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猪头十万两银子 雷光光心头大惊,双足猛然蹬地,身形快逾鬼魅般从两人的夹击当中闪了出去。 但飞天和石磊各自这一招无不倾注毕生修为,全力而为。饶是雷光光躲闪得快,飞 天道长的长剑已在他的左侧僧衣上划了一道长达尺许的口子,而石磊那一掌临时变 爪,将他右肩上的僧衣抓了一个大洞,冷风贯入,雷光光机伶伶地打了一寒颤,呆 呆站在原地,心里有些怯了。 飞天和石磊见了他这等神鬼莫测的身法,心头也不禁一空,很有些气沮起来。 两人均是领袖群伦的豪侠之士,今日联手对付雷光光,多少还有点偷袭的味道,已 然大失了身份,而偷袭竟然不成,两张老脸便有些讪讪的了。 云飞扬见雷光光这一闪虽然俱有无上内力,但若说到技巧,那可就平常得紧了,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实在猜测不透。 场中一时静默下来,突闻一声冷哼,站在场外的无耻阴阳怪气地道:“二位这 就是江湖大义了么?”飞天道长和石磊的武功见识当世难有出其右者,适才一击不 中,多少有些汗颜无地,但转念一想,仔细回想一下雷光光的身法,的确是漏洞百 出,心下不禁也犯疑起来。尚未思量得透,听了无耻之言,两人相视一眼,心意相 通,飞天一振手长剑,慨然道:“个人名节事小,江湖道义为重。石帮主,咱们一 起再向雷公子讨教几招!”石磊状极豪迈:“老叫花遵命!”两人联袂向雷光光走 去。这情形让无耻哭笑不得,他不怒反笑:“老夫活这么大把年纪,今天算是长见 识了。”云飞扬觉得有趣:“无耻老兄,悟到什么了?”“嘿嘿,嘿嘿,原来什么 都不过是嘴上两张皮而已,这倒好有一比。”“怎讲?”“你说这婊子吧,需要的 时候,便立一块牌坊,权且充当那贞节烈妇。而当嫖客来的时候,嘿,腰肢一扭, 两张皮子一翻,立刻便是风情万种的姐儿妞儿了。厉害厉害,今日若非两位大侠士 点化,可笑老夫还蒙在鼓里。”云飞扬纵声朗笑,雷光光却书生气十足地道:“不 对不对,无耻前辈大谬也!”“何以见得?”无耻这一打岔,飞天和石磊也不便立 刻动手了,只是惕然而立,凝神戒备。 雷光光侃侃而谈道:“正邪之分,当从目的来看,而手段是大可不必计较的。” “怎解?”“比如说你吧,你仅仅为了三十年前的一掌之输,而不惜暗下毒手,这 便是邪了。”“是吗?”无耻阴阴地问:“飞天和石磊同你无冤无仇,仅仅为了所 谓武林安危,便不惜自坠名头,联手对付你,如从目的来看,二人是大大的正了?” “不错,二位前辈确实是大侠士。”无耻一怔,随即幸灾乐祸地道:“不错不错, 他们两人都是大侠士,你这小鬼便等死去吧。”飞天道长见雷光光满脸怪气,疑他 在说反话,愈听愈不是味儿,不禁沉下了脸:“是非功过,还是留待他人评说吧, 雷公子,当心了!”说完,长剑平胸刺出,剑尖微微颤动,显然已付上了十成内力。 石帮主双足不丁不八,双掌划一个圆圈,缓缓推出。 两人这一出招,各自都用上了生平绝技,飞天道长的阳光八式威震江湖黑白两 道,而石磊的推狗掌法历来是丐帮的镇帮掌法。 云飞扬不禁骇然变色:“小兄弟,当心!”雷光光已知二人厉害,当下不让二 人招式成形,双掌运足十成功力,向二人猛然推出,掌风挟带隐隐雷声,迅如奔雷, 威猛惊骇,势无可挡。 飞天道长和石磊心头异常震骇,情知万难抵敌,身形向两侧飞掠而去,避开雷 光光掌力正面,从左右两侧快速抢上,依然形成夹击之势,攻其要害。 雷光光眼见掌力逼退二人,心头稍定,但转眼间二人身法快疾地从另外的方位 扑来,心头大惊,两条手臂不住地击出,浑厚的掌力使得方圆数丈之内尘土横飞, 目难辨人。 在隆隆的雷声和尘烟之中,飞天道长和石磊纵高伏低,左闪右避,身法灵动至 极,虽身处雷光光惊涛骇浪的内力之间,但却有惊无险,游刃有余,并可寻机而进, 暴施绝招。 雷光光眼见二人如同泥鳅一般滑溜,自己数次本可击中两人,但转眼间便失去 了对方身影,当下不敢怠慢,只将内力发挥到极至,双掌不停地发出掌力,但却毫 无章法可言,仅只胡乱拍出而已。 这一来倒使得飞天和石磊无章可循,眼见他掌力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稍一不慎, 只要稍稍沾上他的力道,轻者失去胳膊大腿,重者可就如同赵刀一般,变成齑粉了。 是以二人退在数丈之外,互相策动,只要一有可趁之机,便当全力而发。 云飞扬直看得暗叫可惜,雷光光本有数十次机会可将两人击倒,奈何他似乎对 攻守趋避的常识一窍不通,白白丧失了诸多机会,以至形成如此相峙不下之局。 但这样一来,情形对雷光光可殊为不利。任他内力再有多么深厚,时间一长也 难免有乏力的时候,而对飞天和石磊这等江湖大行家来说,任何一击都可致他于死 地。 云飞扬灵机一动,站起身来,看着打斗场中的情势,右手挥出一掌,左手又向 后反击一掌,自顾自地站在原地打将起来,但掌上却不带任何内力。 满场之人初时不解地看着他,不明所以,但稍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他在示 范雷光光该如何出招。 不少人立即失口而笑,心想这等临阵磨枪,顶个甚用?是以并无人阻挡于他, 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有心瞧瞧这位黑道第一高手有何神思妙想。 