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末的北平渐渐进入了暑期,街上的车夫已经打起了赤膊。行人没有了往 日的悠闲,神色匆匆,边走边看着手中新发行的《大公报》。 时局变幻莫测,山海关外的辽东大地,在日本人的主持下成立了所谓的“满 洲国”,大清王朝那位被妃子遗弃了的宣统皇帝,摇身一变成了“满洲国执政”。 如今的国人再想要踏上这块原属于中国的领土,必须申请“特别许可”。 “这叫什么事儿啊?”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声音,“就是大清国那会 儿也没松到这种地步啊?这民国到底行不行啊?” “老兄,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呀!”往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便会有“热心 人”出来提醒。街面上的行人都是如此,校园内那些莘莘学子就更加按捺不住内 心深处的怒火,纷纷串联、结社、演讲。这天下午,燕京大学校园内的学生组织 “铁血社”,刚刚结束“还我山河”的紧急集会,另一个学生组织“光复社”就 请来几位原东北大学的流亡学生进行声泪俱下的演说,说到逃亡时的凄惨,闻者 无不动容涕零。 于慧平静地听着东北学生声情并茂的演讲,心情却糟糕得一塌糊涂。 陈卅这个人她总共见了四次面说过三次话。 第一次见面是在他被校务领着走进燕大校园的时候。他仅仅是从她身边经过, 二人谁都没瞧见对方。当时陈卅盯着燕大的校牌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奶奶的, 老子也算是进了大学!” 第二次见面是在天桥,当时陈卅看见她穿着燕大校服,就主动上前搭讪: “你是燕大的学生?” “是啊!” “我叫陈卅,小名叫沂生,东北人,原籍山东……”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于慧觉得很好笑,她心想:“这么土的手段你也敢拿出来现世?”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前她吃过午饭之后,正想丢掉食盒中剩下的馒头和摊 黄菜,却发现陈卅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的食盒,看得她有些心跳还有些恼怒。 “你吃吧……”于慧将食盒递给了陈卅,还以为他家穷买不起饭,“还热乎 着……别凉了……” 陈卅打量着于慧,没说话。 “你看什么?”于慧有些恼怒他的无礼。 陈卅指着她的脑后说道:“如果你把辫子解开,在脑后梳一根马尾巴就更漂 亮了。” “无聊!”于慧生气了,出身名门望族的她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羞辱,她坚 信这个车夫打扮的穷小子,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乡下的土丫头。她懒得和这种没 素质的登徒子废话,挟起书包转身离去。走出了很远,陈卅那浑厚的声音依然清 晰可闻:“真的!你真的很漂亮!” 第三次见面之后,也就是今天早晨。当她和自己的同班同学,英俊潇洒的韩 柏正在贴板报的时候,陈卅一声不吭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干吗?吓我一跳!”于慧又气又怒。 “我有话想跟你说……”陈卅鼓足了勇气说道,“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 “那你就说呗!”于慧对这个方脸厚嘴唇的陈卅感觉很讨厌。 陈卅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大声说道:“你嫁给我吧!”说着,他闭上了精光 四射的眼睛,静静等待着那预想中的一巴掌。 于慧夹着图画纸愣立当场,意料之中又觉得一丝好笑:“天下居然还有这等 厚脸皮的人物……”她对陈卅做出了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条评语。 就在于慧想着该怎么拒绝陈卅的时候,她身边的韩柏却按捺不住,怒气冲冲 地骂道:“流氓!你简直就是臭流氓!” 陈卅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你简直和日本鬼子一样无耻……”话音未落,韩柏骤然变了脸色。陈卅的 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捏住了他的咽喉。文弱书生如何承受得起,登时韩柏的脸色 就如猪肝一般红肿。他浑身酸软无力不说,就连喘上一喘的力气都要消失殆尽。 “放手!放手!你要干什么?”于慧用力捶打着陈卅的后背。纹丝不动的陈 卅冷笑了一声:“你怎么骂我都可以,可要把我说成是那狗日的小鬼子,妈个巴 子的,看我捏不捏死你个舅舅的?” “你放手!你要干什么?”