔和的女声问到。 “请帮我接天军后勤部信息发布中心。” “好的,请稍侯。” 天军后勤部信息发布中心的网站立刻就被连接上了,这个网站是军方用来公 开发布有关战况等消息的,在这里,也可以查到所有的阵亡和失踪人员名单。战 争爆发以来,这个网站的浏览量每天都保持在500 万人次以上。 林云轻轻的在键盘上敲入了“李健”的两个字,立刻所有叫李健的阵亡和失 踪人员的名单和照片便出现在屏幕上。 “请输入更为详细的资料。” “少校军衔,男性,2455年7 月12号出生,‘青岛’号战斗巡天舰舰长。” 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计算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云看到屏幕上的字,感 到一阵晕眩。 李健,男,34岁,2455年7 月12日出生,中国人民解放军天军第2 舰队少校 指挥官,失踪。 林云让自己稳定了一下,有仔细的看了一下屏幕,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或许 是重名? 没错,是自己的丈夫。结婚十年了,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他的音容笑貌,他 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没有一处不是林云所熟悉的。面前的三维立体照片,难道不 是他吗。 林云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她才木然的站起身,向门外 走去,身后是计算机那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林医生,请不要担心,您的丈夫 仅仅是失踪而已。根据我们的调查统计结果,有23% 的失踪人员可以生还,军方 正在努力搜寻失踪者……” 林云知道,在太空中失踪意味着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失踪就是阵亡的带名 词,一个比阵亡更为残酷的名词。毕竟阵亡是一个痛苦而明确的结果,而失踪则 是一种更大的痛苦。连续几天来,林云总是在空闲时间来信息中心或者在自己办 公室的电脑上查找丈夫的下落。有时候,她就让计算机开着,直到自己有事情离 开。当她看到每次屏幕上出现“查无此人”字样的时候,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 下来。她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忍受多少次的煎熬。每每 这个时候,她内心都充满了矛盾,她害怕丈夫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但又有一种 力量驱使她不得不一有时间就坐在这里。只要是他活者,哪怕是少一条腿,眼睛 瞎了,也会让林云感到满足。不止在一次的时候,林云想象到,哪怕是那条腿无 法再生,眼睛也无法再植入人工眼,她也愿意。因为她就是他的腿,他的眼睛。 只要是他活着。 林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前几天,她刚刚接到了哥哥林峰阵亡的通知。哥 哥乘的救生艇从受伤的“武汉”号飞出来不久后,就被异星战舰的死光击中了, 整个救生艇瞬间就被熔化,艇上的6 人同时遇难。今天,她又知道了自己的丈夫 在战斗中失踪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厄运总是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信息中心的门悄然的滑向两边,走廊是那样的遥远和漫长,似乎总也走不到 尽头。一切都在旋转着、旋转着,向着黑暗的尽头滑落…… “嘟……嘟……”警报声发出刺耳的尖叫,“青岛”号内到处充满了浓烟。 快速泄漏的空气形成了风,在船舱内四处游窜。风卷着火苗,在船舱里蔓延,从 一个隔离舱,烧向另一个隔离舱。 “空间转换已经完成,空间转换器开始退行。航行时间无法测算,(注)” 天智报告这战舰的航行状态。此时浓烟已经涌入了指挥舱,呛的人睁不开眼睛。 “各部门报告损伤情况!”李健被浓烟呛的透不过气来,一个劲的咳嗽,他 不得不拉上了头盔上的面罩。 “报告舰长,前舱左舷破裂,空间定位仪、导航仪损坏,船舱泄漏严重,火 势不大,可以控制。” “主控制舱破坏严重,引力雷达、空间搜索仪无法工作;武器系统总控制线 路受损,1 号167 主炮励磁激发装置无法工作。