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强袭 关纯虎微微一笑:“你瞎猜对了。” 漆黑一个高跳起来:“好你个奸贼,你偷东西,害老子给那贼丫头追得王八蛋 似的!”猛抓住关纯虎衣襟,“老子不能白受这委屈,东西交出来!” 关纯虎面色一整:“别胡闹了。哪天你要看不惯我时只管离开,在我手底下一 天,便需讲一天规矩;私下里我们可以论交情,放到军中,自有军令军法。”眉间 竖纹一厉,虎威隐然,“你需好自为之。” 漆黑不由自主地松手,恨恨地:“现在就看不惯你,可老子偏不走!”一指给 小漫划伤的脸,“好歹老子冤枉受了重伤,你官大不错,总需讲些良心,分一半给 我看伤吧?” 关纯虎摸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那是贼赃,按理要充公呢,不过我另有用 处。” 漆黑百般不情愿地接过小银子,手里把玩着,哼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你 另有什么用老子知道。这块芝麻大小银子就打发老子,你比杨老成强不到哪里。” 关纯虎不给他纠缠不清:“备马,让幺六几个留下,等念如音回信。你领我回 营,我去会会左先勇。”想想,改口,“唔,叫幺六亦一起去。” 念如音一声呼哨,一艘快艇迅速自芦苇丛中穿出,来在三人所立足的小木台。 念如音见凌、边二人满脸狐疑,解释:“好的舵手,便这样小艇亦能驶到七星 岛,就是船上人辛苦些;我们不用辛苦,到入海口会有大船接应。”率先跳上船去。 边可及看去颇谙水性,轻轻巧巧地一纵身,跟上,从容落在船头,船只微微一 晃;凌霄则是别样情形,神情严肃,用足力气,“嗵”的一声跳到甲板上。小艇登 时剧烈摇晃,凌霄立足不稳,险些一头折进水里,所幸身旁念如音手疾眼快,一把 捞住。 凌霄借助念如音腕力,很快把握平衡,站稳脚跟,逃过浮生一劫,赶紧松开她 柔若无骨的小手,微微红了面孔:“谢。”懊恼地别过头去。 小艇恢复稳定,轻轻一荡,向东南方向迅速划去。小艇上三名海盗俱在二三十 岁,颇为剽悍。念如音敏锐地觉察他们有些紧张,轻声向其中小头目模样的问到: “有麻烦么?” 小头目亦轻声回答:“还不是青牛岛,总在这两天了,宝老六和邵白暗地里都 有动作,搞的什么名堂还不清楚,水面上不太平。前日修月丢了三艘船,连渣滓都 找不见,昨夜里齐兰花的两艘巡逻艇子亦叫人烧了。” 念如音沉吟片刻:“是宝老六还是邵白的手脚?修月和齐兰花亦想染指青牛岛, 这是警告么?”谁得到青牛岛便能在七星岛出人头地,修、齐两股随实力稍逊,亦 少不得搅搅混水。 小头目:“不好说,总是他们两个搞鬼,不定小倭瓜亦卷进来。二当家,听说 姓邵的敢给宝老六叫板仗的是有小倭瓜撑腰,可是真的?” 念如音不置然否,隔一会问:“今天谁在海口当值?” 小头目:“老泥鳅。对了,他传过话来,修月在他那儿等你呢,非等到不可的 样子。” 念如音微蹙秀眉,向边可及望去,正遇着他投来的目光。边可及待要开口说些 什么,小艇一颤,呕吐声骤起,回头却见,凌霄伏在船帮上狂吐不已。 念如音抢步上前,轻抚其背,待他微微缓和,袖中摸出一方香帕递上:“没关 系,过几天就好了。”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启盖,倒出两粒药丸,“先服下 这个。都怪我大意,没想到你反应这样大。从没坐过船么?” 凌霄满脸苍白,接过药丸吞下,一言不发。 小艇行速极快,念如音药丸颇为有效,一刻工夫,凌霄平稳下来,虽是颓不能 兴,却不再呕吐。边可及助他结跏趺坐,待他气息停匀,乃向念如音:“修月等着, 我会不会连累你?” 念如音莞尔:“你要怕连累我就跳到水里去好了。” 边可及:“我要跳到水里你们还不说我怕修月,你不怕的话我是豁出去了!” 念如音:“七星岛大首领就七姐和修月两个是女儿家,我们之间关系很说得过 去,按理我不会帮你,就是修山太可恶,早看他不惯。”