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双刀交锋 虎堂主仰天打个哈哈,道:“我到底想怎样?我到底想怎样?”心念电转,忽 道:“李不凡,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你比个高下,你猜为何?” 李不凡道:“哦?” 虎堂主道:“我练的刀法本名‘惊天动地霹雳刀’,你的剑法却是‘惊风冷雨 断肠剑’,一刀一剑,名称合衬,并世齐名,自当一战。” 李不凡摇摇头,道:“错了。” 虎堂主怒道:“难道你认为我不配与你一战?” 李不凡缓缓道:“你的刀法自然可以,但你的人却不可以!” 虎堂主哈哈大笑,道:“我道为何?原来如此!我与你比的是刀剑,与人品何 干?笑话!说到人品,这个我还有自知之明,天下间的塾师、农人均比我强出极多, 但那些迂夫俗民有什么用?不过徒挨穷受欺罢了,于世何益?” 李不凡道:“不欺人害众,便是于世有益!” 徐笑佛喝道:“说得好!” 虎堂主冷冷道:“于世有益,未必于我有益。李不凡,你我的买卖是做不成了, 但我愿意与你赌一赌!” 李不凡道:“哦?” 虎堂主道:“数年来,我欲找你作一场点到即止的君子战,却不料也有人寻我 作生死一战!此人屡次传书与我,可惜我俗务缠身,未暇应战。今日见了他的惊世 绝刀,果然不俗。嘿嘿!”他说的人自是徐笑佛,当今两把名动天下的刀,一把是 “金光九环刀”,另一把就是“天杀绝刀”。 这两把刀本也总有碰头的一日的! 果然,徐笑佛冷冷道:“今日应战也是一样!” 虎堂主道:“你徒逞匹夫之勇,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头,我却另有雄图大业,岂 能与你一般见识,把有用之躯轻抛于好勇斗狠之中?” 李不凡缓缓道:“堂主莫非认为不敌徐兄么?否则为何说此等丧气话?” 虎堂主道:“李不凡,你休用激将法。我的‘金光九环刀’如何,武林中自有 公论,岂容你因人废刀?嘿嘿,项羽有万夫不挡之勇,世称英雄,却于乌江自刎; 刘邦一身流氓习气,不能与大将争锋,世称小人,然得天下者谁?匹夫之勇,是为 皇者所不取!” 李不凡正色道:“但凡改朝换代、一帝功成之际,无不是天下大乱,万骨尽枯, 此岂是我辈所愿见也?” 虎堂主道:“李不凡,你求的是仁,我取的是霸,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不必 多说了!” 李不凡叹道:“求仁者天下,取霸者独我,以一人而抗天下,亡无日矣!” 虎堂主冷笑道:“你何其糊涂也?求仁者固天下,然智者几人?天下滔滔,尽 是愚昧糊涂之辈,更有自私逐利之心,故我欺之诱之侵之,收渔人之利,于乱世中 奋起。不然,以天下之仁,攻独我之霸,何以历古至今,霸者皆尊,仁者尽丧也?” 李不凡沉吟道:“愚非罪,圣人失教化。” 虎堂主冷笑道:“圣人亦人,圣其罪乎?” 李不凡默然不语,片刻方道:“是以圣人之慷慨悲烈,故此也!” 虎堂主道:“然则我何以要为圣人?” 李不凡道:“你可曾见过饿莩遍野,易子而食?圣人见此,宁不起恻隐之心乎? 你又可曾见过万家欢乐,人人共庆?此乃世上最美好、最感动人心之事!圣人抛弃 一己之私,倾全身而为天下,所为何来?” 虎堂主哈哈笑道:“你又可曾感受过家居之金壁辉煌、锦衣玉食,美女三千, 环侍左右,阶下颂声如潮,万人拜伏?你又可曾感受过出门之千军万马,前呼后拥, 万人瞩目,夹道相迎,车如流水马如龙?” 李不凡大笑。 徐笑佛忽道:“闲话休说,你先放了龙姑娘!”龙女被对方挟持,时间越久, 越不自在。 虎堂主道:“向来刀无情人也无情的‘天剑绝刀’居然动了凡心?好,你要我 放她不是?我先试试你的刀!”说着把龙女往邪花一推,喝道:“看着她!”从身 后刀奴手里取过“金光九环刀”,一招“举火燎天”倾力使出,攻向徐笑佛。 但见他手腕一振,随着刀光泛起,刀上九环晃动,顿时声如雷响,恰似晴天起 了霹雳,一声“轰隆”响过,跟着“雷”声滚滚而动,不绝于耳。 