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蒙受了巨大的创伤 晏凡说,你们知道吗,穿这身军装之前的那些岁月里,我就像一枚面值一分的 硬币。尽管我也兢兢业业地发光发热,做一分钱该做的事情,可人们总是忽视甚至 作践我的卑微面值。起初我一个劲儿地诅咒什么,后来就不再这样了。 大强迫切地问,后来怎么了? 晏凡说,给你们从头说起吧—— 一切的不公道是从我把书包送给学校门口开杂货店的老太婆装小鸡之后,社会 才开始了对我无休止的馈赠。直到现在,我仍忍不住向某些为人师表者发出鲁迅先 生那句被用俗了的名言:救救孩子!晏凡之所以没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这归功于 “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言传身教。同样的道理,倘若我沦为阶下囚,亦为如此。那 工程师竟然做出了叫高二(6 )班的高茜同学到医院堕胎的好事!我无法想象他采 用了什么卑劣手段以及他在干这禽兽勾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态,高茜比他女儿还小一 岁呢。但我得说,工程师的先下手为强不仅使一位少女在心灵上蒙受了巨大的、永 远都无法愈合的创伤,而且还使她失去了我这个很有可能精心呵护她一辈子的男生。 高茜跟我借钱那天,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想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后来改 口说买发夹。可能是她话出口的瞬间想起了我曾经买过那本小说。我说发夹要200 块钱?狼来了!她啜啜泣泣道出真相。我说高茜你他妈前卫啊。她说这事儿不能怪 老师,是我自投罗网,你揍我一顿吧。如果揍一顿能叫她回到被工程师占领之前的 纯洁状态,我会这么做。我掏出口袋里仅剩的打算买烟的四块钱给她买了两包话梅, 回家撬了老爸的抽屉。我这种举措只能说明本人对妇女的关怀与爱护,决不代表对 那位工程师的宽容。我曾想过这辈子非高茜不娶,可从此以后我的心就凉了、死了。 对学校这个是非之地的厌恶,与日俱增。很想炸掉它又担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于是便寄希望于洪水、地震、战争之类的天灾人祸,并为坐在教室里的所有漂亮女 生担忧。我很想在教室门口挂个不停旋转的灯柱,或者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后来想 想算了,不用挂这些东西大家就已经明白了。 尽管现实残酷,但那段时间我仍旧是努力学习。我想考上大学做个高官,然后 下一道命令,把全国各地的学校都给废掉,改成养猪场。可学习成绩却每况愈下, 直至倒数十名之内。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倒数十名的学生在教室里连个黑板擦都 不如。坐在前排的那些每次都考90多分的同学老是变着花样用知识羞辱我。有次忘 记是为什么了,我把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位同学狠揍了一顿,打倒在地,鲁提辖拳打 镇关西。那小子鼻子里鲜血直流,脸上开了酱油铺。我背着书包逃出了学校,边跑 边发誓,今生永不再靠近学校大门,见学校我就绕路走。在学校门口,刚好碰到杂 货店的老太婆怀抱十几只小鸡到我们操场喂食。小鸡挣扎着从她怀里跌飞到地。老 太婆弯着腰艰难地追赶。我跑到老太婆身边,说,奶奶,我送你个鸡笼。我抱着课 本去了学校门口的餐馆。刚好,老板娘正为她儿子四处找便纸擦屁股。我慷而慨之, 把课本成人之美,说,足够你擦一年。就这样,我从社会主义接班人成了老鼠过街 人人喊打的待业青年。 待业在家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浮出水面,但我 实在是无法忍受爸妈的唠唠叨叨。出于孝道,我求助几个朋友帮忙给找点事儿做。 不几日,一位朋友要我去一家国营卫生筷厂干轧板的活儿,我当即就去了那里。为 了跟工人兄弟打成一片,我住到了工厂宿舍,每天晚上跟师傅凑一块儿抽烟喝酒谈 女人。干了两个月,造筷子没学会,倒学会不少干坏事儿的本领。两个月后,又一 位朋友在运输公司帮我找了份工作,我立即就跟工人师傅告别了。本来我就觉得工 厂那沉重又呆板的工作方式和隆隆的机器轰鸣对年仅16 岁的我来说,是一种极不 人道的身心摧残。我好歹也算是祖国的花蕾、八九点钟的太阳啊。在运输公司,我 被安排到一辆载重12吨的加长“东风”上,跟着一位姓陈的老司机跑长途。我的工 作是趁中途停车吃饭的当儿,把车身的一路风尘冲洗干净。还有就是车子上路的时 候,帮全神贯注驾驶汽车的陈师傅点根烟、加杯茶水什么的。挺轻松自在,全国各 地到处跑。陈师傅是个好人,特别厚道,他总是尽量为我减少劳动机会。逢到宽阔 路段,我还可以在他的教导下摸摸方向盘。月底不出车,保养车辆,我用加力棒帮 助陈师傅扭下轮胎钢圈上那几颗特大号螺丝,朝车轮轴承里打些黄油。这活儿很累, 六个轮胎保养完毕我手臂酸得无法擦汗。有次干得正起劲儿,加力棒滑脱,惯性使 我一头撞向车厢。额头上撞出一个大红包,肿了两个礼拜。回家爸爸妈妈问我怎么 回事儿,我回答说跟人打架了。 我父母皆为商贩。每天朝出暮归,靠磨破嘴皮挣回的百把块钱,省吃俭用地支 撑着家庭开支。其实我家的家庭开支主要是我和妹妹的学费。现在的学费挺贵,我 不说你们也清楚是个什么价钱。我爸粗略算过,从幼儿园大班念到大学毕业,至少 要十万块钱。十万块不是十块。所以,为了孩子的前途,我的父母拼命地挣钱。尽 管我家的每一分钱都是按商业原理赚取,但全国各族人民仍旧说无奸不商。弄得我 们一家人在这个社会上活得没丁点儿地位可言。读初中那年,爸妈在繁华商业区租 赁了两间门面批发服装。商业区太吵太乱,我们的家就没有从郊区搬到那儿住。每 天中午,妈妈骑车三四公里,回家给我和妹妹烧饭。有天中午,都快两点了,还不 见妈妈回家。我和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妹妹坐在厨房里捂着脸哭。一会 儿,妈妈回来了,红着脸向我们解释说工商局收管理费,高得离谱,再加上有两位 刚结婚的新人想买衣服,所以回来晚了一些。我觉得开展斗争的时机到了,声色俱 厉地质问妈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我从未见过置亲生儿子学业于不顾的母 亲!别人家的爸爸妈妈惟恐孩子吃不好、学不好,你们倒好,挣钱挣晕了!到底是 钱重要还是孩子的前途重要?!妈妈好像是感到了懊悔,眼里噙着泪花,满怀歉意 地看着我,说,孩子,妈错了。可你知道吗,为了能给你们撵点儿时间,我一泡尿 从中午憋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