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信任*怀疑 虎三郎回到家,没进门,已听见云怨唇的声音。 云怨唇坐在包扎得粽子般的花大少床边,拧着他的鼻子:“花大少,你亦有今 天!别乱动呵,要不哪里疼我摁哪。” 花大少睡得一个舒服觉,舒服得浑身散架动弹不得,给捏着鼻子,嗡声嗡气地 :“好歹我算你一个房东,你这样对我?” 云怨唇松手:“且饶你一回。虎三郎哪里去了?” 花大少嘬嘴弄颊,好让被拧疼的鼻子舒服一些:“给猫叼去了。说不定。” 云怨唇一把又拧住他的耳朵:“我叫你给我挤眉弄眼扮怪相!” 花大少喊冤:“放手,我哪里扮怪相来?” 虎三郎推门行入:“我回来了。” 云怨唇松手,上前接过鱼具,放在角落:“怎么,一条鱼亦没钓着?叫我一起 去就好了,我可以教你怎样钓鱼。” 虎三郎:“你正准备回家么?是该回去,一夜没回去,你爹不定怎样着急。” 云怨唇:“我才不回去!看见那些人就有气。我就在你这里住下了。” 虎三郎干咳一声,偷瞟一眼花大少,后者正翻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复干咳一 声:“是这样。我们这里都是男人。而且,你看,亦没地方睡了。” 云怨唇:“男人怎样,我不怕你们怕什么?我还睡你床上,我们可以挤着睡。” 这回轮到花大少咳嗽,咳得差一点没咳死。云怨唇:“花大少,你不要吵好不 好?我们谈正经事呢。” 花大少喘着粗气,果然不再咳了。虎三郎:“你要真不想回去,我给小舞说说, 你和她一起住?” 云怨唇面色一沉:“我知道你怀疑我,你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能叫你怀疑!” 毫无征兆地,她蓦然跃起,向墙壁撞去。 虎三郎眼疾手快,身形陡展,后发先至,抢在她头颅撞上墙壁前的一瞬赶到, 一把拉回:“你这是做甚?我们只是觉得不方便罢了。” 云怨唇倔强地盯着他:“你赶我走,我就死。活着反正没什么意思!” 虎三郎妥协:“这样好了,我在外面再安一张床,你睡外屋好不好?” 花大少缓过气来:“我要搬家!” 云怨唇却转怒为喜,向虎三郎:“不要理他,他光是这么说说。” 虎三郎:“还需给玉临意说说。他才是正牌房东。”踱到玉临意门前,敲一敲。 玉临意打开门来,虎三郎行进去。玉临意往外看一眼,复将门关上。 云怨唇不悦地嘟起嘴来:“什么意思?摆明了信不过我们。” 花大少:“因为我们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云恨天派来的坐探!” 云怨唇怔怔地看一眼花大少,好半天,说:“你是我爹派来的?” 花大少连翻白眼:“少装蒜,你只能骗骗虎三郎这小东西,我花城雪明察秋毫, 你这点小道行还差得远呢!” 云怨唇用力看他一眼,走到窗边,掀开窗子,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我才不管你想些什么呢!” 敲门声恰于此际响起。花大少:“进来。” 秋节晚推门而入,正要反手关门,舞纷纭一阵风也似地刮进来:“还有我。” 冷眼看见云怨唇,秋节晚与舞纷纭都是一怔,舞纷纭刚才还春风满面,转眼已 成怒目金刚:“花大少,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什么女人不好带,偏偏把她带回家来。 虎三郎知道不臭骂你一顿才怪!” 花大少差一点没气死,待要申辩,云怨唇已抢先反击:“爱气不气。我现在是 这里的主人之一,你进了门来就得讲这里的规矩,没规矩不懂礼貌的恕不欢迎。” 秋节晚一扯舞纷纭的袖子,安抚她的火起,向花大少:“大少,虎三郎和玉临 意出去了么?” 玉临意的房门重开,虎三郎扶着玉临意行出。舞纷纭抢前一步:“虎三郎,花 大少娶了那个女人做老婆你知道不知道?” 