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他俩和她俩 夹着海腥的风透入心腑,他俯视岛珠沧海,惊叹于大自然的壮丽多姿,亦生出 一种俯视众生的超脱感,想起当日被活活累死的大灰,兀自一阵酸楚。 他做着手势,指挥着神鹰大灰带他往更高处飞,高空的劲风吹得他的面部肌肉 波浪般起伏,他再次做了一个手势,大灰一松爪,抛开了他。 他变成了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又像一条欢快跳跃的鱼,在空中翻腾着,如同后 世高空跳伞的滑翔动作。 天、海、岛在他的四周转动,他已分不清上下方位,只觉得降落的速度越来越 快,蓦然抽出金镶玉竹棍,身棍合一,风车般地旋转起来,降落的速度旋即放缓, 他足足旋转了七、八圈,已趋极限,身形一滞,如断棍般地栽落下去。 下方的郁州岛越来越近,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地心引力直吸下去,眼 看就要粉身碎骨,身体突然一轻,一直在上空伴飞的大灰疾弛而下,抓住他的腰, 带他重回碧空。 他额头冒出冷汗,虽然明知有大灰护驾,但每次进行这种高空练功总让他惊魂 一瞬,十分刺激,可惜,他的“天地九旋棍”仍未练成,虽然八旋的威力已经惊人。 这一招棍法乃他独创,只是怎也想不到当初乃是被岳家军第一虎将杨再兴逼出来的 …… “报——前方溃下我大金官兵与齐兵无数!” “探!” “报——溃退金兵言主帅已单骑逃奔,齐兵则为高仲部,追来宋军为岳飞麾下 牛皋、董先部!” 唉,大金将领今不如昔矣!他皱起眉头,再听到两个名字,心中又一乐,哈哈, 又见故人哩!他自知晓,曾误陷伪齐的牛皋、董先已于去年率部举义归宋,并入岳 家军。 此时距仙人关之战不过四个月,正是麦熟时节,伪齐刘豫在主子新败于川陕后, 欲表现独挡一面之力,借去年攻克襄阳六郡余威,拜李成为将,暗结洞庭湖畔号称 “大圣天王”的杨么义军,约定南北夹攻,一举灭了赵宋。 他的圣军秘士消息灵通,大宋的情报网络也不是吃干饭的,才有了本次岳家军 的第一次北伐,先发制人,以粉碎南北“二寇”互为呼应的计划。这支曾受挫淮东、 蓄锐三年的铁军一朝重返民族战场,如浅渊巨龙回归大海,不到两月,连克襄阳等 数郡,习惯了被鲸吞蚕食的南宋头一次收复了大片失地。 大宋上下一片欢欣,伪齐刘豫则惶向主子求援,正在北方避暑的大金上层不能 坐视不理,派出一支女真万人队刘合部增援,谁知依然无力阻挡岳家军前进的步伐, 再调兵则路途遥远来不及,捉襟见肘之际,想起了距襄汉最近的明日猛安部,元帅 府一纸令下,刚调整完毕的海洲戍军又开赴新辟的中线战区,自此,宋金之间正式 形成东线、中线、西线三大战区。而一向视齐地为私属的岳父挞懒亦密令他此次出 征要尽力而为。 “前方可有岳飞亲率主力?”见探子摇头,他好生失望,又觉好笑,自己想见 大英雄是想疯了,难道以他区区数千人马,竟能硬磕岳家军主力,不是太小瞧大英 雄了? “儿朗们,展开阵形,全力迎敌!”他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发出铁令—— 自杀金坪之役起,他已下了“我即历史,历史即我”之决心,即便面对平生最景仰 的岳家军也不犹豫了。 “啾”的一声,鞍后的神鹰应声而起。作为对他失去大灰的补偿,金兀术硬跟 达凯要了这只神鹰送给了他,至今想起当日达凯敢怒不敢言、又不甘他做了败军英 雄的嘴脸,他都觉痛快,神鹰遂被他改名为大灰——为了纪念死去的大灰。 铁甲森森的部下们发出兴奋的呐喊,日月阴阳阵的野战阵法忽地展开:清一色 的骑兵瞬间聚散成九,重甲兵与弓手组成的四支混合编队为正兵,居前后左右四面, 哪面都可迎敌御敌,五队轻骑兵为奇兵,一队居中为纽,余队穿插无常,灵活机动。 