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枚铜钱 雷光光拍掌称妙:“薛涛小姐诗风大有林下风致,的确醒人耳目。想必兄台定 然引以为知己了?”“正是。”他并不讳言,只是好奇地看着雷光光。 “然而欢乐时光易逝,转眼已过正午,用过午膳之后,薛涛小姐便下了逐客令?” 那公子一怔:“你怎地连这也知道?!”光光高深莫测地一笑:“公子费尽心机也 不能使薛小姐回心转意,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同小姐再约重聚佳期,然而此 期亦不能定,遥遥无期,而公子归期不远,故而空自长叹,引为恨事。”锦服公子 神色震惊地看着他:“这却有些神奇了,怎么回事?”“公子离开平康坊,但心头 大为不甘,有心看看是谁如此有魅力,竟使得公子前功尽弃,便又折回平康坊,隐 身在薛小姐秀楼附近,欲看个究竟……”那公子脸色微微一讪,但听雷光光继续道 :“然而整个下午并无一人登临她的秀楼,直待日薄西山,才见她盛妆而出,登上 一顶花轿,出了平康坊,向城北而行,未几便到了长安首富刘氏府上。其时刘府门 庭若市,从平康坊前来此处的妓女非止一人,尽皆打扮得妖冶万分,而一干侠少们 成群结队,叫嚷欢呼,鱼贯没入刘府之中。公子伫立雪地之中,大失所望,原想薛 涛小姐既然作得如此清淡的诗文来,定然秀外慧中,超然不已,不料依然是一介平 凡的烟尘女子,依旧贪恋富贵而已。对不对?”锦服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如见 鬼魅,三分钦佩之中,到有七分骇异之色。雷光光抿了口酒道:“其实公子错怪薛 涛小姐了。”公子怔得一怔,见他说得蹊跷,便问道:“兄台何出此言?”“你可 知刘府昨晚在做什么?”他不屑地喝了口酒,没好气地道:“无外乎通宵畅饮,寻 欢作乐而已,高明不到什么地方去。”“话虽如此说,但昨夜之宴确实有些不同寻 常。”锦服公子淡淡地道:“何以见得?”光光当下将玉面侠的为人以及冬日宫的 盛况详细介绍了一番,锦服公子直听得满嘴苦味,依旧不屑地道:“左右不过浮丽 奢靡那一套,未见得有何高明。”话虽说得硬,但神色却大为沮丧,雷光光微微一 笑,低头抿酒,过得须臾,但听那公子没好气地道:“你如此感兴趣,昨夜何不到 冬日宫沉醉?”光光见他话中有话,便道:“在下虽乃一粗卑不堪的生意人,但同 玉面侠也还有些交情,只是生性不喜热闹而已。”“你果真认识玉面侠?”“做过 几桩生意而已。”锦服公子闻言神色数变,忽而高兴,忽而忧愁,忽而又有些恨恨 不已,数次开口欲言,终又忍住,但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是。 光光已知他心意,故意抿酒不语,吊他胃口,未几,锦服公子果真忍耐不住, 起身作揖为礼:“素昧平生,本不该如此冒昧,但心中若有块磊,不吐不快,尚请 兄台见谅。”“你我言语甚为投缘,公子有话直言便是。”“兄台可否代在下缓颊 一二,以便进入冬日宫中?”光光并不惊讶,微笑道:“此举也非难事,只是──” 锦服公子当他是生意人,立刻道:“只要能替在下引荐一番,在下定当有所回报!” 光光摇头一笑:“这另当别论。我的意思是,此刻长安侠少名流,才俊之士无不萃 集冬日宫,公子就算入得宫去,不知有何必胜之策,能得薛小姐青睐?”“这……” 锦服公子一时语塞,想想也是,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无什么特异之处,要想同京城 这班大玩友们斗法,殊无必胜把握,别到时候弄得个灰头土脸,那却无味得很。想 通此节,不禁大为气馁,颓然坐下,长叹了一声。 光光悠然一笑:“公子果真十分爱慕薛小姐么?”“若不能亲近芳泽,实在是 了无生趣。罢了罢了,不提也罢!”言毕,闷头喝了一大口酒,沮丧至极。 “公子如果真有此意,在下倒有一法,可令薛涛小姐投怀送抱,对公子青眼有 加……”“什么?”那公子满脸不信之色,上下打量着他。 光光眨眼一笑:“公子可知在下之名?”“这倒有些得罪了,”边说边站起身 来,一抱拳道:“在下姓张名远山,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免贵姓雷,名光 光。”看得出,张远山一愣,觉得这名字虽有些古怪,但也看不出有何特异,当下 应道:“原来是雷公子,幸会幸会。”光光故作高深状,饮了一口酒,大咧咧地道 :“生意场上的朋友送在下一个外号,虽然有些过誉,但在下行事无不以此为准则。” “不敢请教雷兄大号?”“有求必应。”张远山一怔,心头暗道:这小子莫不是喝 醉了,信口雌黄? 光光早已猜透他的心思:“公子可是觉得在下这外号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哪里哪里,雷公子有此抱负,异于常人,实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那么, 张公子相信在下了?”张远山哪会信他,有求必应,观音菩萨么?但转念一想,寒 夜更长,与他瞎吹一通,也可暂解心头愁绪,当下便道:“正要有求公子,尚望不 弃。”“这没什么,只不过在下乃生意人,自然比不上公子风雅脱俗了,哈哈哈… …”张远山微微一笑,暗道你还当真了,当下便也直来直去道:“如果公子能够玉 成此事,在下敢不厚报?所赠当不亚于雷兄的猪头生意!”这可是整整十万两白银, 雷光光心道:好小子,咱们走着瞧。