虎三郎一怔,安顿玉临意坐下,向大少:“我才进去这一会工夫,你就……” 花大少一急再度猛咳。云怨唇不干来:“舞纷纭,你血口喷人,我嫁猪嫁狗亦 不嫁他,你自己才嫁他呢!” 舞纷纭:“你没嫁他还敢冒充这里的房东?不识羞!” 玉临意轻嗽一声:“都不要说了。难得大家聚在一处,我亦很久没请客了。云 姑娘,可否劳驾你帮我备些酒菜来?” 话虽客气,合情合理,却摆明了要将云怨唇支开。云怨唇看一眼虎三郎。虎三 郎一脸尴尬。她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泪水夺眶而出。 待她离去,虎三郎轻声地,不知对谁说:“太过分了。” 玉临意:“你真的放心让她把什么都听去?” 虎三郎默然,好一会儿,说:“我们可以换别的地方商谈。何必伤害她?” 花大少:“我是病人,行动不便。” 虎三郎:“小舞,你把他的床点着,看看他方不方便?” 见舞纷纭跃跃欲试,花大少一个挺身坐起:“谁敢烧我床我和谁拼命。”自己 先笑起来,“小舞你还帮他,都是他把云怨唇招来,气得我一身是伤。” 舞纷纭向虎三郎:“对了,原来是你,你为长不尊,色迷心窍,和那个坏女人 乱七八糟的,不给个交代我们饶不过你!” 虎三郎:“小舞你和云怨唇怎么回事,就容不下她?昨天她还说明里给你呕气, 心里还蛮喜欢你,偏你不理她,她不好意思说给你听。” 舞纷纭到底是少女脾气,说变就变,好哄得很,听得好话,满脸的怒气一扫而 光:“我亦和她逗着玩呢。都是花大少,老挑拨我们。” 花大少待要争辩,又晚一步,玉临意:“不要闹了,说正经事。我同大少昨日 在失魂林碰见藤泽喜带的一队忍者……”将林中事简单说一遍,“藤泽喜专擅刺杀, 不知针对谁来。” 虎三郎:“宋惊雁。”将方才与宋惊雁的话亦约略说出。 玉临意:“宋惊雁果真还掌握军权?没道理呀,云霄在失魂帮深孚众望,又与 宋惊雁势同水火,既接管兵权,宋惊雁哪里还有机会?他会不会故做姿态,骗我们 帮他?” 舞纷纭:“很有可能。” 秋节晚:“云霄这些年很低调,不太露面,失魂帮的精锐由宋惊雁一手练出, 威信深植于人心,架空云霄,仍掌握实权不是没有可能。” 舞纷纭:“很有道理。” 花大少:“会不会云霄和宋惊雁貌似敌人,其实暗中勾结?” 舞纷纭:“不可能不可能。” 花大少:“怎么不可能?” 舞纷纭:“就是不可能!” 玉临意:“云霄和宋惊雁素无交往,性情迥异,云霄还是云恨天最倚重的堂兄 弟,于情于理都不至帮着宋惊雁算计云恨天。” 舞纷纭:“就是就是。” 虎三郎:“宋惊雁此人,颇有操守,若真是事不可为,慷慨赴死他会,却不会 拉我们陪葬。他还有机会。我们不可小看他的能量。以云天二舰被焚,即可看出他 的手段。” 秋节晚:“烧船的是他?” 虎三郎:“阔老刀杨子鳄在底舱埋设炸药,他显然早已发觉,却不动声色。他 已想到云恨天随时会改变主意,剥夺他的兵权。待文行竖接替他,他方命人焚船, 令文行竖威信扫地的同时,衬出他的了得,还断了云恨天的退路。火起时他在人多 眼杂的销魂寨,云天二舰只是名义上统归他管辖,实际阔杨二人阳奉阴违并不怎么 卖他的帐,任谁亦想不到烧船会是他的手尾,先脱了干系。小舞是出名的放火好手, 责任自由我们来担。而既成事实,云恨天又奈何我们不得,只能不了了之。” 花大少:“问题又回来了。宋惊雁为何要搞垮文行竖,那只能便宜了云霄。” 舞纷纭:“他就是要便宜云霄!” 虎三郎:“文行竖此人难以捉摸,且不说他另外打什么鬼主意,从我们看到的 可知,他根本不将宋惊雁放在眼里,对他练出来的兵,亦不以为然。这样的人掌握 兵权无疑是一场灾难。云霄曾打理过一段帮务,最知道务实,清楚宋惊雁所练兵马 的分量,决不肯白白浪费,关键时,以大局为重,完整地交还宋惊雁指挥亦说不一 定。两害相权取其轻,予舍予求自不待言。” 舞纷纭:“就是这样。” 花大少:“小舞,我算明白了,除了我他们谁都对。” 