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揪心的《驼铃》乐曲 朽木雕花,良桐制琴。 三年一戎幕,飘萧战雨风。 大规模退役开始之前,军队通常会让一批老兵先行。 首批退役的先驱大都是连队里积怨甚多的英雄好汉,先行一步是为了避免因为 退役而变得无所畏惧的他们在列车上对自家兄弟有什么过激举动。晏凡作为先驱的 先驱,已更早地走了。 几天前,史迪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被连队列为先驱了,要我到时候去火车站找 他拿帽子。 先驱退役那天,我背着两大包礼物去火车站为兄弟送行。我到达车站时先驱们 已经进站了,军区的保卫干事带领十几位佩戴着钢盔、警棒、红袖章和白手套的兄 弟在广场晃悠,负责外围警戒。我与保卫干事私交甚好,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退伍 兵走了没有? 保卫干事说,刚进站,就等将军来讲话了,送战友是吧? 保卫干事把我带到检票处,朝检票员打了个威严的手势。 我刚进站台,军乐队演奏出的雄壮旋律随即传进我的耳朵。闻声望去,我看到 在全副武装的警卫间隔一米的警戒下,被摘除了军衔的先驱们胸前别着大红花,伫 立站台,等候将军光临。 将军迟迟没有到来,军乐队的演奏继续进行。军乐队员大都面孔英俊,但他们 演奏的旋律却不尽如人意,《我是一个兵》、《战友之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等等之类,没一首与爱情有关。先驱们在音乐中耐心等待,我注意到他们大都像 我一样,对军乐队的鼓吹投以不屑的眼神。仅仅不屑而已,他们不可能做出过激反 应——每当先驱们略微骚动,负责警戒的兄弟们就会拉起手,严密包围。 我在先驱中寻找着史迪、大强还有山东兄弟的身影,清一色的打扮很难分辨, 我只在队伍中找到了史迪。史迪表情例外地绷着面孔,正聚精会神地倾听军乐队的 演奏。我喊了他的名字,还朝他打了好几次手势,他竟然没有反应。我想他可能是 被音乐打动了,否则就是在音乐中想起了从前。 我想继续喊叫,被警卫制止了。我静静地注视史迪,视线也是有力量的,我想 他应该会有所感应。果然,片刻过后史迪好像感觉到有人注视他,下意识地左顾右 盼。看见了我,史迪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略带忧伤的苦笑。瞬间,他急忙把阳 光灿烂堆在脸上,还挂着那么点儿一看就知道是假装的兴奋。 考虑到将军讲话过后先驱们就会登上火车,警卫不可能允许送行者靠近列车。 我决定从列车下面钻过去,到车厢另一侧去等待史迪,这样我们就有了聊上几句的 时间。我朝史迪招了招手,问他在几号车厢。史迪没听清我的话,我想重复一遍, 警卫再次制止了我。我用手指了指车厢,在空中划出巨大问号。同样动作连续做了 好几次,史迪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把右手食指压在了左手食指上,做出“十”字 手势。 我钻到车厢一侧,踩着轨道上的碎石向10号车厢走去。刚走几步,军乐队的演 奏戛然而止,车厢另一侧掌声热烈,将军到来。我透过车厢的双重窗户,看到将军 正在先驱们面前打出强有力的手势,却无法听到将军对先驱们说了什么,但我想无 非就是“退役是战斗阵地的转移,脱掉军装你们依旧是军人”之类能令人一时激动 的话。 掌声再次响起,军乐队的演奏也跟随而至,令人揪心的《驼铃》乐曲开始在站 台里悠扬飘荡。 即将登车的先驱们并没有带着解脱般的快感,歇斯底里地拥向车门。感伤离别 的音乐中,先驱们井然有序地走进空荡荡的车厢。好几位先驱的鼻尖上还挂着明亮 的泪珠。当他们把背包狠狠扔上行李架那瞬间,泪珠猛然跌落。史迪一手拎着背包, 另一只手保护着胸前的大红花,登上了车,鼻尖上空无一物。 我敲了敲窗户,史迪走到窗前,掀开车窗朝我挥了挥手,说,还以为你不来了 呢。如果不是我手里有你需要的玩意儿,估计你想起为我送行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 观赏山水了。 说着,史迪从背包里掏出斗笠帽,递了出来。 我接过帽子,把我买给他的礼物递进车厢,说,史迪你伤感点儿好不好?瞧前 面那几位,哭得多够味,说不定还能上明天的报纸呢。 史迪说,你别说,来军队我还真没发自内心地哭过。要走人了,今天就哭一次 吧。 史迪对着车厢呜呜哇哇地仰天长嚎起来,末了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 我并不认为他是在装模作样。军乐队的演奏还在继续,负责警戒的士兵已经开 始收拾家伙为明年再来这里演出做好准备了。我向史迪问起大强,问他是否知道大 强在几号车厢? 史迪说,几号车厢他都不在,傻B 没退伍,他没有告诉你? 我说,自从他探家回来之后,我们就再没联系过,大强也超期服役了? 史迪说,进“排雷队”玩命去了,边境大排雷铸剑为犁的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我大为惊讶,说,排雷的事情我知道,但“排雷队”明确规定不要咱们这年的 兵,他怎么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