当即道:“咱们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光光随即命店家备马,两人并肩出门,冒着鹅毛大雪,直向刘府行去。路上吩咐张 远山,一切随他行事,张远山自然应了,心里却大为不信,唯觉此事大为有趣,倒 要看看这位牛皮老兄如何收场。 到得刘府紧闭的大门时,已是子夜时分,雷光光下了马,径直登上高高的台阶, 抓起一只粗大的铜环,使劲敲了起来,在这落雪的静夜之中,打门声显得异常响亮。 良久之后,大门上“啪”地打开一个小窗口,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道:“什么 人?!”光光厉声喝此道:“狗奴才,你听清楚了,大爷从城南而来,公子此刻正 等着我,快去通报,迟了我打断你的狗腿!”却说玉面侠眼见人头变成猪头,直愣 了良久方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将管家赶走,独自闭门而坐,望着那猪头惊怒交加, 羞愤异常,久久难以自己。 侧头一看,脚下冬日宫中上千红男绿女早将他这主人忘在九霄云外,各自行欢 作乐,放荡形骸去了。 玉面侠一声长叹,顿觉心灰意冷,大有局外之感。 他落落寡欢,独处静室,百无聊赖地渡过了白天,到得夜晚时分,刘大公子望 着那猪头大彻大悟,心想自己也是闲极无聊,沽名钓誉,到头来被人蒙骗了一番还 无处诉说,实在是丢脸至极。 慢慢地终于心平气和起来,想着那雷光光骗自己的法子,不禁拍案称绝,大声 叫好起来。玉面侠是一个很善于宽慰自己的人,尽管他多少已经感到脚下山林间的 这干人并非真正朋友,但说实话,他真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他们,自己将如何生活。 玉面侠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挣而起,探身问道:“他……他来做什么?”“奴才不 知。”“不见!”玉面侠颐指气使,老管家只得向门边退去,一边瞅着玉面侠,看 他是否改变主 意。果然,玉面侠突然道:“等等。” 刘大公子在静室中踱来踱去,实在猜不透雷光光捣的什么鬼,他胆子不小,骗 了自己不说,还竟然敢回到此处,莫非,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带他来此见我!”玉面侠果断地道。 待管家退出之后,他将猪头从地上捡起,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正对着客位, 他要看看雷光光有何话可说。 不一会,管家通报客人到,“请进!”玉面侠本来是打算端坐不动的,但不知 何故,自己竟有一丝紧张之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微微自哂道:礼贤下士吧。 他独自一人进来,张远山随管家在另一间屋子里稍候。 玉面侠听声音有些耳熟,但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自己肯定没见过:“阁下 是──”“公子不认识了么,在下正是有求必应雷光光,特来向公子请罪!”“你 ──你,你就是雷光光?”“正是!”玉面侠仔细看看,来人的确是雷光光,心头 大感不解:“公子请坐──”“多谢!”光光安然入座,望着正对着自己的那只血 迹干涸的猪头微微一笑,别无言语。 玉面侠见他神色自然,并无半分局促不安之感,心知此人定非常人,只得坐下, 沉吟道:“雷公子的外号叫有求必应?”“正是。”“果真如此么?”“只要是人 力能为的,在下无不尽力。”看得出,玉面侠对此虽非全信,却也留有三分余地: “既如此,正要请教公子,这猪头是怎么回事?”光光脸不变色心不跳:“久闻公 子疏财仗义,特相试了耳。得罪之处,尚请 海涵。“ 玉面侠面有不愉之色:“结果如何?”“名不虚传!”“那么,所谓城南义土, 想必也是子虚乌有之事了?”“这倒确实是实情,十万两白银,在下已替公子赠送 给他了。”雷光光反正打 定了主意,到手的银子绝不能再飞。 玉面侠怀疑地看他一眼:“公子好计谋。”光光淡然一笑:“孟尝君有一个食 客名叫冯谖,其人其事公子想必知之甚详?”玉面侠“哼”了一声,并不答言。雷 光光侃侃而谈道:“有一次孟尝君派冯谖到封地薛城收债,冯谖临行时问孟尝君想 买点什么回来,孟尝君回答说你看着办。到了薛城,冯谖非但未向百姓催债,反而 以孟尝君的名誉将所有债券全烧了,空手而回,对孟尝君说我替你买回了义,孟尝 君尽管心里不高兴,但碍于面子,又不好说什么。一年后,齐闵王听信谗言,免去 了孟尝君的相国之职,孟尝君只得打道回府,来到封邑薛城,不想薛城百姓扶老携 幼,远道前来迎接他,孟尝君这才恍然大悟。”玉面侠岂能不知孟尝君故事,只是 因被一只猪头骗去十万白银,实在太感冤枉而已,此刻见雷光光将自己比做战国四 君子中的孟尝君,这比之玉面侠三个字又不知高出了多少倍,看来这十万白银花得 也值。 当下道:“冯谖为孟尝君置了三窟,在下何得何能,敢比孟尝君?但不知公子 花十万银子替在下买了个什么退路?”光光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两个半块铜钱, 置于掌中道:“在下曾经落难,身上仅有三枚铜钱,便发誓言,他日神功若成,当 还报三个有心之人。公子便是这第三人了。”玉面侠见他说得极为诚恳,当下不禁 肃然起敬:“不敢请问公子,另外两人是何方高士?”