他这刀法的厉害之处,便在于撼人心魄的环声。刀光如闪电,环声如雷动,在 耀眼的闪电当中,夹杂着隆隆雷声,教你被“雷声”震乱心神,那就无法应对他的 刀锋(刀光),或者令你出招不稳,无法伤敌。这两样加在一起,先就输了几成。 再者,纵令能抵挡环声,也令你分神应付,功夫难免打了折扣,对方就占了便宜了。 徐笑佛丝毫不惧,喝道:“来得好!”挥刀迎敌。 他的刀法厉害之处在于招式,力强速快,恰如光照之无可躲闪,但他的刀光不 是阳光,遍洒天下,处处皆到,却是专为敌人而发。 而虎堂主的环声,周遭人人可闻,功力低的便禁受不住,环声一发,花弄影等 人便觉得耳鼓嗡嗡,几已欲聋,同时心摇神荡,气血翻涌,忙不迭的双手捂耳,远 远的退了开去。 邪花功力较深,但也不敢就近,拉着龙女避过一边,龙女则早捂住了耳朵。只 有李不凡恍若未闻,仍旧立在原地,全神贯注的看着二人相斗。 两人这一番恶斗,真称得上天昏地暗,莫说交战二人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一 毫的疏神,便是旁观者,也为这一战所吸引,眼中耳中心中,只有这一战,此外天 地万物,俱已不觉,至于天色昏晓,更是不知。 但觉这一战惨烈严酷,直欲撕心裂肺,大地仿佛沉入了黑暗之中,加之刀光烁 动,纵横交错,五六丈方圆内俱见其光,似已布满头顶天空,覆盖四野,那滚滚环 声,也在耳边震动,忽尔远近,令人顿觉身在乌云密布、天阴地黑、电闪雷鸣、风 雨欲来的境况之中! 虎堂主刀光辅以环声,乃是一绝,环声真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刀光一出,“雷” 声骤发,对方心神被动,哪里还能抵挡刀光? 徐笑佛虽然不惧环声,却也要分神应付,刀的威力不免减弱了些许。 他出道以来,凭着一把刀,所向无敌,敌人望风披靡,鲜少有挡得住他三招两 式的。但此时一战,实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战,对方一把大刀,力道凶猛,仿 佛泰山压顶,却又招式繁复,令人防不胜防,他刀法本简而有效,力道往往借着刀 势而生,但对方似天生神力,力道无穷无尽,自己招式却总有尽时。 斗到分际,他急于救人,便要将那速度、力度俱臻顶尖的绝招之绝“惊神一刀” 施发出来! 李不凡屏息敛气,静观这百年难遇的两大刀客的决战,他虽身在局外,却心在 局中,不断以本身武功与之相印证。 徐笑佛想看他与红楼杀手一战,却不料自己与虎堂主的决战先落入李不凡眼中, 他以为李不凡那一战不可错过,他这一战李不凡也认为适足以旷绝当世。 虎堂主的武功固不待言,李不凡直到此时也方才真正见识徐笑佛的武功,此前 徐笑佛与人交战,李不凡尽都见过,但对手均不能与虎堂主相比,所谓遇强愈强, 真实功夫只有遇到高手时才发挥出来。 正如一个大力士,若手拿一根短小的竹竿时,与常人也没多大差别,但倘若力 举千斤,其力大无穷也就显示出来了! 那么,李不凡自己与交战二人武功孰高孰低?那就难说得很了,也许到了动手 的时候才能分别出来。 而这个时候,徐笑佛正欲施展“惊神一刀”,就在他将发未发之际,突然,虎 堂主身形暴退,脱出徐笑佛刀光之外,站住身脚,竟似不欲再战。 但在这一瞬间,徐笑佛的“惊神一刀”也发出了! 虎堂主退得正是时候,就在徐笑佛这一招之前退出,恰恰避开了,而“惊神一 刀”竟就此落空! 众人惊呼声中,徐笑佛一刀砍在地上! 这些人的惊呼,有惋惜、庆幸、震颤等等之意,不一而足,但为这一刀所慑服 则同一。 但招式虽落空,威力仍在! 徐笑佛一把刀竟深深砍入了地里,砍得好深,本来是横砍,刀身没入土里自是 当然,但是,柄端竟是直直向上,仿佛这一刀不是砍,而是刺,刺入了地里,直没 至柄! 此处虽是山脚,但土质坚硬,间或有岩石充入,若是常人砍一刀,至多不过多 一道浅浅痕迹,激起些微泥尘,况且若是直刺而入,对高手而言,也没什么,但横 砍竟有直刺之功,需要多大力道? 虎堂主看着刀柄,脸上失色,这一刀倘若坐实,将会怎样? 他如果不是及早脱出,他能否避开这一刀? 