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们来招“下马威” 军车载着愤怒却又无处发泄的我和史迪,先去坡店二连然后转道去全团最边远 的板那一连。一路上,闯入我眼帘的尽是些颓败景致,可同车兄弟却对边陲的奇山 异石赞叹不已。山路更加崎岖,军车摇摆得更加厉害。转弯的时候,均匀分布在车 厢两侧的我们有好几次都被惯性甩到一起。每当此时,我就祈祷军车翻掉,被我们 的体重压翻,翻他妈个底儿朝上,全体乘客与军车同归于尽,可驾驶员的技术实在 是好极了。 军车朝着终点疾驶,我再也无法沉沉睡去,并且开始感到头晕。觉得心里面堵 得慌,想吐。 我问史迪的感觉是否和我一样,史迪说他早就恶心了,胃里的东西猛往上冲, 一直在憋着,连口唾沫都不敢往肚子里咽。军车轰鸣着爬过一个山坡,山坡下面是 一大片松树林。边民正在树上割松脂油,也有边民在砍柴,还有边民背着猎枪闲逛。 林子比较大,什么鸟都有。于是史迪就憋不住了,把早餐吐在了车上。被胃酸侵蚀 过的面条残渣里夹杂着没有彻底消化的鸡鸭鱼肉,把车厢里弄得臭哄哄的,引来苍 蝇跟在车后飞舞。史迪的表情痛苦无比,眼里噙着泪花。见状我把笼罩车厢的帆布 篷上一个破损处撕得更大些,把史迪扶起到破洞前呼吸新鲜空气。史迪闭着眼睛, 把脑袋耷拉在帆布外,任凭风儿吹动他的短发。 边境地区人烟稀少,但偶尔我们还是能路过个把村庄。每次路过村庄,军车就 会放慢速度,兄弟们则把脑袋探出车外,好奇地观看边境民居与居民。南方阳光充 足,边境地区的男女老少大都面容黝黑,颧骨突兀。边民也会好奇地观看我们,目 光相遇,有涵养的兄弟向边民挥手致意,表示出“鱼水交融”的友好。见过些世面 的边民也会微笑着挥挥手还我们以礼,表示出理解了“军队是靠山”的会意。倒是 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举着木枝追在军车后面,欢快地蹦跳着把手里的木枝扔向军 车。兄弟们伸手接过,一折两断,扔还给追逐军车的可爱孩子。 姑娘们爱美,边境地区也不例外。姑娘们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但她们 显然不懂得太多的妆扮技巧。好在最吸引我们目光的仅仅是她们的胸脯,败兴的是 我注意到有好几个姑娘都没穿内衣。不穿内衣的姑娘最诱人不过了,问题是边境姑 娘的乳房总是那么的干瘪瘦小,贴在胸脯上像疤痕一样。 边境地区的村庄里总是有很多水牛,鼻子上面穿了孔的水牛们成群结队,迈着 有节拍的步伐走在路上,神色安详。不知边民们养育水牛是为了吃肉,还是把它们 当做机械使用。我想水牛们应该对自己的身份和价值无比清楚。稻田里,它们是牛。 肉架上,它们是牛肉。每逢牛群挡道,军车就会长鸣喇叭,牛群知趣地躲开了。遇 到初生牛犊或者是僵着尾巴拉屎的老牛,军车不得不停下来稍候片刻。拉屎老牛和 初生牛犊为什么不买军车的账?因为它们已经憋得忍无可忍,因为它们的确不知道 解放军的厉害。 有村庄就会有稻田,眼下正是耕种的季节,稻田里有很多水牛,还有身穿蓝衣 妇女的劳动身影。妇女手扶着古老木犁,吆喝耕牛。尽管耕牛们朝天空拼命地伸着 脖子,妇女们依旧高高地扬起了她们手中的鞭子。皮鞭落在耕牛身上,耕牛就会猛 地撅一下屁股。耕牛每撅一次屁股,我的心就忍不住地为自己吉凶未卜的明天隐隐 作痛一次,然后我就用眼睛狠狠地瞄瞄六班长。 如果眼睛可以杀人的话,我想他至少已经死过一百次了。军车到达我的坡店二 连时已过中午,连队为我们这批“新鲜的血液”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去板那一连的 兄弟顺便下车到我的二连混口饭吃。史迪却在这个时候较起劲儿来,无论六班长怎 样威逼与劝说,他死活就是不肯下车,说二连不是他的连队,他要去的地方是全团 最艰苦的板那一连。 六班长有些气愤了,说,不吃拉倒。放心吧,到一连饿死都不会有人给你输 “葡萄糖注射液”。 史迪说,刚好,正不想活呢。 六班长说,你拿死吓唬谁?中国有十二亿五千万人口。 史迪说,实际情况还不止这个数呢…… 连长在饭堂门口向我们致了简单的欢迎词,欢迎来到坡店二连,今后咱们就是 一家人了,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云云。我们连这些话的真假都没有分辨就走 进饭堂。老兵们还算客气,为我们盛了白白净净的米饭,自己反倒啃起锅巴。也许 他们觉得锅巴比米饭好吃,否则饭锅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剩余米饭。 我在桌上找个空碗,盛满饭菜给史迪端到车上。我说,史迪你这是在干吗?跟 谁较劲儿? 史迪说,这叫着静坐、绝食,向欺骗我们的军官表示最大的抗议!操,打不过 我还挨不过啊? 我说,如果不吃饭就能让咱们去宣传股的话,饿三天三夜我都愿意干。看开点 儿吧,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就当咱们从未遇见那位新闻干事。这碗饭你到底吃 不吃,土豆炖牛肉? 史迪说,递上来吧,别让“老六”看见了。 我把饭菜递上车,史迪狼吞虎咽,几口就扒完了,要我给他再盛一碗。说,牛 肉煮得挺嫩,再帮盛碗饭。多挑牛肉,专拣块儿大的夹。到一连我就不吃晚饭了, 再装一次绝食,给他们来招“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