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剑能成万户候 上经历过了客船上的那次遇险之后,叶澄和上官彦说什么也不肯在半道上和李 诏诗分手了,坚持要护送他到麓州。那里是临川郡王的藩府所在地,又有藩军驻扎, 治安比起其他地方来自然要好得了。李诏诗推却不得,只得由他们送到麓州,一路 上却未再遇到什么惊险。 李诏诗官至刑部郎中,他家世代书香门第,在当地也可算望族。虽说李诏诗只 是个五品官,但是他青天之名满天下且又是宁王世子的得力干将,此番丁忧回家, 在麓州也就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客船还未靠岸,就已经有一群地方官和当地的士 绅早得了信候在了码头上,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说话,远远地瞧见客船来了 顿时一齐拥到了岸边。叶澄见状不由得笑道:“李大人真受家乡人爱戴啊。”李诏 诗闻言却摇头道:“哪里谈得上什么爱戴不爱戴。我现正兼管着刑部包括麓州在内 的好几个司的刑谳,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加上蒙世子不弃时常交付些案子给我办, 说起来还是沾了世子的光了。” 叶澄和上官彦一路护送李诏诗到了麓州,他们暂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打探方向, 又不欲宣扬自己的身份,两人索性稍作易容扮作了李诏诗的跟班。上官彦化名郭彦, 叶澄化名小叶,一左一右地跟在李诏诗身侧搀扶着他下了船。李诏诗下船后立定, 定睛一看码头上领头迎接的居然是当地的臬司衙门的长官按察使徐云程,身后还跟 着经历、知事等一干大大小小的臬司衙门的官儿。提刑按察使每省不过设一人,掌 一省司法、刑狱、监察、驿传,是地方上总督、巡抚以外权位次于承宣布政使的大 员,却是正三品,比李诏诗还高出两品。李诏诗见状忙按品秩行礼,却被徐云程一 手挽住,口中笑道:“道衡(李诏诗的字)兄何时也闹起这些虚礼来了,你我本是 同乡,又是同科进士,道衡兄在京为官多年不得见,却让愚兄想念得紧。” 叶澄和上官彦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想:“这人好酸!”李诏诗却是对官场中的 这套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意,由得徐云程一团亲热地拉着自己往人堆里行去,叶澄和 上官彦有前车之鉴,唯恐有人趁着人多行刺,都暗运内劲将众人与李诏诗隔出一个 小小的距离。徐云程回身看了叶澄和上官彦一眼,目光闪动,说道:“道衡兄何时 有了两个这么得力的随从?”李诏诗神色不变笑道:“他两人是我担心路途遥远特 地在京里请的护卫,并非我的随从。实不相瞒,前日在邺州就曾遇到匪患,如果不 是他们二位,只怕鹏举兄(徐云程的字)就见不到我喽。”徐云程讶然道:“邺州 距离麓州藩府不过百余里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狂徒敢拦路打劫?”李诏诗含 笑不语,徐云程仿佛这才想到就在这藩府附近同样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将两百万两官 银生生劫去,面露尴尬之色。叶澄和上官彦不禁都在肚里暗笑,李诏诗却象是什么 都没看见一般,仍旧和徐云程谈笑风生。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步出了码头,码头外地方官和士绅们的轿子马车侯了一片, 李诏诗见状忙转身说道:“各位的盛情诏诗感激不尽,不敢再劳烦各位相送,请都 早些回府歇息吧。”徐云程见他如此说也点了点头说道:“李大人已经接到了,大 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其他人都唯徐云程马首是瞻,闻言纷纷辞去,霎时间走了 个干净,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徐云程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拉着李诏诗 朝一辆马车走去,口中说道:“我在醉仙楼定了一桌酒席给你接风,那里的酸汤鱼 配上陈年的花雕,那可真是一绝,在京城也吃不到这么正宗的味儿!”李诏诗闻言 忙止了步,正色道:“鹏举兄亲来码头相迎,诏诗已是受宠若惊,怎能让鹏举兄再 破费?”徐云程见他停步不走,忙又一把拉了他上马车说道:“我虽不是贪官墨吏, 一桌酒席还是请得起的。” 李诏诗有些为难地看了叶澄和上官彦一眼,叶澄忙趋前一步说道:“大人和徐 大人尽管先行一步,我和小郭自会在后边跟着伺候。”徐云程见李诏诗犹豫不决, 遂笑说道:“两位护卫一路护送李大人舟车劳顿,也一起上车来去尝尝那酸汤鱼吧。” 李诏诗闻言忙点头道:“如此甚好。”叶澄和上官彦便依言也上了马车。 叶澄是第一次来到西南地界,忍不住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路上随处可见 的是各个民族迥然各异的服饰装扮。色彩或艳丽、斑斓,或凝重端庄;有的饰物繁 多,走起路来叮当之声清脆悦耳,有的则零星点缀,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简朴大方, 让叶澄觉得十分新鲜。进到麓州城里,发觉房舍道路井然有序,街市上熙来攘往, 与先前假想的西南边陲的蛮荒景象大不相同,不觉心中暗赞临川郡王治理有方。 