于慧只感觉手腕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几乎哭将出 来。 陈卅放开手掌,韩柏捂着脖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都别看了!别看了!没事!没事!”于慧赶紧驱散围观的同学,慌慌张张 地将陈卅拉到了一边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 “你多大啦?开什么玩笑?” “我今年十九。没别的,就是想娶你做老婆。” “你……”于慧哭笑不得,她狠狠盯着陈卅问道:“你觉得这个请求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娶老婆那是天经地义!我看中你,你就嫁给我。你来到这 世上注定就是要给我陈卅做老婆的!” “你无耻!”于慧被他气哭了。 “哭啥?”陈卅回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气得面色铁青的韩柏,说道:“你喜欢 这小白脸是不是?他哪行啊?现在是啥年头?那是拳头加馒头的年头。拳头硬才 能吃饱饭。你就像他……”他一指面如青壳螃蟹似的韩柏,“就凭他咋咋唬唬那 怎么能行?只会耍笔杆子还想赶跑小鬼子?门都没有!” “别说啦!”于慧大声喊道,“你赶紧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好!”陈卅拍拍胸脯说道,“这事儿咱就算定下来,总有一天我会牵着 高头大马来娶你!”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又说道,“不管你嫁给了谁!” “土匪!臭流氓!”于慧恨不得把这一屋子的桌椅板凳统统砸在他的脸上。 陈卅走出了教室,却被一位身材矮小,戴着一副近视镜的文弱书生给拦住。 “大哥,谈得怎么样啦?”眼镜书生问道。 “还能咋样?”陈卅咧嘴苦笑。 “你看看,我说不行吧!你偏去。你瞧瞧这闹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求爱的!” 眼镜的嘴不停地埋怨。 “你懂个啥?”陈卅一撇嘴,“漂亮女人那都是给咱这些上马打天下,下马 治国家的能人准备的,咱这是事先关照你懂不懂?放心!经过这么一闹腾,恐怕 这辈子……呵呵!这丫头也不会忘记咱了……” “你还挺有自信?呵呵!‘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国家’这话说得很溜儿,你 到底跟谁学的?” “看蹦蹦看的。呵呵!你们这些城里人,恐怕就是想看也看不着。妈个巴子 的,整个东北都叫小鬼子给占了……” “大哥,你刚才的举动太唐突。唐突你懂吗?唐突就是指你太冒失。于慧可 是咱燕大的校花,目标大风险也大。你把她惹急了,她家里人要是出面找你麻烦, 那可就有得受的。她家老头可是南京政府的座上宾哪!” “怕个鸟?”陈卅一瞪眼睛,“谁怕谁还不一定呢?他蒋委员长怕小鬼子, 小鬼子马上就会怕我。你算算到底是谁怕谁?奶奶的……” “行行!”眼镜叹了口气,“不过经你这么一闹腾,我看想娶于大小姐八成 是没戏了,信不信?不信咱们俩儿打赌。” “呼……”陈卅吐出了一口浊气,深有感触地说道,“这心事啊,就不能憋 在心里。我不说出来,她又怎么知道我想娶她?说出来我就好受多了,该干什么 就干什么去。同不同意那是她的事情,说不说可就是我的事情了。” “我徐文远算是彻底服了你!”眼镜一挑大拇指,“这世间还有这么追女人 的,你可真牛!” “那咋地?”陈卅瞪着眼睛向天发誓:“在我没遇到梦中的仙女之前,就先 拿她开开心,要不……哼哼!她想嫁我还不一定娶呢!” “大哥!你这辈子就是这么讨老婆?表面上拽着一个,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 哪个女人肯嫁你那才叫瞎了眼。”徐文远低头想了想,突然赞叹道,“别说,你 有时说话还挺有水平的……” 于慧被陈卅搅得心烦意乱。更加令她恼怒的是:“陈卅风波”并没有就此打 住,反而像坐上了出膛的子弹,很快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吃不着葡萄硬 说葡萄酸的无耻之徒,据说还要将这件事写成剧本。他们坚信这部戏一定会继莎 士比亚之后,成为又一部歌颂爱情的“伟大力作”。 于慧快疯了…… 令人心烦的陈卅是一个喜欢“起刺儿”的人物。骚扰了于大小姐之后,他蹲 在校园的讲台下,倾听着流亡学生声泪俱下的“控诉”,嘴里却“嗤”声不断… …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有一位女同学看不过去, 不满地说道,“人家在台上那是为了唤醒四万万同胞。你不听也就罢了,居然还 有心情捣乱?中国怎么竟出你这种人呢?” “你说啥?”陈卅一瞪眼睛,“我不是中国人?”他“腾”地从地上站起, 拍着胸脯喊道:“妈个巴子的,小丫头片子知道个啥?你了解中国老百姓吗?他 们哪个不想抗日?可你瞧瞧南京政府,他们从心眼里打算过抗日吗?你们这么瞎 折腾管个屁用?