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永结同心 虎三郎回到家时已近傍晚,舞纷纭吃过花大少给他配制的草药,谁了一半天, 才醒过来,气色欠佳,精神倒是不错,半坐起来,依在秋节晚怀中,正享受地喝着 粥。见到虎三郎进来,她附在秋节晚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秋节晚脸微微一红,不 动。舞纷纭微嗔地又在他耳边说句什么,他显是招架不住,唤一旁的云怨唇帮忙扶 住舞纷纭,将粥亦交到她手中,才来到虎三郎面前,小声说:“出来一下好么?” 虎三郎跟着秋节晚来在屋外,相对站下,秋节晚酝酿半日,始开口:“是这样, 纷纭和我想在今晚,今晚,结百年之合。我们都是孑然一身,纷纭却是你由京城救 出来,虽然一直给你胡闹,心里一直把你当兄长尊敬。她希望,你能以家长的身份, 为我们主持婚仪。这,亦是我的想法。” 虎三郎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幸好天色够黑,秋节晚亦没好意思看他。 不过弹指的工夫,虎三郎已强颜一笑:“恭喜你们。我们没有主持过婚仪……” 见秋节晚满怀期望地看来,终说,“可我,很愿意试一试。” 秋节晚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谢谢!” 虎三郎:“进去吧。你自己宣布好么?” 一个简单温馨的婚仪在一个小小海的小小一角进行,除了玉临意的所有房客, 只有前来探望舞纷纭病情的十几个人,都属虎三郎一系。虽说是非常时期,婚仪难 免透着些凝重,然有了花大少,加上陈破网、老鳗、赵大鲨一帮人的捧场起哄,哪 里还会沉闷? 虎三郎与花大少的屋子成为洞房。当然,他们两个是要被扫地出门的。 在花大少的提议下,虎三郎再没有反对解除酒禁,连他自己亦一改往日绝不与 人对饮的脾性,来者不拒,每个人的敬酒他都痛快地一饮而尽。他的酒量原来极佳, 二三十碗女儿红下肚,仅微微显出一丝醉意。再要饮时,花大少出面替他挡下了后 面的敬酒。 玉临意不宜饮酒,亦经不住喧哗,略坐一阵子,率先告退,回里屋前他叫过花 大少,让他关照着虎三郎。而花大少亦感觉到,在欢笑的人群中,虎三郎是最孤独 的一个。他的眼睛出奇的发亮,漫不经心地与人应酬间,心思早不知去了何方。 云怨唇大多数时间在怔怔地看着新婚夫妇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已被这 一切细节中暗藏的恩爱迷住。陈破网千方百计地与她搭讪,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亦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陈破网的举动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招来一大堆的冷嘲热讽,他却安之若素, 孜孜以求。花大少这一回却是没有参加取笑,他喝得很多,已有了不浅的醉意,冷 不丁竟想起萧湘泪来,想着她现在在做些什么,会不会又在门外窥视,正奇怪着这 里怎会如此热闹?他不由再喝下一碗酒,游目四顾,发现虎三郎已不在屋中。想一 想,他站起来,脚下飘忽地走出门去。 虎三郎并未远离,正负手站于门外。花大少行上前,搂住他的肩膀:“虎三郎, 虎三郎!你,你呀!” 虎三郎:“大少,你醉了。” 花大少:“我醉了,是醉了,可心里还明白着,我花大少一辈子浑浑噩噩,最 高兴的就是认识了你。虎三郎,能和你成为朋友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事!” 虎三郎:“我一样高兴认识了你。” 花大少用力的拍着虎三郎的背:“好朋友,好兄弟!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好 好地睡一觉,过几天就都好起来了!” 