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审判(2) 一天,两个强盗走进了圆明园,一个抢劫,一个放火。可以说,胜利是偷盗者 的胜利,两个胜利者一起彻底毁灭了圆明园。人们仿佛又看到了因将巴黛农拆运回 英国而臭名远扬的埃尔金的名字。 当初在巴黛农所发生的事情又在圆明园重演了,而且这次干得更凶、更彻底, 以至于片瓦不留。我们所有教堂的所有珍品加起来也抵不上这座神奇无比、光彩夺 目的东方博物馆。那里不仅有艺术珍品,而且还有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多么伟大 的功绩!多么丰硕的意外横财!这两个胜利者一个装满了口袋,另一个装满了钱柜, 然后勾肩搭臂,眉开眼笑地回到了欧洲。这就是两个强盗的故事。 “我们欧洲人自认为是文明人,而在我们眼里,中国人是野蛮人,可这就是文 明人对野蛮人的所作所为。 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分别叫作法兰西和英格兰。但我要抗议,而且我感谢 你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统治者犯的罪并不是被统治者的错,政府有时会成为 强盗,但人民永远也不会。 法兰西帝国将一半战利品装入了自己的腰包,现在还俨然以主人自居,炫耀从 圆明园抢来的精美绝伦的古董。我希望有一天,法兰西能够脱胎换骨,洗心革面, 将这不义之财还给被抢掠的中国。 在此之前,我谨作证:发生了一场偷盗,作案者是两个强盗。” 整整过了一百年后,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在自己的法庭上对强盗进行世纪性的审 判。中国人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强盗也不再是胜利者。强盗跪下了。 岛村三郎被带上了被告席。摄影机镜头长时间地对准他。工作人员跑前跑后, 无声地忙碌着。 “你对起诉书有什么意见? ” “没有。这里起诉的事实,只是我在十一年中所犯罪行的一部分。” “现在你对过去的罪行有什么想法? ” 岛村三郎明白,旁听席上的各界代表都在密切地注视着他的认罪态度。他长嘘 了一口气,为了方便翻译,他用缓慢的语速说出自己的心情。 “1939年,我在三江省依兰县镇压了共产党。我亲临现场指挥了这场镇压。警 察署阴暗的看守所关满了‘囚犯’,我走进牢房视察,命令警察严刑拷问,用什么 刑罚都可以,一定要让他们彻底招供。 警察的咆哮、皮鞭抽打皮肉和被害者痛苦的惨叫声飞出了黑牢窗口冰冷的铁栏 杆。 “我无动于衷地听着这些惨叫,甚至把这当成一种乐趣。仅仅在这次刑讯拷问 中,我就残害了4 名中国人宝贵的生命。我对他们视如猪狗。前些年听说自己的长 子死了。收到妻子来信的那天,我跑到运动场的一个角落里失声痛哭。人心都是肉 长的。然而我当年则是一个魔鬼,一个不通人性的魔鬼,当年我残杀了那么多善良 人们的儿女,却从未落过一滴眼泪。” 说到这里,包含着人性的眼泪涌出了他的眼眶。他停顿了一下,稍稍地抬起脸。 “当年,我满怀帝国主义的野心,杀害中国的和平居民,任意污辱、迫害他们, 掠夺他们的财产,并把这些通通当作效忠天皇的业绩。我是个地道的人面兽心的鬼 子,这就是我这个侵略者的本质,也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本质。 “经过中国人民多年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耐心教育,我现在从内心深处忏悔自己 在十一年中犯下的严重罪行。我是个死有余辜的战争罪犯,我没有资格活在人世间, 所以请——” 他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跪倒在地毯上,泣不成声地请求判处死刑。 “请审判长对我严厉惩办。”他一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向审判长深深行了 一个90度的鞠躬礼。然后,他把身子猛然转向旁听席。 “各位旁听代表!”他放开喉咙大声喊了起来。他想把自己真诚的请罪心情告 诉他们,要求人民严厉惩办他。一名离他最近的卫兵急忙跑到他身边,制止了他激 烈的举动。 继6 月9 日开庭审判铃木启久、藤田茂等8 名日本战争罪犯后,7 月1 日起, 特别军事法庭在沈阳又开庭审判武部六藏、古海忠之等28名日本战犯,岛村三郎也 在其中。这28名战犯在伪满洲国行政、司法、警察等机关和宪兵队中担任不同的重 要军政职务,分别犯有积极执行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政策、操纵伪满洲国傀儡政府、 僭夺我国国家主权、违反国际法准则和人道原则等严重罪行。此间,特别军事法庭 在太原开庭审判前日本军政人员城野宏等8 名战犯。这8 人都是双重战犯,分别以 日本军政官吏等不同身分,参加侵略战争,犯下严重的罪行;日本投降后又加入阎 锡山的军队,直接参与了反革命内战,犯下了新罪。此外,于6 月11日在太原开庭 审判富永顺太郎战争犯罪和特务间谍犯罪案。 沈阳后一次的审判长为贾潜。太原的审判长是朱耀堂。 