舞纷纭:“谁叫你笨头笨脑,连谁放火烧的船都不知道?” 花大少:“其实,我早就猜到是宋惊雁这小子,给他面子不说罢了。他是我朋 友。” 舞纷纭:“我亦是你朋友,怎么就没给我面子,一口咬定是我烧的船?还发我 脾气。” 虎三郎:“我们都是你朋友。” 花大少自己笑起来:“我吹吹牛,你们就这样认真?总的来说,我还是比一般 的人聪明许多。最笨的要算虎三郎。我倒希望你能有一丁点智慧,好供老子来侮辱 侮辱。” 舞纷纭听出话来有话,饶有兴趣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花大少得意地怪笑一声:“受了一肚子的气,虎三郎你别怪我不够意思,要说 来给大家见笑见笑。” 舞纷纭:“快说快说!” 虎三郎:“没人堵你的嘴。” 见虎三郎不紧张,花大少反倒觉得没了兴致:“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换做 我是你,你是我,我非杀你灭口不可。” 虎三郎:“我会由你说出来,在找机会杀你报仇。”舞纷纭缠着花大少说清楚 时,他已推门走出去。 云怨唇老远地蹲在地上,一坛子酒放在身边,埋头剖着一尾鱼。虎三郎一阵愧 疚,上前,在她面前亦蹲下:“对不起,他们不是有意的。” 云怨唇酸溜溜地:“有意的。谁叫我是云恨天的女儿!” 沉默有顷,虎三郎轻轻抚一抚她的头发,端起酒坛,站起来:“走,我们进去。” 三十出头的松下边之跪坐在一旁陈述。他是武田四大护卫中最贴身的一个,暗 中的职能是负责监视下面的实权人物,防止叛乱:“大公子和竹下剑派越走越近, 龙川等人都曾去过大公子处。大公子很小心,和他们会面总不让外人在场……” 武田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他们想干什么!” 脸上一道险恶的伤疤,令小林猛七郎看起来格外丑陋:“竹下剑派的这一帮人 太可恶!” 大岛极斟词酌句地:“龙川秀口眼高于顶,包藏祸心;那帮师兄弟亦个个如狼 似虎,狡诈凶蛮;大公子年纪尚轻,经不起他们撩拨,再放纵下去,他们怕会惹出 事来。” 麻原忡一脸忧郁:“眼下的问题是当先消灭汉人,还是先肃清内部?” 与南岛之战已迫在眉睫,再无缓和机会,在此刻肃反太过冒险。雄一不是孤家 寡人,片山羽铁定与他共进退。虽说对付片山几百人算不得什么,父子相残对士气 的影响势必极大,且失去竹下剑派想在擂台上先击败南边几乎没有可能,武田的全 盘大计将被彻底搅乱。 小林川虽忠于武田刚,对雄一却素无恶感:“大公子该不会乱来,他们加在一 起就那一点人。擂台上竹下剑派肯定会付出代价,我们不如等攻占南岛后再乘机除 掉他们,再把片山羽换掉。大公子孤家寡人,自然就安分了。” 冈司徒是另一个兵场的统领,才二十五六,清瘦阴鸷:“大将军何不叫大公子 登擂比武,他武技不算强,上擂台一定输得难看,威信扫地。若他拒绝,大将军可 名正言顺地以畏敌罪撤去他的职权,软禁起来。竹下剑派和片山羽没了大公子能成 什么气候?” 大岛:“大公子不宜上擂,大将军可用别的理由将他软禁。”雄一在擂台上若 输掉,丢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武田刚亦将为之蒙羞。这话大岛自然不好说出。 麻原忡:“先叫大公子上擂亦好,即使他答应,到时再换下就是。可以探探他 的心意。” 他的话显然说到武田心里去:“就这样吧。大岛,你们且回去,加强防务。云 恨天若在擂台上没半分把握,说不定会提前袭击。不要让他得去便宜。” 大岛几名军将行礼退下。麻原、松下和小林猛七郎则留下。 武田向松下边之:“菊部那儿怎样?” 菊部清是武田除去雄一最大的心障。菊部虽不表态,却显然较喜欢自幼在军中 长大的雄一,若他倒向雄一,才是真正的危机。 松下:“菊部勋去见过几次大公子。”菊部勋是菊部清的长子,在军中亦是举 足轻重。 