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默契 步兵们都扭过头来看这群满脸污泥、衣衫褴褛的炮兵。他们有些人还佩戴步兵 肩章,这让广场上的三百五十四名纯种步兵七窍生烟——这些人简直是败坏步兵名 誉。大家都等着贾六两发话,看看到底是先枪毙那个倒在地上的冒失鬼,还是先对 付这群眼冒绿光气急败坏的炮兵。 贾六两的脸抽搐三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迎上来,同吴盐握了握手,说: “哈,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克拉姆上校还好吧。” “很好。他输给将军一百八十块钱呢,正在享受将军府的美酒。” “操。”贾六两骂了一句,又说:“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炮兵面子上有光啊。” 吴盐看了看这家伙,心里掠过一阵厌恶。他那只独眼应该安装在倒运狼人的脑 袋上;老毛子式的倒八字胡挂在他嘴上不太般配;嘴角那颗黑痣倒让人回忆起某主 席容貌。 厌恶归厌恶,这家伙的能耐还是不小的,能想出恁多花样整治部下,是个人才 啊。吴盐强打着精神说:“炮兵步兵都是兵。这世道有钱才是主,有奶才是娘。你 说呢?” “嘿嘿。吴营长说笑了,说笑了。咱们听将军的吩咐,叫打哪就打哪。对吧。 谁让咱们是职业军人呢。” 这话滑不溜秋,任谁都要同意。贾六两看吴盐在点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好 不容易压过炮兵一头啊。 士兵们都不耐烦二人的废话。那些跑回来的炮兵躺到沙地上就打起了呼噜,而 步兵们在窃窃私语议论这些窝囊废。 吴盐狠狠瞪了躺倒的部下一眼,对贾六两说:“贾营长。不瞒你说,这次炮兵 一团、二团全军覆没。兄弟现在也算是步兵,承蒙将军厚爱,让我当了个步兵作战 参谋。现在你们归我指挥。”说完把肩章的步兵中校军衔指给贾六两看。 这是弥天大谎。吴盐早让小谢伪造了几份文书,以证明自己是名副其实的中校 参谋。另外,吴盐还用文件剥夺了贾六两的营长职务,只是现在不宜拿出,否则狗 急跳墙还不好办。 “哦?是吗。我怎么接到命令让我们营撤回城。刚才我还向弟兄们说来着。” 贾六两一脸坏笑,圆鼓鼓的绿豆小眼盯着吴盐转。 “哈。有这回事?”吴盐说。 两人对视良久,情不自禁将手握到一起,异口同声说:“谨遵将军命令。”至 此两人达成默契。 吴盐问:“瞧这通信兵传的命令,也不知道哪道命令在先。”这话是问以后谁 当大谁当小。假如贾六两当大,那吴盐也不得不找个机会干掉这人才了。 “回城问问将军就知道了。”贾六两说。他的意思指谁先能搞掉将军谁就当老 大。吴盐明白这意思,点点头表示同意——能者为先最公平不过。 两人均收起杀心,又紧紧握手达成协议。部下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略微知 道炮兵营长成了中校参谋,而贾营长似乎还领导着步兵一营。对他们来说,上司的 升迁罢免无关紧要,尽快结束这苦日子才是关键。此时见中校参谋也确认了撤退的 命令,大家不由高呼起“将军万岁”来。 地上的西多米还没醒过来,但这时候没人再关心他的死活。贾六两令众人解散 回营准备撤退事宜,自己同吴盐到厨房小酌。 炊事连莱恩班长很快把一瓶上好波尔多葡萄酒和几样小菜送了上来,又命令列 兵白列在旁边服侍。现在炮团的人死光光,兵营又能多出不少食品供应。看来人少 有人少的好处,至少不用愁吃不饱。莱恩已经决定把剩余的食品都储藏起来,以备 不时之需。 两人碰过一杯,略吃了几口菜。吴盐才说:“刚才差点动手杀人。好险好险。” “嘿嘿。干大事岂能惜身。吴老弟莫非抬爱你老哥。” 吴盐微微一笑,心想:“你不惜身我可惜身,下次遇到危险就你来替死吧。” 但外表还是要装大义凛然模样的,便说:“这话说得好。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成大业 的人是怕死的。” “长官,有啊!当初我们那个腓特烈大帝,在贝蒂斯堡被敌人包围,差点就没 命了。后来他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又割地赔款什么的,敌人才把他放回来。我看哪, 小命最重要,有了它才能享受天伦之乐。”白列忍不住插嘴。 吴盐贾六两二人听了大笑不已,这都哪跟哪啊,当了皇帝当然性命要紧的。 两人继续对饮。贾六两问:“吴老弟志向似乎不小,可愿略说一二?” 