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客西来 这一天,李维垣过得并不愉快。 一大早起床,他就被叫到大厅去见他大哥李维扬。 这李维扬年约三十出头,是武昌府湖远镖局的总镖头,一手双短戟使得出神入 化,被湖广道上送上了个“插翅虎”的绰号。 而整个长江水道人马都知道,李维扬并不好惹,并不是因为他一身双短戟的功 夫,而是他有个叫做沈去尘的表哥。 “天外追星”沈去尘,湖帮的第四任帮主,他的生母亦是李氏兄弟的姑母。沈 去尘之所以不好惹,不全在他有十个武功高强的结义兄弟与八万精锐之师,而是他 手上的绝世神兵“断江流”。 “诛神傲神锋,绝离断江流,振翼长空行,冷别烟云路。” 四把绝世神剑,四个让江湖上魑魅魍魉闻之胆丧的传说。 “断江流”的“绝地七重斩”便是其中之一,试问江湖中谁敢不知好歹、轻撄 其锋。 有了靠山的李维扬,二十四岁便自创“湖远镖局”,并加入湖帮,做起江湖走 镖的生意来。八、九年来风平浪静,一路走来如履平地。 而李维垣,则仗著兄长的威名,过著轻松逍遥的日子。 大厅中,李维扬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七、八个“湖远镖局”的镖头也在那 里,李维垣摸著尚因宿醉而隐隐生痛的脑袋,强打起精神向李维垣与众镖头请安问 好。 李维扬放下宋瓷茶杯,忽然重重地拍了桌面一下,震得杯中茶水四溢,一时厅 上中人懔然肃静。 “维垣,听说你昨晚又在春芳楼大打出手,还打伤了‘紫金刀’谢世伯的小儿 子谢观,有没有这回事?”李维扬厉声问道。 面对大哥的质问,李维垣不敢推口,讪讪地直禀:“大哥,不是我故意惹事的, 是谢观那小子先找藉口动手的…” “你惹祸不但不知错,还有理由来诓我!这件事我一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秦 羽,把你调查所得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叫秦羽的镖头躬身领命,接著向众人陈说:“回总镖头,属下昨晚接到春芳楼 龟奴的线报,说二公子在春芳楼上与谢观谢公子因争妓女翠翠而口角,继而大打出 手。我赶到的时候谢公子已经全身是伤,由家仆抬回谢家,而二公子也不知所踪。” “那你可知道是谁先出手的?”李维扬问道。 “回总镖头的话,依在场宾客所言,先出手的人是…”秦羽望了李维垣一眼, 然后硬著头皮说:“确是二公子无误。” 听罢秦羽的说辞,众人的眼光一致落向李维垣,看他如何分辩。 “大哥,我那时喝醉了,也记不起那么多。”他藉醉酒推搪。 李维扬听了他的解释,便得怒不可遏,大骂道:“你还不跪下认错,是不是一 定要为兄拿出家法来,你才知道厉害。” 李维垣伸了伸舌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这大半年来,你给我与镖局惹了多少祸端来,先是打伤了汉水帮‘鬼王’辛 无疾的小弟子乐广,再来是顾大财主的小舅庞宾,现在又是多年来照顾我们的谢世 伯的小儿子谢观,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李维扬霍然站起,指著李维扬骂道。 一个矮胖镖头在旁劝解著:“总镖头先别动怒,且听二公子有没有什么内情, 再作商议不迟。” 李维垣感激地看了看助言的镖头钱孙,说道:“我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谢观 那小子出口污辱大哥。” 李维扬吸了一口气,坐回太师椅上,说道:“谢观说了些什么?” 李维垣眼眶微润,委屈地说:“他说大哥之所以有今日,不是靠自己的本事, 是因为大家看在沈帮主的面子上…” “住嘴!就算他说的是这样,你也不必动手伤人,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李维 扬听罢更是怒火中烧。 李维垣不顾一切地站起来,续道:“就算今天大哥不爱听,我也要说下去。想 当年我们李家,也是湖广道响铛铛的武学名家,江湖人提起‘李氏铁戟’,谁不是 翘起拇指说声好。自从沈去尘做了湖帮帮主后,大家就都忘了我们李家昔日声名, 就连大哥也…要仰他鼻息做人,当他湖帮的走卒…” “啪”的一声,李维扬一掌掴来,打得李维垣眼冒金星、口角出血,软啪啪地 倒在地上。 “你今天是向天借胆来作反是不是?不但不知错,还有种教训起我来,真是不 知好歹。沈帮主是沈帮主,我李维扬是李维扬,没有什么谁仰谁鼻息这回事。何况 人家要不是识见超卓、武艺出众,怎么会有这么多英雄豪杰会甘心为他奔走?你要 是有真有这个志气想出头扬名,为什么还要仗你老哥的面子,四处欺负弱小?凭你 这点三脚猫功夫,一出江湖就被人给宰了,还有脸来数落我?” 李维垣摸著被打肿的左颊,忿忿不平地望向李维扬。 这举动叫李维扬气得失去理智,朝李维垣冲来想要来个拳脚齐下。