“沉默大师,云飞扬。”玉 面侠神情巨震,良久方道:“在下何德何能,敢同沉默大师和云飞扬比翼?”光光 肃然吟道:“太行岭上三尺雪,刘逸腰间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 别!”玉面侠脸颊微微一红:“此乃酒后涂鸦,让公子见笑了。”“不然。”雷光 光神情严肃:“古人云,诗言志,这岂能有假?”玉面侠讪然一笑,却听雷光光喟 叹道:“公子的这首《侠客行》,读来令人豪气干云,震骇心肺,实令在下佩服, 故而以猪头相试,公子果然信人!”言及此,雷光光左手骈出两指,轻轻一挟,但 闻“啪”地一声轻响,这枚铜钱便断为两半,玉面侠直看得桥舌不下,目瞪口呆。 光光拿起半枚铜钱,注视良久,神思久远地叹道:“当时发誓之后,在下誓不 使用这最后的三枚铜钱,乞食为生,整整三年,方才有出头之日!”玉面侠耸然动 容,情难自己,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光光看着他道:“公子如果不嫌弃,便请收下这半枚铜钱,他日如有缓急之时, 可命人持此半枚铜钱前来吩咐一声,虽千里之外,敢不披星戴月,尽力周旋?!” 玉面侠颇受感动,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半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双拳一抱 :“多谢公子眷顾!”至于雷光光何以将十万两银子交给所谓的义土而给铜板的却 又是他等问题,玉面侠一慨不问,但却有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那就是这位 分发铜板的有求必应雷光光到底有多深的道行,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别到时候 真有事情时,求起来不甚灵光,那就太误事了。 但这个问题又太过失礼,玉面侠踌躇再三,终是开不了口。 光光人精似鬼,自然猜到对方所想,他四处打量一番,最后盯着刘大公子腰间 的那柄大刀,眼睛一亮:“公子此刀果非凡品,可否借在下一观?”玉面侠听他要 借刀,心头不禁一紧,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欲待不给,但自己刚刚才欠了人家天 大一个人情,只得缓缓抽出刀来,极不情愿地递给他,心头着实有些不大踏实,唯 恐授人与柄,那就糟了。 光光双手接过,但觉此刀入手甚是沉重,凝目细看,只见刀身宽大,隐隐泛着 玄光,不由脱口赞道:“此刀坚硬非常,乃玄铁铸就,削铁如泥,吹发可断,的确 是非凡之品!”玉面侠对此刀异常珍爱,纵是睡觉都不离身,唯恐他开口索要,疾 忙道:“此刀乃在下十八岁生日那天,家父耗巨资才购买下来赠与我的。”光光点 头道:“此刀确非凡品,公子请看刀光隐而不发,其色清正,想是感受到公子身上 的清雅之气而至此。”“是吗?”玉面侠惊喜地问。 “不错,正是这样。似这等上古神兵利器,刀身之上,附有刀魂,而刀魂同主 人的气度必须相合才为吉祥。现看此刀刀光莹和,乃龙虎相合之祥瑞,故而有此一 说。”玉面侠直听得晕晕呼呼,喜难自禁。却听雷光光道:“在下想在这刀身之上 题几个字,以作为你我相识一场的纪念,不知公子是否愿让在下信手涂鸦?”这却 并无不妥,玉面侠满口应了:“正要请雷公子赐教。”他边说边四处寻找墨宝: “在这里了,请公子到这儿来写──”光光摇头一笑:“不必。”说完,但见他左 手持刀,将刀身竖在胸前,右手骈出食指,微一运力,倏然刺出,但闻“卟”地一 声轻响,雷光光的食指竟然刺穿了厚厚的刀面! 玉面侠满脸骇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见雷光光微一凝神,运指如风,一阵轻微的“沙沙”之声后,他已一气呵成, 写就了“义薄云天”四个字。 他将刀柄递给玉面侠,微笑道:“信手涂鸦,尚盼公子不要见笑!”玉面侠呆 呆地看着这几个用手指在玄铁上写就的大字,但觉笔势苍劲古拙,飘逸灵动,颇有 古意,心下这才真正服了,脱口道:“我的天,公子神功,盖世无双!”光光面含 微笑:“公子不妨试试用一下此刀,看看比之先前有何不同?”玉面侠后退数步, 持刀而立,凝神之间,“唰唰唰”使出一套缠身十八式来,虽欠火候,但也还算娴 熟。 玉面侠收刀而立之后,惊讶万状地看着大刀,又看看雷光光:“咦,这刀今日 使来颇觉灵动多了,莫非同这几个字有关?”光光道:“刀背宽大,甚为吃风,故 而有笨拙之感,这四个字在宽大的刀背上镂空之后,气流有渲泄之道,故而轻灵不 少,此其一。”“其二呢?”“公子乃侠士,舞刀之时,心头所想俱是' 义薄云天 '四个字的字义,胸襟之开阔,异于往日,故而运刀之际,颇为得心应手!”玉面侠 心头之感谢无以复加,这十万两白银实在是用之得道了,“呛”地一声回刀入鞘, 整肃衣冠,长揖到底:“公子大恩大德,在下终生不敢稍有或忘!”光光怪怪地一 笑:“你我道义之交,何必如此?”“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公子请讲。” “在下得遇公子,实乃三生有幸,如蒙公子不弃,愿结金兰之好,不知公子可愿俯 就?”光光淡然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的心意在下领了,但何必在乎那些世 俗的繁交缛节呢?”