雷光光给飞天道长和石磊两条倏忽往来的人影弄得应接不暇,早不管什么招式 不招式,双掌只是胡乱拍出,反正也能将两大高手逼得上窜下跳,狼奔豕突,心头 反正也不着急。抬眼之间,见到云飞扬自顾自地发掌,不禁愣了一下。 眼见得云飞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念一动,正巧右掌有个空档,便照着云 飞扬的掌势,朝右后方一掌拍出。 右后方本是一个空档,飞天和石磊均不在这个方位。谁知掌力发出之后,石磊 竟会莫明其妙地向这个方位奔来,雷光光心头大喜,怒潮般的掌力便再无遮挡地奔 泻而出。 丐帮的推狗掌法本是不得已之举,丐帮弟子四处流浪,乞食为生,世人只道他 们最不堪忍受的便是人们的白眼,其实不然。这同一代高僧布袋和尚作的一偈有些 相似:“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睹人青眼少,问路白云头。”最令丐帮弟子难 以忍受的,却是那会看麻衣相的恶狗。恶狗非但狂吠暴戾,而且说咬便咬,丐帮弟 子被咬者,十居八九,更让人没办法的是,还不能痛打恶狗,所谓打狗须得看主人, 丐帮弟子无钱无势,自然不便痛打恶狗了。 这种情形直待慷慨好义,古道热肠的丐帮老帮主古然古老英雄继任之后才有所 改变,古老英雄深知丐帮弟子历来惨受恶狗之苦,专门买了数十只恶犬来观察其腾 跃、扑击、嘶咬的窍门,天长日久,古帮主掌握了恶狗习性,自创出一套推狗掌法 来。 推狗掌法首重一个“推”字,因为打既然不便,推开总可以了吧?丐帮弟子自 学了推狗掌法后,再厉害的恶狗被推翻几次之后,也大多夹起尾巴不吭不哼了,而 狗的主人也不便多说什么。 与推狗掌法相匹配的还有一套步法,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恶狗的性情异 于常狗而又灵动至极,很难判定它将会从什么方位扑来,所以创造一套更加令狗匪 夷所思的步法便是当务之急,要中之要了。 古然帮主果非常人,他终于自创出了这套令狗防不胜防的推狗步法来,施用之 际,恶狗往往未及反应过来便被推翻在地,只好夹起尾巴开溜了。 古帮主学穷天人,稍一凝神,集人狗之恶习,基于慈悲为善之道,自创了一套 辉映后世,世不二出的推狗阵法来,无论是恶狗还是恶人,只要一落入这套阵法之 中,便只有如同小花猫一般,任丐帮弟子搓揉了,性命是无碍的,最多搓揉得天昏 地暗,浑身萎软无力,不能再行作恶而已。 石磊身为丐帮之主,于“推狗”系列武功自然深得真传,用之今日,那是再合 拍不过,因为雷光光内力虽然猛恶,但出招之际,当真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 石帮主一直仗着推狗步法,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雷光光的掌力,并且有一二 次几乎反击得手。 云飞扬号称黑道第一,而丐帮素来侠名甚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破解就算还 谈不上,但对这推狗步法的秘奥却也有所了解,他算准石磊下一步肯定要抢占雷光 光的右后方,是以先行提示,果然大凑奇效。 只可惜雷光光初学乍练,火候不到,偏了数寸,而机变又不足,竟给石磊逃了 开去。饶是石磊见机得快,左臂依然给雷光光掌力带中,立刻酸麻难耐,软软地垂 将下去,不能再动分毫。 石磊心头之骇异自不必多说,尽量后退,戒备之心愈发足了。 雷光光倒也不觉得可惜,心想云飞扬这法门不错,他干脆不再理睬身旁这两大 高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飞扬,见他左掌划了个圈,右掌跟着从圈中直穿而出, 便也依样划葫芦,跟着比划了出去。 清泉观的剑法天下闻名,而飞天道长独创的阳光八式更是锦上添花之作,武林 中还从未有人接下过阳光八式,实际上飞天道长也从未走完过这八招。 因为用不着。 阳光八式的名字很好听:旭日初升朝阳普照万丈金辉烈日当空杲杲孤日夕阳西 沉落日余辉红霞满天名字确实好听,但接过阳光八式的剑客从此之后就没有人再用 剑。 他们见识了真正的剑法,所以不需要再用剑了。 他们仅仅靠回忆就能度过一个剑客的余生,而他们哪怕只接过一招阳光八式也 觉得心满意足了。 在此以前,飞天道长无疑是很满意的。他对阳光八式充满敬畏之情,尽管这是 他自己独创的。 他之所以满意还因为他赢得了那些真正的剑客的敬意,尽管他们都先后败在自 己剑下,他赢得干干脆脆,对手输得心悦服诚。 今天他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划开了雷光光的僧袍,那一招叫“旭日初升”, 败在这一招下的一流剑客有十三人。 此后他便一直蓄势待机。他无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也是一个剑客必备的 基本条件。但他的耐心是主动的,这是一个优秀剑客必备的条件。 他的耐心终于得到了补偿,在雷光光一掌几乎击中石磊的时候,雷光光似乎一 怔一喜,随即有所期待。 这是江湖中人最致命的弱点。 必须随时保持清醒的脑袋并使之处于高度的敏捷运转之中,千千万万不能指望 出现奇迹,否则脑袋便会立刻松驰下来,反应的敏锐程度也会随之降低。这样一来, 作为江湖中人,自己的性命便交由对手来决定了。 