南京政府的蒋委员长,会因为你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出兵抗日吗? 要是真想唤醒点啥,那还得去唤唤蒋委员长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不满地问道。 “嗤!啥意思你都听不明白还他妈大学生呢?”陈卅一撇嘴,掰着手指头说 道,“首先,你们先得告诉蒋委员长:‘醒一醒吧!那小鬼子不是占了你的东北 就算拉倒,他还想要你的华北、西北甚至你家的炕头!’如果有必要,你们还得 跟他说,这小鬼子色得很,他不光是要占你家炕头,还得一脚把你踢下去睡了你 的女人。如果蒋委员长连这口气都能咽下,那没说的,还是咱自己和小鬼子干吧! 缺了他这根葱咱照吃豆腐……哎哎!你们跑什么?”陈卅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 可是这些学生,无不面色突变如作鸟雀散…… “你下来吧!”陈卅一指台上两腿转筋抖如筛糠的流亡学生,大声喊道, “光动嘴皮子鼓动别人那不是本事,你也算是个带把儿的,有种就自己去和小鬼 子干!老子给你掏路费……” 流亡学生不待他说完,“妈呀”一声抱头鼠窜…… “大哥!”徐文远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可真是大胆啊!怎么能在公开场合 说这些话?你不怕被蓝衣社听见吗?” “怕个鸟!”陈卅大声喊道,“逼急了,老子就去南方投奔共党去!妈了个 巴子的,谁干掉谁那还不一定哪!” “大哥!你真要投共?”徐文远问道。 “那当然!”陈卅点点头,“我就看好了共产党。他们主张抗日,没说的, 那就是好样的。” “那不过就是表面说说,”徐文远左右看看,低声说道,“以后这些话千万 不要在公开场合说,当心有狗……” “怕啥?”陈卅不以为然,“老子马上就不在这里混了,还怕个鸟!” “你真要去投共啊?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没瞧见天桥是怎么处决共产党 的?摆了一溜儿挨个用枪崩,就连刚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没放过……” “我告诉你呀!”陈卅也低声说道,“你说的那是现在。等我当了共产党, 那就算轮到国民党摆一溜儿了,不信你就瞧着。” “你狠!算你狠!”徐文远学着陈卅的口头语,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令人奇怪的是,蓝衣社等“党国精英”并没有找陈卅的麻烦,反而对这些经 常组织集会的学生虎视眈眈。特别是那位叫韩柏的学生,落入了某些组织的视线。 陈卅就不只一次发现跟踪在韩柏周围的便衣。当然,他是因为跟踪于慧才无 意发现这个秘密的。如果不是有于慧在场,他真想看看这个韩柏的身手是否有他 嘴皮子的一层功夫。 一个月后,正在街头散发抗日传单的韩柏被人围上了。特务先是将韩柏和于 慧隔离开来,随后便展开了缉捕行动。 别说,韩柏还算是条汉子。被人按在地上之后,嘴里还大声叫嚷着:“还我 东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一向养尊处优的于慧吓呆了,她除了挣扎谩骂,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陈卅出手了。 他瞪圆了眼睛,一记漂亮的侧踢打掉拦住于慧那个便衣特务的手枪,迅如闪 电的拳头捣进了他镶满金牙的嘴。 “哎呀!你快救韩柏!”于慧急得想哭。 “救他?”陈卅瞥瞥被按倒在地满脸是土的韩柏,有些不情愿。 “你救不救?你要是不救以后就别指望我会理你!”于慧哭道。 “妈个巴子的,你这也算是求人?”陈卅一咬牙,眼睛突然变得血红。他轻 轻从金牙便衣的嘴里拔出拳头,挺身奔那几个按倒韩柏的便衣迎了上去。 “站住!不许动!”两个便衣特务掏出驳壳枪。 “妈个巴子的,敢在老子面前动枪?你他妈是活得不耐烦了!”陈卅抬腿从 地上挑起满嘴是血的便衣挡在身前,左手在腰间轻轻一拍,一道寒光破衣而出… …寒光锃亮的飞抓,连皮带骨将一个便衣持枪的手紧紧扣进他的腹部。 “叭!”另一个便衣的枪响了。 一道血箭从豁牙便衣的后脑窜出,溅得惊叫不止的于慧一身一脸。 这便衣仅仅只有一次的开枪机会,还没等他再次扣动扳机,陈卅一脚就撩在 他的胯下,铁一般的拳头将他打得脑袋终身定格在转角60度的位置上。 “别动!”陈卅一指剩下两名手持德国撸子的特务,右脚一记后踢,将那位 跨下严重受伤的老兄送上了天空。 “你……你是哪路的朋友?”一个便衣特务哆哆嗦嗦地问道。 “哪路?”陈卅咧嘴一笑,“呵呵!老子是‘吃打饭’的‘常胜’!”(指 报号为‘常胜军’的土匪) “常胜?”特务们傻眼了,“没听说过……”难怪他们不知道,东北胡子的 黑话犹如第二外语。 “没听说过?那老子就叫你们长长记性!” 当大批警察闻讯赶到的时候,陈卅已将剩下的便衣打成了血葫芦……所谓双 拳难敌四手,在闻讯赶来的警察用枪逼迫下,陈卅最终束手就擒。韩柏趁乱跑掉 了,当警察闻讯赶到的时候,陈卅已将剩下的两名便衣打成了血葫芦。当局弄不 清陈卅到底是哪路神仙的黑衣警察,把他和于慧一起关进了大牢。 