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这是大梦一场 回到军区好几个星期,我还是没接到晏凡的电话。 我往文化队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是否已经去了北京。 万万没有想到,文化队兄弟说晏凡回营部了。 我无比惊讶,把电话打到营部,营部兄弟喊晏凡接了电话。 我问晏凡,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要去北京参加专业考试的吗? 晏凡说,唉,别提了,都过去了。操他妈,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出来啊,看我能不能帮你一把? 晏凡说,天灾人祸。端木少校已经答应帮我了,明年再考。 在我屡次追问下,晏凡终于把他被文化队退回的原因说了出来。从说话的语气 上判断,晏凡似乎已经不再为此事悲伤。或许他已悲伤过度,开始变得无畏。晏凡 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去京城赶考的时候, 意外出现了。 一天下午,描写一下吧,天色阴霾,乌云密布,短命的蝉儿在树上拼命哀嚎。 当时我正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队长闯进了教室,说,晏凡,你出来一下,有话 跟你说。 我心想,领导单独找我谈话,肯定是个秘密,而秘密总又牵涉着利益。 我愉快地走出教室,队长说,你整理一下背包,准备回一营营部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队长,刚才你说什么呀? 队长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整理一下你的背包,回营部去吧。 我说,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 队长说,如果你犯了错我就不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了。刚才军区干部处来了电 话,说审查考生档案的时候发现你档案上“学历”那一栏里有块多余的墨迹。懂吗, 在“档案管理学 ”中,任何多余的墨点都可以被视为涂改痕迹。一切都已经按规 定照办了,你赶快收拾行李吧。 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对队长说,你指的是我档案里那张“士兵登记表”吧? 队长说,是的,还算你老实,但这种事情坦白也无法从宽。 我说,这是误会。你们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涂改档案。你说的那点墨迹我知 道,那是新兵连文书填写“士兵登记表”时无意沾染的后果。当时我还在旁边帮他 填呢。填到我那张,我要文书把字体写得工整一些,文书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然后 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钢笔,刚好有一滴墨水甩到我那张表上。这是无意沾染,绝对 不是故意涂改。队长,要是不信,你可以看一下我档案里另外几张表格,上面绝对 是一清二白的“高中”。我高中没毕业,只读到高二,但学校还是给我发了毕业证。 除此之外,我还在广州美院念过半年大专,大专肄业证书我都有。队长,你可以派 人去核对,假如我刚才说的有一句不属实,你怎么样我都可以,枪毙、砍头、活埋, 都行。 队长说,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只是命令的执行者,你能明白我的意 思吗? 话都说到了这个分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回到房间,把背包绳一圈一圈地 扯开,泪水叭叭嗒嗒地滴在被子上。队长走了进来,帮我整理背包,然后把饭碗、 凉鞋之类的小件物品装进了水桶,说,想开点,此路不通还有路,见过憋死的牛吗? 我说,听说过吹死的,没见过憋死的。怎么死不都是一样割成块卖肉呢?队长, 您对我说句“落榜不落志吧”…… 我打断了晏凡的讲述,问: ——你找领导反映了没有? 晏凡说: ——有用吗?把我退回营部的决定就是领导作出的,我再去找领导反映,这不 就是自讨没趣吗?我估计被文化队退回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档案,一定还有别的 什么原因。即使我的档案没问题,到时候别的地方还会有问题。欲加之罪,何患无 词?当然,这只是个猜测,没证据。话又说回来,即使有证据我又能怎样呢? 我说: ——就这么认了? 晏凡说: ——不认也得认啊,听我继续给你往下说。 从文化队回营部那天,端木少校又向团运输股要了一辆车,把我接回营部。 吉普车还没在营部停稳,无所事事的大强就围了过来,拍着车窗兴奋地问,考 上啦? 我说,考上了,头等状元。等着吧,明儿我就当营长了,后天我就让你入党、 转志愿兵、开车…… 晚上,端木少校找到我,与我谈了大半夜,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满腹委屈 地把前因后果包括我的猜测都说了出来。端木少校听后,说,别难过,规定是死的 人是活的嘛。你在营部继续复习,我会帮你想想办法。我的一个战友现在是五团军 务股长,过两天我打电话去问一下,看他那儿有没有剩余的“登记表”。只是我那 战友是个爱财之人。对他来说,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端木少校给我递了根烟。我说,营长,大概需要多少钱? 端木少校说,三百五百肯定不行,人家不愿冒这个风险。 我说,钱的事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实在不好办的话,您也就别为此费太多心 思了。再过一年半我就尽够了中国公民应尽的服役义务,到时候戴朵大红花光荣退 役,一了百了,就当这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