虎三郎:“谢。我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你帮我应付好么?” 花大少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想去跳海吧?” 虎三郎:“海水,不太好喝。” 花大少:“答应我好好回来,要不然,别想我离开你半步。” 虎三郎点一点头,转身,冷冷清清地走了。月光下,他的身影格外单薄。 花大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远处,重重地吐出一口酒气。眼前忽 地人影一闪,他不用看,闻亦闻出,是萧湘泪的味道。 萧湘泪望向虎三郎背影消失的地方,问:“关大哥他怎么了,好象不高兴呢。 是不是又叫你气着了?” 花大少:“乱说,就是多喝几杯,要走一走。你又找玉临意?她早睡了。” 萧湘泪:“我,找你不行么?” 花大少喜出望外,又有些怀疑她别有用心,戒备地:“找我做甚?我又不是采 花贼。” 萧湘泪脸一红:“你乱说什么!我闲着没事,找你下棋还不行么?” 花大少:“又想赢我?不下不下。我算明白了,宁给傻子说话,不给高手下棋。 下他娘的鬼棋,气死你都白死!” 萧湘泪:“谁叫你笨得驴子似的。你们在做什么,这样热闹?” 花大少:“办婚事,秋节晚找倒霉,娶了舞海盗。你亦不小了,要不凑个热闹, 找个人嫁掉?都不麻烦你选,我花城雪就顶好不过,你嫁我,我就陪你下棋,气死 了都下。” 萧湘泪:“臭美了你。看你醉得蛤蟆似的,懒得给你计较。闷死了,想找关大 哥说说话,他又不高兴的样子。他真的只是喝醉了么?” 花大少:“说话是吧,我陪你说呀,要说多久就多久。你跟虎三郎说话还不把 你多闷死两回。当过官的人都这德性,文的说是一默如雷,往俗里说就叫贵人语话 迟,说到底是怕祸从口出。” 萧湘泪:“你有什么好,闷不死早给你叽叽呱呱吵死了。” 花大少:“那我少说点,想到两句只说一句行吧?” 萧湘泪展颜一笑,旋即又一蹙眉:“问你件事,这些日子,我越看玉临意越古 怪,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女扮男装?可女人又怎么会是采花大盗呢?” 花大少翻一翻眼睛:“诶,给你这一说,想起来了,他真有点不对,自己一个 房间,除了虎三郎谁亦不准进去。要不我们去剥光他看看?” 萧湘泪脸一红:“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睬你了!” 花大少:“别不睬我,我不胡说八道就是。明白了明白了,他肯定是女的,我 上回不是给你说他和虎三郎合伙采花么?原来是他出头,虎三郎办事。” 萧湘泪怒:“你是个混蛋!”一转身,气呼呼地就走。 花大少一闪身,拦住她:“你骂我做甚?骂就骂了吧。我这张嘴就这点小毛病, 从小养正的,慢慢慢慢地就会改过来了。” 萧湘泪:“爱改不改。你喝醉了我不给你说,让开!” 花大少:“那还改个屁!过两天我上擂台你来不来看?” 萧湘泪:“不来。” 花大少:“你来了我一定赢。来吧,算我求你,下个跪怎样?” 萧湘泪:“你跪。” 花大少:“说错了,下跪算怎回事,我就是恳切的意思。萧亭会在擂台上我嗓 子都替他喊破了,你要不来,我心里不高兴给人打死了,冤不冤枉?” 萧湘泪垂下眼睑,轻声地:“要是闲着没事,我就去看看好了。” 花大少这才满意地让开:“我送你回去,以后晚上别到处乱跑了。” 萧湘泪迅速撩起眼看一看他:“不用了。”一闪身,转眼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港湾。小小的码头边。明月照下。多年不曾涨潮的海水节奏韵然地轻拍着岸与 码头,温柔如慈爱的母亲。 虎三郎孤绝的身影遗世孑立,萧然几欲踏郎逐云而去。 时间已不是问题,没有什么问题还是问题,伫立着就是一切。 人便是因为站立起来而成为人。 