多年的江湖生涯使得飞天道长有一种奇妙的本能,在机会来临的一刹那间,他 的浑身上下都会沉浸在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惬意之中,这种快感来自于卓绝的武功见 识和身体机能的高度协调一致,当所有一切都调整到这种状态时,实际上所有一切 都结束了,剩下的只是一种时间的延续而已。 此刻飞天道长已经感到了这种快感。他在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很为雷光光 遗憾,他本不愿杀死他的。 除了大奸巨恶之辈,飞天道长的长剑从未多杀过一个人,这也是他获得如此崇 高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雷光光之所以该死,是因为他的内力实在太高强了,容不得飞天道长有一丝一 毫的容让之心。 飞天道长想到了封剑,一瞬间他作出了决定,这一剑刺下去之后,便永远退隐 江湖,不再复出。 他多少有些遗憾,多少有些替雷光光那一身不俗的内功修为感到惋惜。 他刺出的这一剑名叫“杲杲孤日”。 这也是飞天道长一生中第一次不按顺序出招,他跳过朝阳普照、万丈金辉、烈 日当空三招,单单挑出了杲杲孤日这一招。 剑尖在内力的烘逼之下疾快地振颤着,波动的范围正好有一只海碗那么大,青 白色的剑光犹如一轮秋阳飞速旋转着,直向雷光光胸前刺去。 这就是杲杲孤日。 这一剑刺中对方时不是一个小小的血洞,而是有碗口那么大的一个窟隆。因为 在一眨眼间飞天道长手中的长剑可以来回刺动上千次。 然而飞天道长不可思议地看到了雷光光的手掌心。 掌心不偏不倚,正对着道长的胸腹。 两人此刻相距五丈远。 飞天道长的长剑还无法刺中雷光光,但雷光光那汹涌如潮的掌力足可以在五丈 之外将对方击得粉碎。 这是飞天道长自己撞上去的。 这是雷光光盲目信任云飞扬的结果。 这是黑道第一枭雄云飞扬料敌先机的武功见识。 如果招式使足,飞天道长必死无疑。 招式未曾用足。 因为石磊还在雷光光身后。 石磊看到雷光光双掌在前对付飞天,而后背却暴露无遗。 石磊从来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尽管他的一条左臂仅仅给雷光光掌风边缘扫 中一下便萎软而废,但他依旧脚踏推狗步法,诡灵至极地掠上,右掌运足十成功力, 直击雷光光后背心腧大穴。 就算雷光光击中飞天,他自己也必然命丧石帮主这一掌之下。 雷光光并未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险恶,甚至自己下一掌将击向何方他都不清楚, 他只是信赖万分地看着云飞扬。 云飞扬微微苦笑,身形疾忙蹲下,两条胳膊向老母鸡翅膀一样上下摆动。 雷光光对他的无言身教异常信服,虽觉这一招有些不雅,但依旧蹲下身去,双 臂挥动不已。 一连串闷响之后,场中弥漫在一片浓密的尘土之中,令人难辩东西。 雷光光的双掌击中两侧地面,巨大的掌力立刻在地上轰击出两个大坑。泥土反 弹而起,犹如满天雨花手法一般,霎时间封住了飞天道长和石磊胸腹间的十多处大 穴,两人身形嘎然而止,呆立在浓尘之中,不能移动分毫。 浓雾一般的尘土也拦住了雷光光的视线,他看不清云飞扬的手势,只得停了下 来,待尘土落尽之后,这才发现飞天和石磊两大高手全面夹击之势已成,一剑一掌 骇然正对着自己,心头大惊失色,也不及看云飞扬有何动作,就地一滚,逃了开去, 连滚带爬来到云飞扬身旁,见他满脸微笑,回身一看,却见飞天和石磊原样不动, 依然站在那里,心头这才悄悄安定下来。 飞天和石磊的弟子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阵中,全部手执兵刃,面对着雷光光 和云飞扬两人。 另有几人在阵中对着飞天和石磊又拍又捏,雷光光大奇:“他们在干什么?” 云飞扬奇怪地看他一眼,见他满脸天真,不似作伪,这才笑道:“他们在替师父拍 去身上尘土。”这下雷光光知道他在开玩笑了,眼珠转得几转:“难道两位前辈被 点了穴道?”“正是。”“好厉害,谁点的?”“你。”“我?”“对,你点的。” 见云飞扬说得认真,雷光光仔细回想一下,不禁笑了:“哪些碎石土块么?” “正是。”雷光光便对着飞天和石磊拱手道:“两位前辈,刚才多有得罪,请多多 海涵!”飞天和石磊穴道虽然受制,但耳中听得分明,暗道惭愧。 两人穴道被封,实际上也谈不上什么高深手法,只是雷光光内力太过猛恶,那 些碎石土地无不挟带霸道的内力撞在穴道上,此刻穴道虽解,但那撞击之力着实不 轻,两人但觉浑身酸麻萎软,此刻纵是有心相斗,奈何内力已大为减弱了。 两人均是成名高手,雷光光虽说胜得勉强和饶幸,但两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战 了,飞天道长当下稽首道:“雷公子内力修为通天彻地,假以时日,必定大放异彩, 尚盼你好自为之才是。”雷光光笑着应了:“前辈之言,在下定当牢记在心,不敢 稍有或忘。”石磊一直在默默运气调息,此刻左臂已堪堪能活动了,看来不会留下 什么后患,他为人本就十分豪率,此刻一抱拳,哈哈笑道:“雷公子,日后可别怪 老夫等人依多为胜才是。”“岂敢岂敢。”飞天道长和石帮主对视一眼,都会知道 今天不能制服雷光光和云飞扬,日后就更没有可能了,此刻眼见雷光光虽然一表人 材,相貌俊伟,但神情之间,痞气十足,实不知对武林是祸是福,心头沉重之余, 匆匆抱拳为礼,各自率领门下弟子散了。 