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 几天前那件事说起来挺逗。几天前我照旧捏着麻袋片儿蹲在马路旁。高高举着 破瓷碗,蓬头垢面的脑袋瓜儿深深埋在臂弯下,嘴巴不住地念叨:“大爷大娘,大 哥大姐,行行好吧,把你们家长绿毛的馒头烙饼赏我几个吧……” 从我身边经过的有坐汽车脑满肠肥的达官显贵;也有打遮阳伞穿旗袍坐八抬大 轿的大户人家小姐;也有到城里办事情串亲戚土得掉渣的乡绅;也有浑身汗臭气喘 吁吁牛马一样拉着黄包车狂奔的车夫;还有面现菜色却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学生… … 我嘴巴念叨得口干舌燥,腿肚子蹲得转了筋。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硬是没一 个人搭理我。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肚子里那只蛤蟆叽里咕噜地叫唤,我抬头见对面的 醉花楼里走出个胖女人。这胖女人体态臃肿,油光光的脸擦了二尺厚的粉,伴随走 路时身形摇晃扑簌簌直往下掉渣儿。胖女人穿一身黄底儿碎白花的旗袍,肥嘟嘟的 腿肉在阳光下白晃晃地刺眼。 胖女人穿过马路,在路旁的西瓜摊旁收住脚步。卖西瓜的是个三十出头,一脸 麻子瘦猴似的男人。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她,伸手在她胸前抓一把。叫阿春的女人厌 烦地推开他的脏手,掏出个丝绸手帕当扇子在脸旁不住扇动。 “瘦猴,给我挑个西瓜。妈的,这老天爷是咋的啦,快一个月不见雨星儿了, 好容易赚点光洋都吃西瓜了。”阿春抱怨道。 瘦猴收回手,尴尬地笑笑。 “嫌我这手脏是吧,再脏它也是中国人的手。碰到中国人的手,兴许还能捞到 银子。要是碰倒日本人的手,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得了吧,吓人唬道的!听你这一说,日本人来了大家还不活了呢!”阿春不 屑地道。 “信不信随你,我可是前阵子从路过这的那些灾民嘴里听来的。听说日本兵见 到女人就花姑娘,花姑娘地喊着端着刺刀追过去,一大帮围住了,当着咱们中国人 的面就扒裤子……完事了拿刺刀挑死,连孕妇老太太都不放过……” 阿春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 “你这张烂嘴只管拿些不着调的混话吓我,今儿个我非得做恶梦不可。别光痛 快嘴,快给我挑个红瓤西瓜,又不是不给钱。这么大个儿西瓜似的毒日头,再在底 下站一会儿就得中暑。”阿春抱怨道。 瘦猴挑了个西瓜放在阿春脚边,阿春掏钱时,一块袁大头掉在身后厚厚的浮尘 里。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看见那块袁大头,立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由于求财心 切竟忘了用手捏住麻袋片儿。 瘦猴先是直愣愣地望着我,接着就哈哈哈哈地扯起嗓门笑起来。阿春抱着西瓜 正要离开,看见瘦猴大笑不止,以为身后有什么乐子。急忙掉转身,却看见我光着 屁股直奔她冲过去。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睛瞪得跟二百瓦大灯炮似的。颇感意外的是她没有跑也 没有尖叫。她就在那等着我。我扑到尘土里找寻那枚袁大头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 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我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眼前金星乱窜。我使劲挺住没倒下去,尽管脑袋乱成一 锅粥,但还是保持一丝清醒。我知道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因为身下厚厚的尘土 将堵住我的嘴巴、鼻孔,我会在昏睡中活活憋死,天知道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发善心 就我一把。 我终于挺住没倒下去。眼前乱窜的金星消散,我看见身下有个四分五裂的西瓜。 很显然是阿春情急之中用怀里的西瓜砸了我一下。 我抓起那块袁大头转身就跑。“哎呦,抓小偷呀,她把我的钱抢跑了。”阿春 一边大呼小叫,一边甩掉高跟鞋。她两只手撩起旗袍,在后面紧追不舍。 前面是赤身裸体的脏小子,后面紧跟着光着两条白腿的婊子。大街上的行人都 停住脚步观瞧。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簇拥着围在马路两边,留出中间半臂宽的空 隙任我们驰骋。为了给我们加油助威,有个家伙刚买了个蒜杵子和铜盆,正好派上 用场。还有一家小饭店开业大吉,鞭炮放的劈里啪啦地响…… 我钻进一条胡同,没跑几步,悲哀地发现是条死胡同。返回去十有八九同阿春 撞个正着。正犹豫不决间,瞧见一户人家的土墙豁了个口子,便从缺口处翻进去。 谁曾想双脚刚落地,就有一条大黄狗窜过来。我躲闪不及,被那畜生扑个正着。狗 爪子搭在我肩上,狗头凑近我的面孔,用一种陌生好奇的目光打量我,随后伸出舌 头舔我的面颊。我误以为它在向我示好,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它的脑门。 黄狗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那只手刚触到它的皮肤,它便呲出几颗尖利 的狗牙连声狂吠,然后一口向我脖颈咬去。多亏我反应迅速,我那只停留在它头部 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猛地抓住它的耳朵,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只手上了。狗 耳朵在我施加的与狗头反向拉力的作用下,豁开一道血口子。 从兵法上讲,这招叫围魏救赵,果然灵验。黄狗怕耳朵被我撕下去,不得不停 止进攻。在它回嘴咬我手腕的时候,我挥起另一只手里抓着的破碗狠命向它脑袋砍 去。黄狗发出一声惨叫,歪扭着倒下去。我乘机逃出院子。 我发疯一般向胡同口奔逃,而那条该死的黄狗在身后紧追不舍。刚跑出胡同, 就被一直在胡同口守株待兔的阿春抓住了。我甩开她的手,麻利地爬到胡同旁边的 一株老杨树上。 阿春双手叉在腰间,仰头恼羞成怒地望着我刚要撒泼,那只黄狗便到了跟前。 阿春围着树同黄狗兜起了圈子。黄狗的一只眼睛被我用破碗那锋利的边缘割瞎了, 脑袋成了血葫芦,另一只眼睛又被鲜血糊住了。只能靠嗅觉追逐阿春,原敏捷的速 度无法施展,有几次险些扑到猎物,都被猎物巧妙地逃脱了。 我骑在枝头幸灾乐祸地观瞧。阿春无法摆脱疯狗的纠缠,一边围树绕圈子,一 边向我求救。她说只要我肯下来把狗赶走,那枚袁大头就是我的了。 先前在胡同里我是赤手空拳,现在形势朝我这面发生了有利的逆转。我只需从 树上撅下一根粗树枝,便可当作武器,把瞎眼狗打得屁滚尿流。而只要撵走瞎眼狗, 就可名正言顺地拥有那枚袁大头,这个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我于是就撅下一根粗树枝跳到树下,挥动树枝把瞎眼狗打跑了。 我用袁大头买了一身衣裤,到县城里最气派的‘太白大酒店’吃了一桌丰盛的 酒席,到‘碧波海岸’洗浴中心搓掉五斤皴。最后剩下的铜板买了一只粗瓷大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