一阵微寒的海风吹过,吹起一个冷冷的颤栗,已不知伫立了多久的虎三郎在颤 栗中微微地苏醒,忽尔感觉到冷,不止是单纯的冷,还有暴露在大好月光下那全无 遮掩的苍白的冷。从未有过地,他感觉到月光的可怕,它探视并洞悉着黑夜的秘密, 是唯一将他看得透彻无遗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害怕给人看清,宁愿让人 砍至千疮百孔,亦不肯让人窥视到他心中沉甸甸的秘密。 他游目四顾,想找寻一处可以躲开月亮窥视的地方,身后只是开阔的一片沙滩 空地,没有礁石,没有树,没有任何一片小小的阴影,能藏身的只余水中那只坏旧 的小舟。小舟已不知在这里停泊了多久,自来到岛上,它已是这样残破地在此,舟 底已腐朽,积着半尺高的海水,小篷亦斑驳不堪,不耐风雨,却尚够遮光避阳。 虎三郎浑浑地只想快些逃出月光的笼罩,纵身跃入舟中。小篷中尚有两三个钉 在船板上的小凳,皆破旧不堪,有一个却还结实。他不理凳子的肮脏与脚踩在更脏 更臭的水中的不适,坐下去。不高的小篷果真可以遮掩月光,他终于隐身于黑暗之 中。 他似乎这才想起身在有脏又臭的水中,古怪地笑起来。他一向很爱整洁,可这 一刻,却觉得这肮脏恶臭竟会是这样的亲切,生出要在这臭水中打一个滚身的念头, 没有那样做,只是因为他懒得哪怕是稍微地动一动。他可以慢慢地等待,等到想动 时再去做想做的事情。夜正长着! 酒意上头,花大少不知不觉地睡着,当他一惊醒来,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时候 了,随即他想到了虎三郎。他弹身跳起,在狼籍不堪的屋中搜寻,果然不见虎三郎 的身影,跑出门去,门外月已不见,正是黎明前最暗的一刻。虎三郎的鱼具仍在墙 角,显然他一夜未归。 花大少心中暗慌,昏头昏脑地向港湾码头奔去。跑出里余才镇定一些,思之虎 三郎怎都不该是想不开会蹈海觅死之人,多半是喝醉酒在沙滩上睡过去也。心中踏 实脚步不停,不多时翻过堤坡,港湾在望,天色此际微微有些光亮,黑蒙蒙看不甚 清晰,似不见有人迹。花大少疾行上前,愈近愈看得清楚无人愈是心惊,不由得放 慢了脚步,心中暗祈菩萨保佑终是来到被当做码头的小木台上…… 东方恰在此时豁然一亮,光线大增,可视度瞬间提升,木台上连同沿岸百米内 尽收眼底,哪里有虎三郎一丝影子! 花大少双腿发软,几乎坐到木台上。便在他神魂失守,浑浑噩噩不知所措际, 海水骤分,如龙出海般,一道黑影闪电般跃出水面,一柄闪烁着水光、寒光与嗜血 之光凶猛无铸地当头劈下。 花大少全然意外,几乎忘记躲闪,全凭本能地望旁边一闪,而在那一瞬间他觉 得远不止这一刀劈下那样简单,在那夺人的刀光下不可预知的攻击正由他弄不清的 方向悄然袭来,且决不止一处。 他已无能为力,抢先击中他的是拳,正中他的小腹,将他直击出去,他想这一 拳一定重得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因为他已不知道了疼痛,且舒舒服服地就被击出丈 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甚至稳稳地站着。这站着的一定是自己的灵魂,他会这样 快就死掉,这样快就灵魂出窍,而死竟会是这样的简单愉快。 他不由向小木台望去,却见那里并没有结束,三道人影如火如荼地撕杀成一团, 而中间那矫健无匹的身形赫然竟是……,他用力地擦一擦眼睛,没错,那真是虎三 郎! 片刻的迷惑,随即他发现自己完整无缺,根本不曾真魂出窍,才省得方才的那 一记重拳乃出自虎三郎的手笔,自己只是给这一拳送开而已。他无暇细想虎三郎缘 何从天而降,翻身杀入战团。 与虎三郎交手的是两名蒙头盖脸的忍者,较高较壮实的一个手持倭刀,泼风般 展开,攻势如潮;另一个较为纤弱的看得出是名女子,手中两柄匕首招招险恶,威 胁并不小于同伴。虎三郎虽赤手空拳,却于刀林剑雨中进退有据,闪展自如,即便 被逼于下风,仍从容不迫,稳如泰山。 