现如今,陈卅和于慧正好在大狱关个对门。于慧对自己背景很自信,所以并 不着急,可是陈卅不同,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想着脱身之计。 “你能不能歇歇?转得我头都晕了!”于慧抗议。 “我和你不同!”陈卅没好气地说道,“你家里有钱有势,我算什么?为救 小白脸锒铛入狱,妈个巴子,丢死人了!我这命也苦,从东北到华北,怎么总和 大狱打交道?” “哼!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于慧扭过脸不再理他。 “喂!我说屋里的!”陈卅真没客气。 “你叫谁呢?土匪!臭流氓!”于慧恨恨骂道。 “能不能把你头卡借我使使?” “没有!” “别针也行,有吗?” “你去死!”于慧这话挺伤人。 “我说你至于这样吗?你就是不待见我也不至于这么恨我吧?更何况我还救 了你的小情人。”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小情人?你胡说什么?”于慧气得想 杀人。 “你不用上火,”陈卅撇撇嘴说道,“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你就放心吧!”于慧豁出去了,“我这辈子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 陈卅点点头,没言语。于慧轻轻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闭气凝神不知在想些 什么。“臭流氓……”于慧在心里狠狠骂道。 “说!你想不想嫁我?”陈卅伸出手指喊道,“我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就 三分钟!” “省了你的三分钟吧!”于慧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是三十年我也这么 说。你也不想想,我和你有感情吗?我和你有共同语言吗?我和你很熟吗?你… …你简直就是个土匪!” “好好!”陈卅点头笑道,“算你有眼光。其实啊!你说的那几点都是次要 的,是不?像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起话来就喜欢拐弯抹角。啥叫没感情?你爹和 你娘入洞房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有个屁感情。啥叫没有共同语言?你爹和你娘刚 认识的时候有啥共同语言?啥叫我和你不熟?不熟你干吗叫我去救那小白脸?妈 个巴子的,小白脸有啥用?光会动嘴皮子,关键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靠他救中 国?嗤!不是我瞧不起他,就他这胆量上了战场也是个孬种。说白了,就是我家 穷你家富,对不对?” “对又能怎么样?我就喜欢他关你什么事?”于慧终于按捺不住,拿出了女 人的杀手锏——不讲理。 “好啊!”陈卅无奈地一笑,“既然你这么绝情,那好!从现在开始,你走 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以后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呦!那我得好好谢谢你!”于慧讥讽地笑道,“谢谢你饶我一命!” “别客气,反正你后悔是免不了了!”陈卅说罢,左右两边看看,嘴里哼哼 起比较脍炙人口的胡子歌,“提起那宋老三啊!两口子卖大烟哪……” “你胡唱些什么呀?难听死了……”于慧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双晶莹剔透如 秋水皓月一般的眼睛却紧紧盯在了陈卅的手上。 一枚钢针从陈卅领口被缓缓抽出。 “你要干吗?”于慧不解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陈卅将钢针捅进了铁门的锁眼,“你家大业大有人照应, 我不过就是个泥腿子,逃命要紧。” “你要逃?”于慧瞪大了眼睛。 “废话!不逃我难道还等死不成?那几个重伤的特务可全是我一手成全的, 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要是为了自己老婆,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认了。偏偏是遇上 了你这么个油盐不进香臭不分的姑奶奶,没办法,逃命要紧。” “喂!你跑了我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就等着小白脸来救你吧!拜拜啦!”话音未落,陈 卅已经无声无息推开了铁门。 “咦?你还会说英文?” 陈卅没理她,双目死死地盯住走廊尽头那昏昏欲睡的狱警。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警察刚刚睁开了眼睛,一枚闪亮的钢针呼啸而至。 