整个大阵若圆若方,阵间容阵,队间容队,又克服了古代阵法受速度限制的弊端, 是否就此诞生了史上第一支快速反应部队? “是明日将军,是海州大军,我们有救了……”群龙无首的金齐溃兵看到了海 州戍军的龙卫大旗,有如见到了救星,纷纷托庇求命,躲到了日月阵后。 但见败兵的身后,出现了一部黑压压掩杀过来的大宋骑兵部队,他定目一看, 暗赞一声,只见这些大宋骑兵不同以往宋军,亦甲兵革马,虽然铠甲不若大金铁浮 屠厚重,但足已不惧金兵擅长的劲弓远射,而以近距离的白刃马战决定胜负了。敢 以骑兵对阵马战无双的北族铁骑,岳飞确乃大宋第一人也。 为首一将吹胡子瞪眼地吼杀过来,面如锅底,钢髯似针,头戴皂缨镔铁盔,身 披乌油镔铁铠,坐下乌锥乱鬃马,手提一对四楞镔铁锏,活脱脱一个黑碳头,不是 牛皋是谁? 他尖啸一声,亦兴奋地晋入混沌大法的中层状态,擎出金镶玉竹棍冲到最前。 与此同时,海州戍军也和岳家军开始了正面碰撞:重甲兵挺长标枪在前,直挑岳家 军骑兵坐骑,被掩护的弓手则箭不虚发,只射对方无盔甲防护的四肢,而轻骑兵则 以铁头棍横扫被重甲兵与弓手挫去大半战斗力的对手。 第一次对上这种战法的岳家军将士甚至连近身接战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人仰 马翻,在地上伤者一片,若非日月阵的独特阵形和海州戍军的过硬马技,只怕被战 马践踏而死者也将不少。 “奶奶的鞑子!”牛皋眼见形势立转,气得哇哇大叫,冲进阵中。这黑碳头果 然勇猛,一个人在日月阵里左突右突,铁锏过处,枪折盔碎,围上去的重甲兵被伤 了十几个。 他一看这样不行,赶紧一夹白马小飞杀回,伸棍架住其双锏,令部下退下,微 笑道:“牛将军,可记得在下么?” 牛皋见冒出个将领,本欲捉住厮杀,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愣,一双大牛眼狐疑地 打量他一番,蓦然冒出惊人之语:“原来是你,俺一锏打死你个负心汉、小金贼!” 眼见牛皋一锏迎头打来,他忙招架住,心中疑问:我怎么成了负心汉了,在牛 皋眼里好像比当金贼还严重? 不理他犯迷糊,牛皋竟似家中女子被他骗了一般地满脸怒火,一锏又一锏,劈 里啪啦一顿乱打,如疾风骤雨,力若千钧,他失去先机,竹棍左支右挡,竟只有招 架之力。 在四面围成一圈的亲卫军眼见主帅不支,皆焦急地看向副帅忽里赤,目询是否 可以帮忙。忽里赤只顾指挥大阵迎击蜂拥而来的岳家军,并不理会,其相信哥哥不 会如此不济。 牛皋一口一个负心汉,一锏比一锏沉重,毫不留情,他心头的三昧真火渐渐被 打了出来:老子是奸骗了你的小姨子怎地?眼见那锏扫来,他在马上一个平仰,看 着铁锏微毫之差地擦过额头,他一个跟头翻起来,竟立于马上,以泰山压顶之势一 棍抽下! “哎呀!”牛皋不知是程咬金三斧头还是刚刚用脱了力,双锏一架,竟险些没 架住。夺回先机的他以牙还牙,就这样一棍一棍地往下抽,亲卫们松口气,开始取 笑起牛皋来: “黑大个,快点缴械投降吧!” “屁都被打出来了,还死撑哩……” “嘿,他哭了哩……” 其实,牛皋是满脸留汗,却被取笑得阵脚大乱,锏法已乱了,忽然扯开喉咙喊 起来:“杨兄弟,你最恨的那个负心汉在此,哥哥帮你拿住他了,快点过来帮忙… …快来啊,再不来他就要跑了……” 他不由笑起来,这家伙真跟后世小说里一样逗,明明撑不住了还嘴硬,杨兄弟 又是谁,他还没反应过来,管他呢,一并拿下,再给岳飞送过去,好教大英雄记住 他这个人,还有记住海州戍军的威力,这样大英雄也可以吸取教训日后对付同样威 力的铁浮屠。 他使了一个虚招,然后用棍捅向牛皋的腰眼,眼见黑碳头要落马就擒,蓦然后 脑一丝锐利的杀气袭来,耳畔响起令他失魂落魄的一声娇叱:“明日,看剑!” 