倒是无耻执礼甚恭:“雷公子,若无吩咐,老朽也就告退了?”雷光光见他一 副死样活气的样子,寻思自己也太强人所难了,当下道:“前辈若觉得' 无耻' 太 这个,不妨仍用原来的外号。”无耻诡异地笑笑:“老夫今日方才开窍,多谢公子 赐名了,今后但有差遣,公子只管吩咐就是。”“不敢不敢。”“老朽告退了。” “后会有期!”无耻不再说话,转身投东北方向去了,眨眼间,场中之人走得一干 二静,雷光光问云飞扬:“这三人都是你的兄弟么?”云飞扬叹了口气:“公子请 稍候,待老夫葬了他们。”两人一起动手,直忙了一个多时辰才草草安葬了三人, 然后顺溪流而下,离开了此地。 此后数日,两人结伴同行,一路上饮酒淡论,十分投缘,令云飞扬大惑不解的 是,只要一谈到武学,雷光光便狗屁不懂,经常文不对题,信口雌黄。 这一日云飞扬实在忍不住,便问道:“公子内功神鬼难测,但为何于招式却生 疏得紧?”“我因身逢奇异,故而获得一身内功,但如说到招式,便是小时候学过 些花拳绣腿,实上顶不得用的。”云飞扬也不去问他如何获得的奇遇,只是话提到 武学,便旁敲侧击,问了个大概,见他于内功心法、刀枪剑戟实在是白丁一个,弄 得云飞扬啧啧称奇不已。他本就是性情中人,对雷光光身上那股子大咧咧的脾气甚 为喜爱,当下便试探道:“公子内功修为已达化境,所缺者唯一些简单的实用技巧 而已,如果你没有其它急事的话,咱们何不就近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切磋切磋?” 雷光光高兴地问:“你愿意收我当徒弟么?”“不行不行,此节务须说明白了,你 我仅是朋友间的切磋,决无师徒名份,否则咱们立刻一拍两散!”雷光光也不勉强, 两人当下在一座小镇上住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切磋武艺。说是切磋,实际上都 是云飞扬在教他。 雷光光虽然生情散淡,但人却十分聪明,况且有十分深厚的内功为底子,再难 的招式也一学就会,最让云飞扬吃惊的是,他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将云飞扬的独门 内功心法应用得十分纯熟,内力使用已到收发自如的境地。云飞扬不解地问:“雷 老弟,你以前是否用心做过什么事情?”雷光光回想了一下,一脸茫然,只得嘿嘿 一笑,据实相答:“没有。”云飞扬只得长叹一声,武林中人要想在武学修为上略 有寸进,那是要耗费无数光阴和心血的,这小子到好,万事无所用心,居然成了武 林第一人,真是造化弄人阿! 一个月之后,云飞扬伤势已然大好,便陪着雷光光对练,十合之中,必定十合 都是云飞扬大败亏输,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时间倏忽而逝,转眼又过一月,云飞扬想回家看看,邀雷光光同去,雷光光却 怀念起长安城中的繁华热闹来,两人只得就此作别。临别之际,雷光光从兜里掏出 一枚铜钱来,掰下一半递给云飞扬:“无以为敬,请收下这半枚铜钱,今后但有吩 咐,命人持这半枚铜钱来知会一声便行。”云飞扬不便拂他好意,伸手接过,两人 这便分道扬镳了。 侠客重连镖,金鞍被桂条。 细尘障路起,惊花乱眼飘。 酒醺人半醉,汗湿马全骄。 归鞍畏日晚,争路上河桥。 此诗名《侠客行》,乃六朝贵族诗人庾信所作,写的虽是六朝膏粱公子们一天 的“游侠”生活,但此风延至唐代,反而愈演愈烈,大诗人李白早年曾写过一首《 行行游且猎篇》,将官宦子弟们吆五喝六“行侠仗义”的心态描写得入木三分:边 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 但知游猎夸轻胡马秋肥宜白草。 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云挥鸣鞘。 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飞,双迸落连飞。 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 儒生不及游侠人,自首下帷复何益。 雷光光徜徉长安街头,满眼红男绿女,呼朋引伴,笑叫街头,好不舒心惬意, 只这气氛,便令他乐乐陶陶,颇有浪子归故乡之感。 但无论如何都有点物是人非之感,此刻的雷光光看上去象一位落难子弟,但风 云际会,曾几何时,雷公子也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了。境遇的变迁,使他在看到长 安街头那些佩剑嬉闹的少年时,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也只有这时,雷光光对自己的过去才有了一丝丝汗颜无地,这时他想起了另一 首《侠客行》,顿时感到了以往的浅薄。这首《侠客行》同样是李白所作,但写的 并非长安侠少,而是战国时真正的游侠: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灸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自首《太玄经》? “哥们,你这想法太过陈旧了!”一位酒气熏天的公子哥儿亲热地拍着他的肩 臂,状极亲密,在这位醉哥儿身后立着三位吃吃而笑的妙龄女子。 