对这四批战犯的《起诉书》中列举的犯罪事实,是以大量的人证、物证和书证 等为依据的。如铃木启久一个人犯下的各项罪行,即为被害人及被害人亲属的控诉 书181 件、证人的证词45件、查讯笔录89件、调查报告1 件、照片38张等证据所证 实。武部六藏等28名战犯的罪行则由以315 件档案书刊、360 证人证词、642 件控 诉书以及被告人的供词等大量材料为依据。 在庭审调查中,溥仪作为证人出庭,详细揭露了武部六藏和古海忠之等战犯在 东北犯下的罪行。他痛陈道:“在伪满,我是没有实权的。统治和支配伪满的实权 者,是武部六藏和他的辅佐者伪满总务厅次官古海忠之。伪满的所有政策法令的制 定和实施,都是由他们召开日本关东军第四课课长、伪各部日本人次长参加的火曜 会作出决定,成为不可动摇的铁案后,再经伪满洲国务会议和伪参政会议通过,并 向我作形式上的报告,经我形式上的‘裁可’而发表实施。” 溥仪还作证说:“伪满各部的次长、各省副省长、各县副县长都是日本人,他 们都受武部六藏的直接指挥,而又都把持着实权。这就构成了日本人从中央到地方 的严密的控制网。” 溥仪说的都是事实。他用不着撒谎,不像在东京作证时,他虚脱、浮荡,揪着 心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说了不少假话,出了不少丑,甚至为了否认给土肥原和南次 郎写的勾结信,有意改变字体,糟蹋了酷似乾隆御笔的那一手好字。美国律师气得 大喊大叫:“你把一切罪行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可是你也是罪犯,中国政府会惩罚 你的!”溥仪被打击得晕头转向,他激动地大声咆哮:“我可是并没有强迫他们, 把我的祖先当他们的祖先!”他的咆哮引起了哄堂大笑。连苏联检察官也失望地说 :这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庭审调查结束后,开始辩论。国家公诉人指出,被告人的罪行已被充分证实, 为伸张正义,维护我国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权,维护世界和平,请求对战犯以严惩。 接着,各被告人的律师为他们进行了辩护。如律师徐平为铃木启久、藤田茂辩护说, 他们虽是日军的高级指挥官,但他们是在战地指挥官的指令下行动的;另外,他们 均有较好的悔罪表现,考虑到这些因素,请法庭从宽判处。公诉方与辩护方还在一 些问题上发生了温和的争执。辩论不能谓激烈,但却以其不可缺少的构件,保证了 我国特别军事法庭这部新机器简单而有效的运转。 被告充分享受到了他应有的权利。 古海忠之在最后陈述中说:“我深深地认识到我所犯下的重大罪行,我真心地 向中国人民谢罪。对于我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容忍的犯罪分子,6 年来,中国人民始 终给我以人道主义待遇,同时给了我冷静地认识自己罪行的机会。由于这些,我才 恢复了良心和理性。我知道了真正的人应该走的道路。” 铃木启久说;“我诚恳地谢罪。” 藤田茂说;“我要改过自新。” 武部六藏因病不能到庭,法庭特派审判员到被告人床头进行讯问,国家公诉人 和被告辩护人也一同前往。这一举动,使武部六藏感激涕零,说;“中国政府对我 的照顾,是不能用笔墨和语言表达的。” 最后审判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审判大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而肃穆。台上是 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台前是由检察官组成的国家公诉人小组,辩护律师小组在右 侧,旁听席的位置占得满满的。面对审判台,战犯位于大厅的中央。 所有的人都站立着。 审判长宣读着判决书。他的声音里包容着一个民族古老而崭新的精神和姿态, 如同960 万国土那样深厚和广大,如同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那样深远和苍劲。他的声 音具有巨大的震撼力、穿透力和持续的力量,不像气体和声波,而像—座刻满了方 块字的丰碑。豪迈与痛苦,自信与忧患,光明与黑暗,未来与从前,这座丰碑的一 面朝向灿烂的阳光和白羽红脚的美丽鸽群,另一面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日本译文间错着宣读。岛村三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要让每一个字在身体里打 上印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双腿麻木了,像没有知觉的木棍。但他从中国人过 去的苦难中汲取了力量,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他后面的 堀口正雄晕倒在鹿毛繁太身上,又撞到他的身上。岛村三郎使劲地挺了挺腰,用肩 膀支撑住鹿毛繁太。 岛村三郎看了看卫兵。卫兵目不转睛地一动不动。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