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千里寻父 少年过孤霞不断地奔跑著,想要用尽一身的气力,换来心中悔恨的宣泄。周围 的景物浮光掠影般的过去,在脑海中发生过的事,开始历历重现。 他想起那一天傍晚,从郭老夫子家中离开,与张清边说边聊著,张青还兴致勃 勃地谈著,邻家小子牛头与王家姑娘幽会的趣事。 他的脑海里,先前所发生的事情,也一一重新浮现心头。 他又想起于昔日的时光里,父亲过天晴哼著小曲,自己摇著桨,在天光水影之 下,洒著渔网,父子同声高呼、满载而归的情景。 要不是遇见了濒死的“铁鹰”狄邦,要不是自己一念之间,做出了帮他送信的 决定,要不是他在送完信后,没极力坚持要回家的话,就不会有人会为争他而比武, 不会有人为了寻他而杀人,也不会有人会知道父亲与自己,躲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村落里。 自己原来平静恬淡的生活,与慈祥的父亲,在自己这般“仗义为人”的念头之 下,变成了最大的牺牲者。 这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关系造就了这种“势”,让爱护他的人平白遭殃! 少年过孤霞好希望,这些事仍如同他过去调皮犯错一样,一顿打或是一声道歉, 就能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可是,就算他只是十三岁的孩子,而那些人也是可敬如长辈的大人,一套上 “江湖”二字,又岂是一顿打或是一声道歉,所能轻易讨好的。 “百步追魂”丁存义豪气万千,让他心仪不已,又待他如子,在往九江的路上, 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分辨“势”与“力”的关系,又再临阵之时,要他仔细观其招 式变化,一心一意地,想要好好造就他。 “金枪太保”诸葛破云风趣机智,能为人所不能,更是他心中的理想榜样。就 算自己父亲犯了大罪,他还是不怕风险地想要照顾他。 至于“栖凤浪子”燕还春,与“穿山剑痴”南云霄,既是父亲的知己,又是 “中原九大派”的前辈高人,不会因为他是叛徒的后代,而有所鄙夷。反倒青睐有 加,执意想收自己为徒。 他们都是好人。只不过,这些好人一面对“江湖”二字,就要变得尔虞我诈, 就要弄得流血成河… “江湖”祸人如此,难怪过天晴不愿传他功夫,谆谆教诲他千万不可“涉足江 湖”! 少年过孤霞回想起来,昔日好友张清要他莫管闲事,他心中还直笑张清是个无 胆之徒,不懂得行侠仗义。今日念及,才知是自己没有勇气,去回避这无妄之灾。 这不就是“本来无一事,庸人自扰之”吗? 就算他这下懂了这个道理,也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因为事已至此,已难覆水重 收。 而前面的路,将会是一条他不得不走的“绝路”! 李维垣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几天,伤势也渐渐地痊愈起来。 他大哥“插翅虎”李维扬天天都会亲自来为他换药,还会与他说说笑笑,手足 情深之意溢于言表。 这天,两人正在房里聊著,仆人前来传报,说是周璜来了。 李维垣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多说这次受伤的原由。 不一会儿,周璜人到,与李维扬见礼,便上前探视李维扬的伤势,皱著眉头说 :“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维扬知机,不待李维垣开口,找个藉口便自行离去。 周璜见李维扬已走,便大胆起来,坐在床沿上,问著李维垣说:“维垣,你是 不是在外面招惹到极为厉害的对头,让人打成这样的?” 李维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回道:“是上次在妓院招惹到的一批混混,恰 巧那天出门遇上了,就这么回事。” 周璜不大相信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这武昌一带,没几个无赖敢这么嚣张, 况且还杀了人,会不会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李维垣一震,连忙追问著:“你怎知道这事?” 周璜笑道:“说你糊涂,你老兄还真是糊涂。你忘了出事的现场,正在我周家 城西别院附近,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低声向李维垣说:“这事还牵动了官府那边 的人,你千万要留意些。” 李维垣一楞道:“怎会惊动官府的人!” 周璜白了他一眼道:“我猜得没错,果然跟你有关系!前几天,官府的捕头登 门拜访,说在我家佛堂发现尸体,就是我教去服侍你的勇叔,我一听到消息,就猜 想是不是与你有关。