原来雷光光不知不觉之间,将李白的这首诗轻轻吟了出来,不想正被这位醉哥 儿听到,故而有此一问。 雷光光失笑:“是这样么?”一口地道而流利的长安话,那醉公子热心地道: “现在时新的是' 平生多志气,箭底觅封侯' ,懂么?”雷光光谦虚地摇摇头: “不懂,尚望仁兄指教。”“其实这也不是目的,嘿嘿,真正的目的是──是什么?” 他醉眼腥忪地道。 “在下洗耳恭听。”雷光光状极诚恳。 “一日看遍长安花!”醉公子手一挥,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三位艺妓。 后世研究历史的,有这样一段笑谈,叫做:“汉经学,晋清淡,唐乌龟,宋鼻 涕,清邋遢”。何为唐乌龟?相传龟蛇交合,非同类而相从,世人便把妻子外淫的 丈夫唤作乌龟。先是唐太祖李渊将隋朝晋阳宫内的妃嫔取来作侍姬,这是给别人当 乌龟,再后是太祖李世民诱奸弟妇,这是让皇弟做乌龟,一代女皇武则天难耐深宫 寂寞,广置面首,伟岸如怀义,俊秀如昌宗,这却是皇帝去做乌龟了,等等等,不 一而足,有道是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公大臣,平头百姓也偷偷摸摸起来, 有鉴于此,本着普天同乐的宽民之心,皇帝刚脆颁下圣旨,举办曲江宴会。 什么叫曲江会? 唐代最重进士,新科状元必奉圣旨举办宴会,大多定点在曲江,广邀京城名妓 游宫,逢花则饮,有诗云:“无人不寄花间宿,到处常携酒器行。”可谓盛况空前。 故而唐代宫廷闻人薛元超便恨恨地道:“吾不才,高贵过人,但平生有三恨, 第一不以进士擢第,第二不能取五姓女为妻,第三不能修撰国史。”除第三有些书 呆子气外,第一二点到来得实在,由此可见长安当时浮靡风气,可谓空前绝后,仅 此一朝。 受此风影响,那位醉公子的豪情壮志也并未让雷光光大惊失色,他友好地笑笑 :“多谢兄台开导,在下多谢了。”醉哥儿眼见雷光光谦虚好学,自己在佳人面前 挣得不少面子,明日长安城中又当传诵自己如何开导一个老土的善举了,不禁欣欣 然起来,对雷光光也多了许多好感,热情地道:“哥们若不嫌弃,何不同到湖中一 游?”雷光光可是此道老手,左右无事,一行人便登上了一艘画舫,这位醉公子乃 是此间熟客,一众厮役对他前呼后拥,唯恐服侍不周,而他给起赏钱来也阔绰得很, 于是皆大欢喜,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船行湖中,夜色深沉,灯火辉煌,三名歌妓各献绝技,或弹或唱或跳,虽非一 流,难入雷公子法眼,但毕竟尚在两可之间,姑听不妨。 醉公子乃典型的长安少年,慷慨好事,极重面子,雷光光几句恰到好处的马屁 拍过去,醉公子兴之所至,连浮三大白同雷光光对饮,未几便昏睡席间,由小厮们 抬入船仓中歇下不提。 雷光光极有气派地吩咐仆役们添酒回灯重开宴,一众小厮拿不准他同自家公子 是何关系,看他派头十足,只得忙去准备不提。三名艺妓见雷光光穿着虽然平寒, 但言谈举止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相视一笑,并不点破他鹊巢鸠占的行径,反 正这在大唐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便应他的吩咐,一一入座。 未几夜宴重新开张,三位女子俱是风尘中人,愈看愈觉雷光光可爱,争相献媚, 轮流把盅,雷大公子来者不拒,一席人言笑盈盈,好不逍遥自在。 到得天明时分,雷光光早从三位女子嘴中将长安侠少们的姓名、爱好、习惯摸 得一清二楚,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油然而生,就象从未离开过长安一般。 眼见三女困倦,雷光光便让她们先去歇下,好在画舫之中房间很多,几名仆役 看情形是经常熬到天明才能睡的人,将船靠岸,送走雷光光之后,这才回仓歇下。 雷光光回到寄居的客栈,倒在客床之上,久久不能成眠,心想久别回故乡,竟然栖 身旅店,一缕悲愁浮上心头,便有些凄凄惶惶起来。 好在他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想到晚间的计划,不觉微微一笑,鼾然入眠, 直到正午时分方才醒来。 lang=EN-US> 长安多侠少,但各有神通,所凭借者各有不同。长安虽是贵胄云 集之地,但若说到侠名,当首推刘逸刘大公子。 刘氏家族世代为商,家道殷富,财可敌国,刘大公子幼年习过圣人之道,少年 时代刻苦修练过一个多月的武术,此后自号文武双修,琴棋诗画,刀抢剑戟无所不 能。 对于刘大公子来说,闲着也是闲着,欺压百姓,巧取豪夺是一种消遣方式,而 疏财重义,有难必救也是一种玩法,久而久之,刘大公子更喜欢后者,很快便挣出 了些名头,家中车水马龙,人来客往,座无虚席。 使刘大公子一夜间名动长安的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这一年的盛夏伏暑甚是猛 烈,按照往年惯例,尚在春末之时,仆役们便即开始忙碌起来,在刘府那深广而幽 雅的大院之内,高搭彩棚,内置雕梁画柱,设置半卧半躺的坐具,提前两三个月发 出请束,将长安稍有名头的妓女一一相邀,备好膏梁纯酒,经过近三个月的苦苦等 待之后,避暑盛会终于隆重开张了,长安城中稍有名头的侠少们翠集于此,沉醉花 间林下,纵论平生豪侠之气。 