武田面色不豫:“他们在一起亦不容外人在场?” 松下:“在屋里倒不避人,不过大公子每次都送菊部勋很远,不知道路上说些 什么。” 麻原忡偷视一眼武田泛出杀机的面容,谨慎地:“他们即使有些勾结,还远不 是铁板一块,各怀鬼胎。不宜压他们,压得越紧,他们抱得越紧,放得越松,他们 反而离得越远。” 武田琢磨着麻原话中的滋味,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再有十几二十天,即可消灭 汉人,这一点时间雄一能做出多大事来。等阖岛一统,对付雄一和竹下剑派不过举 手之劳。适当的怀柔百利而无一弊。向松下:“藤泽有没有消息?” 松下蹙眉,摇一摇头:“阔老刀已给识破,宋惊雁还活着。藤泽君处境不妙。” 麻原:“看来,宋惊雁还把握着军权。” 小林猛七郎:“不如先把藤泽君招回来。” 武田颔首,向松下:“你去办。看看还来不来得及。”从松下的表情他已看出 希望不太大。 密室。雄一居中而坐。左手是龙川、川口和依田,右手则是一名四十左右的将 领、片山羽和年轻的竹下仁英。将领即是菊部清的长子菊部勋,是菊部清的左膀右 臂。 菊部清以军人的眼光,暗中看好雄一,认为他远比好勇斗狠、骄纵狂妄的征二 郎务实许多。且征二郎对他亦缺乏尊敬。武田刚对征二郎偏袒让他大伤脑筋,他敏 感地觉察到武田刚正密谋对雄一下毒手,把自己排除在知情者之外,这是个不祥之 兆。再三的权衡后,他仍不敢冒然决定立场,唯有授意菊部勋与雄一接触,探一探 他有多大能量。 雄一已被逼至绝境,不得已冒险召集众人:“父亲今日召我,让我顶替征二郎 登擂。” 川口蹙眉:“我们有的是好武士,大将军为何非要大公子冒险出场?” 依田:“还能为何,想要大公子的性命。” 龙川:“大将军正当盛年,他是不喜欢大公子权力过大。” 菊部勋打了个寒战。龙川的话大有深意,说的似乎不是雄一。雄一所部不过是 片山羽的几百人,权力真真太大的是菊部清。 雄一亦是不甚明了:“龙川君,请指教?” 龙川:“关键在大公子。没有你,我们这些不是大将军心腹的外系只是一盘散 沙;有你,我们则聚在一起,构成强大得令大将军不敢正视的力量。所以,大将军 不希望有你。” 菊部勋额头渗出冷汗。不管父亲怎样谨慎,自己一旦接触雄一,在武田刚看来 即是对他的背叛,现在不发作,终究会有算帐的一天。他们父子不觉间已离武田刚 越来越远,而雄一能否与乃父对抗呢? 雄一面色阴沉:“诸君,我该不该回绝父亲?回绝的话又能有什么好理由?” 龙川:“大公子不宜回绝,否则大将军正好以畏敌怪罪下来,大公子不可授人 以柄。” 依田:“这一招定是麻原想出来,真毒!大公子若答应,上了擂台一旦失手更 是糟糕。”他说得虽客气,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雄一上擂肯定吃瘪。 龙川:“大公子可选大家都在场时答应,我们随后提出,大公子武功盖世,身 份超卓,必须排在最后一阵。大将军没有理由拒绝。如此,还可将征二郎的身份压 下去。我敢担保绝不用大公子出场冒险,便将汉人荡尽。” 川口击掌称善:“好主意!不过,仍要让征二郎出场。我们不妨把这想法提前 透露给征二郎。他害怕大公子压下他去还白捡功劳,必力争维持原议,由他出场。 他自然不信我们会在前面给他顶住,不会要求最后出场对付后面强大的对手,照样 会抢在前面,好赢下较弱的汉人。” 片山羽不解地:“龙川君的意见很好,何必仍要征二郎出场?” 川口眼珠微转:“大公子还不宜招摇,仍需隐忍些时日。让征二郎先威风一时 好了。” 片山羽觉得此说有些牵强。消灭汉人后武田刚再无顾忌,任雄一怎样隐忍低调 亦难逃他的毒手。待要争辩,雄一已开口:“就依川口君。只不宜太早告诉征二郎, 让他没有时间想得太清楚,亦来不及向麻原他们请教对策。”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