没有人能回答,这一刀威力虽然惊人,但谁也不敢小觑了虎堂主,战事既已于 这一刀发出前结束,那是谁也无法解答的了! 李不凡忽然叹道:“可惜,可惜……”不知是可惜不能看到这一战后续战况, 还是可惜这一刀落空,抑或是可惜虎堂主最后关头脱逃,有失风范?甚或三者兼而 有之? 徐笑佛拔刀而出,执在手中,刀锋不损,看似更锋利,他冷冷地看着虎堂主。 虎堂主忽道:“刀我已经试过了,果然是好刀!”转而目注李不凡,道:“李 不凡,你可知我为何突然抽身而退?” 李不凡淡淡道:“堂主方才好像已经说过了。” 虎堂主道:“不错,我以有为之身,不能轻易涉险。但当世两把名刀相遇,若 不交锋,纵使我不在乎,刀也不答应,故此一试。”他见机得快,就在要一决生死 时退出,但他不敢涉险,则说明纵使徐笑佛的刀法不在他之上,也决不在他之下。 徐笑佛沉喝道:“你还不肯放人?” 虎堂主不理,向李不凡道:“李不凡,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赌?” 李不凡道:“只要你放了龙姑娘,在下自当奉陪。” 虎堂主道:“我所赌的,正与她有关,怎能轻易放人?” 李不凡道:“哦?愿闻其详。” 虎堂主一指徐笑佛道:“我要赌的,就是看他刀重于情呢,还是情重于刀?” 他转而向徐笑佛道:“向闻你痴于刀,饮食男女均是不好,但以今日看来,你显然 对龙女极有情意。” 徐笑佛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本不是一个善于表露情感的人。 虎堂主道:“你要我放她,那也容易得很。你必须作出一个抉择,是要她的命 呢,还是要你的刀!” 徐笑佛冷冷道:“要命怎样,要刀又怎样?” 虎堂主淡淡道:“要刀呢,那容易得很,我只须一刀了事。若要她的命……” 他目注徐笑佛,一字一句地道:“就斩下你的手来,你也知道我要的是那一只手!” 此语一出,人人皆惊。“花月双姝”花容失色,月儿快步走近来,二人尽皆凝 望着徐笑佛,看他如何应对。邪花则得意极了,满脸俱是幸灾乐祸之色,似乎恨不 得亲自下手。虎子既想报断手之仇,又怕父亲真的杀了龙女,不住观望。 最关键的还是徐笑佛,众目所注,但见他面色骤变,渐渐紫涨,似乎要爆炸开 来。 不问而知,他自是极度紧张。 断了他的手,当然是右手,就废了他的刀,但他有生以来,已将他的生命倾注 在他的刀中,这柄刀已化作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在别人眼中,一个刀客,刀就是他的生命,正如剑也是剑客的生命一样。 但他的刀不仅仅是他的生命,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因为只要他一刀在手, 那些人的生命也就在他的手中,但他的刀一离手,他的命也就在别人的手中! 别人的刀也许只是一件兵器,但他的刀还是他的父亲、情人、朋友,他敬重它, 爱惜它,友待它,这柄刀已甚于他的生命,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与之相比,包括 他自己! 为了这样一柄刀,他怎肯斩了自己的手?所以,他本应毫不犹豫的立下决断: 绝不放弃这柄刀!他甚至可将要他放弃这柄刀的人的头立即砍下来!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一粒爱情的种子已在他心里种下,成长,开花。虽然还没 结果,但已情根深种,根深叶茂了。 他本是一个孤儿,没有亲人,由于这柄刀,情人、朋友都与他绝缘,他的内心 深处,就像一口干涸了水井,一滴清泉渗入,恰如万丈波涛,很快泛滥成灾。 自从“大风客栈”龙女为他包扎手掌时起,那一滴清泉就已经渗入了他的心田。 这一滴清泉立刻变成了万般感激,他发誓不会让她受到半分伤害;渐渐地、不 知不觉地,感激变成了感情,等到他发觉时,已无可挽回了。 