在半梦半醒之间,一众厮役们小心在意地将近千名脚步飘虚的红男绿女们搀扶 到侠客林中,妥善安置在卧坐之具上,斟好美酒,悄然退下。 刘大公子今年年方二十,出落得面皮白净,秀美异常,长安姐儿们无不对之呵 护有加,奈何公子本人对自己这副美貌却大为羞恼,但这是本自天然的事,自己也 只得徒呼奈何,便在衣饰之上大作文章。 刘大公子那天所穿的乃一袭经过精心揉制的粗麻长衫,看上去虽觉粗糙,但穿 着却倍感舒适,足上一双柔软的草鞋,腰间一根麻绳,麻绳上挂着一把珠光宝气四 溢的佩刀,端的令人耳目一新。 刘逸刘公子便有了一个绰号,唤做“玉面侠”,尽管他对“玉面”二字深恶痛 绝,但因有了后面那个“侠”字,便也就不看玉面看侠面,含含糊糊过去算了。 当时玉面侠刘公子坐在侠客林中的侠客亭内,面前置一精美案几,几上已铺就 一张上等宣纸,砚墨已由花魁陈娇如磨好,毛笔已由国容小姐润好,二女恭敬相候, 林中深处瑶琴奏响,清香混着酒香,弥漫侠客林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玉面侠这是要作诗了,便挣扎着酒醉的躯体坐起,肃然静 候,但众人那迷朦的眼睛不是盯着陈娇如,便是盯着国容那素白的纤手,心中暗自 长叹不已。 陈娇如位列花魁,艳丽自不必说,而国容小姐神态清秀,竟然能后来居上,同 花魁平起平坐,众人除了佩服玉面侠确实是红粉知己外,心头无不默默念叨国容小 姐的一首诗文,顿觉胸中风情万种,柔情如蜜。 不久前,国容小姐初入江湖,便受宠于进士郭昭述,相爱甚洽,旁人无从窥探。 未几郭昭述授职外地,只得相别,次日清晨,一骑矮马连夜追上郭进士,一女仆呈 上国容小姐的一封短书,书曰:欢寝方浓,恨鸡声之断爱,恩怜未洽,叹马足以无 情使我劳心,因君成疾,再期后会,以冀齐眉。 长安子弟轰传此书,“鸡声断爱”一语遂成佳句,国容小姐也因此名噪京城, 王公大贾,名士风流,络绎不绝地登门拜访,国容闭门数日,经不住玉面侠一再延 请,故而芳驾光临避暑胜会。 红男绿女们对玉面侠的敬意不禁又增一分,但见玉面侠缓缓接过国容手中毛笔, 微一沉吟,运笔如风,一气呵成,写就了又一道《侠客行》,当下由陈娇如小姐双 手捧诗,立于侠客亭中,娇声软语地读了出来:太行岭上三尺雪,刘逸腰间三尺铁。 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吟罢,侠客林中一片惊叹之声,此诗豪气干云,端的气度不凡,立刻遍传长安, 玉面侠之名如日中天,不可仰视。 但当日诗成之后,数名妓女便低声发笑,唧唧咕咕道:“他连婚都未结,何来 妻子和孩子?”一女笑曰:“老婆没有到是实情,至于孩子有否,就不知了。姐姐 知道吗?” 数女笑做一团,却被身旁几个侠少厉声骂了几句,诸女伸伸舌头,不 敢再有渎玩之心,肃然而坐,但心头依旧颇不以为然。 不管这几个妓女如何作想,反正玉佛侠领袖京城侠少之势已成,杯酒酣酬之间, 时光倏忽而逝,转眼已到冬天了,天气寒冷,万物凋零,满目凄惶,一众侠少百无 聊懒,问计于玉面侠,刘大公子稍一沉吟,当即计上心来,脱口道:“冬天也有冬 天的玩法。”“正要请教大侠,望不吝赐教。”“暖冬。”“暖冬?”玉面侠淡然 一笑,不再解释,当即闭门谢客,大兴土木不提。 一干侠少每日里均来问讯,只见刘府内忙忙碌碌,下人们想是受了严令,不许 泄漏情况,一班侠少只得干候着,在寒冷的街道上小跑着回家去,心痒难奈,夜不 成眠。 再一次开门纳客的日期一再后延,十五天之后才正式完工,而这时天空中已经 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已深达膝盖了。 这一天正是雷光光正午时分在客栈中醒来的那一天,他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 大雪,让店家送来一壶烫酒,坐在窗前边饮边观赏雪景,磨蹭了一个时辰方才出门。 整个长安城处于兴奋的骚动之中,被邀请的人们趾高气扬地踏雪而来,从围观 的人群中穿出,递上大红烫金的贴子,昂然进入刘府。穿廊过院,行了半个时辰才 来到后山,抬头一看,一座巨大而浑圆的宏伟建筑耸立在眼前,顶端有三个巨大的 金字:冬日宫。 熟悉刘府地形的人左右一看,不禁大感惊讶,这座巨大建筑的所在地原先是一 座树木苍翠,回廊纵横,溪流婉延的山岗,所谓侠客林和侠客亭均在附近,人们虽 被眼前的宏大建筑所吸引,但不少风雅之士依旧暗自摇头:心想冬日宫再有趣味, 也不应该毁了那座夏日消暑的锦秀之地,实在是可惜之至。 待人们依次进入冬日宫后,放眼一看,这才真正大大地吃起惊来。 但见山岗、林木、小溪、木桥、幽远的迥栏一样不少,同以前毫无二致,这时 下们殷勤地上来劝客人们宽衣,众人这才觉得有些热了,一面脱衣服,一面四处打 量,不禁咂咂称奇,叹为观止。 在这座暖洋洋的宫殿之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千盆通红的炭火,想是通风构 思异常巧妙的缘故,众人竟闻不到一丝烟尘味。 最令人赞叹不绝的便是在宫殿顶端悬着的那面巨大的铜镜,铜镜直径达十余丈, 四周分布着九个直径一丈的小铜镜,淡红的火苗在镜中伸缩不定,犹如十轮暖日悬 在头顶。 美酒佳肴自然是少不了的,长安名妓也是少不了的,红男绿女们身穿夏装,尽 情嬉闹,宛如回到了仲夏之夜,好不适心逸性,尽情欢饮。 