警察局陷入了混乱,犯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但成功脱狱,而且还打伤狱警。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警察局局长捏着钢针仔细端详,可是一点头绪 也没有。 “他说他是燕京大学……”侦缉队长吞吞吐吐回道。 “学生?北平有这么厉害的学生么?” “……扫地的!”队长终于鼓足勇气把话说完。 陈卅没敢在北平多呆,他深夜闯入徐文远的宿舍,连人带被将他裹到门外… … “是大哥你呀?妈的!我还以为遇上绑票呢!”徐文远将眼睛贴在陈卅的脸 上仔细辨认。 “小声点!”陈卅四下看了看,“老子要走了,临行前和你道个别。” “有你这么道别的吗?” “没办法,习惯了,呵呵……”陈卅捂着徐文远的嘴,自己却呵呵笑起, “老子要去投奔共产党!” “你?”徐文远拽下他的手,“就凭你?一个人从北平到江西?” “是啊!就凭我!”陈卅拍拍胸脯,“就凭咱这一身本事,到哪儿都饿不死!” “你有钱吗?” “这天下哪里没有个土财主?你放心!他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走到哪 里咱都饿不死。” “行!”徐文远什么也不说了,“你自己一路保重吧!”说罢,将头一蒙不 再言语。 “兄弟我告辞了!” “你先等会儿!”徐文远在被子里嚷道,“顺便麻烦你老兄把我从哪儿搬来 再送回到哪里去……”他重重打了个哈欠,“真他妈的困哪!” 霉运当头的于大小姐在徐文远被人“绑票”的同时,经过家人的营救走出了 北平监狱。她一边走一边痛骂陈卅是“土匪、臭流氓”。 得知于小姐身份的警察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猜想这位大小姐盛怒之下, 会不会将怒火转嫁在他们当中某些人的头上。不过还好,于家并没有刻意去找那 些小喽啰的麻烦,于慧的二哥于孝明只是对警察局局长说句“下次注意”而已。 于大小姐走后,警察局局长像模像样给了手下一记大嘴巴,并狠狠地骂了句: “连于小姐你都不认识,瞎了你的狗眼!” 于大小姐返回闺房之后,卧床休息了一个星期,随后陪着韩柏该发传单发传 单,什么事儿都没耽误。陈卅的“阴影”很快走出了她的世界,她又变得活泼动 人起来。如果有人好事儿问她陈卅是谁,恐怕她要想上一会儿,才能想起那个被 她嗤之以鼻称为“土匪、臭流氓”的关东胡子。 陈卅趁着夜色摸进了东郊一间日本人开设的洋行,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 家’,解决掉值班的日本职员,将所有财物搜刮一空。“以后就这么办,”他暗 自想道,“即能抗日又能换来实惠,一举两得。” 拧开库房的锁,用手电向里面照去。基本上一箱箱全是鸦片,数量多得惊人, 能毒死一个日军甲种师团的步兵联队。“看来路费得另打主意了。”好容易摸到 了几盒罐头,在临出门的时候,他的目光又被墙角的纸盒箱牢牢吸引。剥开外包 装,从中取出了一个纸包,陈卅掂了掂打开一看,是专门供应军官的上等日本巧 克力。 “巧克力?”陈卅掰下一块塞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还别说,小鬼子整的 东西就是个精细。” 离开洋行之前他并没有善罢甘休,一把大火就让东郊的日本守备队忙活了整 个通宵…… 后来发生的事情比较具有戏剧性。一心想投奔共产党的陈卅,却因为逃亡路 上的一件小插曲,令他人生的轨道上稍微拐了一个儿弯。过涿州的时候,一辆从 胡同里被牵出的马车引起了陈卅的注意:“装的是什么?怎么车辙印压得这么深?” 多年为匪的习惯,使得他心痒难耐,不假思索便情不自禁跟了上去。至于投奔共 产党等等诸多打算,统统被他抛诸脑后。 这辆大车说起来也是奇怪,乌篷车厢被裹得严严实实,表面看上去,像是大 户人家的家眷要出远门。可是在“业务”比较熟练的陈卅眼里,这疑点实在是太 多。装个把家眷的大车不会显得如此沉重,另外,七月初的天气,哪家大户不是 在车厢安上纱窗,如此捂得严实必定有鬼。另外,车把式也不对,一瞧那身板和 上下车的动作,分明就是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最重要的是,这辆大车不走官道, 而是躲躲闪闪直奔荒郊野地。 “再干一票,就算老子黑吃黑给共产党弄点‘拜山礼’啥的。”陈卅是彻头 彻尾把共产党看成了“同道中人”。也难怪陈卅有如此想法,在当时那种社会条 件下,又有几人能够了解共产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不过,这种“胡子世界观” 却造就了陈卅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打仗爱占点小便宜。 赶车的汉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似乎也发觉了有人尾随,神不知鬼不觉,他 悄悄掏出了德国造的二十响镜面盒子炮……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