玉面侠心头一想也是,此人为了试探自己,竟不惜用猪头冒充 人头,行事之怪诞无稽,当世再无出其右者,当即笑道:“公子果真奇丈夫也!” 光光含蓄地笑笑,没说什么。 玉面侠兴致大开,看一眼脚下的红男绿女们,道:“冬日宫昨日开张,在下一 身俗气,不知公子能否随俗一次,容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我新交的朋友?”“公子太 过谬赞了!”“咱们这便出去?”“且慢,在下尚有一同伴。”“在何处?”“就 在隔壁等候……”“哎呀,公子何不早说?”当下将张远山请过来,由雷光光作了 引见,张远山和玉面侠互致寒喧,想是因了雷光光缘故,玉面侠对张远山颇为热情, 玉面侠光致勃勃地道:“咱们这便出去?”光光和张远山拱手道:“但凭公子吩咐!” 玉面侠唤来管家:“都准备好了么?”“早就准备好了。”“那好,这就开始吧。” 玉面侠硬要雷光光站在中间,而雷光光道声“多谢”,旁开两步,同玉面侠一左一 右,将张远山夹在中间去了。 玉面侠见他如此,只当他十分敬重张远山,只得随了他去,但对这位文质彬彬 的南京张公子却多了三分敬意。 玉面侠道:“两位仁兄,站稳了!”话音刚落,“咔嗒”一声轻响,脚下的木 板微微一震,便即开始下降。 光光仔细一看,不禁叹为观止,三人脚下所立木台,长宽各有四丈,乃楠木所 制,打磨得十分精致,四角各有一只铜环,铜环上系着四条铜索,正在缓慢下降。 三人身周忽然传来数声轻响,六朵桔红色焰火悄然绽放,顿时将脚下山林中、 溪流畔、回廊内尽情嬉戏的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上来,悄一愣神,众人便爆发出一阵 阵兴高彩烈的欢呼声,经久不息,将一朵朵千姿百态的礼花爆炸声掩盖过去。 冬日宫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安放在各处的炭火摇曳着温暖的火苗,殿顶的十 只铜境熠熠升辉,富丽堂皇。 木台缓缓下降,待离地面尚有十丈高时停住,三人站在台上,向四周欢叫的人 群挥手致意,此刻礼花燃放到最高潮,但觉整个宫殿都布满了五颜六色的礼花,而 木台早已掩盖在这浓浓的欢乐之中。 半盏茶时分之后,礼花骤然消失,但听玉面侠高兴地道:“各位朋友们,各位 小姐们,感谢你们能够光临敝宫,愿你们玩得开心!”待人们的欢呼声稍息之后, 玉面侠又道:“现在,我来引见两位至交好友,这位是南京来的张远山张公子!” 张远山鞠躬为礼,答谢人们友好的问候,这时他知道他输了,但他输得十分高兴。 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万两银票,悄悄递给雷光光,雷光光笑问:“公子不 再等等了吗?”“应该没问题了。”张远山满脸欣喜:“纵是有问题也问题不大。” 这却有些不通,雷光光接过银票,揣入怀中,也不去管他。 这时玉面侠又道:“朋友们,这位是在下的生死之交,雷光光雷公子,绰号有 求必应!”人群一愣,随即嘘声四起,一片笑骂之声,玉面侠大窘,“呛”地一声 抽出那把刻有“义薄云天”四个镂空大字的佩刀,正待详细解说一番的时候,忽听 脚下人群传出一阵尖利的惊叫之声,疾忙回头张望,木台上已经不见了雷光光,不 由大惊失色。 光光从高达十丈的木台上跌下,身形疾快地向地面撞去,人群惊叫四散,许多 人惊恐地捂住了双眼。 在雷光光即将撞地前一刹那,但见他疾快地拍出两掌,众人但闻耳中传来一阵 闷雷之声,脚下土地强烈震动,整个宫殿都有些微微晃动,似有倾覆之危。 光光借助于这两掌的反弹之力,身形凌空飞射,远远超出木台,几达宫殿之顶, 然后缓缓下降,终于稳稳落在木台之上,微笑四顾,状极自得。 寂静。 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骤然响起,经久不息。 木台开始下降,终于落在狂欢的人群当中,玉面侠和张远山被人群挤在一边, 人们惊异万分地围住雷光光,问题层出不穷,雷光光应接不暇,急中生智,双足点 地,身形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收腹,射落在玉面侠和张远山身旁,这才大声解释 道:“各位朋友们,在下之所以能够如此,完全是这位朋友在暗中操纵──”说完 他一指张远山,见人们怀疑的目光,雷光光又道:“大家都见过木偶戏吧?其实道 理完全一样,全是他在捣鬼!”这下人们信了,又向三人立身之处蜂拥而至,一见 这阵势,雷光光疾忙将张远山往前一推,转身拉着玉面侠的手,身形疾快地向山上 逃去。 张远山立刻被好奇的人们围住。脱身不得,混乱之中,张远山听到一个自己日 思夜想的声音:“张公子,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阿,可骗得我好苦!”张远山寻声 望去,但见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位千娇百媚,似怨似嗔的女子云鬓松坠,巴巴地看 着自己,正是才情横溢,容貌婉丽的薛涛小姐,张远山此刻可颇为沉得住气,矜持 地一笑,对她点点头,又转身对众人解释了良久,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一人问:“如此说来,雷光光如此,并不是你暗中相助了?”张远山狡黠地一 笑:“也不尽然,反正此事说来话长,咱们有的是时间,何不边饮边聊?”