爱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你要它发生时,它未必如你所愿,就算你强迫自己 去爱一个人,也往往总是适得其反;但有时候它却可一触即发,挡也挡不住,甚至 你会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 因为爱人恰如磁石,两极相遇,自然就吸引在一起,不可避免。就算你不是对 方的磁石,对方却可能是你的磁石,你又不是木头,你是钢铁,被对方吸引过去理 所当然。 推也推不开,摆也摆不脱,抹也抹不掉,命中注定,逃不了。 徐笑佛在表露感情方面,毫无经验,也拙于言辞,他只有用他的行动,用他的 刀。 但别人现在却要毁掉他的刀! 他会不会为他的情毁掉他的刀? 他神情紧张以至无法抉择,是不是刀与情孰轻孰重,已根本分不清了? 但刀虽无情,人却有情! 一直被邪花抓住的龙女忽道:“徐大哥,你别为我如此,我不值得。”她这句 话在别人耳中听来,不过是一句劝告之语,只有李不凡知其深意。他吸了一口气, 开声道:“好,我跟你赌了,随便你赌什么,我都奉陪!” 他此话一出,众人又吃了一惊,连虎堂主都觉得意外。 须知:赌,就有胜负,有胜负就有两种可能结果,难道徐笑佛除了自断一手外, 还有其它选择? 依目前看来,他的所谓其它选择,也不过是任由虎堂主杀了龙女,然后自保其 刀,再行报复。 李不凡既然敢赌,是不是确信徐笑佛会选择后一种? 只听李不凡一字一锤的道:“我赌你一定不敢杀龙姑娘!” 虎堂主仰天打个哈哈,道:“说得好!我居然不敢杀她?”言语间似觉得十分 滑稽。 其实花弄影等人也觉得李不凡未免过于自信,虎堂主杀龙女不过举手之劳,以 他的武功、势力,盛怒或狗急之下,真要杀了龙女也毫不为奇,况且,龙女在他手 中,徐笑佛、李不凡投鼠忌器,也许他根本就不必杀龙女,而不是“不敢”。 但李不凡跟着淡淡道:“我与徐兄联手杀你,你有多少机会逃生?你杀了龙女, 就等如是杀你自己!” 虎堂主冷笑道:“你二人联手,我自非敌手,你轻功远高于我,我也逃不了, 当然必死无疑。何况……” 李不凡道:“何况你还有一个宝贝儿子,他也一样逃不了,如果你不想你父子 毕命于此……” 花弄影这才知道,李不凡果然有所恃,虎堂主纵然不顾他的性命,他的儿子难 道也不顾?呀,为什么李不凡总能想到些又奇又妙的办法? 却听得虎堂主冷笑道:“但我能有今日,岂是靠妇人之仁得来的?我无情无义, 天王老子也不怕,天下间竟还有我不敢做的事?我偏偏做给你看!徐笑佛,你瞧着!” 说着举起刀,便向龙女冲去。 余人大惊,徐笑佛沉喝道:“且慢!……” 虎堂主横刀架在龙女脖子上,冷冷道:“徐笑佛,你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的好,免得整天的‘笑佛’,教人难耐!” 李不凡突地按住徐笑佛,沉声道:“你动手吧!” 虎堂主怒道:“李不凡,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动手?你敢小看我?徐笑佛,你要 怪就怪姓李的!”说着手腕一动,欲杀龙女。 突然一人冲出,扳住虎堂主手腕,叫道:“爹,手下容情!……”正是虎子。 虎堂主骂道:“畜生!”一脚蹿出,将虎子踢出丈余。 虎子顾不得自己伤痛,翻起来,手脚并用,爬到虎堂主跟前,跪下,不断地叩 头,哀求道:“爹,求求你,饶了她吧!看在孩儿份上,饶了她吧……” 他本已断了一只手,爬的时候便十分狼狈,沾了满身泥尘;他叩头不断,头第 四次抬起时,额头上已撞出了瘀痕,血迹斑斑。 花弄影等人原本对虎子不满,此刻见他如此痴情,奋不顾身,不禁都为之动容。 反观李不凡、徐笑佛,则未免太镇定了些。 龙女初时听李不凡为了顾全徐笑佛的手,竟不顾自己性命,虽声色不动,内心 实是恼怒,此刻见虎子如此,不禁泫然泪下,道:“你这是何苦……” 虎堂主脸色铁青,喝道:“畜生,我是在为你报断手之仇!世间什么美貌女子 没有,何苦为了这贱货弄成这样!还不滚开!” 虎子叫道:“这仇我不报了,由他去吧!”花弄影见他先前还口口声声非报仇 不可,此刻为了龙女,连断手之恨都可不理,不禁大受感动,叫道:“喂,虎毒不 食子,你还要你儿子怎样?” 