花大少的加入顿令战局改观,他出来得慌忙,没带兵刃,然接下女忍者仍是绰 绰有余,横身一切,生生将两名忍者切断,犹有余裕向虎三郎交代:“你那个是头, 莫让他逃掉。”三两下便将女忍者带出虎三郎的战团,令她无暇旁顾。 女忍者全仗刁钻的攻击,做为进攻的辅助其威胁巨大,而单打独斗却比男忍者 差了一截,花大少即便空着手,对付她亦胜任愉快。另一边,虎三郎少了她却减轻 一半的压力,身形骤烈,犹如兽王发威,狂风暴雨般的反攻顿时展开,拳风脚影将 忍者闪亮的倭刀淹没,霎那间便已将对手迫至唯余招架之功。 女忍者见大势已去,呼唤一声,强行向花大少攻出一招,身如灵燕,冲至虎三 郎背后,悍然一剑刺出。虎三郎不得已略一闪身,一气呵成的攻势顿告破解,倭刀 一利,突出重围,男忍者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虎三郎无奈回身,闪电探手, 一把持住晚得一步随之往海中跳去的女忍者右足,翻腕一抖,扔向衔尾扑来的花大 少。 花大少双手花里胡哨地接住被虎三郎一捏捏得浑身麻痹的女忍者转上数圈,转 得她晕头转向,方往地上一扔,上前往她腰间一踢,她顿时再不得分毫。 虎三郎向里余外一艘小船望去,那名忍者的头颅已钻出水面,迅速接近小船。 花大少上前摸一摸虎三郎衣服,分明是干的,低头看看,鞋却是湿的:“你从哪里 蹦出来?” 虎三郎向一旁破废的小舟看一眼。造化的神奇令他无语,他怎会藏到舟中,而 渊禽硕与清原小雅偏在昨夜前来刺杀,且丝毫没有发现他隐身舟中?若没有这些, 自己能否逃脱他们精心策划的刺杀?很难,渊禽硕声势夺人的刀光掩盖住清原小雅 后发先至的刁钻杀着,纵使自己比花大少反应快些腿上免不了受创,其后果是他再 难招架住他们后面暴风骤雨的攻势。 花大少顺着望去,怪道:“那上面?”没有等回答,他拍一拍虎三郎的肩膀, 多少问候与欣慰皆在这无言的一拍中。旋即,他转身,回到清原身旁,一把揭开了 她的头套,不由欢呼一声。 虎三郎闻声回头,花大少:“看她凶神恶煞地,没想到还他娘顶漂亮。把你做 老婆要不要?”低头用倭语问,“你叫什么?” 清原凶狠地盯住他,一副欲生噬其肉的样子。 花大少捡起地上的匕首,搁在她脸上:“不说是吧?划破你的小脸蛋怕也不怕?” 清原面不改色,在花大少咬牙欲手上用力时,却脱口而出:“清原小雅。” 花大少得意地:“没听说过,什么来头?还有那个跑掉的叫什么?” 清原:“你杀了我吧!” 花大少:“好说。你不答我,先弄花你的小脸蛋。快说快说。” 宁死亦不愿惨遭毁容的清原哪里是花大少的对手,连桀骜的表情都收敛起来, 颓然丧气:“我们是甲贺忍者,渊禽君是我师兄。” 花大少向一旁的虎三郎用汉语说:“渊禽硕是武田刚的心腹,来岛上没多久, 武田不知怎么把他宝贝得什么似的,看他那两下子,亦稀松平常。”复用倭语问清 原,“你们为什么要杀虎三郎,又怎知道他每天清晨会在这里钓鱼?” 清原小雅看一眼虎三郎,显然明白他才是正主,一开始便弄错对象。定是汉人 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反而伏击他们:“你们早都知道还问?” 花大少一头雾水:“知道什么?你少给我耍赖皮,我认识你手里家伙不认识你。” 清原更糊涂,心想管他,要自己说就说好了:“大将军以为只有虎三郎能威胁 龙川君,要除掉他,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花大少看她样子倒不像说谎,向虎三郎解释一遍,问:“她怎办?肯定再问不 出什么,不如你去把她杀了。” 虎三郎:“你自己杀。” 花大少笑:“你把她抓住做甚?杀又杀不下手,吊在裤腰带上还需防她冷不丁 给一刀。要不,交给宋惊雁?可惜这倭倭小美人要受苦也。姓宋的可不会像老子们 这样怜香惜玉。” 虎三郎:“你带她去。告诉宋惊雁,她的同伴不会善罢甘休。”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