人群拍 掌称妙,簇拥着他向侠客林走去,一路之上,张远山侃侃而谈:“人体到底能不能 飞升,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试想人为万物之灵,禀承世间一切灵气,庄子曾肯 定地告诉过我们:列子卸风而行……”谈到庄子,这却是张远山张大公子的拿手好 戏,直将一干人侃得昏昏沉沉的,反正只要嗓子稍一发干,便有薛涛小姐或者别的 倩女双手捧上琼浆玉液,张公子稍一润喉,便又可以讲上半把个时辰,这是决没问 题的。 然而才一开始便有两位冰雪聪明的女子不信雷光光的话,一位是花魁陈娇如, 另一位是国容小姐。 她俩凑巧站在一起,待雷光光拉着玉面侠跑上山后,两人相视一眼,比赛一般 地向山上奔去,寻找玉面侠和有求必应雷光光。 真相终于还是大白了,当玉面侠不无得意地亮出大刀,“义薄云天”这四个苍 劲古拙的大字令人喜爱至极,尽管大多数人难于置信,区区一根手指竟能刺破坚铁, 但人们毕竟亲眼看到雷光光从十丈高的地方摔下,并且又跳了回去。 于是人们纷纷抽出兵刃,满山寻找雷光光希望他能在自己的兵刃上也来上一个 “义薄云天”或者“侠骨飘香”或者“忠义之士”什么的字眼,但有的人使用的兵 刃太短也太细,比如说匕首什么的,然而没关系,他们大多是才俊之士,早想好了 对策,四个字太多,那便三个字,二个字,甚至一个字都行,如“侠”、“义”、 “仁”、“武”、“英”等等,意思绝对不差,而且言简意赅。 没有人想过会被拒绝,因为雷光光的外号叫“有求必应。”这很好理解。 人们开始喜欢上雷光光了,因为他还叫有求必应。 只要找到他,也许就可以实现许多想过多年的梦想。 没有人找得到他。 有求必应雷光光消失了。 人们找到了玉面侠,但玉面侠也不知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玉面侠肯定地告诉人们,雷光光不可能离开冬日宫,没有主人的允许,谁也离 不开冬日宫。 “别忘了,他可是有求必应雷光光,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他办不成?”有人冷冷 地问。 “他当然可以自由出入冬日宫,只要他愿意。但他如果要离开此地,他肯定会 同我说一声。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玉面侠自负地道,未了又补充一句:“生死朋 友!”这理由十分充分,没有人怀疑:“那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不知 道。”玉面侠真诚地道:“他如果不想见人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他自己。”这话 说得太过于玄乎了,但人们对这个答复似乎很满意。 人们懒懒散散地散开,没有雷光光,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 张远山的布道已经结束,此刻他侧卧在山中一个僻静而舒适的角落里,旁边还 围着几个死心踏地的女信徒,大家都已经醉意盈然,沉浸入太虚幻境中去了。 两天之内赚了二十万两银子,雷光光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是很有些经营头脑 的。他开始盘算起来,最后甜蜜地笑了:当个富翁也不错。 此刻他藏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之中,倏然自得地饮着一坛美酒,幻想着财 源滚滚达三江的胜景,开心至极。 然而酒香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国容小姐一声惊呼:“啊,在这里,可让我找 到你了。”光光低头看去,但见国容小姐果真名实相符,相貌典雅而大方,不由对 她微微一笑,国容小姐左右看了看:“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你上来吧。” “这你可得帮他。”“那,还是我下来好了。”他拎着酒坛飘然落地,站在她的身 边,这时陈娇如也发现了他,正急急忙忙向这儿奔来,口中娇喝道:“你可害苦我 们俩了,累得我们满山跑!”国容小姐咯咯一笑:“姐姐慢点,这次他再也跑不了 啦。”陈娇如风姿卓约,奔到近前,娇喘不已,未及开言,先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这下踏实了。”国容也抓住他的右手,同时接过酒坛,咯咯直笑。 光光微窘:“两位小姐,这是为何?”“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不抓着, 岂不一眨眼又不见了?”陈娇如莺声燕语,口如连珠。 “两位放手,在下不跑便是。”“你先回答几个问题,我们就放你,对不对, 国容姑娘?”“嗯,是这样!”国容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对陈娇如也颇为友好。 “两位小姐有何问题?”“你住在哪里?”“高流客栈。”“有求必应是什么 意思?”“有两个意思:你求我办什么事我一定办到,而我有所要求的话,一般来 说也不应拒绝。”陈娇如笑了:“你这是在做生意。”“你很聪明,大概就是这么 回事。”“那么,你果真能飞么?”国容好奇地问。 光光笑了:“那其实算不上飞,因为必须有所借力才行。”光光此刻表现得非 常老实,满脸诚恳,竟叟无欺。 国容试探地问:“那么,我能提个要求么?”