虎堂主冷笑,一脚踢开儿子,踢的时候,踢中了虎子身上的穴道,虎子滚出了 几步远,动弹不得,只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父亲,面对龙女,竟哽咽 出声。 虎堂主喝道:“李不凡,你还要和我赌是不是?徐笑佛,缩头乌龟做到几时? 我连儿子都不要,难道我真的不会下手?” 徐笑佛本来自认对龙女痴情一片,情到深处,什么都可为之牺牲,但此刻眼见 虎子为了龙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摸爬打滚,哭喊呼叫,丑态毕露,不但尊严尽丧, 更兼身体受残,甚而连断手之仇都视若烟云。 古人云:“男儿流血不流泪”,那是说男儿宁死不流泪,现在虎子为了龙女, 竟流出了比生命还重要的男儿泪。 又有云:“男儿重气节,女人重贞节”,现在虎子连与女人视若生命的贞节相 提并论的气节都可不顾,痴情之深,直可惊天地、泣鬼神! 难道自己竟连一向轻视如蝼蚁的虎子都不如? 徐笑佛咬咬牙,刀交左手,突然一刀向自己手腕砍下! 李不凡狂叫:“不可!……” 可惜他的声音追不上刀光,但见刀光乍现,鲜血飞溅,徐笑佛那一只天下无敌 无双无价的右手竟就此断了下来! 徐笑佛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两步,竟似立脚不稳,以他的顽强,怎会连断 手之痛都忍受不了?其实,他忍受不了的是“断刀之痛”! 李不凡扶着他,苦叹道:“你怎地如此傻!他要追求王图霸业,是断断不会就 死的啊!……” 花弄影本来对李不凡见死不救,颇怀不满,此刻听他所言,方才幡然而悟,不 住顿足道:“哎呀!真是!可便宜了他!” 徐笑佛目瞪口呆,连手痛都忘记了。得知自己原来可以不必断手而救龙女的, 他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呆然半晌,方惨笑了一下,摇摇头,把眼只望着一人。 虎堂主眼见奸计得逞,哈哈一笑,把龙女向李不凡这边一推,提起虎子,塞入 小轿中,率领邪花等人如飞而去。 龙女面色苍白,慢慢走了过来,缓缓蹲下身子,垂头道:“不碍事吧?我来帮 你包扎。” 徐笑佛强忍疼痛,脸露喜色,道:“有劳……”大风客栈里那难忘一幕仿似又 重现眼前,不禁脸露微笑。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真诚的笑。 花弄影笑道:“龙妹妹,人家徐大哥这样对你,你就跟着他一起走吧,别跟着 我们啦!” 要在往常,别人说这种话,徐笑佛必定不喜,像月儿就碰到了他的钉子,但此 刻他却一反常态,默然不语。 龙女慢慢仔细的包扎好了徐笑佛的断手,缓缓站起来,摇摇头道:“我不走。” 她说得缓慢而平静,仿佛说着一件不相干的鸡毛蒜皮的事,但听在徐笑佛耳中, 却不啻是晴天霹雳! 他付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却是连鸡毛蒜皮都不如的一句话。 他痛苦得连脸上的肌肉都抖动不休,更觉得自己无颜再待下去,突然转身,狂 奔而去! 他奔得好急,好快! 突然,不知脚下踢着了什么,“碰”的一声,翻身而倒。 惊震天下的徐笑佛竟然会如此轻易跌到,当真出人意料。就算他失去了“天杀 绝刀”,他还是徐笑佛,怎会连路都走不好了? 那自是心神激荡、失神所致。 但见他旋即爬起,谁知爬了几次,均站不起来,他激愤之下,举起右手狠命的 擂打地面,但他的手已断了,伤口血凝未久,一打又流了出来,浸红了龙女给他包 扎的白手巾。 但他仍不停止,仿佛要将这条手臂也摔断了一般,直打得地面泥尘滚起,落了 他一身。 他一边打着,一边口里嗷嗷直叫,似哭非哭,但眼泪是早流下来了。 李不凡等人正想上去扶他起来,却见他突地跳起,狂跑着去了。 一代神刀,竟落得如此下场。 花弄影忍不住了,冲龙女叫道:“你还是人么?” 龙女不答,对李不凡淡淡道:“护镖之路未尽,还是赶紧上路吧。”