后来又听传言,说有人见你大哥在那天一早,带著大批人马出 城去…” 李维垣惊道:“是谁在那乱嚼舌根的?” 周璜回道:“是个打更的更夫,我已经用了十两银子,让他闭上了嘴,以免惹 人注意。不过,那勇叔的来头,好像并不寻常。” “这是怎么说呢?”李维垣好奇地问道。 “我爹原本派人要去府衙领回尸体厚葬,没想到知府大人却不答应,我们担心 其中有变,使了银子买通了师爷,才知道这勇叔的尸体,被湖广道按察使,著人领 走了,”周璜接著说道:“现在按察使大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是福是祸。 我怕你还不知情,才特地来知会你一声,好让你有个打算。“ 李维垣感激地握住周璜的手道:“好兄弟,今日之恩,我李维垣没齿难忘,他 日必会好好回报的!” “自家兄弟,又是从小打到大的死党,有什么好说报不报恩的!”周璜谦让了 起来,又道:“况且,我偷偷地让你住进城西别院的这件事,若让我爹知道的话, 又包准会是一顿责打。” 李维垣不禁歉然:“这次连累了你,真是对不住!”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怪不了你许多。况且我‘广江盛’经商多年,在四处 都认识不少达官贵人,量按察使也不会随便找麻烦。” 他犹疑地一下,道:“不过如果你真闯下了大祸,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千万可 别把我家拖下水,这就算是我今日来的一点点希望。” 李维垣慨然道:“若是有事,我会一人做是一人当,绝不陷害朋友,这点你放 心即可。” “我信得过你。”周璜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到李维垣手上:“这本‘盖仙字 典’,原是要烧掉的。我上次见你读得起劲,便忍不住顺手带来了,算是探病的礼 物吧!你自己善自珍藏,不要就烧了它。” 李维垣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来,心想这是“盖仙”周无疾生前的真迹,自己怎会 说烧就烧,连忙道:“这不是供在你家别院的佛桌上吗?而且,你老哥又不事说过, 这书上面批评太多,恐怕会招致麻烦的吗?你今天怎么舍得送给我,我有点不明白!” “唉!自从给你一闹,别院中死了人后,我老爹嫌这别院晦气,已经廉价将它 转卖掉了,这你也该明白,我家是做生意的,忌讳特别多一些,”周璜又叹了一口 气道:“况且,我叔公周无疾生前最疼我,每次见到我,总会说很多奇奇怪怪的故 事逗我笑,他老人家也只留下这本破书。就算我念旧一点,不忍心见这本书被毁吧!” “至于怕人因为这本书来找碴,其实也只是庸人自扰,想我周家三代经商,从 没出过一个武林人物,我相信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本书是周家子孙写的,你说对不对?” 李维垣连连称是,想起周无疾这个“神仙”,不禁多问了一声:“兄弟,你既 然说你叔公生前最疼你,那你有没有遇见你叔公‘显灵’的经验,有的话不妨说出 来听听。” “你是不是头脑出问题,我叔公怎会‘显灵’?难不成在你住进别院的日子里, 曾经遇过这回事?”周璜瞪大了眼睛问道。 李维垣当然不能说出他与“盖仙”周无疾的奇遇,只能讪讪地答著话:“我八 字这么重,当然不会见到。只是常听人说,死者的魂魄会不定时地回道阳间,来探 望生前最照顾的亲人,故有此一问。” “我想我这个叔公,死后应会下十八层地狱,没有时间回来。” “难道他生前作恶多端?”李维垣问道。 “我听我爹说,我叔公周无疾从小就是个混混,只会待在家里吃闲饭,什么事 也不做。我太公过世后,他与我爷爷都分到一份财产,我爷爷是兢兢业业地做生意 发了大财,而他却变卖所有家产,说是要到深山里去求神仙之道,一出门就去了七 年。”周璜道。 “结果你叔公有没有如愿,学会什么神仙之道?”他问道。 “如果有,他老早就驾鹤飞仙了,怎会老死在城西别院中?”周璜反口问道。 “说得也是。”李维垣有点漫不经心地应和著。 “他十分落魄地回到家里来,我爷爷心好,看在兄弟情份上,供他吃穿,不过 他还是依然故我,只吃饭不做事。” “我爷爷死的时候,担心他会饿死,又将遗产分了一份给他,弄得我爹其他几 个兄弟,心里都不是滋味。只有我爹孝顺,用那份钱替他买了个别院,又请人照顾 他生活起居,算是尽了道义。” “自此之后,他就一直独自住在别院里。小时后,我常和我家的人去看看他。 后来年纪大了,我爹娘担心我会有样学样,也就不让我去看他,过不多久,他 就一命呜呼了,“周璜道:”这就是我印象中的叔公,一事无成、不思长进的一个 人。“ 李维垣听罢,不禁连声地叹了好几口气。 一是惋惜这“盖仙”周无疾一生之悲哀,二是为这些周家子孙,不识高人的做 法,而不以为然。因为以周无疾所教他的一些东西,就足以论断他,绝非如此“泛 泛之辈”。 