“请讲。”“你能带我们俩飞一 次么?”“可以。”雷光光颇为干脆,话音刚落,他双手挣脱二人的握持,双臂一 展,搂住二女纤腰,双足点地,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空翻,身形即向山底射落。 二女骤不及防,失声惊呼不已,但觉所有景物天旋地转起来,直吓得花容失色, 双目紧闭,死死抓住雷光光。 国容手中依然紧紧抓着酒坛,只是坛口倾斜,一坛美酒便淅淅沥沥,飘撒而下, 在冬日宫中泛着莹润之光,煞是好瞧。 三人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平稳落地,但二女依旧天旋地转,死死抓住雷光光不敢 松手,直到雷光光道:“二位小姐,没事了。”二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但脸色依 旧苍白无比,久久说不出话来。 国容神情恍忽,抬起酒坛来,这才发觉坛内空空如也,不由疑惑地看了看空中, 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光光只是笑而不语,旁边诸人不明所以,好奇地悄声议论着。 还是陈娇如最先回过神来,她放开雷光光,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杯酒来,一口喝 干,这才拍了拍胸口:“天呐,吓死我了!”国容也从恍忽之中回过神来,当即任 袂作礼:“多谢公子!”陈娇如将全因后果对众人讲了,这一来,立刻便有数十位 小姐要飞,而一众男士们神情淡漠,冷眼相看。 光光自知不可太为己甚,当下一口回绝道:“此举太过凶险,弄不好会出人命, 请恕在下万难从命!”这时一位公子爷冷哼数声:“有求必应,好大的口气!”光 光看着他笑而不语,那人接着道:“阁下未免太过哗众取宠了!”“公子如果愿意, 在下当尽绵薄之力。”“成啊,”那位公子神态倨傲,不屑地道:“我自认为欲望 过多,你能否让我不再产生欲望?”“古人云:无欲则刚。公子这要求确实令人佩 服,但若要做到,实在不易。”“哼!那阁下收起这大号便可。”光光一副好脾气, 毫不生气:“但在下勉力还可做到。”“是吗,那何不试试?”那位公子一百个不 相信。 别说是他,围观数百人就没有一个人相信雷光光有这神通,退一步讲,就算真 能这样,但这存乎于一念间的事情,若那公子不承认,你雷光光又能奈他何? 光光摇头道:“只是这代价实在太高了。”那人存心要出雷光光洋相:“阁下 尽管开口,金银珠宝不敢说多,但还有一点,想必也应该够了。”“你果真想清楚 了?”“少罗嗦,这就开始吧,本公子尚有……”话未说完,雷光光早已一掠而至, “卟”地一掌,正正击中他的膻中大穴。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那公子爷裂口喷出一口鲜血,身躯慢慢摔倒在地,气绝身 亡,但一双眼睛依然泛着惊骇恐怖至极的眼光,令人毛骨悚然。 人群惊慌四散,逃得远远地,这才回转身来,心惊胆颤地看着场中。 所有人都逃离了原地,此刻只有那位躺在地上的公子和冷然伫立的雷光光还在 场中。 玉面侠当时不在当场,见人群惊慌四散,他挡住一人问:“出什么事了?” “杀人啦杀人啦!”“谁?谁被杀了?”“来大公子被杀了!”玉面侠吃了一惊: “哪个来大公子?”“来智言来大公子!”玉面侠心头咯噔一下,来智言的父亲是 朝庭重臣,则天皇帝的近臣,权势熏天,不可一世,他的大公子在此被杀,自己怎 能脱得了干系,当下急问:“谁杀的?”“雷光光!”玉面侠双腿一软,几乎没瘫 倒在地。 他定了定神,抽出大刀,鼓足勇气,向事发当场一步步走去。到得近前,他看 看气绝卧地的来大公子,又看看神态漠然的雷光光,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他嗓 子一阵阵发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他如何得罪你了?”光光看他一眼,又看 看他手中的大刀,大刀上“光薄云天”四个字异常分明。他笑笑:“没有,他没得 罪我。”“哪你为何杀了他?”“是他求我杀了他的。”停了停,他又补充道: “你知道我历来是有求必应的。”玉面侠呻吟了一声:“那你把我也杀了吧!” “这却是为何?”“你知道他父亲是谁么?”“不知道。谁?”“来俊臣。”“听 说过。”雷光光轻松地道。 玉面侠绝望地看着他,如果不是觉得毫无希望的话,他肯定一刀劈了雷光光。 玉面侠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伸手在来大公子的鼻端试了试,毫无气息:“他死了。” 玉面侠确实需要酒,他喝了一大口:“你说他半个时辰之后会活过来?”“是的。” “可是……你这是干什么?”他见雷光光将来公子的尸体向一个坑中拖去,惊骇地 问。 光光开始往来公子尸身上掩土,同时道:“这也是他求我的。”玉面侠大骇: “你,你,你打算就这样将他埋了?”“是的。”玉面侠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又回 头看了看远处的数百人,他们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光光动作很快,用青草和泥土匆匆在来公子尸身上盖了一层,然后拍拍手,到 不远处拎了一坛子酒过来,坐在“坟墓”旁边,惬意地喝了一口。 