不多时马车来到一处酒楼前停下,看门面倒也不觉得特别,只门上悬着的牌匾 上的“醉仙楼”三个字潇洒遒劲,力透纸背,令人精神一振。门上的小二眼尖,一 眼瞅见是本地的臬司大人到了,早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热络上来迎客,又见臬司大人 身后的几位都在端详那牌匾,忙一边引路一边奉承道:“这几位爷好眼力,一来就 看出这几个字不凡!” “这牌匾上的字是何人所书?”叶澄好奇地问道。这话显然问到了小二的得意 处,只见他脸上放光语带自豪地说道:“是前代的临川王爷尝了小店的酸汤鱼和花 雕酒之后赞不绝口,当众赐名题字!”此时众人已经跨入酒楼,一股酸辣的鲜香混 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不由得都食指大动。这边徐云程定的酒席早已备下,一见 客到忙有人上前来引着众人到楼上的雅间。一上楼便觉比楼下安静了许多,连在一 边伺候的堂倌看起来都格外地整齐干净。引路的堂倌将人领到“清风阁”前便躬身 退开,叶澄和上官彦看了门口静立着的四个人时心里都是一突,不动声色地靠近了 李诏诗,暗防有变。 徐云程脸上的笑容一敛露出恭谨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道:“卑职提刑按察使徐 云程、刑部郎中李诏诗求见。”清风阁里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两位大人请进 吧。”门口立着的那四人各往左右一站让出一条路来,李诏诗听见那声音却是一惊, 叶澄和上官彦不明就里,只得静观其变。正要随着徐、李二人一并入内却被门口的 四人伸手拦下,叶澄眼神一沉,正待要发作,却听清风阁里方才的那个声音说道: “既然是和两位大人同来的,就一起进来吧,不妨事。”门口的四人这才把手放下 让叶澄和上官彦进去。 叶澄和上官彦一入清风阁便看见李诏诗和徐云程如对大宾地分坐在两侧,中间 坐着的却是一个清俊的青年,神情十分温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方才发话的必定 是这青年了。 上官彦一见到这青年,居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 在心里回想搜寻之际,便听见李诏诗说道:“这位就是临川郡王,还不过来给王爷 见礼?”上官彦一惊,却见叶澄已经上前见礼,他们本是一同扮作李诏诗的护卫, 上官彦见状忙跟着叶澄一同施礼。临川郡王却抬了抬手道:“免了免了。今日来的 都是客,请一同上座吧。”却是很平易近人的样子。见李诏诗点头,叶澄和上官彦 这才在末座坐下了。 临川郡王拍了拍手,早有在外侯命的人把酒菜流水价端了上来。郡王举杯笑道 :“今日不谈公事,只管替李大人接风洗尘。李大人清正廉洁断案如神,苏某钦慕 已久,先干一杯略表敬意。”率先浮了一大白。徐云程李诏诗见状连忙陪饮一杯, 上官彦也端起了酒杯,却不禁有些担心地朝叶澄看过去,结果见她若无其事地将一 杯花雕都喝了下去,发觉上官彦看着她还笑了笑。上官彦这才放了心,仰头把自己 的那杯酒也喝了下去。一时间觥筹交错,酒香菜好,众人都吃得十分尽兴。那陈年 花雕后劲甚足,郡王又殷勤劝酒,酒过三巡之后李诏诗和徐云程都有些面酣耳热, 只有上官彦本就善饮且内力深厚,加之又易了容,仍旧是面不改色,最奇的是叶澄 虽也没比他们少喝,居然看起来也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意。郡王不由得讶然道: “两位护卫好酒量!” 李诏诗和徐云程脸上也有惊讶之色。上官彦从来不知叶澄 如此海量,心里也不由得暗暗称奇。 宴罢,临川郡王又安排人手仍旧用马车送李诏诗一行回李府去。上了马车,上 官彦见周围再无闲杂人等,忍不住悄悄问叶澄道:“你的酒量怎的这么好?”叶澄 笑着举起左手的衣袖,上官彦仔细看去发觉里边竟贴着一个薄薄的牛皮袋子,叶澄 垂下衣袖,那里边便倾出水来,闻着正是陈年花雕的味道。上官彦一见忍不住失笑, 摇着头道:“这么淘气的东西亏你想得出来,还随身带着。” 叶澄挠了挠头道: “二哥老是让人熬无数的补药给我,还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着我喝完。实在没办法才 琢磨出了这个玩意。”李诏诗闻言不禁叹道:“难得世子一片苦心。”上官彦听得 楞了一愣,眼角却瞥见叶澄转过头来偷偷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中数日后的深夜,李府。 门上正在打盹的家丁浑然未觉一条黑色的人影已轻烟般的越过了李府的墙头。 那黑影象是已经对李府的情况很熟悉,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仍旧很快地找到了李诏诗 的卧房。虽然李诏诗回乡以来一直闭门守孝,然而对于他身后的集团来说,李诏诗 这样的一个人一直在麓州待着实在太过危险,而他就是专用来铲除这种危险的一把 利刃。 他一直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但谨慎,而且仔细,喜欢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他的武功或许不是最好,但是他的谨慎与仔细却让他比这行里很多比他武功好的人 都活得久,而且活得好。 他从京城开始一路尾随着李诏诗一行,而李诏诗身边的那两个护卫是他眼下无 论如何也不敢动,不能动的。不过他早已打探清楚,那两个护卫前日已经离开了李 府回京,他甚至亲眼看着那两个护卫上了北上的船只。