周璜见他不语,笑道:“这也是一个借镜,所以我从现在开始,也要跟著爹学 做生意,看能不能开创一番事业,好光大‘广江盛’。” 李维垣笑著:“我也有这个念头,等伤好之后,就要勤练我李家‘恶来戟’, 做个威震江湖的‘一招高手’。” “‘一招高手’,好新鲜的名词,是那种‘绝世高手’?” “就是用一招,能敌万招的高手。”李维垣笑道。 “谁教你这鬼怪东西的?”周璜斜著眼问道。 李维垣不说,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是你的叔公,‘盖仙’周无疾!” 伤心的过孤霞回到伤心的“桃源村”时,已是天明时分。 几个认识他的村民好奇地望著他,竟没人出声招呼。 他心知肚明,经过那件事之后,村民对他们父子的印象已经改变,尤其自己父 亲有案在身,在民风纯朴的乡下地方,是不会受到百姓欢迎的。 不过他仍强忍著悲痛,十分礼貌地向众人问候,一如往常。 在很多人惊疑未定眼神的环伺下,他回到了家中。 一进了门,看见家内摆设东倒西歪,杯盘碗筷碎了一地都是,显然是遭人翻找 过的痕迹,他心痛地弯下腰来,逐一捡拾。 村人知道他回来了,几个好事的邻居在外面指指点点,说得一些闲言闲语,弄 得过孤霞更是心烦。 幸好邻居张老爹仗义出面,将他们一一赶走。过孤霞听见他的吆喝声走出来, 只见六十多岁的张老爹面容转为和善地说:“小霞,你回来了,你爹呢?” 过孤霞当下将经过情形,向张老爹说了一遍。 张老爹听罢表情十分错愕,惊道:“什么!那晚你爹杀的是官差?那批人来势 汹汹,一进门就是喊打喊杀,那会是什么好东西。” 过孤霞遂请张老爹,将当晚的情形再说一遍。 张老爹回想起那一晚的情景,缓缓道出:“那天晚上,你爹急急忙忙地来敲门, 说是你不见了,想要问问小清,知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后来有批强人来了,于是 你爹要小清同他爹先避一避,他来招呼就行。我们全家都躲在后室,就听见劈哩花 啦一阵打斗声,出去一看,只见满地的死人,你爹双手血淋淋地站著…” “我们以为死的是些盗匪,还担心你爹会被报复,劝他赶快走。不过两天,官 府一批捕快大人到了,问了一些事,又把村里村外搜过了一遍,弄得整得村子是鸡 飞狗跳,原来死的是官差。”张老爹道。 过孤霞听完这一切,心知线索不多,仍是恭敬地向张老爹道谢。 “小霞,你爹不在,这下你生活要怎么过下去?”张老爹看著他,面带忧愁地 问著。 过孤霞一心只想将父亲救回来,那还理会到生计的问题。这时张老爹问起,却 是无言以回。 张老爹见状,从怀里取出了一些铜钱,道:“这些铜钱,是我老爹的一点点心 意,你就拿了去吧!现在村里村外,都说你爹是个强盗,大家担心官府的人会再来 找麻烦,一定不回留你住下,你年纪虽小,不过却是高大力壮,不如去府城,那儿 也比较好谋生一点。” 过孤霞含著眼泪,接过那些铜钱,放进怀里。 张老爹摸著他的头,叹气道:“可怜的孩子,娘早死了,爹又被官府捉去了, 此去前途茫茫,你要坚强一点,好生保重。” 过孤霞简单收拾些行李,拜别张老爹,绝缘而去。 走到江头,过孤霞的心情异常地沉重起来。 他望著滔滔的江水,揉著眉头,思索著下一步该怎么做。 导致父亲过天晴被擒的主因,是过天晴杀了“青城派”的“归心剑”方东玉。 而被杀的方东玉,却是南昌“宁王府”所派去“水龙寨”招安的使者。 既是如此,那么方东玉与“水龙寨”大寨主“惊雷刀”江松,为何又要再深夜 时分,出现在很少人会来的“桃源村”。 会不会是来找“铁鹰”狄邦,夺回“水龙寨”的防守配备图? 过孤霞摇摇头,因为他在狄邦死后,并没有足够时间,可以将他的尸体掩埋, 也就是说,“水龙寨”的人应该很容易找得到死去的狄邦。 那么,方东玉他们就是来找过孤霞的。 过孤霞回想著,在九江码头,“水龙寨”二寨主江柏,带著人马埋伏江岸,假 扮“百步追魂”丁存义,诱过孤霞上钩。要不是笑道人与丧门神即时赶到,他早就 成了刀下亡魂。 江柏怎么会知道,他会出现在码头? 过孤霞心中一寒,得出了答案。 他相信这秘密是张清说的。 因为当狄邦死时,张清也正好在场,知道那封信与自己要去九江的那件事。 “水龙寨”的人可能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他口里套出了一切。于是将计就计, 埋伏在江头等他。 可是话说回来,既然“水龙寨”中人已知他去了九江,那么江松与方东玉为何 连袂前来呢?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原因。 或许这个原因,可以救回自己父亲一条性命。 过孤霞突然觉得精神来了,总算事情有了一点眉目。 可是他仍需发愁,这番路途遥远,自己身上的银钱不够,又缺了交通工具,怎 么去南昌救回自己的亲身父亲?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江面上一只小舟传来。 “燕南,你的好朋友萧明月来看你了…”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