我们这里火势很猛,正在全力控 制中!” “报告舰长,主能量供给槽泄漏,能量损失54% ,偏致发生器能量供给不足, 光盾防御能量供给控制线路失灵!” “2 号主推进器完全损坏,估计无法修复!1 号、3 号推进器受损,已经停 止运行。动力舱火势无法控制,请求撤离!” “压力控制舱报告,舱内压力正在下降……” 无线电里面是一片喊叫声,各个部门都在全力控制着四处蔓延的大火。在指 挥舱屏幕上的“青岛”号三维立体结构图上,代表火灾警报的红色区域随处可见, 在这其间还夹杂着代表泄漏的白色警报和代表损伤的黄色警报。 “舰长,火势太大了,根本控制不住,开舱灭火吧!”丁垒盯着屏幕上的画 面说到。 “开舱!准备开舱!”李健对着话筒说到,“各单位注意,立刻开舱灭火!” 各个舱室的排气口被同时打开了,船舱内的空气带着尖锐的哨声,喷入了冰 冷的太空,空气里的水蒸气立刻就凝结成了冰晶,变成了一股股的白烟。此时的 “青岛”号看上去,活象是一台四处冒着蒸气的老式旧锅炉一样。 “轰……”一声巨响,“青岛”号的船身猛烈的晃动着,指挥舱的人全被摇 的趴到了甲板上。了从天花板上震落的光缆槽架砸到了李健的手上,手套被尖锐 的边缘割开了,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报告舰长,2 号能量槽发生爆炸,等离子体发生控制器失控,主能量槽开 始反应!” 李健顾不上去看一下手上的伤,他爬起身,冲到控制屏幕前。显示能量槽温 度、离子稳定状态的各种数据在急剧上升,有的已经接近危险数值。 “开启紧急排放口,放空主能量槽能量!” 大量灼热的等离子被排放到了太空,形成了一大片长长的、闪闪放光的等离 子气体云,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如果此时附近有敌人的 话,这无疑成了它们的一个绝好的目标指示物。 终于,随着船舱内空气的消失,大火也渐渐熄灭了,连一丁点儿余烬都不可 能留下来。失去动力的“青岛”号在悄然无息的航行着,象是黑夜中的潜行者。 船内大部分设备动停了下来,除了电力设施、人工重力和内部通信。当然, 天智也在不知疲倦的工作着,各种各样的数据被传送到它那拥有上亿个电子神经 节的运行中心上,有些传导线路是不通的,数据不怎么全,但这不能影响天智太 多。 “目前我们大致的航向和位置:航向316 ,高度角004.我们大致处在第12空 域,坐标:058 ,022 ,179 ”天智用参照星体大致的测算了“青岛”号目前的 位置。 “哦?那么说我们正在飞向太阳系以外?”李健问到。 “是的,我们现在正处在小行星带附近,你看。”天智把画面切换到了船尾, 从发动机喷口之间看去,一颗釉子大小的橙黄色恒星正放射出柔和的光芒,那是 太阳。 “报告航行速度。” “航速32100 公里/ 小时,惯性飞行状态。” 李健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青岛”号目前已经深入到敌占区有接近3 亿公 里了,刚才的空间转换由于没有空间定位仪的定位,完全是盲目的,谁想到居然 深入到了敌人的后方。小行星带,正是敌人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就象当年地球人 把大多数的空间站和太空城都建在这附近一样,异星部队的绝大多数基地呀建在 这里。毕竟小行星矿产的开采,要比其他星球上矿产的开采要容易的多。 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掉转方向向回飞。李健转身问天智:“我们还有 多少能量储备?靠人工定位还能不能完成一次空间转换?” “人工定位没有问题,但能量储备只有6%,无法完成空间转换。” 李健知道,要完成一次短距离的空间转化,起码也要消耗10% 左右的能量, “那够我们转回去吗?” “没有问题!” “那好,就交给你了。”李健说到。随后他又问周建文,“伤亡统计出来没 有?” “已经出来了,全舰96名官兵,不,97名,”周建文看了一眼倪军,“共阵 亡33人,伤29人。” 李健轻轻叹了一口气,背转过身去,他感到了一种内疚,或者是一种负罪感。 做为一名指挥官,他感到没有保护好战舰,更重要的是没有保护好他的战士。 出征的时候,一个个健康活泼、充满活力的小伙子,跟随他来到舰上,而这时候, 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却永远无法回到他们年迈的父母身边,回到他们忠诚美丽的妻 子和女友身边。他们只能安睡在这寂静的长空,陪伴他们的是那似尘的繁星。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对周建文说到:“建文,陪我四处看看吧。” 船头的制动推进器喷射出长长的火焰,“青岛”号的速度在反作用力的作用 下急剧下降,五分钟以后,“青岛”号已经把速度降低到了零,并且开始向着太 阳的方向飞去。 