他戴着铁兜鍪的头部以脖子可能被扭断的速度与角度回过来,时间顿时凝固, 天地刹那失色,千军万马中他只看到了一个人儿——那个让他心疼、让他内疚、让 他难舍的臭丫头,冲日兵光中他只看到了一张脸儿——那张印过他的吻、洒过他的 血、刻过他的心的冰嫩脸儿,他甚至没看到那寒刃逼近的剑尖。 亲卫军们齐齐发出魂飞魄散的惊呼,若天外飞仙的三相公飘然立于小飞头上, 手中长剑定在他的鼻尖寸毫之外,一身男式银甲武将打扮的岳楚呆呆看着斗志全消、 空门尽开的他,目光懵闪,凄然一笑:“明日,安好?” 根本忘却了周遭环境与环绕诧异的双方将士,他只顾盯着岳楚那双似含千言万 语的星眸,如久违的初恋情人在人海尘埃中偶逢般痴痴道:“我很好,一切都好… …你呢?” 岳楚却只顾问:“明日哥哥,楚月妹妹可好,对了,应该叫她嫂子了,你们的 孩子可好?” 岳楚平淡若水的语气让他几欲心碎,当日分别时,他还是孑然一身,而今已为 人夫、人父,还做了岳楚最憎恨的金贼,他已明白牛皋为什么叫他负心汉,因为岳 楚是岳飞的妹妹——一个受岳家军上下娇宠的女孩儿——他的圣军秘士还有一个不 为楚月知晓的秘密任务:定期汇报他生命中难忘的几个女子的情况——岳楚爱上他 这个金贼已是岳家军公开的秘密。 上天弄人,让他与她在这样一个场合再次相逢,他哑口无言,只是傻傻地看着 她,耳畔想起牛皋炸雷般的吼叫:“三姑娘,跟这负心汉罗嗦甚么,杀了他!” 他压根不以为岳楚会将剑递进,甚至还希望死在她手里,自己负她实在太多, 一个女孩子将刻骨铭心的初恋给了他,而他给了她什么,甚至连光明正大的片刻依 偎都没给过她,只是一次又一次让她伤心、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一次又一次…… 背后呼呼风声,牛皋见岳楚迟迟下不了手,似旧情难忘,忍不住趁他毫无戒备 之下偷袭过来。 眼前的长剑动了,他放松地闭上双眼,心头泛起“明月几时有”的熟悉旋律, 来吧,小月,我明日对不起你! “啷嚓”一声,剑锏相击,只听牛皋哇哇大叫:“三姑娘,你还护着他?” 岳楚雪蝶般翻过他的头顶,落在牛皋的马背上,两人一骑,冲出了日月阵。泪 水自他紧闭的双目溢出:臭丫头,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希望 给你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如果历史可以再回到从前,我希望从没遇见你;如果世 上真有忘情之水,我希望你能喝下它…… 他蓦然圆睁双目,一甩头,甩去那一世也甩不掉的情泪,厮声下令:“鸣金收 兵,全军撤退!” 军势正顺的海州戍军不期听到收兵的锣声,虽然大部分皆莫名其妙,却令下如 山,嘎然而止,收缩阵形开始稳步回撤。岳家军牛皋部则忙着抢救伤兵,也不追击, 刚刚激烈对阵的两军渐渐拉开了距离。 他骑着小飞落在全军的最后,颓废地将竹棍扛在肩上,如斗败的公鸡,冲天豪 情化为满腔酸楚。 就在这时,他发梢陡立,浑身每一块肌肉都跳跃起来,一股只有沙场绝顶战将 才具有的浩荡战气笼罩过来,他几乎以为是大英雄出现了,随即听到一个龙吟虎啸 的年轻嗓音:“明日休走,扬再兴来也!” “杨再兴?”他的心脏随着肌肉一道狂跳起来,混沌之气冲体欲出,充塞天地, 杨再兴甫一出现,便将他激入目前所能达到的混沌大法极限——“天地日月,至阴 至阳”的忘我境界,只此一观,杨再兴的战气已不在岳飞之下,他周身的气场毫无 保留地发散出去,而脑海里关于杨再兴的记忆亦同时发散…… 杨再兴——他在这时代渴望见到的仅次于岳飞的另一个大英雄,在他心目中岳 飞乃中华民族的不灭偶像,杨再兴则是这个偶像的不灭光辉。岳飞与杨再兴,书写 了武人之死的两种极致——冤死帝手与战死敌手,可以说,杨再兴亦成就了岳飞, 若无这般勇于直面鲜血、正视死亡的赤心部下,岳飞亦不能成为岳飞,杨再兴正是 岳家军无数将士的最代表者,正是:英雄之下,尽是英雄! 