停一停,“我猜,修月亦 恶心他,可女儿家做大首领不容易,有些事情你们男人不会明白。总之,她真要对 付你你活不到现在。” 边可及一头糨糊,不服地:“有什么了不起?她便比我厉害些,要杀我需不是 那样容易。” 念如音:“你当江湖比武这般简单?她都不用出面,你一个生人叫你死都不知 怎么回事。”料边可及不肯信,转开话题,“对了,待会见着修山请给个面子,别 喊打喊抓。抓他需水到渠成,现在不是时候。” 顺风顺水,不多工夫前方蓦然开阔,已到入海口处,复略行一段,前方隐约可 见一艘帆船泊于港湾。接近些,船上迎风招展的大旗入目,绣着火红的神雀,任谁 都能看出这是朱雀岛念家的战船。 朱雀岛战舰的坚固与灵巧冠甲辽海,三艘艨艟战舰横行无敌,令人谈之色变。 宝顶峰目空一切,惟独对此三舰耿耿于怀,对朱雀岛敬而远之。眼前战船分明 不是三舰之一,该是由夺取的商船改造而成,虽经海盗式的强化,却仍显出臃肿笨 拙。 小艇迅速靠近,与战船驳接。念如音善解人意,耐心等悬梯垂下,扶凌霄攀梯 登舰。边可及闷头跟在后面,他十分不愿在此种情形下与修月修山再见,偏是不能 躲开。 甫登船,即见船头修月孤零零的背影。她似乎正了望远方出神,全不知念如音 一行上来。念如音吩咐迎接的海盗扶凌霄至内舱休息,小声迅速询问一名头目模样 的精瘦海盗,得知只修月一人上船,修山几个已先回麒麟岛去也,索性叫人将边可 及亦领进船舱休息,这才向修月行去。 来在修月身畔站下,唤声“月姐”,说:“月姐好兴致,看什么呢?” 修月依然全无表情,冷冷地:“那个不快怎回事?”似乎脑后长着眼睛。 念如音自不会以为修月会出神到不知她们登船,莞尔:“不小心走到一处,我 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月姐不会怪我吧?有句话一直想说,修山是坛子祸水,留在身 边惹不完的麻烦。”瞥一眼修月,就此打住,话题一转,“对了,月姐找我有何吩 咐?”昨夜在老骡子的店中碰见,没得话说,今天在此守着,多半有什么突发事件。 修月掠一掠被风吹散的一缕秀发,有顷:“亦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好 象要出什么坏事情。我和齐兰花的船遭伏击你该听说了吧?这片海域没有外人敢向 我们下手,算来算去都是自己人。干得漂亮,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停顿一小刻, 继续,“都说是宝老六和邵白的手脚,可他们暗里斗得不可开交,哪里腾得出手来 对付我和姓齐的。再说,他们就不怕万一走了个活口或叫路过的什么人看见,惹起 众怒么?” 念如音目光一跳。除了宝、邵两家,再往下怀疑即该是她们朱雀岛了,莫非修 月竟怀疑是她们的手脚?无奈地:“月姐不会怀疑是我们搞鬼吧?” 修月:“九妹你想左了。我是说这里面不简单呢。”侧过头,注视着念如音,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看过去很像是朋友,其实背地里都想一刀捅进对方的心 窝?”转过脸去,“还有另一类人,看上去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其实穿着一条裤子, 一个鼻孔出气,相亲相爱。” 念如音过得一刻乃把握到修月话中的含义,目光又是一跳:“你是说宝顶峰和 邵白?” 修月转过头去,向桅杆旁那精瘦的海盗头目吩咐:“老泥鳅,开船。”扭回头, 降回原来的声调,“谁说得清楚呢。我想见见你七姐,她好象知道些什么。” 身后传来老泥鳅的高声吆喝,不一刻,战船一缠,起锚开航。修月与念如音不 约而同地自背后摘下斗笠戴上,青纱遮下,掩住面孔。念如音秀眉轻锁:“这个邵 白到底什么来历?有人说他是逃兵,有人说他在南方亦干海盗,月姐,你清楚么?” 邵白两年前来到辽东,一口异乡口音,凭一柄缅刀,横空出世,迅速成为当时 玄武岛大首领赵奔雷的左膀右臂。不到半年,赵奔雷与左先勇交战时阵亡,邵白力 压岛上一干强力元老,成为新的大首领。