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体论的主张 “国体论”是日本的传统思想,它的有关内容在江户前期、中期就已被一些思 想家大加论议。赋予国体论以明确而特定内容的,是江户末期的吉田松阴。 1856年,松阴在《讲孟余话》中写道:“道为天下公共之道,所谓同也,国体 为一国之体,所谓独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者天下共同,而皇朝君 臣之义卓越于万国,为一国独有。” 那末,“皇朝君臣之义”指什么呢?”盖皇国之所以为皇国,在于天子之尊, 万古不易”,虽是叛臣,“亦不敢弃臣道”。 在以前的日本文献中,“国体”是“国状”、“国势”的同义词,松阴明确指 出,所谓“国体”即“皇朝君臣之义卓越于万国”。松阴突出“皇朝君臣之义”, 在于尊皇反幕,恢复天皇统治大权。以前的思想家虽阐述尊皇思想,但并不反对幕 府。 明治维新恢复天皇统治大权,国体论成为官方正统思想。 特别是围绕着明治宪法的制定,以及对于宪法、《教育敕语》的阐述、解释, 国体论从宪法学、伦理学、神道教等不同角度被进一步论证、发挥,“国体尊严 “国体精华”成了满天飞的流行语。 国体论用了种种溢美颂扬之词,往往搬出古代神话传说牵强附会,故弄玄虚。 简要地说,不外乎这样三层意思:一、天皇为神的后裔,受神敕统治日本,因而自 古至今既无“易姓革命”,也无外族入主建国,皇统连绵不断,为万国无双;二、 日本有着君民一体、君民一家的特殊传统。日本为一大家族,天皇为一大家族之宗 主,国家即一家之扩大,君臣即父子之推广。臣民忠孝合一,天皇亲民如子;三、 因此,天皇统治为日本国家之根本,天皇及其统治大权神圣不可侵犯,必须绝对服 从。 最后一点,即天皇主权说,是国体论的核心。明治宪法第一条规定:“大日本 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之.”东京大学法学教授穗积八束在《宪法提要》中 解释说:“天皇为统治日本之主权者,皇位为国家主权之所在,是为我国立国之本 体。”皇位之外无国家,国家之外无皇位,换言之,天皇即国家”。 实际上,明治宪法所确定的近代天皇制,是双重结构的二元制君主立宪制,天 皇拥有极大权力,但也并非不受任何限制。宪法规定,“天皇总揽统治权”。伊藤 博文在《宪法义解》中对此解释说:“盖总揽统治权者,为主权之体,依宪法之条 规以行之者,为主权之用,若有体而无用,则失之专制,若有用而无体,则失之散 漫。”所谓体用有别,是指天皇在行使统治权时,必须遵循宪法规定,应得到内阁、 议会的辅佐、协赞。于是有人专在“主权体用”上做文章,尽量对宪法作立宪主义 的解释。 东京大学法学教授美浓部达吉1912年出版《宪法讲话》,提出了“天皇机关说”, 以后又作了理论发挥。同一年开始大正民主运动,天皇机关说成为它的理论支柱。 其大意是:在立宪政治之下,国家是统治的主体。天皇统治大 不是天皇的个人权 利,行使统治权不是个人私事,而是作为国家元首,为了国家的公事。换言之,天 皇即国家最高机关,其权力之行使必须遵循宪法条规。天皇行使立法权,按宪法规 定必须有议会的协赞,而不是天皇个人力所能及。因此,议会也是参与统治的国家 机关,而且是代表国民的国家机关。通过这样的论证,用国家主权说同天皇主权说 相对立,并把天皇和议会都作为国家机关,提高了议会的地位。 在大正民主运动兴起的背景下,天皇机关说在同天皇主权说的争论中,赢得了 宪法学界的公认,而且也被官方所接受,为高等文官考试所援用。因为天皇机关说 才符合天皇制机构的实际运行情况,也更有利于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在这种情况下, 国体论的影响有所减弱,但仍为官方正统思想,继续得到维护、宣扬。1925年政党 内阁颁布的《治安维持法》,专门把变革国体和否认私有财产作为必须严惩的两大 罪名。正如近代天皇制具有两重性一样,天皇机关说与国体论也同时并存。 九·一八事变后,国体论重新喧嚷起来。继1932年扼杀政党政治之后,又在1935 年的国体明征运动中,摧毁了它的理论支柱——天皇机关说。1 —2 月,几个右翼 学者、议员带头攻击天皇机关说,指责这一学说是“缓慢的谋反”,给美浓部扣上 “学匪”的帽子。