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从那天之后,Kei 对林岚稍微和善了点,会问“今天下雨,路上是否方便”, 时常留她用完饭再走,让她觉得欣慰。 他是个固执的老头般的人物,没有什么乐趣,最大的消遣是下棋,而且棋艺 极其精湛。同他对垒,林岚简直没有招架能力。而后她送了他一部多功能游戏机, 让他和电脑对垒。 没有多久,林岚就见他同电脑下本年度围棋世界赛的棋,一路冲杀,最后打 败一个七段高手。 “我真不了解,你这样一个聪明人物,为什么以前都发现你?” KEI 弯起嘴角:“因为我聪明。” “玛市公民档案里没有你这个人。你以前大概是黑市人口。” “每个城市都有黑市人口。” “但他们都不能合法工作和结婚生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KEI 压低声音,笑容充满神秘的蛊惑:“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只有要血就 可以存活。” 林岚拿他无可奈何。 得到允许后,林岚常给KEI 带来杂志和书。 KEI 半开玩笑地问林岚:“是《花花公子》?” 林岚遗憾,“那可有点难度,《花花公子》停刊已有数十年。现在时尚的男 性杂志,有《黑马王子》和《阁楼女孩》。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借来。” 结果KEI 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你倒不像失忆,而像在地窖里被关了几十年。” “那你就给我一点近代科技文化读物。” 于是林岚为去图书馆,借阅大量科学人文书籍。 伊弘来找她,一进门,就见客厅里堆着书本。 “你收购旧书?” “不。给我病人看的。” 伊弘没说话。不过林岚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说“又是你的病人”。她冲他 笑。 伊弘问:“干吗不给他电子书?多轻便。” 林岚愣了一下,说:“他……习惯了。” “忙完了吗?我们走吧?” 林岚莫名其妙:“去哪里?” 伊弘叫起来:“前天就约好了的,我随你回你祖母家吃饭!” “可是现在……” “没有可是!即便你要给他送书去,也得等吃完饭后!凡事有先来后到!” 林岚忙喊:“打住!我同你去就是。”怕再下去伊先生会教育她做人要诚信。 伊弘盯住她几秒,几分痛心疾首地摇头:“那人就那么有魅力?” 林岚张口想声辩,可是不知从何说起,舌头打结。 她亦察觉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拉远了。 林家里有老规矩,晚辈在月初都会回大宅子探望祖母。 林岚一进门,先看到的是舅舅。 他老了,真的老了。明明四十才过半的人,看上去足有六十。头发没染,西 装半新,肿着一双眼睛,一看就知道酗酒。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喝酒,不 是用杯子,是直接用酒瓶。 她走过去把酒瓶夺过来。 舅舅半醉,对林岚笑:“小岚啊,善雅在你外祖母那里。” 林岚身子一凑近,就闻到臭烘烘的酒气。 “舅舅,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劝不动他的。”一边有声音响起,林岚扭头一看,一个年轻女 子正走下楼梯。 女孩子穿一件桃红色绉纱小衣,洁白休闲裤,波浪卷发披在肩上。姿态优雅 动人。 是善雅。 善雅奔下来和林岚拥抱。 林岚非常高兴:“瞧瞧这是谁?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善雅扭头对舅舅说:“三表舅在找你叙旧。” 舅舅冷笑:“叙旧?兄弟中就我最落魄,巴不得抓住时机诋毁我吧!” 林岚别过脸。既然已经沦落,更要不卑不铿。若要骨气,就自己出去闯,不 想给人瞧不起,又还留在林家月月向老祖宗要家用,有什么资格把腰板挺那么直? 舅舅既要面子又要里子,从来不惮以最坏之心来估量别人。 善雅没耐心同父亲敷衍。她径直拉着林岚的手去偏厅。 “这次有没有带朋友回来?”林岚问。 “朋友?哪个男生会看上我?” “当然是懂得欣赏现代知识女性的男人。” 善雅似笑非笑道:“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悦耳地像百灵鸟。” 话有些刺耳,别人听了肯定变脸,只有林岚知道善雅的性格,想到什么说什 么,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她说:“身在职场,不会说话怎么混?” “少来了。圣心医院是你家的医院,你在那里做医师,简直就像在自己家里 做家务。” 林岚终于有点不高兴了:“善雅,我一样通过劳动挣钱。” 善雅终于打住,拉着林岚的手,半撒娇道:“这点话就受不了。” 林岚换了话题,问:“打算去哪里做论文?” “就看你家圣心医院收不收我了?” “你要来圣心,那好说。医院里那么多专家,随你挑一个。我哥也绝对欢迎 你。” “好大的口气。”善雅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就去你哥那里报到。” “改天我们去中环,郁金香广场上新开一家牛排店不错。” 善雅点点头。 “回来真好。玛尔莱特虽然有点山穷水恶,但这里是个浓缩的小地球,什么 人都有,很适合做研究。” “那是现在,这个地方,夹在美洲版图里尴尬地要死,以前种族和宗教冲突 不断,后来移民的华人多了,汉文化占了优势,才稍微好了点。” “你呢?还一个人?” “老样子。”林岚笑笑。 “你眼光还是那么高……”善雅却没把话说完,她的眼睛突然胶在某处。 林岚看过去,伊弘正从客厅那头走过来,边说:“怎么撇下我不见了,让我 好找。” 忽然他也定住了。他看到了善雅。 “这位小姐是……” 伊公子的毛病又发作了。林岚为他们介绍:“这是我表妹林善雅,这是我朋 友伊弘。” “你姓伊?伊氏电器是……” “是家父的公司。”说得真谦虚。 “原来是伊家公子。”善雅伸出手去。 呵!她都比林岚更清楚伊弘的背景。 听伊弘说:“早听岚说林小姐如何漂亮,如今见着了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 林岚冷笑一声,现在有两个林小姐,看他怎么称呼。 善雅笑答:“我是个粗坯,岚表姐才是精工。小时候扮家家,她做小姐,我 做丫鬟。她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亲戚小孩为了她打架,长大了……” 林岚赶忙接上:“长大了模样全部走形,成为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伊弘道:“不会啊,忘了我称赞你像朵花儿了?” 善雅嘴角一挑。林岚低声对伊弘说:“巧言令色鲜矣仁。” 伊弘不欲和她多说,转身开始和善雅套近乎了:“从哪里回来?” “加拿大。” “读书?” “读书在剑桥。” “好地方啊。”伊弘立刻说,“康河畔景色宜人,徐志摩对之的赞美流芳至 今。” 林岚对善雅说:“这人中文了得,博古通今,我们都要向他学习。” 善雅却摇头:“到处都太危险了,英国衰退了,在那里没办法享受生活。” 伊弘笑笑,“要真是19世纪,英国还是最好的,由不得你挑剔。去了苏格兰 了吗?” 善雅摇头。 “搭乘观光路线的小火车直下到约克郡呢?没有去看卫比修道院?没有去拜 访伯朗特三姐妹的故居?没有去湖区?没有……” 林岚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善雅是去读书的,不是去旅游的。” 善雅却立刻说,“说来听听!我学习太忙,放假也没有时间旅游,一直都想 去那些地方转转。” 林岚顿时哑在了一边。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