而他的来历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 修月整一整护面青纱:“只看出他常年在海里讨生活。” 三骑骏马向黑岭疾进。辽海形势险恶,建州女真蠢动,左先勇选择黑岭扎营一 方面颇见这个老军伍的眼光,掐断了倭寇海盗与女真人的联系;另一方面他区区三 千军马孤悬于此却太过凶险,碰上强力敌人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关纯虎光从地图 上已看出左营的孤立,未临实地,不便轻下结论,疾驰中询问:“左营孤军深处, 离最近的李成梁部亦有两三天的行军路程。你们可知道左先勇是怎样想法?”当然 不会是出于勇气与责任。 漆黑骂一声娘:“还能有什么想法,黑岭一带商人最多,左大炮的鼻子闻不得 油腥。老左才不笨,做足脚底工夫,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撒丫子开逃,回头告许显 明几个一状,说他们畏敌不前,害他孤军难支。操他娘,苦了我们这些探马,成天 外面跑着给他打探动静。他要真遭了袭我们没先禀报,非宰了我们不可!” 关纯虎:“扶桑海盗有没有动静?” 漆黑叫苦连天:“这帮子贼倭瓜才他娘坏来,大江南北什么地方的话老子都听 得懂些,偏这帮王八蛋不说人话,叽里呱啦老子半句都听不懂,怎么打探消息?光 知道他们照样三五天上回岸,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关纯虎:“他们有多少人?”军报上倭寇被彻底隐瞒。即使在兵部亦只屈指可 数的几个人知道倭寇的存在,至于倭寇数目怕没有一个人清楚。 漆黑:“千把来人吧。人不多可厉害,个个不要命。” 一直沉默的幺六忽然开口:“不一定呢,关大人,我们以前一个弟兄,犯了事 没活路下海,在脚鱼岛邵白手底下混饭吃。前两天碰见,告诉我倭瓜像是有大批援 兵赶来,少少说三千人总有,要我们小心呢。” 漆黑一翻眼睛,怒:“是不是挪赤那王八蛋?凭什么给你说不给老子说?操他 娘的白眼狼,不是老子当日给他报信他的狗头早挂辕门外当灯笼来!” 幺六:“你醉地王八蛋般,挪赤亦没背着你说,你问马靴去。” 漆黑:“老子没醉时他怎不说,等老子醉了……”一顿,“老子几时醉过?凭 什么老子醉了,你这群王八蛋不醉?老子酒量不如你怎的?现在就找地方比比,谁 他妈……” 关纯虎打断他,问:“唔,你们光打听辽海方面么,建州情形可知道?” 幺六:“知道些,不是很清楚。女真鞑子给倭瓜和蒙古喀尔喀五部还有科尔沁 部往来密切,蒙古人和倭瓜提供军械。只建州卫和建州左卫残败后,部落离散,各 成体系,女真鞑子好勇斗狠,诸部大酋自行其是,相互间还仇杀不断;建州右卫既 怕我们大兵压境又怕朝鲜人发难,掠夺地方是他们拿手好戏,真要跟我们大军叫板 怕还不太敢呢。”建州卫与建州左卫分别被明军和朝鲜军残灭已过百年,百年来两 卫不断分裂,现在有多少部族谁亦说不清楚,多的几百户,少的十几户,各自拥兵 自重,无法无天,和马匪们并无多大区别。 蒙古人与女真人皆骁勇善战,却是一盘散沙,耽于内耗。尤其蒙古人,百余年 来,虽出过几个强力人物,总是虎头蛇尾,把明军打得唏哩哗啦,瓦剌人还俘虏过 大明天子,却终究没有进一步建树。眼下,看不出他们有强人横空出世的迹象,而 倭寇却堪足担心,他们似乎有备而来,如此搅风搅雨,其终极用心何在? 关纯虎:“马靴是女真人吧?你们军中女真人多么?” 幺六:“马靴是海西女真,刚才说的挪赤才是建州鞑子,其实祖辈都是汉人, 给女真鞑子掳去。他们这样的在我们营里有两三百吧。”女真大致分为三部分,除 了建州女真外,海西女真亦算强大,此外还有东海野人女真则几乎没有建制可言, 散得一塌糊涂。 关纯虎还拟再问些什么,忽有所觉,眉间竖纹一暗,疾进中凝神倾听。复出一 箭之地,漆黑乃听见前方隐约有喊杀声传来,断断续续,并不激烈。心中有数: “打劫。这熊地方就这鸟德性,马匪、鞑子,有时候海盗亦上岸来玩一把。