众镖头见状, 赶忙奔上来拉住李维扬,一时众口纷云,直劝他心平气和些。 李维垣见他大哥如此凉薄,索性也爬起来,朝李维扬叫道:“好!既然大哥这 么说,我李维垣就从此离开湖远镖局,今生不成就一番功业,便永不回头!” 李维扬不禁愣住,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只见李维垣朝他叩了三声响头后,便头也不回地奔出大厅。 众人见情况不妙,几个想追出去劝解的镖头,却都被李维扬叫住。 望著亲弟逐渐离去的背影,李维扬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让这混帐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变什么名堂来?”他说。 众镖头只能茫然地望著李维垣的身影,消失在大门…… 过孤霞独自撑著小船,航进九江城的码头。 已经过了二更天,在皎洁明月下,天上只能见到稀疏的几颗天星。 此时城门早已经关闭。晚到的商旅,只能在城外等著天明后才能进城。过孤霞 仰卧在窄小的船舱里,和著蓑衣,想藉睡眠度过漫长的这一夜。 江岸的小酒肆灯火依旧辉煌,不时听到外乡客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看著天色, 想著在家苦苦守候的老父过天晴,这时的过孤霞才不禁开始著急起来。 不知一夜未归,家中老父心底会如何担心自己?他摸著贴身藏好的书信,不由 得叹了一口气。 天寒露重,过孤霞觉得身子渐渐转冷,只好搂紧蓑衣,期盼赶快天亮,进城找 到“丁三爷”,以完成狄邦死前之托。 一阵脚步声传来,似有几个人正朝小舟而来。 过孤霞忽然听到来人一句:“狄邦回来了没有?”不觉侧耳细听。 只恨距离尚远,耳聪目明他也没能听到多少。 那批人似乎在等待狄邦归来,其中一人还气急败坏地说:“我等不下去了,狄 老弟再不回来,不如我们就明刀明枪地杀上江松的狗窝,也省得在这里乾著急!” 过孤霞听见不禁大喜,连忙探头张望,只见数名劲装大汉在码头边张望著,还 不时窃窃私语。 过了不久,那批人开始离去。 过孤霞假装没见著他们,下了船伸了伸懒腰,眼神却偷偷瞄向他们,心中盘算 著自己要不要出声叫住他们。 心底想起白天预见的那批强人,心中不禁谨慎了起来。 狄邦之所以会死,定是与他怀里所藏这封书信有关。 如果他送信送错了人,不但是有负所托,更会殃及自身。 所以未经证实前,任何轻举妄动均是不智之举。 他小心地跟蹑在那批人身后,瞧看看他们要去那里。只见那批人在小酒肆外, 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吆喝著店主前来招呼。 过孤霞假装买酒,找了一个比较靠近的位置,凝神细听著他们的一言一语。由 于他一身渔民打扮,也没引起那桌人太大的注意。只听见那桌传来声音:“三爷, 狄邦还没回来,肯定是在路上遇见麻烦,说不定是事迹败露,给江松等人追杀,您 看要不要叫兄弟们到桃源村去帮手?” 过孤霞全身一震,那“桃源村”正是自己所住的村子,再加上那人口中所称的 “三爷”,难不成就是狄邦所说的“丁三爷”? 他不觉转头过去细望,只见一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说:“再等 一晚,我相信狄老弟会回来的。如果他明天天亮还没到,我丁三就算是粉身碎骨, 也会找江松这老贼讨回公道!” 过孤霞不禁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在这江岸码 头,竟然就遇见“丁三爷”! “客倌你要的酒打好了!”小酒肆店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过孤霞匆忙地付了钱,顺便一问:“店家,你可知坐在那桌的客人是谁?”偷 偷指了指那批人所做的方向。 “那是丁三爷和他的随从,这批人不好惹,别自找麻烦!”店东不经意地回道。 经过店家证实,过孤霞心中更无疑问,肯定那丁三便是自己要找之人,于是走 了过去,向丁三低头问道:“大叔就是丁三爷?” 那丁三一怔,望著过孤霞,狐疑道:“正是。小兄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狄邦狄大叔要小弟前来送信。”他低声道。 丁三一楞,旋即与其他人交换过眼神,拉著过孤霞坐下,也秘密地说:“如此 说来,便是自家兄弟。我那狄老弟要小兄弟送交的书信现在何处,还麻烦小兄弟示 下,我丁三必有重赏。” 过孤霞眉头微微一皱,心想丁三为何不先关心自己兄弟下落,反而比较关心那 封书信,不过他既是受人所托,也不便过问太多,缓缓地说:“信现在就在小弟身 上,不过狄大叔已遭奸人所害…” “什么!狄兄弟他…。竟以遭到毒手,可恶的江松,小兄弟你快把信拿出来, 好让我丁三可以为狄老弟报仇雪恨!”丁三道。 就再过孤霞正要取出信件时,丁三突然说:“且慢,此地人多,不如到隐密之 处再取出信件,方为上策。” 