吴盐反问:“贾兄难不成想进那桃花源?” 贾六两摇摇头,拿筷子指指碟中的牛肉片和花生米,轻轻敲打着碟边。 “也不瞒吴老弟。人人都想出人头地,博取功名富贵。老哥我不才,没那本事 填词作赋,或者钻研哲学几何什么的。就像这花生米,它想学牛肉那样厚实多汁就 是学不成。” 贾六两夹起花生嚼碎,接着说,“只要不默默无闻,困坐一隅。老 哥我做什么都成。所谓盛世出才子,乱世出枭雄。我这个硬邦邦,圆滚滚的家伙要 遇到乱世才有用啊。” “这么说贾兄是那枭雄?” 贾六两闻言大笑,舞着筷子说:“哪里哪里。我们贾家出过贾谊,这是政客; 出过贾诩,这是谋士;出过贾宝玉,这是公子哥。就是没出过英雄。倒是你们吴家 出过吴三桂,那可是真正的一代枭雄啊。” “我呸。老子最讨厌汉奸。那是吴家败类。”吴盐心底暗恨贾六两尖酸挖苦。 贾六两捻须不语,那只独眼灼灼有光,好像早看清天下大事似的。吴盐一时没 有办法压服这家伙,这种人留着真是危险,如果变成敌人就太可怕了。 两人各怀鬼胎,一时无语。 白列听不懂两人的对白,见气氛压抑,便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人生就 是吃喝拉撒,两位长官何必忧愁太多事情呢。反正敌人也要打来了,有这顿没下顿 的。你们吃着,我给长官们找姑娘陪陪酒。”他说完就走,那番话还真活跃了酒桌 气氛。 吴盐和贾六两都把心事放一边,尽管喝酒聊天。 贾六两告诉吴盐,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不合理,比如祭司信仰的是撒旦神,结果 偏要制定法律而不是用教规来约束底下人;再比如一八打头的城市能造火枪,而一 五打头的城市就只能造冷兵器;还有更奇怪的事,有些城市都已经实现农业机械化 了,而在九〇七城,那里的农民还为水源而械斗。 “妈的。最奇怪的是二〇〇四城里面什么都有。只要你见过的听说的,在那里 都能找到。”贾六两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贾六两诡秘一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喝酒喝酒。莫谈国事。” 刚才的那些事情,吴盐听小谢说过一点,但没有贾六两说得那么仔细而确定。 在这个世界,很少有人有资格到处游历,更别提混进二〇〇四城了。吴盐也是看了 那幅地图才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的印象,才想到利用武力去征服世界,改造世界。 这一切一切的想法都是一九六六城的原创,他们告诉人们没有什么是不能推翻的— —包括原先那些人人遵从的规矩。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盐问,他知道世界很混乱,但找不到原因, 只能把祸根归结于那些祭司。 贾六两做事的法则是一切都按计划有步骤的进行。他认为自己与眼前这个年轻 人完全不同。这年轻人的视野仅限于一八一二城和一九六六城,是凭借内心朦胧的 冲动来干事的。“可以利用他。”贾六两暗想。 “别管它怎么回事。反正现在乱了。一九六六城的人打破了原来的秩序,我们 就彻底摧毁它。”贾六两狠狠嚼着牛肉。 这话要在以前说,吴盐是举双手赞成的。管什么原因不原因,反正大家都说那 些祭司是祸源,干掉他们再建立新的法则好了。他曾深思过这番战略问题。那时候 他认为手里有枪,然后征服别人,然后打倒祭司,就达到自己目标了。 但经历过不久前那场遭遇战,吴盐想法发生了转变。他发现所有的人都漫无目 的的作战,杀人、强奸、抢劫。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推翻旧秩序就是为了这些莫名 其妙的目的吗? 看来关键还在明确一个新的法则,否则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别人。 什么是新的法则呢?没人有现成答案。 吴盐想到这里有点不快,最烦的事情就是耗脑筋的事情。干脆先不想它,拿下 一八一二城指挥权才是首要任务。 贾六两要是知道吴盐的想法一定会很不高兴。他眼中的吴盐只是鼠目寸光之辈。 等自己大事已成,再卸磨杀驴就行。眼下还是要利用这年轻人,毕竟他有些智谋, 还有些领导能力。 两人只顾打算自己的事,这酒又喝得无趣起来。再略略碰两杯,各自散了。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