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径人踪灭的鬼地方 随即,在黑脸的指挥下,等候已久的木偶们迅速奔上驾驶室,点燃引擎。 军车轰鸣着由“一”字变成“十”字,车屁股对着我们,把我们包围。 黑脸回到我们面前,拿着花名册把我们的名字挨个点了一遍,然后把我们分成 若干小组。很幸运,这回我和史迪不但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被分到同一个小 组。黑脸的又一声令下,兄弟们按照组次登上了贴有号码的大屁股军车。站台上只 剩下铁路工人了,军车长鸣喇叭,一辆紧接一辆,浩浩荡荡地驶出站台。场面壮观 极了,令车上的我们热血沸腾。 一个小时过后,车队路过小镇,再往前就是险峻山谷了。我以为军队就在小镇 附近,谁料军车却没有按照我以为的路线行走。而是沿着简陋的公路,向山谷深处 开去。仅仅是片刻光景,路上就再也见不到行人和牛群了,军车的速度接近疯狂。 起初我和史迪还装作气定神闲,数路边的里程碑。可不出一分钟,我就能看到一个 数字模糊的里程碑。每过一个里程碑,我的心就凉下一截。 车队开进了一条绵延起伏的拙劣土路,连里程碑都没了。 我开始感到心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充斥着头脑。 或许是晕车的缘故吧,兄弟们全都安静下来,闭着嘴唇、眼睛和脑子,不说不 看也不想。 史迪坐在背包上掏出香烟,扔给我一根。车身颠簸得十分厉害,我俩把头凑在 一块儿,费好大劲儿才把香烟点燃。一根烟抽完,史迪站了起来,脑袋磨擦着帆布 篷,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后面紧跟的车辆,身体随着车身左右摇摆。军车后面飞扬的 尘土中,总有几片枯叶被轮胎带起,打着旋儿飞舞然后又急剧地跌落在地。史迪揪 起短发,脑袋撞击着帆布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为什么会感到恶心? 我说,车开得太快,你晕车了。 史迪说,不,我没晕,我很清醒!我感到恶心不是车开得太快,而是这一切变 得太快了!我们被骗了!知道吗,刘健,我们被骗了!操,早知道来这种千山鸟迹 绝、万径人踪灭的鬼地方,还不如呆在家里忍声吞气! 我说,我倒觉得挺刺激,没准儿咱们要去的地方是个仙乐飘飘的世外桃源。 史迪说,刺激?再弄块黑布把眼睛给蒙上就更刺激了。也许咱们要去的地方是 山洞,洞里住着一帮研究细菌或者核武器的科学家。咱们的任务就是整天呆在山洞 口,守备里面的科学家。什么他妈的世外桃源啊,连个池塘都没见着。 我说,史迪,心放宽点儿吧,别忘了咱们来到军队并不仅仅是为了服兵役。 史迪说,我知道,咱们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可这穷山恶水之处,写歌唱给谁听? 我说,当然是唱给解放军了。 史迪说,解放军要是不愿听呢? 我说,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史迪说,我已经失去信心了。干脆咱们跳车得了,往草丛里一藏,等车队开过 之后想个办法跑回家。不愿回家就到国外闯荡天下去。十年八载混出头来,买一辆 加长“凯迪拉克” 开到学校,带咱们教导主任到海边兜风去。 我说,别沮丧,咱们现在连军队的大门还没进呢,还有希望。《好兵帅克》你 看过吧? 史迪说,你想告诉我古代名将色诺芬手里没有一张地图依然踏遍了亚细亚,哥 特人没有任何地形上的知识,居然完成了他们的远征。凯撒的军队在遥远北国的时 候,他们也没靠任何人的指引就走到了罗马,后来便有了“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名 言,对吧? 我说,还有呢,色诺芬率领一万希腊大军跨过鞑靼海峡,深入荒地,解救友军, 一路上净是想对他下毒手的敌人。后来色诺芬就根据这些故事写出了著名的《远征 记》。 史迪说,还有比色诺芬更牛B 的呢。杰克·凯鲁亚克,美国六十年代“垮掉派” 的灵魂人物,《在路上》的作者。凯鲁亚克在军队服役的时候,别人都去训练场, 他把枪摔在地上藏进图书馆,后来被军队医生用一张网给罩走,在一家疯人院里关 了六个多月,以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的名义被军队解雇了。 我说,到时候咱们要是受不住的话,也把枪摔在地上,藏到图书馆去! 史迪说,恐怕他们不会是拿网把咱们罩起来这么简单了。 说完,史迪扯掉胸前的大红花,做了个擦屁股的动作,扔下车去。军车在山谷 里左右冲撞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没有看到研究细菌或者核武器的山洞,而是看 到了大片楼房。军车朝着楼房开去,大老远的,我看到军队的简陋大门上高高悬挂 着 “欢迎新战友”的巨幅标语,郁闷了一路的心情豁然开朗。且不论这标语是否 转达了他们的心声,也不论军队是否会在日后实践自己的诺言,他们对我们到来的 重视已经使我们感到舒服。如果把“欢迎”换成“反对”,或者在“欢迎”前面加 个“不”,我想我心里面将会更加舒服。那说明军队不仅重视,而且还对我们的到 来产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