现在守卫李府的不过是些寻 常的家丁护院,而他有把握在被他们发现之前就把任务完成。 他的任务就是杀人。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他和其他许多跟他一样被人从街头甚至是垃 圾堆里捡回来的孩子一起学习各种各样杀人的方法。那一天他们每个人都被带到库 房里,挑选一件自己用的最趁手的兵器,然后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开始捉对厮杀,活 下来的人再和剩下的人捉对厮杀,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最后一个人胜出。除了裁判, 最后就只有那个人才可以活着走出那个房间。这样的厮杀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只要 年龄够了的都会被投入这个残酷的竞赛。 他记得第一次参加这个竞赛的时候,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破口大骂,有的 甚至开始号召其他的人都放下兵器一起冲出去。这样的人马上就被裁判击毙,对手 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的争夺。他自己的第一个对手是平日里和他睡在一条大炕上的 伙伴,交情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一起练武的时候武功甚至比他还好那么一点点。 那个孩子被推上来和他对阵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么一下,他操起刀,一刀就 斫了过去。胜负立分。生死立判。 原本他们就是被人遗弃的族群,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生死。对于他来说,生存的 意义就在于生存本身。他不想死,所以在杀人与被杀之间,他选择了杀人。 那一天他杀红了眼,他那股疯狂的狠劲让很多对手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吓得呆住 了,所以最后他成为了那个走出房间的人。他一走出那个房间就开始呕吐,几乎连 胆汁都吐了出来。从那以后,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多到连他自己都忘了,多得让杀 人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和吃饭睡觉一样的程序化。手起刀落,手法专业得没有一个多 余的动作,更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既没有兴奋,也没有难过,连喜欢或者厌 恶都谈不上。 他只是活着。 在这世上,很多人都在杀人。只不过有人的刀看得见,有人的刀看不见。有的 人杀了人要抵命,有的人杀了人却收钱,还有的人踏着万千尸骨功成名就,一剑能 成万户侯。 他知道李诏诗是清官,好官,平日里他或许还会象其他人一样对着这样的清官、 好官笑一笑,给他们让让路,甚至还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夸。只是当他们也成为他们 的任务的时候,在他心里他们就和别的任务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觉得敬业也是一种 美德,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还可以坚持的通常意义上的美德之一。 于是他一如既往地敬业地摸清楚了李府内的地形和其他情况,做足了一起行动 前的准备工作之后才选中了那两个护卫离去的今天动手,再晚动手则怕又生变故。 李诏诗每天都睡得很晚,要一直在书房里待到二更时分才会回到卧房。也许是 因为问心无愧的缘故,虽然案牍劳神,但是李诏诗入睡却总是很快,这一点实在比 他以前看到过的很多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要有福气得多。他准时在往常李诏诗入睡 的时候到来,果然他书房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卧房里传来隐隐的鼾声。他知道李 诏诗已经睡熟了。 他抽出自己惯用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刀,他用这把刀杀人,被杀的人只会感觉到 很少的痛苦,而且以他的手法可以做到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伤口,就象是心疾发 作死去一般。他将薄刀从门缝中插了进去,无声地削断了门闩再推开门,却又没有 让门闩坠地发出声响,动作轻巧纯熟已极。他靠近李诏诗的床边暗中认准了李诏诗 心脏的位置一刀刺下去的时候,心里居然兴起了种意兴阑珊的感觉。也许该是自己 离开这个圈子的时候了?他们会给自己急流勇退的机会吗?以前退休的那些人都到 哪里去了,又在干什么呢? 虽然脑子里不停地转着这许多念头,他的手下却一点也没有耽误。这么多年下 来,他就算在睡梦中也能准确无误地拔刀刺入别人的心脏。这次也一样。 然而刀刺中心脏的一瞬间他立刻知道不对。没有熟悉的刀被肌肉夹紧的感觉, 也没有轻微的内部破裂的声音,反倒象是刺在了棉絮上一样。 他发现自己真的把刀刺在了棉絮上,下一刻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刀抽了出来。