玉面侠颓然坐地,面如土色,大口大口地喝酒,六神无言,满脸绝望。 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呻吟从那堆杂草和土渣下面传来,玉面侠大吃一惊,双目 圆睁,骇然注目。 过得须臾,杂草一动,跟着露出一支手臂,不一会,来公子满脸茫然地坐了起 来,嘴角血迹上沾满了泥土,神态恍忽,眼神迷茫。 “你已经死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了,来公子。”雷光光平静地道。 来公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却听雷光光又道:“生命是很脆弱 的,往往不堪一击。”来公子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你,你刚才杀了我?”“是的。” 来公子刚从阴间走了一遭回来,脾气似乎没有先前大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雷光光 :“你这人,胆子不小。”光光笑笑:“不知在下可曾做到了公子的要求?”“哼, 这有什么稀奇,人在睡觉时不也能无欲无念么?”“不,睡觉还会做梦。”来公子 想了想又道:“可我此刻醒来,不也照样有欲念吗?”光光喝了一口酒:“我之所 又让你醒来,为的就是再问你一句:你是否放弃原先的要求?”“怎讲?”“如果 你还坚持的话,这一次你就永远不会醒来了。”“你指的所谓代价就是生命么?” “正是。”远处的人们见来公子死而复活,惊讶莫名,有几个胆大的慢慢走近,其 余的人便也跟着围拢了上来。 来公子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擦净嘴角上的血迹,叹息了一声,正待说什么时, 惊觉体内有异,一愣之下,运气调息,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大小周天已经打通了。 来公子不解地看着雷光光,雷光光一笑:“来公子,交个朋友?”来公子姓来 名智言,本非愚钝之人,此刻已然明了雷光光用心,当即爬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一 抱拳:“多谢阁下。”所谓大小周天,指的是人体的冲任二脉,历来修行内家心法 的人,皆以此为起点,故而武林之中能够做到这点的人很多,这本非什么稀奇事, 但对来公子而言,却是不小的一个人情。 长安佩剑任侠成为富家子弟的一种时尚,但真正愿意坐下来修炼的人可说廖廖 无几,来大公子自然也不能免俗。雷光光一掌打通了他的冲任两脉,人情确实不小。 否则的话,来大公子恐非善予之辈。 来智言适才出言讥讽,实在是有些看不惯雷光光占尽风流的作派,而雷光光久 在这种圈子中厮混,于这班公子哥儿的脾性可算得上知之甚稔,他暗中送了个大人 情给来智言,来智言虽然道谢,但却因了面子问题,不愿把话挑明,旁观之人自然 只当来公子服了他,敬佩之心更加笃定了,只是暗暗咋舌,心道有求必应虽然灵光, 但他的方法也未免太过吓人,自己还是别无事找事的好。 人们免去了为难雷光光的心思,但却在心头想好了比较实在的要求,只是因为 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开口,这才暂时隐忍,不过雷光光的下榻之处却在数日之内传遍 长安,继而又扩散到武林中去了。 高流客栈是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豪华客栈,时值深冬,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 谁料自从雷光光住进去之后没几天,高流客栈突然爆满,直喜得老板娘合不拢嘴角, 然而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客人还在不断涌来,并且来头都十分巨大,稍一应 对不周,高流客栈就不用再在长安城中开下去了。 来的都是长安城中王公贵族的富家子弟。冬日宫因为雷光光的离去而提前散伙, 但京城侠少靓女们的生活却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标志之一,便是住客栈,而且是 住高流客栈,非此莫属。 老板娘敢惹哪一个? 先是将十几位客商好言劝走,接下来让出了自己的卧房,再后来以高价买下附 近的房屋,奇迹般地装修、布置起来。 不管老板娘如何忙碌,她的日进斗金同雷光光比起来,依然是小巫见大巫。然 而雷光光却用不着那么忙碌,他的生活还从来没有那么惬意过,他过着王公贵族也 不敢想象的奢靡生活,冬风得意,颐指气使,要寒风得寒风,要大雪得大雪。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请你用神指帮我刻个字。”“可以,什么字?” “侠。”光光点点头,端起茶杯,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公子开始报数:“五万两。” 光光眼皮也不动一动。 “二十万两,这总可以了吧?”光光懒精无神地拿起他的佩剑:“要什么体的 字?”“隶书。”光光只一眨眼功夫便用手指“划”出了这个字,把剑还给他: “下一个?” “雷大侠,请在这把刀上刻四个字。”“什么字?”“天下第一。”光光很久 没有正眼看人了,这时他好好盯了这位公子哥儿一眼:“不能换换么?”