然而许久不见主人出来,人们互相打探一二句,俱都茫然摇头,便也懒得再问, 兴致勃勃地游荡在山林之内。 没有人知道,玉面侠此刻正在心神不安地盯着一个包裹,包里兀自在流着殷红 的鲜血,房间里再无其他人,而包里面却有一颗人头。 当邀请的客人全部到齐之后,刘府关闭大门,待客人们全部进入冬日宫后,宫 门亦缓缓关上。 玉面侠站在宫殿顶端一间隐蔽的静室之内,俯视着脚下欢乐惊喜的人们,正准 备现身之际,管家神色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公子,大事不好了!”玉面侠毕竟还 沉得住气,不满地瞪管家一眼:“什么事?”“有个……有个人……非要现在见公 子……”“谁?”“不知道……”“不见!”“可是……”“嗯?”“他……他… …他手里拎着一包东西,那东西还在滴着……滴着……”“什么?”“血。”玉面 侠吃了一惊,看管家一眼:“哪人长什么样?”“不……不知道……”玉面侠看一 眼吓得手脚哆嗦的管家,左手一把扶住腰间刀柄:“你马上通知护卫到这里来!” “公子,他说此事甚为机密,必须单独求见,否则就要……就……”“什么?” “杀了老奴。”玉面侠皱了皱眉头:“他现在何处?”“就在……就在门口……” 玉面侠心头吃了一惊,狠狠瞪他一眼,强自镇定道:“带他进来!”进来的是雷光 光。 他的一身打扮颇为威武,头发散披在脑后,身穿一件黑色大麾,里面是对襟紧 身衣,足上一双靴子,佩剑,神色阴沉肃杀,左手拎着一包血淋淋的东西,浑身上 下散发着一股阴寒如冰的杀气,默然立在门口。 玉面侠心头一寒,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雷光光看管家一眼,默不作声, 待玉面侠不得已令其离去之后,雷光光才道:“公子便是玉面侠么?”“是又怎样?” “在下姓雷,名光光,本长安人,少时离家,数日前方才返回。”“你想怎样?” “在下有一仇人,追寻十年今夜方得,现已砍下其首级!”说着晃了晃左手拎着的 包囊。 玉面侠但觉嗓子发干,手心出汗,紧紧捏住刀柄:“阁下得报大仇,可喜可贺。” 雷光光“咚”地一声,将血淋淋的包囊顿在桌上,双手一拱:“有酒么?”玉面侠 也觉得有必要喝点酒,当下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雷光光,雷光光双手接过,道声 :“多谢!”,便一口饮干:“长安城南有一位侠义之士,在下久欲思报,则平生 恩仇俱了。闻公子义气,请借我十万白银,立刻前去报恩。此后赴汤蹈火,为狗为 鸡,但凭公子所遣,万死不辞!”言毕,长揖到地,豪气干云而不失恭敬。玉面侠 既惊且喜,惊的是此人杀气腾腾,喜的是与己无干,反而得一强助,这都是平日豪 侠义气而得的果报,当下满口答应:“壮士请起,我立刻吩咐下人取白银来,成全 你的侠义之举!”“多谢公子!”玉面侠神清智爽,大喜过望,立刻将管家唤来, 嘱他取十万两银票给雷光光,须臾之后,管家如数取来,雷光光双手接过:“请公 子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玉面侠恢复了原先的气度,一点头,双拳一抱: “我在此恭候佳音!”“告辞!”雷光光绝不拖泥带水,断然转身,一眨眼便不见 了踪影,直看得玉面侠和管家桥舌不下。 玉面侠良久才回过神来,将管家赶了出去,关上精致的暗门,兴致勃勃地来回 走了几圈,眼光一触到那血淋淋的包囊,心头不禁有些发憷,强自镇定,又踱了两 圈,局促不安之感愈加强烈,右手情难自禁地按住刀柄,心惊胆战地盯着那件物事, 心里巴望着雷光光快点回来。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天明时分,依然不见雷光光的影子,玉面侠颓然坐在椅子 上,绝望地望着那个血迹已经凝固了的包囊,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小心的敲门声,玉面侠大喜,一跃而起,连声道:“快请 进快请进!”暗门打开之后,管家伸进脑袋,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可要用点早 膳?”玉面侠顿觉失望,听到早膳二字,不觉一阵反胃,干呕了两声,正待挥手让 他离去,忽然改变主意:“快进来,将门关上。”管家依留言而行,进入屋内,但 却最大限度地远离那包可怕的东西,不敢妄发一言。 这位刘大公子行事时常令人匪夷所思,管家也是见惯了的,但这次闹到割人脑 袋,到还是第一次。管家心知事涉机密,更不敢开口询问了。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 一事,指的便是这个道理,年近六旬的老管家焉能不知?当下恭恭敬敬、心惊肉跳 地站在一边,不敢多说一字半句,也不敢看一眼。 玉面侠让管家进来,为的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壮壮胆而已。此刻管家在侧,尽管 老弱不中用,但玉面侠毕竟镇定了一点,默默呆坐,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他这不吭声,可将老管家逼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没多久便不安起来,未了终于 鼓起勇气道:“公子可是碰到了什么为难之事?”