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过的“尸体”发出凄惨的哀叫(14)
1949年1 月14日10时,对天津守敌开始总攻。天津新开门工事是警备司令陈长
捷嘉奖的标准工事。敌人为扫清射界,在新开门外五里之内,烧毁民房、平了坟头,
成了一片无起伏的开阔地。从第一道铁丝网到新开门城下,设置障碍物11道,护城
河宽2 丈,水深8 尺,护城河后面是密如蛛网的交通壕,星罗棋布的地堡群,地堡
群周围埋了10万颗地雷,城墙周围竖着钢筋水泥大型碉堡15个,暗堡密布城墙边,
形成密集的交叉火网,射出子弹的密度,据战后统计,每英尺的宽度有13发子弹穿
过。还有敌人纵深炮火,倾泻在新开门外。
陈长捷为了加强防守,大开杀戒,特向部队官兵发了六条制约军令:
一、全班士兵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班长将该士兵就地枪决。
二、班长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排长将班长就地枪决。
三、排长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连长将排长就地枪决。
四、连长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营长将连长就地枪决。
五、营长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团长将营长就地枪决。
六、团长未奉命令擅自退却者,准由师长将团长就地枪决。
这就是1 连面前敌人的工事和敌情。
从冲锋出发地到新开门城墙下只有400 米,但每前进一步都面临死亡。王西尧
能否按时突破?团长梁光涛带着这个问题,参加了战前的3 排战士讨论会,每个战
士的发言都使他激动,使他受到极大的教育。因为战士没有去想生与死,只想如何
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如何消灭敌人,为解放天津为兄弟部队开辟道路。战士江发
说:“我第一次参加战斗时,听到枪响也害怕,吓得哆嗦。看见战友倒下了,一摸
一手血,我就像另一人,不怕了。想到怕死有啥用?我不打死敌人,敌人就打死我,
就这么个简单。”
梁光涛问江发:“你参加过几次战斗?”
江发不好意思地说:“没几次,梨树沟门,两次杨仗子。那时候咱们武器不行,
没有炮,子弹也不多,全靠扔手榴弹。那我们还消灭93军1 万多敌人。后来我还参
加了打宁城、北票、凌源。”
梁光涛:“你是老同志了,有什么经验给同志们介绍介绍?”
江发在首长面前,脸一红,腼腆地:“没啥经验。要说经验——”他想了想,
“就靠灵活机动。敌人怕死,你硬他软,只要一冲上去,他就熊了。我们在打新立
屯时,班长带着我们冲进敌人营指挥所,敌人营长看我们举着手榴弹,他举着手说,
共军弟兄,共军弟兄,别拉弦别拉弦,我投降我投降。命令他站起来跟我们走,他
站不起来了,你们说咋站不起来了?他吓尿裤子了。”
战士们一阵哄堂大笑,梁光涛问:“你参军前是干什么的?”
“我参军前是伐木工人。这打仗和伐木一样,一口气就得把树伐倒,要冲就一
口气冲过去,不能又想冲又不敢冲,那伤亡可就大了。”
“说得好!江发同志既有经验又有理论。”梁光涛参加战士讨论会后,他毫不
怀疑的坚信,1 连能按时突破。他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的战士是有觉悟的,是无所
畏惧的,是无坚不摧的。
1 连的同志们在前沿战壕里等待出击命令。王西尧手持指挥旗凝视着前方,韩
桂芝在马海山身后,她全身在打寒颤。卧在战壕里的战士也全身颤抖。是冷、是大
战前的紧张,谁也说不清楚。韩桂芝卧在战壕里眨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连长王西尧,
王西尧冷若冰霜的脸也在微微颤抖。这里静得可怕,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掉
根针几乎都能听见。人紧张得凝固了,空气凝固了,这是大战前箭在弦上的宁静。
可是,每个人的心脏跳动都加快了,一张张冷漠的脸、紧张的脸、颤抖的脸、恐惧
的脸,在寒风中望着敌人的工事。
总攻前,团政委房子达看我不在指挥所,他知道我们这些下来的参谋、干事,