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他上一次有这种感 觉还是在十三岁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憎恨这种软弱的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 了自己的战栗,转过身来面对着屋子里一直都在但他直到此刻才发现的另外一人。 “你用刀?”那人问道。 他只好点了点头。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是他想那人一定可以看见。那人既然问 出这句话,后面多半还要跟着再说些其他的话,而他在那人开口说话的一刻已经认 准了他的方位,点头的一瞬间就如被惊起的野兔一般弹射了过去,只不过他不是要 做那被猎捕的野兔,而是要做那杀兔的猎人,所以他扑过去的同时已经挥刀砍了下 去。 这一刀已经是他毕生武功的精华之凝聚。干净,洗练,更带着一股充沛无匹的 杀气铺天盖地而来。上官彦此时若在,必定会忍不住叹息这一刀的杀气之壮阔之猛 烈犹在当日叶澄一举格杀朱雀门多名刺客的那一剑之上。 此时屋里另外一人的眼睛也亮了。虽然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却可以分明地 感受到那人眼中乍放的光芒。那是欣赏与赞叹的光芒,可是他的心却忽然沉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也由衷地希望在这里的不是那个人。 但是显然今天不是他的吉日,他甚至有些后悔出门前没有多看一眼皇历。黑暗 中忽然亮起一片辉煌夺目的刀光,瞬间就绞碎了由他的刀编织成的杀气的网,他的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方傲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哑着嗓子问出一句。 对方却仿佛有些惊讶,默了一默,再开口却只说了三个字:“动手吧!” 下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方傲云显然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李诏诗的卧房里,他这一问,等于判了自己的死 刑――如果方傲云一定要他死的话。当世用刀的人里,方傲云绝对可以排进前五, 甚至是前三;而他自己,最好的估计也在前十名以外。对于自己的实力,他从不妄 自菲薄。他很明白自己在方傲云面前没有胜算。 尽管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束手待毙的准备。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实力之外决定胜 负的还有太多因素,比如运气,比如心态,甚至是环境。此时他既不占天时,也不 占地利,那么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抛掉了手中那把 闪亮的蝉翼薄刀,却从腰后抽出一把黑沉沉的缅刀来。 他凝视着手中黑色的缅刀,问道:“你知道我用这把刀杀过多少人吗?” 方傲云摇头。 他轻抚着黑色的刀身,象是说给方傲云,又象是说给自己听,“我用地上那把 刀一共杀过一百九十八个人,每一个都是声名卓著的武林高手,或是手握重权的达 官显贵,至不济也是富甲一方的士绅名流。”方傲云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露出肃 穆之色。他却全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而我手上这把刀,只被用来杀过九 个人。但是这九个人中的每一个,武功都比我高!” 方傲云眉毛一剔,问道:“所以你要用这把刀来对付我?” 他点头道:“对。” 方傲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多谢。” 他又道:“我的名字叫顾飞烟。一顾倾城的顾,一飞冲天的飞和大漠孤烟直的 烟。” 方傲云动容道:“浮云山庄排名第三的顾飞烟?” 他点头道:“正是。” 两人便不再说话,都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和对方手里的刀。 卧房对面的走廊上李诏诗正在用忧虑的目光看着那扇此时已经被关上的房门。 究竟谁能最后走出这房门? 远处客船上的上官彦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朝麓州 的方向望去,发觉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把方傲云叫来保护李诏诗是 一个正确的决定,还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他只知道当自己向方傲云发出求援的信号 的时候,方傲云二话不说就从独龙帮总舵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根本没问他到底是 为了什么事,也没有提起独龙帮现在是否又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烦心事,反倒是在见 过了叶澄之后私下里问他道:“为了她卷入这么险恶的政局,就算是你也随时可能 会粉身碎骨。真的值得吗?你可要想清楚了。”“情到深处无怨尤。”