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一党”论 陆军小册子十分强调组织的重要性,指出“所谓国防国策,简言之,就是为了 国防的目的,把国家所有的国防要素加以组织运用的政策。”为此,需要军政一体、 集中有力的国家领导体制。 然而,日本原有体制却存在统帅权独立,统帅与国务分离脱节,行政权力分散, 各官厅严重的宗派、本位主义,以及国民动员体制极不完备等等问题。军政当局、 朝野之间,对这些问题议论了多年,采取了或力图采取某些补救、“改革”措施。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国一党”构想和近卫新党——新体制运动。 九一八事变后,政友会的久原房之助提出一国一党论,当时只是个别人的主张。 1935年,参谋本部作战课课长石原莞尔集合一伙人,于1936年6 月制定《政治行政 机构改革案大纲》,其中主张建立名为“日本国权社会党”的一国一党体制(有的 书称“国宪社会党”)。据石原一伙中的左翼转向者浅原健三说,他们打算“一年 一内阁”、“一内阁一革新主义”,五年后建立板垣征四郎内阁,完成“党国组织”, 实观“党国政治”。不过,这只是幕后策划,并未付诸行动。 1937年6 月,近卫第一次组阁,不久挑起全面侵华战争。12月15、16日,公爵 一条实孝、右翼巨头头山满、海军大将山本英辅以广告形式在各报刊登《告国民书 》,呼吁从速建立“超越彼此对立,浑然一体”的强力政党。从此,一国一党运动 走出幕后而公开化了。它因以近卫为中心,通称近卫新党运动。1938年11月,由于 近卫的动摇,新党运动突然中止。1939年重月初,近卫内阁辞职,不久近卫出任枢 密院议长。 一国一党运动并未就此结束。进入1940年,日本内外交困,朝野一筹莫展。4 月中下旬,欧洲战局骤变。日本统治集团企图乘德国获胜之机,扩大侵略战争,摆 脱内外困境。于是,近卫新党运动再起热潮。 在这两次运动中,有各色人物。势力活跃在前台和幕后.除了近卫及其亲信、 阁僚外,有法西斯右翼团体、亲军党派、政民两党主流派、革新官僚和军部智囊团 国策研究会、近卫智囊团昭和研究会。秋山定辅(报人、大陆浪人、政界幕后策划 者)、秋田清(曾任众议院议长,后辞职并退出政友会)等人与社会大众党的龟井 贯太郎、麻生久一伙特别活跃,前述《告国民书》就由秋山等人在幕后策划。1940 年3 月成立的贯彻圣战议员同盟是各亲军党派议员的联盟,后来改组扩大为新体制 促进同志会,包括了政、民两党议员为主的大部分议员。它们在前台的推波助澜作 用十分引人注目。主要右翼团体东方会、大日本生产党、大亚细亚协会以及国民同 盟等,于1940年4 月组成东亚建设联盟,海军大将末次信正为会长。其领导人中有 著名的法西斯头目中野正刚、桥本欣五郎,下中弥三郎和亲军党人安达谦藏等。它 是右翼势力的中心,军部的支持者,对于一国一党十分热衷。在1940年的运动中, 革新官僚的大本营企划院和国策研究会、昭和研究会同为重要的出谋划策者。两个 研究会中有不少知识分子和左翼转向者。 在两次运动中,最值得重视的是军部所起的关键作用。前述《告国民书》发表 前,秋山一伙曾走访不少上层人士,取得他们的支持与谅解,其中有陆海军大将末 次信正、林铣十郎,本庄繁等7 人。据政友会长老小川平吉1938年8 月28日日记, 近卫对他说:“板垣(板垣征四郎,陆相)以(满洲)协和会的经验,表示赞成设 立新会(新党),这才是使我动心的契机”。军部的支持对于近卫态度的明朗化几 乎是决定性的。 在1940年的运动中,军部更加起劲,一再插手。仅择特别重要的列举如下:6 月10日,武藤章与金光庸夫(政友会统一派领导人、曾任拓务大臣、众议院副议长) 晤谈。武藤表示:“近卫公出马,结成新党,举军赞成,希望务必实现,我们将在 背后予以支援。”6 月中旬,“近卫内阁论像决堤洪水一样,在政界、财界泛滥起 来。”6 月24日,近卫辞去枢密院议长。次日武藤去华族会馆访晤近卫,表示军部 期待出现近卫内阁。陆军搞垮米内内阁之后, 7 月17日近卫受命组阁。武藤再次 夜访近卫,向他面交《综合国策基本纲要》,并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如果能接受 作为政纲的基础,那末军方将全力协助新内阁。”近卫表示,对纲要总体上无异议, 愿意接受。近卫内阁的《基本国策纲要》除了个别文字删改外,几乎就是照抄《综 合国策基本纲要》。 可见军部对于近卫新党运动的开展是如何的热切,如何的关键。 在日本法西斯主义运动史上,没有任何一种运动像一国一党运动那样,参与的 力量那么广泛众多,闹腾得那么热火。在1940年的新党热潮中,提交给近卫和近卫 内阁的方案共达50件以上。近卫发表过一些看法,但从未提出一个统一的新党方案。 这里只选择比较有代表性的方案、构想,作些概括性的评介。 首先,所谓“一国一党”,顾名思义,是一个超党派,超越各政治力量的“举 国政党”。国策研究会的《新体制试案纲要》提出,“确立由军官民志同道合者组 成的领导者组织”,即“政治新党”。 昭和研究会同样主张,由各界各阶层的 “特别自觉分子” 组成新党,“军部的自觉分子也加入”。新体制促进同志会要求建立“政府与 军部构成有机一体的国民的政治领导力(政治领导者团体——政党)”。主张军官 民一体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意向。