不会离开连队,硬着头皮也得上,要打仗了你无故离开连队,连队的人骂你怕死。
所以李政委派通信员把我叫回团指挥所,让我跟着他的警卫员。警卫员不到20岁,
浓眉大眼,透着机灵劲,我问他,才比我大3 岁。
团指挥所的气氛是凝重、紧张的,我看到团长连划3 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烟。作
战参谋拿着电话不间断地询问各营的情况。
6 发红白色信号弹升空,总攻开始了。我们炮群万炮齐发,如狂风暴雨,向新
开门轰击。我趴在隐蔽部外的交通壕里,看到敌人阵地刹那间成了一片火海,一片
烟的海洋。敌人反击的炮弹不间断地落在团指挥所的隐蔽部周围,子弹打在隐蔽部
的土顶上。通向各营的电话线被炸断了,电话员背着线拐子跳出交通壕去查线。他
没有回来,电话没有通。第二名电话员又跑出去了。
这里的枪声是连成一气的,炮弹的爆炸声也是不分个的,炮声和枪声混为一体,
大地在颤抖。卧在战壕里的战士,在颤抖的大地上等待出击的命令。
1 连1 排的任务是架桥,要在护城河上架起1 米宽的便桥;2 排的任务是要把
炸药包、爆破筒送上去,炸毁11道敌人的障碍物,为1 排架桥、3 排突击开辟道路。
王西尧看敌人的阵地被炮火吞没,他一晃指挥旗:“爆破。”
第一名爆破手把大衣一甩,在机枪的掩护下,抱起炸药包冲出战壕,冲进硝烟
中。爆破手要在炮弹的爆炸中,在轻重机枪射击的子弹缝里,把炸药包送上去。
“轰”地一声响。
王西尧喊:“第二名,上。”
第二名爆破手跃出战壕,冲进烟雾里。
炸药没有爆炸,人没有回来。
王西尧皱着眉头,焦急地大喊:“第三名,上!”
第三名刚越出战壕就倒下了。第四名冲上去,炸药爆炸了,人没有回来。就在
这顽强的、前仆后继的连续爆破中,2 排仅用8 分钟的时间,炸开了护城河前的11
道障碍物,伤亡惨重。
最后一名爆破手跑回来向王西尧报告:“连长,障碍扫清了,我看见红旗啦!”
“啊!”王西尧一惊,他对马海山说:“3 连上去啦!”
马海山疑惑地:“他们怎么这么快?”
王西尧想:不能像团长批评的那样,桥没有占领突破口也没有按时打开,那我
们1 连太丢人了。他问马海山:“架桥吧?”他看马海山没有表示可否,他决断地
喊:“架桥!”
在重机枪和轻机枪地掩护下,开始架桥。
团长梁光涛在指挥所用望远镜看见1 连推着板桥,向护城河冲去。他气愤地拿
起电话:“1 营吗?怎么搞的,1 连提前架桥?”
电话里传出:“爆破手把炮兵校正旗看错啦,王西尧就提前出击了。”
“3 连呢?”
“也上去啦!”
梁光涛把电话往桌子上一扔:“乱套啦!”他拿起另个电话:“炮火延伸!”
“不行,炮火袭击还有30分钟。”
“不行也得行,我的人上去了!”
“敌人工事没有完全摧毁。”
梁光涛思考后:“在架桥的位置施放烟幕弹。”
3 发烟幕弹在护城河岸边爆炸。烟雾弥漫,遮挡了敌人视野,也遮挡了推桥战
士的目标。
桥体笨重,桥轮在弹坑里颠簸,3 组人没有架上桥,3 班又连续派两组,把桥
推到护城河边,推桥的同志接连负伤、阵亡。护城河近在咫尺,没有力量把板桥推
下护城河。桥没有架上,王西尧怕延误出击时间,他冲上去和3 班没有负伤的江发
一起,把板桥推下了护城河。
桥架好了,敌人的火力集中在板桥上。指导员马海山和副连长带3 排的同志踏
上板桥,副连长倒在护城河里。
1 连发起冲锋,3 分钟打开突破口,占领了敌人前沿阵地。184 个人就剩下35
个人了,7 班长李胜第一个登上城墙。
王西尧命令:“赶快改造敌人工事,准备敌人反扑。”在改造工事中,王西尧
突然想起了韩桂芝,他喊:“向导呢?”
韩桂芝满脸泪水满脸灰土,从他身后的战壕里探出头:“到!”
韩桂芝没有参加过战斗,在这场大战中她恐惧、畏缩,卧在交通壕里不敢抬头。
她所看到的是死亡,是血,是战士的尸体,她全身在颤抖,在痛哭,她为什么痛哭?
为什么全身颤抖?她也说不清楚。什么是战争?她认识到战争的残酷。韩桂芝所以
能跟上“尖刀连”,冲过护城河,是因为王西尧看不起她这个向导,认为她不能起
到向导的作用,在战场上只能给连队增加负担。她要完成向导的任务,不能让王西
尧认为她是怕死鬼,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前面,决不能死在后面。一定要让王西尧
对她重新认识。所以她带着豁出去的冲动,冲过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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