只是英雄的结局大都悲惨,在中国的历史上,上到西楚霸王,中如袁崇涣,下 至彭大将军,英雄几乎就是悲剧的代名词,而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改变这些 英雄的结局么? 杨再兴,我绝不会看到小商河上万箭穿心的你!他默下此念,按骑不动,杨再 兴的强大战气令他不敢回头,只能闻息辨气,随机应招。 气场感应到对方转到正面来,杨再兴似不愿占这个便宜,饱含朝气的声音再度 响起:“明日看枪!” 他甚至来不及打量杨再兴的模样,便看到一杆寻常的铁枪直刺过来,他感应到 黄绿相间的漫长原野,地上地下虫豸的爬行咀嚼,以及双方将士重列战斗阵形相对, 却感应不到眼前那枪的任何形踪,但明明看它刺来,习惯于以气应招的他大惊失色, 眼见无法防守,仓皇攻出行者棍最具威力的一招——万佛朝宗。 但这绚丽多姿、慑人心魂的一招在对方朴实无华的一枪下烟消云散,枪棍相击, 两马交错,他看到几乎没改变方向的枪尖后露出一双深邃而明澈的俊目,同时听到 远处传来岳楚的一声惊呼:“不要!” 他浑身一震,却非为岳楚的忘情之声,而是为对面的这双眼睛,红缨头盔下的 这双眼睛射着洞世入微而又眷悯红尘的光芒,俊挺夺人,多么熟悉的眼神,他几乎 以为自己在照镜子,然后他看到了对方的五官,心中顿时涌出自己编造的那段荒谬 绝论:你相信轮回吗?我信,想想看,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某一个年代, 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在品貌性情各方面都跟我酷似的男孩,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各方 面都跟你酷似的女孩,那便是我俩的前世了…… 他已在这时代见过一个酷似后世梦中情人的女子——襄襄公主,绝没想到会见 到一个酷似后世自己少年模样的人,眼前的杨再兴虽被头盔遮住脸的轮廓,面皮亦 较他粉嫩,但那鹰勾的勺鼻、倔薄的嘴唇、炽慧的眉宇,无一不似热血少年时代的 自己。 在这一闪念浓缩的毫息之间,他的铁兜鍪被一枪刺中,翻滚而飞,头部毫无保 护地暴露在空气中,生出初生婴儿般的不安全感。他晓得自己败了,杨再兴那一枪 只要向下一寸,他的脸就变成了血窟窿,不知道是不是岳楚的那一声改变了结果。 他挥手止住身后涌来的亲卫军,心如死灰,得了三大武林顶尖高手助力而功成 的他,竟不敌杨再兴的一招,而当日教尊姐姐与岳飞战个势均力敌,是杨再兴太强, 还是自己太弱?他呕心沥血创出的混沌大法加上刁钻怪异的行者棍如此不堪一击, 上再多的兄弟也是送死。 他却不知杨再兴心头的震骇绝不亚于他,停枪打量着他,放眼天下,接下这一 枪而毫发无伤的除了岳飞就是这小子了,这看似平常的一枪乃杨再兴身经百战的精 粹,非见血不归,当日在游寇曹成部时正是以这一枪杀了岳飞之弟岳翻,正所谓 “没有杀人意,不作沙场行”,这一枪既出,不要说岳楚、即便是杨再兴自己也无 法改变枪的去势,他能挺过来凭的还是他的实力。 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皆以为他根本不是杨再兴的对手,尘起蹄疾,一骑横出, 岳楚插入两人之间,转身挡住杨再兴的枪,粉面苍白:“姓杨的,放过他……” 杨再兴却似当岳楚透明的一般,以枪指天,发出雷鸣般的挑战:“明日,我看 你良心未泯,你部对我军将士手下留情,焉能逃过我目,你又挡住我这必杀之枪, 凭这两点,足以当得起三姑娘倾心!明日,我俩阵前决胜……” 他怎能再依靠一个女子苟活,在身后默默注视的部下面前,他可以输人,决不 能输心,亦不看岳楚,以棍指天,接受挑战。 已列阵停当的双方将士俱擂鼓呐喊助威,达成了以大将决胜负的冷兵器战场规 则之默契,这种中国人特别钟爱的战场潜规则反映了这个以中庸、谦虚出名的民族 的另一面——骨子里对个人力量的崇拜。 