到处吃 不饱,全凭刀子说话。” 幺六亦听到:“关大人,我们需睁一眼闭一眼,别管闲事。管不来呢。这一路 我兄弟跑熟了,谁都给些面子,只装什么都没看见,他们需不会难为我们。”分明 怕关纯虎逞官威不知道天高地厚,强自出头。 说话间,三骑拐过一道山口,喊叫声陡然清晰,前方十几丈外,数十骑马围住 四驾马车,另有十几骑远远追着另外二三十散骑下去。显然劫掠已至尾声,被劫者 弃车逃逸,扔下十几具尸体和三四名俘虏。四驾马车所载的看去当是粮食,围着马 车的劫匪多数蒙头盖脸,只八九名例外,而这八九人关纯虎三个全都认得,正是齐 兰花和他座下七虎。齐兰花正给蒙面人中首领模样的一个说着什么,看情形他们当 是合伙打劫,正细商怎样瓜分战利品。 关纯虎看清齐兰花际,后者亦侧过头来,看见他们,短短地一窒后,一丝狞笑 倏忽浮起。 幺六轻轻哀鸣一声:“我的娘,怎这好运气碰上他们!”昨夜,漆黑彻底将齐 兰花得罪,齐兰花睚眦必报,肯放过他们才怪,更不用说他还可能把关纯虎当情敌 处理。 漆黑横上幺六一眼:“怕他来!打不过老子要跑他还拦得住?”心里却叫苦不 迭,他和幺六座下无非寻常军马,跑得过齐兰花和七虎的八骏才怪,只关纯虎或许 能逃掉。眼珠一转,向关纯虎,“你人生地不熟,老子讲义气,绝不扔下你,你需 跟定老子,不许乱跑!”要死死一块,不是姓关的要去黑岭军营他们亦不会碰上齐 兰花。 齐兰花犹自滴血的九环刀一立,一马当先,向三人迎头欺上,周围七虎心领神 会,各催战马,叫嚣声再起,紧随齐兰花向关纯虎一行逼近。 愈往前方形势愈见险峭,青纱下看不见修月的表情,一贯冷漠的声音中却平添 遮掩不住的担忧:“过了阴风岬便没事了。”阴风岬已近,三岛交夹,无疑是奇袭 的胜地,若那还看不清的敌人在此设伏,凭她们这艘笨拙又不甚坚固的战船有几分 把握破伏而出? 绕过阴风岬的念头,一度闪过,可这一带水域她熟悉不过,那至少需多花两三 个时辰。时间对她并不重要,然她的胆怯之名很快会在海盗中传开。一个女人做海 盗大首领殊不容易,念家姐妹还能靠父祖余威,她则只能靠一己之力。对那些头脑 简单四肢发达的海盗而言,被可能有的伏兵吓退不是智慧是胆怯,而明知有伏兵却 勇猛的闯过去则不是愚蠢是勇猛。 念如音注视着前方阴风岬,彼处风平浪静,看不出丝毫有大型战舰潜伏的迹象 :“修姐有发现什么么?好象很太平呢。” 脚步声响,念如音回首,却见边可及正快步行来,瞥一眼修月,在念如音令一 旁站下,展目远眺。他对海上地形竟颇为熟稔,简单看过已瞧出些端倪:“这是什 么地方,地势好险。”一指前方两岛相夹的缝隙,“要在那儿水底下做些手脚,将 船卡住,需不是好耍。”口气轻松,全没想到有人会袭击朱雀岛的战船。 修月不屑地:“在水下做手脚当那么容易,这里每天有船出入,不给发现才怪。” 边可及反应迟钝,顺着自己的想法:“要准备充分,做起来就快,一刻工夫就 能完成。这地方就是险要,来点别的什么亦要命,比如火攻。”忽往前方一指, “那是什么闪了一闪?” 战船际此已入阴风岬水域,顺风顺水,急速向两岛相夹的缝隙中驶去。修月向 边可及戟指处望去,略无所见,心却猛地沉将下去,不可知的什么凶险似已迫在眉 睫。 一声巨响便当此际陡然而起,红光倏忽闪耀,修月猛一扯念如音向后疾掠。念 如音不及弄清怎样回事,方才所立足的船头处已猛然爆裂,船声剧震。老泥鳅惊惶 的声音随之而起:“火炮!西洋火炮!” 又一团红光当此由另一面岛屿射来,略失准头,击在船前丈余的海中,激起数 丈高的巨浪。修月厉声喊叫:“老泥鳅,加速,冲过去!” 边可及昏头昏脑地从甲板上爬起,看一眼船头,亦叫到:“船头已坏,冲过去 亦走不远。岛上人不多的样子,我们先上岸消灭他们!” 没有人理他,老泥鳅高声呼唤海盗们快速竖起刚刚降下的大帆,欲冒险借助风 力迅速冲出海岬,脱离困境。主桅才拉起一半,右边岛上的大炮再度发声,轰然一 炮,正中主桅,主桅碎裂,两名海盗亦被炸死当场。 战船速度渐慢,在两门火炮的交击下,濒临绝境。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