各右翼团体,在乡军人会、军部、政友会和众议院、贵族院,采 取散发小册子、召开大会、访问当局、通过决议等方式,围剿天皇机关说。结果, 美浓部的有关著作遭禁,9 月美浓部被迫辞去贵族院议员。8 月和10月,内阁两次 发表;国体明征”(明确国体)的声明。 多年公认的天皇机关说,忽而遭到口诛笔伐,这是国家法西斯化造成的反常现 象。美浓部曾在贵族院全体会议上为自己辩护,第二天《朝日新闻》报导说:“阐 述得有条有理,全场肃然倾听。大约经过一小时的雄辩,当他离开讲坛时,贵族院 响起了罕见的掌声。” 甚至连昭和天皇也多次表示,天皇机关说没有错。他对侍从长说:“就我自己 而言, 日本这样的君国同一国家,不论怎么说,还是国家主权说比君主主权说为 好。君主主权{ 艮容易陷于专制。今天,如果出个大学者,创立君主主权与君主机 关同时并存的学说,牵制容易专制的君主主权,那不是很好吗?!”他还说:“我 认为美浓部决不是不忠者。今天,日本还有像美浓部那样的人吗?毁掉那样一位学 者是很可惜的。” 可是,天皇的这些话没有透露出去,他更没有进行干预。这是为什么呢?天皇 还讲过一段话:“如果我们以思想和信念压抑科学,那么世界的进步就会停顿,可 能进化论那样的科学就不得不被推翻。虽然这么说,并非思想、信念就不必要了。 我想终究还是应该思想与科学并行。”天皇作为一名接受现代科学的生物研究者, 懂得不能以思想和信念抑制科学,可是作为保守的君主,他知道必须让非科学的思 想、信念与科学并存。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 明治年代以来,日本政府一直推行愚民与科学并存的双重文教政策。在统治者 圈内,在大学讲坛上,允许讲科学、讲天皇机关说;对于一般国民,从小到大部极 力灌输盲目信仰天皇的思想和信念,彻底实行天皇主权说的教育。天皇被宣布为神 圣不可侵犯,实际上又统而不治,主要起一种维系国民思想和信仰的作用。伊藤博 文在制定宪法时说过:“方今制定宪法之时,应首先寻求我国之机轴,确定何为” 我国之机轴。无机轴而任人民妄议政治,政失统纪,国家亦随之败亡。欧洲宪法政 治之萌生,毕竟已千余年,不仅人民熟习,又有宗教为机轴,宗教深刻浸润人心, 使人心归一。然而,我国宗教之力微弱,不足以为国家之机轴……我国能为机轴者, 唯独皇室而已。”他讲得再清楚也没有了,维护天皇、皇室权威,就在于使人心归 一。明治思想家福泽谕吉也强调说:“我国帝室乃收揽日本人民精神之中心”。② 国体论就起着抬高、维护这个精神中心的作用。 在危机,动荡和战争的年代,当愚民与科学不能并存时,日本统治集团自然宁 肯不要科学而维护愚民的思想、信念。这时候,天皇作为收揽人心的精神权威作用 更为突出,“国防国家”所需要的一元化统制也离不开天皇的这种权威。正因为如 此,天皇的看法秘而不宣,军部一再要求内阁表态,而内阁也很快屈服,两次发表 关于国体明征的声明,宣称“我国统治权之主体在于天皇,此为我国国体之本义, 帝国臣民绝对不动之信念”,“所谓天皇机关说,实甚背戾我国神圣之国体,曲解 其本义,非严加铲除不可。所有政教百般事项,必须以万邦无比之我国国体本义为 基准,发扬其真髓”。 当年就有人指出,国体明征运动是一场“合法的不流血的政变”。此后,日本 式的议会政治——政党政治不仅在政治上失势了,而且在思想、理论上被埋葬了。 国体论成为唯一的政治、思想准则,为日本法西斯极权统治打开了道路。 通过国体明征运动,所谓“观念右翼”,如国本社、三六俱乐部、拥护国体联 合会中的原理日本社、建国会等,具有了特有的能量。 国体明征运动的掀起和扩 大,就是由于这些势力的发难和推波助澜。他们除了喋喋不休地谈论国体和日本精 神之外,几乎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主张。在攻击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共产主义与 马克思主义等反国体学说方面,同军部等法西斯势力结成同盟,可视为半法西斯势 力。同时,他们的矛头也指向一国一党论,指责一国一党违反国体,有幕府重现的 危险。他们挥舞国体论的大棒,不仅把天皇机关说打为非法,也使一国一党论者望 而却步,给日本法西斯极权统治的方式打上了特有的烙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