与这阵前气氛极不相称的岳楚痴痴看着这两个视自己若无物的男人:一个是她 倾心之人,一个是倾心于她之人,他俩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也是她心中不可接受的 痛:一个做了金贼,一个则是杀兄仇人,上天为什么安排这两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 命中?岳楚凄楚欲碎之情形于颜表。 年轻的杨再兴首先出现了情绪波动,心疼地瞥了岳楚一眼,忽然下了什么决心 一般,以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明日,我同时跟你赌一把,你若胜, 我凭你处置,你若败,我保你全军而退,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亦不由心疼地瞅了一下岳楚,直觉此事跟她有关,心道自己必败无疑,莫非 杨再兴以此逼他绝了岳楚之情,他能感觉到杨再兴对岳楚的爱,牛皋嘴里最恨他这 个负心汉的杨兄弟一定就是杨再兴,其实他一见面,就觉得杨再兴比他更般配岳楚, 而且杨再兴的条件又如此诱人,他心里酸酸道:何须再赌,我答应就是…… 不期杨再兴大出意料道:“明日,你若败了,就答应我,带三姑娘一起走,无 论宋金伪齐、无论海角天涯,都不可相负!” 两军的如雷战鼓仿佛远自天外,他面容大震,自己看错了杨再兴,比自己更配 岳楚的确实是杨再兴,爱是无私的,给爱人想要的幸福才是最深最真的爱,只是如 杨再兴所要求,岳楚跟着身份尴尬、背景复杂的他会有幸福么? 自见面后一直试图表现坚强的岳楚的心堤渐决,娇音略嘶:“杨再兴,你是俺 甚么人,俺的事与你何干?” 杨再兴亦正视岳楚,钢铁般的眼神闪出无限柔情:“三姑娘,你忘不了他的, 两年来你在大营郁郁寡欢,怎么掩饰也无用,族国之争是男子的事,女子大可不必 计较,无论明日身在何处,只要他对你好就足矣。我杨再兴从不把赵构小儿放在眼 里,只是服岳大哥才归顺大宋。我今观明日,感觉此等人物绝非久羁于金之人,或 许你看错了他,或许天下人都看错了他……” 知音啊,知音!若非在两军阵前,他几乎要下马拥抱杨再兴,想不到第一次见 面,杨再兴就能将他看的如此之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俩是同一类的人,所以才心 意相通。 心堤崩溃的岳楚已是泪水涟涟,她的内心竟是由另一个男子读懂,这个夺去她 芳心的小子一别之后就像忘了她,安心做他的金国郡马去了…… 他看着梨花带雨的岳楚,生出无比的愧疚与自责:老子为什么要赌输了才带你 走,为什么不能主动带你走?随即气馁:老子不能,因为你是岳飞的妹妹,我不能 让大英雄的名声蒙上任何的污点;还有因为我已有了楚月、有了儿子…… 他发现自己不能的原因实在太多,心中忽然冒出另一个声音:爱一个人,需要 理由么?他随即冷笑道:“杨再兴,我的事与你何干?要不我俩这样赌:我输了, 听你处置;你若输了,就带她走!”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敢想象这赌气的话对岳楚的伤害会有多大,岳楚终于 哭出声来:“你们两个混蛋,把俺当甚么了?” 岳楚说着一剑抹向脖子!“小月!”、“三姑娘!”——他与杨再兴齐齐惊呼, 一枪一棍同时挥出,“铛”的一声,杨再兴的枪磕飞了岳楚的剑,他的棍同时落到 她头上,“扑通”,被敲晕的岳楚落下马。 杨再兴的龙目几乎喷出火来,挺枪就刺:“混蛋,看枪!”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硬着头皮举棍应战。岳家军早有兵士上前抢回岳楚,两 军决胜的大将之战拉开序幕。 