空气正在向舱内补充着,李健和周建文沿着狭窄的走廊,向船头走去,有战 士正在修复着设备,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向他们敬礼,把身体靠到了一边,李健看 到了他们满是灰尘的面孔。船头是首先遭到攻击的部位,那枚大型反舰导弹在距 离船体一米开外被光盾放射出的电弧击爆,但高聚的定向能依然击穿了“青岛” 号坚固的装甲,透过船舷上那个半月型的大洞向下看去,可以看见船头制动推进 器喷射出的炽热火焰。 他们穿过雷达检测室,来到了底部的船员休息室,这里已经临时被用来安放 阵亡者的遗体。一张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安详的紧闭着双眼。仿佛是战斗间隙 的小睡一样,只等着李健来轻轻的叫醒他们。仿佛一听到命令,他们就会立刻跳 起身来,生龙活虎的跑上炮位,跑上自己的位置,迎击任何来犯的敌人。但是, 他们永远的也不会醒来,永远也不会。 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躺着一名年轻的战士,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 毛毯盖住了他的下半身,但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他没有穿太空服,只穿着平时的 作战服,一只手插在胸前的衣领里。李健轻轻的拿出那只手,那手已经僵硬了, 紧紧的握住胸前的项链。李健扳开他紧握的手指,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心型项缀。 李健把项缀拿在手中,那项缀自动打开了。里面的液晶显示屏上,映出了一张女 孩灿烂的笑脸,周围是一颗颗闪烁的星星。李健不知道那女孩是谁,他的妹妹? 还是他热恋中的女友?他的确无从知道。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遥远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角落,或许是地球上的一个小镇上,或许是金星轨道上一个中型太空 城里,一定有一双象星星一样美丽的眼睛,在凝视着茫茫长空。或许她在期待他 热烈的拥抱,或许她正在为他默默祝福和祈祷。他的确也无从知道。但那眼睛他 曾经见到过,在厦门银色的沙滩上,银色的月光里…… 李健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多的泪水,他听任眼泪在面颊上 滑落。 他摘下项链,把它装进了衣袋,走出了休息室。 推进器已经关闭了,战舰依靠惯性在继续航行。李健所期盼的,就是在长大 一个多月的航程中,不要再遇见敌人。因为现在的“青岛”号已经是千疮百孔, 破烂不堪,已经经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船头是一个直径有三米多的大洞,船尾 的一台发动机被炸的呲牙咧嘴的向外翻开来,其余的两台也满是窟窿。那道击中 “青岛” 号中部的高能光束,几乎把“青岛”号拦腰截断,六十多米宽的舰身被切开 了二十多米;2 号167 主炮被打成了一个铁疙瘩,瘫在一旁,船身四周是几乎要 脱落下来的斥力盾。 李健坐在医疗室里,看着军医用光刀小心的切开自己受伤的左手的手套,一 缕缕青烟冒了出来,发出刺鼻的气味。他的伤势并不严重,但封堵太空服的黏合 剂把他的手和手套粘在了一起。他接受着手上的刺痛,这毕竟要比心上的痛要好 受的多。 伤口已经被医用修复剂摸敷过,手背看上去完好如初,他接过周建文递过来 的一杯热茶,把身子向后仰,靠到了椅子靠背上。 “建文,我对不起大家。”李健看着从茶杯里瓢出来的热气,幽幽的说到。 周建文没有做声,他走过来,坐在李健的对面。 过了许久,周建文才说:“我想,你已经尽力了,毕竟我们在回家。” “可是……”李健从衣袋里掏出那根项链,拿在手中,“他们永远回不了家 了。 他们跟随我出来,可是……可是我却不能把他们带回家。“ 李健用胳膊肘撑起自己的头,把头低了下去。周建文看见似乎有两颗大大的 眼泪滴落到了桌面上。周建文把头偏向一边,他这个时候没有办法来安慰李健, 除非他能让牺牲的战友重新活过来。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谁也不说话。 突然耳机里传来雷达兵的声音:“报告舰长!右后方9 点方向1100公里处, 发现目标四个,正向我高速驶来!” -------- 科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