这也有一句俗话,唤作受人钱财, 与人消灾。老管家吃的穿的用的和干的全是刘家的,此刻公子爷有事,也不便一味 装聋作哑,置之不理。 领袖长安群侠的玉面侠此刻已经开始担心了,刘大公子虽说豪侠仗义,但杀人 的事情毕竟从没干过,以前最多是花花自家的钱财,找些志同道合的侠客们寻点乐 子而已,根本没犯过什么事,纵是则天女皇也管他不着,毕竟人家的钱财,爱怎么 花是别人自个的事情。 但此番却不同了,一个人头明明白白摆在自己的桌子上,若让官府知道,侠客 不用做那是自然,自己肩上这吃喝玩乐的家什还保不保得住,也实在是未知之数。 此刻管家开口,玉面侠便又为难起来,这毕竟是大事,按照常理,自己是不必对下 人说的,但不说自己可真是没主意了,眼见得日近中午,雷光光能否回来也实在成 问题,纵是他要回来,自己也不便守着个死人头干等着他,念及此,灵机一动,何 不让管家将它埋了,刚要开口,又觉不妥,心想自己守了这人头一晚上,别弄到头 来是谁的都不知道,万一雷光光回来问起,岂不让他小瞧了去? 刘大公子只是凶险之事经历得少了点而已,此番计议在胸,平时的机灵劲便回 来了不少,当下嗯了一声,吩咐道:“你将这包囊打开了。”老管家吃了一惊: “公子?”“打开!”玉面侠的气度终于恢复如常,语气中再无半分商量余地。 管家无奈,只得心惊胆战地挪到桌边,双手哆嗦着去解那血迹斑斑的包囊。包 囊系得太死,又被血迹浸透而凝固起来,管家憋住呼吸,大约小半盏茶时才解开, 但手脚慌乱至极,“扑通”一声,竟将首级扯落在地,滚了几滚,这才定住不动。 一只猪头! 管家鼓起勇气,睁眼一看,几疑眼花,再一细看,果然是一只半大猪的猪头, 不禁苦笑道:“公子何不早言,老奴初时还当是人头,几乎吓杀老奴也。”刘大公 子手按刀柄,脸上神情似怒似喜,似惊似怔,古怪至极,呆呆看着这只猪头,作声 不得。 lang=EN-US> 离了冬日宫,雷光光哈哈一笑,悄悄回到客栈,将这身古里古怪 的行头换下,美美睡了一觉,次日结清房钱,换了长安最豪华的旅店住下,四下里 游玩一番,晚间回到下处,美美地要了一桌酒菜,舒舒服服地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回想起刘大公子玉面侠来,不禁莞尔一笑,暗自摇头。 在他回忆得意之事的时候,临桌却传来一声长叹,此刻的雷光光心情甚好,侧 头一看,却见一位锦衣公子也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带有三分醉意了。那位公子也是 一位性情中人,见雷光光看着自己,便自嘲地一笑:“扰了兄台好兴致了?”“这 有什么,我叹气的时候,难说又将是公子春风得意的时候。”“哈哈哈,多谢兄台 美意。请──”“请──”两人隔桌相望,举杯示意,各自抿了一口,那位锦服公 子浑身书卷气,想是酒兴的缘故,又开口攀谈道:“兄台既有得意之事,何不说来 听听,以解寒夜愁闷?”雷光光见他虽是一身书卷气,但为人十分直爽,心生好感, 微微一笑:“在下乃一生意人,说出来可有些俗了。”“你发财了?”“发财谈不 上,赚到是赚了一点。”“多少?”话才出口,锦服公子便觉失言,一摆手道: “我喝多了,兄台请勿见怪。”“哪里哪里。实不相瞒,在下这笔生意刚刚脱手, 净赚了十万白银,不多也不少,不多不少”雷光光平生第一次赚钱,心头之喜悦实 在难以按捺,也巴不得找个人吹嘘一番。 那公子怔了一怔:“十万白银,这可不能算少了。兄台做的什么生意,竟有如 此赚头?”“嘿嘿,惭愧得紧,猪头生意。”“猪头?”他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 睛:“这得要多少猪头?”这却是诀窍了,雷光光神秘地一笑:“也要不了多少。 对了,却不知兄台为何独自长叹?”“唉──”一语勾起伤心事,这位公子也急于 找人倾诉一番,这便实话实说:“我乃南京人,此次奉家父之命进京拜望伯父,顺 便拜个早年。久闻长安平康坊乃天下风流渊薮,办完正事之后,我便向伯父辞行, 说急于赶回南京,实际上,嘿嘿,让你见笑了。”雷光光心头早已猜了个八九,当 下笑道:“你我同是性情中人,闲坐无聊,兄台但请直言不妨。”两人心意相通, 哈哈一笑,各自举杯饮了一口,那公子正待开口,却给雷光光打断:“兄台的经历, 在下略有猜测,只不知对与不对。”那人一怔,疑惑地道:“兄台有比神通,何不 直言?”雷光光略一思索,开口道:“你到平康坊游玩,果然遇上一位才貌双全的 女子,二人吟诗作对,相与甚洽,对不对?”“对对对,此女名叫薛涛,你怎地知 道得这样清楚?”雷光光微微一笑,暗道:长安妓女成千上万,我可真不知是那一 位,但若说到薛涛,那可是大名鼎鼎,便道:“想来薛涛小姐当有佳作赠君了,不 知能否让在下一听为快?”锦服公子甚为爽快,当即念道: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 烟霞草木香。 小色未能忘宋王,水声犹似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云为雨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自门眉长。“ --- 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