过孤霞知机地点一点头,随众人朝码头后的林地走去。 进了树林,丁三抱拳为礼道:“小兄弟高姓大名?丁某感激不尽!” 过孤霞也还了一礼,回道:“小弟姓过名孤霞,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 等区区小事,何劳丁爷挂齿。”接著就要取出怀中书信。 只见丁三诸人眼中光芒闪烁,似是对过孤霞怀中书信兴趣大增。 看著他们的表情,过孤霞心中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就在此时,树林中突然传来暗器破空的尖锐声音。 “有埋伏!”丁三一喝,身形一闪,人便向左掠去。 事出突然,只听几个反应不及的人的惨呼声。 过孤霞也还来不及反应,忽觉得腰眼一麻,全身一软向后倒去,正好有一人出 手扶著。他还来不及仔细瞧那人,却只听到丁三怒道:“笑道人,原来是你坏了老 子好事!” 那丁三口中的“笑道人”一声长笑后,道:“我还以为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竟敢假扮本帮丁三舵主,原来是江二寨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那丁三也不分辩,冷道:“废话少说,笑道人你是要自己把人交出来呢?还是 要本寨主亲自动手?” 笑道人啐了一口,哼道:“江柏你好大的口气,阁下连我们兄弟埋伏在此都丝 毫未发现,凭什么道行来与贫道争人?” 边说边把过孤霞扶正,好使他能站得起来。 “好!是龙是蛇,便动手见真章!”江柏被笑道人一阵抢白,自觉颜面无存, 不觉动了真怒,一行人都抽出了随身兵器。 笑道人假装吃惊,高声道:“江二寨主真不幽默,贫道只是开开玩笑,何苦便 要以性命相拼?” “笑道人,我江柏今天就要领教阁下的功夫,看是你笑道人底子硬,还是我江 柏功夫高!”江柏咬牙切齿地回道。 笑道人不理江柏,迳自向天空呼道:“要打架了,死鬼还不出来!” 只见一声长吟,另一个神秘高手轻飘飘地落在笑道人身旁。 “出来就出来,也不必鸡猫子鬼叫,扰人清梦!”那人怪罪地说。 “我手上多了个小子,动手不方便,不唤你出来怎可?” 江柏见过那人,冷道:“本寨主道是何方高人驾临,原来是‘丧门神’。江湖 传言果然不假,你二人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过孤霞虽然腰眼穴道被制,但能仍转头,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满脸阴郁的表情, 活像别人欠他几万两银子般臭著脸,缓缓抽出腰间的哭丧棒,一声发喊,便朝江柏 阵中冲去。 见到丧门神动手,笑道人似乎充满自信,竟不加以援手。 他对过孤霞轻声道:“小子,狄邦交给你的信放在那里?” 一波三折,过孤霞现在也六神无主,竟不知该答什么才好。 只觉得腰眼一紧,性命堪忧之际,他全身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过天晴在家中,始终不见过孤霞归来,心中的焦虑不断。 他出了门,来到隔邻张老家门口,轻轻地叩了门。不久,张老爹的儿子张财应 门,见到了过天晴,问道:“过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过天晴客气地回道:“小儿孤霞到现在还没回家,我想问问小清知不知道他去 了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小清过来,过伯伯有话要问你!”张财唤来其子张清。只见张清 迟疑一会儿,便走出来回话。 过天晴眼神犀利,当下已经可以确定张清必知道过孤霞下落。 “小清,告诉过伯伯小霞去了哪里好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小霞还没回来吗?他一定是去了九江府城。”张清道。 过天晴大吃一惊道:“孤霞为何要到九江府城去呢?” 张清只好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时地说了,末了还加上一句:“我劝过他别多 管闲事,可是他不听…” 过天晴听完了故事,心中更是焦急。 这分明是江湖仇杀,过孤霞怎么会这么糊涂孤身犯险! 他向张家父子道了声谢,正要离开之际,忽然有十分不祥的感觉。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一群高手正接近中。 对方似乎也生出感应,停下了脚步,可见级数可能不在他之下。 这荒郊野外之地,何来深夜有武林高手来访? 过天晴心中大懔,运气护住全身,将张氏父子带进内室。 自己则端坐于客厅之中,提防来人雷霆万钧的一击……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