他记得自己 当时说了这么一句,那时心里却是想起了杨承烨,想起了那双同时充满了痛苦与欣 慰的眼睛。方傲云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笑道:“我想不到居然还能从 你嘴里听到这句话。”他不禁苦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倘若一年之前你说我也 会如同你爱盈盈一般地爱上另一个人,只怕我还会笑你。” 睡梦中的叶澄动了动,象是感应到了他的动作与不安,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显然还在梦境与现实间挣扎。他转身来到叶澄旁边,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白皙细 嫩的脸颊,柔声道:“没事,好好睡吧。”叶澄的脸上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没有 再挣动。上官彦看着她恬美的睡容,心中涌起柔情万千,却又是百感交集,后来终 于也抵抗不住连日来的疲乏劳顿,沉沉睡了过去。 天,很快就要亮了。李诏诗卧室的房门终于打开,李诏诗紧张万分地盯着就要 走出来的人。终于他看见了一脸疲倦的方傲云。方傲云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丝毫 不见胜利的喜悦,细看去反倒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李诏诗却什么也没有问。他知 道这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才会懂的感情,而他只要能见到上官彦的朋友平安无事, 就已经足够了。他默不作声地目注着方傲云朝远处的某个方向喃喃道:“能做的我 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江南某地。春已来到。 江南的春天是温润的。空气里饱含着水分和花草的清香,那淡淡飘飞的柳絮, 那被人声马蹄惊起翩飞的燕子,无不让人兴起一种轻快婉转的情怀。而这里的人, 尤其是女子,也多象这里的气候一般明媚温润,都说着优美柔和的吴侬软语,听得 人心里都不禁跟着温柔了起来。 江南的诗人多,擅音律的人也极多。苏州的评弹,水乡的丝竹,无一不让人感 受到那方柔水温土的明净与灵秀,文人雅士中精擅音律的就更多了,往往还词曲结 合互相酬唱,几股力量合力造就的吴文化堪称一时之盛。 山明水秀的地方,一缕琴音正飘过水面,闻之令人忘俗。操琴的人也和他的琴 音一般清雅出尘,在这烟波水阁之上直如谪仙。一曲奏罢,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道: “高山流水不过如此,果然好琴艺。我曾听过轻虹一曲,以为已是人间极品,和你 方才所奏的相比,却又是远远不及。”操琴之人洒然一笑道:“轻虹的琴艺本就是 跟我学的,她于琴之一道的悟性甚高,假以时日,她未必不会超越我的技艺。”身 后那人却摇头道:“琴道犹如武道,后天的修习固然重要,先天的灵慧却是无法靠 练习得来的。轻虹的悟性是不错,但若是要超越你,只怕不是时日的问题。我只奇 怪一件事。”操琴之人眉毛一挑道:“居然还有能令燕九音觉得奇怪的事情?”他 身后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凭栏远眺着对面的湖光山色,风姿却是秀雅至极,犹 在操琴者之上,正是宁王府总管燕九音。 燕九音淡淡道:“我只奇怪浮云公子胸中的欲念之多之强,遍数天下恐怕也没 有几个人能望你项背,为何却仍能奏出这样出世的琴音。” 操琴的浮云公子路湛闻言大笑道:“俗到极处便是雅到极至。我的欲念虽然又 多又强,但是我从来都对自己很坦白,也很坦然。不过身随意动,我的入世就是出 世,出世也就是入世了。” 燕九音听了他的话,默了一会道:“这么说的话,你和上官彦倒是很象。” 路湛听到上官彦的名字怔了一怔,脸上却收起了方才的轻松神情,手边拨动了 琴弦半晌方道:“其实我是真的很想交他这个朋友。” 燕九音点头道:“他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路湛却又叹道:“只可惜这个很有意思又很不错的人现在正赶来和我们作对, 派去刺杀李诏诗的飞烟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回报,很有可能是上官彦的朋 友方傲云的手笔。想不到杨承烨竟能让他卖命到这种地步。” 燕九音眼睛里针尖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却没有再说什么。路湛又问道:“杨承 烨如何肯放你来江南?莫非是对你起了疑心?” 燕九音道:“吴善祥在邺州什么也没有查到,李诏诗这一路也没有什么进展, 我这个时候申请南下查案,他自然是要准的。这案子查了这么久没有结果,以他的 心气,就算别人不说什么闲话也是断断难以就此罢手的。何况现在朝野的流言满天 飞,我看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查到底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交差?”路湛饶有兴味地看着燕九音问道。 燕九音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路湛道:“这就要看郡王爷你的意思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