其他方案、构想没有前述那样明确,也都强调应是 “举国政党”、“举国一体政党”、“国民之党”等等。 其次,一国一党实行“指导者原理”,即领袖原则,内阁首相兼任党的总裁。 这一点也比较共通。最先提出这一主张的是龟井、麻生一伙。龟井曾出访纳粹德国, 深受纳粹主义的感染。龟井、麻生方案提出,“党基于指导者原理,在最高指导者 的绝对领导下,服从其统率”:“党的指导精神、政策、人事及其他一切,均由党 的最高指导者决定”:“党的会议、决议不实行协议制,而是充分讨论后由最高指 导者裁决。”新体制促进同志会的议员们竟然在他们的方案中写上:“排除民主主 义原理(议会中心主义、多数表决主义、国民平等主义),以指导者原理为基调。” 再次,对于由何种力量为主来组成一国一党,分歧较大,主要主张有四:(一) “革新势力”主导型。主张新党不能由旧政党合并改组而成,应结集“革新势力”, 以其为主体。这是一批右翼团体和社会大众党龟井、麻生一伙的主张,企图趁机掌 权。 (二)“国民组织论”。新党应致力于国民的组织化,把城乡各职能团体中年 青的中坚分子组织起来。这是近卫亲信有马赖宁、风见章和昭和研究会等的主张。 国民组织论既是对原有政,民,社等政党也是对右翼势力表示不信任。 (三)现有政党改组型。现有政党、政派解散,然后组成新党。这是政、民两 党中占主导的意见。从1932年起,政、民两党为了东山再起,搞起政党联合运动, 早就有意让近卫出任两党联合后的总裁。但搞了几年一无结果。近卫新党运动兴起 后,政,民两党想“搭便车”,实现东山再起的美梦。 (四)新旧政治力混合型。这是军政当局经过考虑后比较现实的选择。军部的 《综合国策十年计划》原主张由各国民团体组成的新政治力取代现有政党,后来国 策研究会的《新体制试案纲要》对此作了修改:“旧政治力老衰颓废,新兴势力又 尚幼弱,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如何困难,新政治力不得不采取混合形态。”新党以 “革新”党派、青壮年运动、职能团体的骨干为中心,但不排斥现有政党。 近卫 曾倾向“国民组织论”,他对现有政党没有好感,但实际上却不可能完全绕开现有 政党。1940年6 月初,近卫同后藤隆之助(昭和研究会主要发起人、主持人)、矢 部贞治(东京大学法学部主任,政治学专家、近卫的智囊、笔杆)的谈话中提出, “大体按现有政党二分,新兴势力三分”的比例组成新党。 最后,关于一国一党的目的,各种势力、集团既有或多或少的共同点,又是各 有打算,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一国一党的直接目的是企图健全国民动员体制,对 此各势力、集团比较一致。 但由谁来控制党,进而控制国民,那就各怀鬼胎了。一国一党无疑将加强总理 大臣的权威,同促进行政权力的集中、统一不无关系。在这一点上,近卫可以得到 军部一定的支持,但会遇到官僚本位主义、宗派主义的抵抗。一国一党更重要的意 图是协调国务与统帅、政治谋略和军事方略的关系。军部与近卫都有这种意图,双 方都力图把主导权抓在自己手中。 军部虽然在1936年起确立了政治支配地位,可以轻易地搞垮它不喜欢的内阁, 但还是不能使任何内阁都俯首帖耳、不折不扣地追随军部。日本陷入侵华战争泥潭 后,内阁显得软弱无力,束手无策。军部希望缔结德日意三国同盟条约,平沼内阁 讨论40多次议而不决,后来的阿部、米内内阁干脆将此置诸脑后。军部对军政不一 致甚感烦恼。有人一再提议建立军政府,实现军政统一。在近代天皇制之下,统帅 权独立是为了不让内阁同时掌握军政大权,以防幕府政治再现。出于同样的理由, 也不允许成立一个军政府。 原有军政不协调的体制不可能直接正面突破,只能寄希望于间接的、侧面迂回 的办法。亲近军部的国策研究会,在它的《新体制试案纲要》中提出,“所谓军政 一体的体制,鉴于我国国体和宪法精神,欲求之于法令、制度,困难而且有限。不 如从如何运用着手,其根本而首要之点,是军政首脑基于时局认识、至诚奉公、军 政一体的明确信念,肝胆相照,密切协力。”军部一再热切地期待、支持近卫新党 运动,就是出于这一考虑,认为近卫建立一国一党,确立“强固的政治指导力”之 后,能够在军部的主导下,双方肝胆相照,密切协力。 从近卫方面来说,则是力图利用一国一党所结集起来的举国政治力,抑制军部 的独断专行,军政步调一致地去摆脱战争困境,取得对华战争的胜利。近卫第一次 组阁时,提出“先手论”,企图用比军部还起劲、强硬的内外政策来争得主导权, 却无济于事,军部仍然我行我素。近卫抱怨说:“我这样的人完全像个时装模特儿, 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却被牵着鼻子走。”根据这次经历,后来近卫说:“我得出一 个结论,只有与现有政党不同的国民组织,扎根于全体国民的组织,成立以这种国 民组织的政治力为后盾的政府,才能抑制军部,有可能解决日中事变。”近卫第二 次组阁前后,一再谈到政略与战略协调问题,声称“这是最重要之点,比之政党问 题等,受到最大的关注”。实际上,不论军部还是近卫,都是一厢情愿。 一国一党论本来是国防国家体制构想的补充,但未能实现。 国防国家和一国一党都来自纳粹德国,两者的结局却不一样。一国一党未能在 日本生根落脚,除了同床异梦和近卫的个人原因外,一股坚持传统“国体论”的势 力成了难以通过的拦路虎,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