双方山喊动地,他这个混蛋在战与爱的较量上连输两阵,气势大弱,在心理上 已输了,只剩下招架的份。 不到两个回合,杨再兴一个错马,回身一枪,挑飞了他的棍,他的视线绝望地 追随着高高划过的棍的弧线,正好看到空中的一个黑影,蓦然灵光一闪,嘴里发出 呼哨。 杨再兴与岳家军上下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头巨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自天上掠下,带起明日,在半空中接住了飞出的棍。 杨再兴愤怒地抬起头:“混蛋,下来再战!” 他在空中喘息着,本能地想耍赖皮,就此指挥大军撤退,也不算输。往下一扫, 却看到地面上海州戍军数千将士一双双满含期翼的眼睛,他这个总是出奇的主帅在 部下们的心中已近一个神,每每败中求胜、败中求生,他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只 是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 “混沌大法已晋第四步,缘何失去信心?”心中又冒出那个声音,他以为是另 一个自己和自己对话,反问,“为何我的不杀之气,在对方面前有无所遁形之感?” “不杀之气称得上前无古人,只是尚欠火候,对付寻常武者当无问题,对付一 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将,却要看临阵发挥。岂不闻上一次沙场,抵一甲子功,江湖 武者之气,实为一时之气,乘势而生,你之混沌之气,虽至‘天地日月,至阴至阳 ’的忘我境界,但却是小天地、小日月,与百战之将的战气相比,诚若一夜洪水与 江河长流,百战战气成于大天地、大日月,浩然长存,你的一时之气,何以相制?” “那我岂不毫无机会,又何来信心?” “所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不杀’真义便在此,单凭两字怎服人? 何为‘不杀’,何为‘忘物’、何为‘忘我’?何须忘,‘无杀’、‘无物’、‘ 无我’才是。于千军万马中,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 “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他默念着这句话,灵知大开,通贯天 地,俯视下方的无数旌甲人马,皆若尘埃,蓦然一声清啸,脱离鹰爪而下,身棍合 一,风车般地砸向杨再兴。 “哐!”一声,杨再兴的头盔变成碎片,露出了刀削般的国字脸,两人扯平了。 岳家军将士惊呼闷滚入地,海州戍军上下喝彩翻天,他翻回马上,目露晶芒,向杨 再兴微笑道:“杨将军,承让!” 杨再兴桀骜地一甩散开的长发,由衷赞道:“好棍法!” 他找到了制胜法宝,连续借鹰力腾空飞击,杨再兴仰天迎战,一杆大枪左支右 挡,毫无惧色,只是战位吃亏太甚,渐落下风。 他再次腾空,将混沌之气蓄到极致,欲发动必胜一击,忽然神鹰大灰一声惨鸣, 松爪而落,他随之落下,尚未准备充分的身形慌忙打开,扑向杨再兴,却是乱了棍 法,被杨再兴横枪接住,“咔嚓”一声,那根跟随他日久的金镶玉竹棍断成数截, 他身法亦乱,翻不回坐骑,直落下地,“轰”,尘土飞扬,他狠狠地栽在草地上, 大灰也同时落在他身边,一支羽箭穿过它的翅膀。 他不甘地抬起头,锋利的枪尖已指在他的头上,他的目光越过杨再兴座下的马 腿望向岳家军阵营,不知何时醒来的岳楚握着一把长弓,咬着嘴唇呆呆地看向这里, 他等死地闭上双眼,杨再兴的声音铿铿掷下:“明日,你赢了!”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