她好像忘 了李不凡已将白玉美人搓碎,不待他应答,已先自离去。 花弄影气极,正想责骂,一旁的月儿忽道:“她做得没错。换作是我,我也会 这样做的!” 花弄影喝道:“小丫头,你懂什么,乱嚼舌头!” 月儿道:“我说错了吗?爱不是报恩,难道别人卖了恩惠给你,就要以身相许? 就算是,也该给她一点时间,怎能说爱就爱?这可是终身大事啊!况且人家大事在 身,难道就不管了吗?” 花弄影想了想,笑道:“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说话了?” 转看龙女,只见她背影冉冉,已走得远了。 此后一路行去,再无别话,六日后终于到了南宫世家。 南宫世家的这一代庄主南宫先闻报,率领独子南宫文及一众家人亲自出迎。见 了李不凡,口称“李大侠”,对龙女则“世侄女”的没口子叫,花月姐妹则以“姑 娘”相称。 李不凡见南宫先面相平和,为人谦下,没有半分粗豪的江湖气,南宫文则更似 一书斋苦读的瘦弱书生,持礼甚谨,当真做到了非礼勿视,因而也不敢放旷,况且 南宫世家毕竟非比他处,容不得游戏。 南宫先将李不凡等人让至客厅坐下,一番寒暄过后,自不免谈起护镖交割事宜。 龙女暗暗忧心,白玉美人已被李不凡搓成粉末,却拿什么来向南宫先交待? 一路上,她与花弄影姐妹早就担心,但想李不凡为了救她,不得已才毁掉白玉 美人,心中也必忧惧如焚,便不敢多问。 须知南宫世家号称天下第一世家,南宫先更是身负绝艺,重镖既然失保,他会 怎样对付李不凡? 龙女等人实在连想都不敢想。 但听南宫先道:“多承李少侠护保,才能平安到达,老夫这里谢过。”说着站 起来,拱手作揖。 李不凡忙起身还礼道:“这是在下份所当为,庄主何必客气?” 龙女等人听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花弄影忍不住道:“南宫庄主,你真的收 到了白玉美人?我怎么看不见?” 南宫先一捋黑须,微微一笑,道:“白玉美人已于三日前送到,花姑娘你自然 看不见。” 花弄影睁大眼睛,愈听愈奇,道:“谁送来的?不是他么?”用手指指李不凡。 南宫先道:“自然是他,不过不是他亲手送到而已。” 花弄影道:“那是谁啊?” 南宫先道:“还能是谁?那自是李少侠的好朋友‘偷神’风万里风大侠了。” 花弄影“啊”的一声,转头望向李不凡,满脸俱是询问之色。 李不凡笑道:“难道你忘了风兄曾经两次来找过我?” 花弄影道:“那又怎样?” 李不凡道:“他第一次从我身上取走白玉美人,拿去仿造,第二次把仿造品送 给我,那日我毁掉的便是仿造品。” 偷神仿造之技天下无双,连皇后的凤冠霞帔都可仿造得真假难辨,区区一座白 玉美人自也不在话下。 花弄影问道:“那真的呢?”话一出口,立即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笑道:“真 的你自是让他送到这里来啦,我真笨!”其实她自然不是真笨,这件事虽不复杂, 却使她惑乱不已,所以一时间想不到而已。 龙女问道:“一路上我们都在你身边,却不见你去找他,你是怎么联络到他的?” 李不凡淡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龙女见他不说,知道这是他与偷神二日之间的秘密,便不再问。 南宫先道:“李少侠一路辛苦,如不嫌弃,不妨在舍下歇息数日。后日是小儿 大婚之喜,赏面喝一杯水酒如何?” 李不凡大奇,笑道:“如此凑巧?那就叨扰了。” 南宫先道:“如此甚好。” 当下南宫先安排四人住下,李不凡、花月姐妹在一处,龙女另在一处,连李不 凡都不知道。 李不凡心想她龙、南宫二家是通家之好,另行安排也是常理。 晚饭过后,南宫先来访,李不凡问起女家是谁,南宫先诧异道:“李大侠不知? 难道龙堂主没告诉你?” 李不凡摇摇头,南宫先道:“这便奇了,他请你押的镖,白玉美人是嫁妆,龙 侄女乃是新娘。”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