“怎么, 不行么?”光光懒得解释:“这价码不低,这几个字本来是留着我自己用的,你既 然喜欢,咱们可以谈谈。”“二十万两。”“……”“四十万两。”“……”光光 双目微闭,似乎睡着了,直到那位公子发狠地喊出了“一百万两”时,他才淡淡地 问:“什么体?”“楷、隶、篆、草,一个字一种体!”那公子想是有些肉疼一百 万两银子,巴不得弄复杂些,否则实在划不来。 这却难不倒雷光光,此时他已经算得上一个刻字先生了,三下五除二便即完事, “下一位?” “求你帮我杀个人。”光光眼睛一睁,来了兴趣:“什么人?”“你先说行不 行?”光光的作风是先答应下来再说:“行。杀谁?”“你。”“可以──什么?!” “怎么?”这位顾客是一位气宇不凡的老者,他狡黠地一笑:“不行吗?”光光早 已镇定下来:“可以。但得等段时间。”“多长?”“此人颇为不俗。”雷光光探 询地问他。 老者深有同感:“不错。”“要杀他确实不容易,简直太不容易了。”“所以 非但要时间,而且需要金钱。”“要多少金钱你直接开口好了。”光光犹豫了一下 :“第一笔要一千万两金子。”“第一笔?”“嗯,是这样,因为此人空前绝后, 要杀他到底需要多少我也说不准,但准备阶段一千万两金子是要的。”“如果真这 样的话,看来老夫只好另找高明去了。”光光热心地道:“你可以找别人试试,不 行的话,你回来咱们再商量。”“既如此,老夫告退。”“等等,你贵姓?”“听 说你为顾客保密?”“不错。”“既然这样,就不必问了吧?”“说得对,老先生 慢走。”待老者出去之后,雷光光着实想了一下,但他拿不准有谁会杀他。正当他 冥思苦想的时候,一名客栈的仆役伸头进来道:“雷公子,可以让和尚进来吗?” “不──什么?”“来了三位和尚找你。”光光笑了:“出家人也有求于我?让他 们进来。”“阿弥陀佛!雷施主别来无恙乎?”光光大喜过望:“沉默大师,你怎 地来到这里了?快坐快坐,诸位请坐。” 光光心头一震,见三僧神色严肃, 浑身风尘,情知必有非常之事,双手接过铜钱,从怀中掏出那三半铜钱,同其中半 枚对上之后,即收入怀中,双手一拱:“请大师吩咐,在下一定尽力而为。”“阿 弥陀佛!”沉默大师高喧一声佛号之后,闭目不语。 光光知他脾气,当下转头看着他的弟子,一位僧人合什道:“请雷施主将这位 少年调教成好人并且保证他十年的安全。”光光一怔,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这 是怎么回事?”“这位少年姓石名亮,乃丐帮帮主石磊的孙子,他父母早亡,石帮 主将他送到清泉观飞天道长座下习艺,后又转至河南忠义镖局,随洪翁达洪老英雄 行走江湖,以增长见识至今。”光光奇道:“石帮主、飞天道长、洪翁达俱是武林 前贤,想必这位小兄弟是学得一肚子仁义,浑身侠气了,大师莫非开在下的玩笑不 成?”“雷施主有所不知,石亮在丐帮之时,因其仗着爷爷是帮主,在帮中无法无 天,几乎造成丐帮内讧。石帮主便将其送至清泉观,原指望飞天道长严加管教,谁 料他又杀死同门师兄三人,毒翻十数人,飞天道长因碍于石帮主情面,便将其送至 忠义镖局,托洪老英雄照看。然而石亮勾结匪人,里应外合,劫了忠义镖局的一支 巨镖,并且将洪老英雄的独孙女凌辱至死。唉──阿弥陀佛,诸多无法之事,实难 细说,此刻天下武林中欲杀此子之人,绝不在数百之下。沉默大师念其年幼无知, 故而这才重托施主。”光光不由得傻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石亮:“这些事情,果 真都是你做的?”“弟子知错了。”石亮人极聪慧,为人十分机灵,此刻完全是一 副乖巧孩子的样子。 光光不禁一惊:“还算好在下并非你的师父──”话未说完,但听另外一名和 尚道:“贫僧师父从围棋上看出施主为人通权达变,不拘世俗礼法,如要挽救此子, 非施主莫属!”光光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了,自己一时冲动,送了这要命的铜钱出去, 此刻却如何是好? 石亮双眸清纯明亮,眼见雷光光拒绝之意,立刻开口道:“师父在上,请受弟 子一拜,今后弟子一定听──”光光一掌发出,浓厚的内力托住石亮的身体,不让 他下拜,但石亮却依旧将话说完了:“……师父的话,如有违背,无诛地灭,永世 不得超生!”光光本是一个机变百出,脑袋灵光的人,此时皆因事起伧促,一时之 间慌了脚手,待见石亮这番花言巧语之后,心头不禁冷冷一笑:好小子,这便开始 了么? 他本来极为聪明,正如他的第一感觉一样,但石亮一番不实不尽的话一出口, 反而激起了雷光光的争强好胜之心:哼哼,石磊、飞天、洪翁达这干人管教不了你, 莫非我有求必应雷光光也同他们一般无能么? 想通此节,这位自视天下第一聪明人的雷光光便转头对沉默大师道:“在下一 言既出,驷马难追,定当勉为其难,尽心与此子周旋到底!”沉默大师忍俊道: “阿弥陀拂!如此,老纳等这便告辞!”“大师何必急在一时,稍事歇憩再走也不 迟嘛?”“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沉默大师不为所动,径自出门,他的两位弟 子挡住雷施主,坚持让他留步,其中一人努努嘴,示意他留神石亮,别让这小子跑 了。雷光光无奈,只得止步,目送三僧离去之后,这才回身进入屋中。 石亮依然规规矩矩地站在哪儿,见雷光光回来,便道:“师父,我给您沏茶!” --- 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