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十年来梦一场 青玉案。山林积雪 ——李煜 梵宫百尺同云护, 渐白满苍苔路。 破腊梅花李蚤露。 银涛无际, 玉山万里, 寒罩江南树。 鸦啼影乱天将暮, 海月纤痕映烟雾。 修竹低垂孤鹤舞。 杨花风弄, 鹅毛天剪, 总是诗人误。 “铭儿,今年几岁?” 庄诗铭道:“诗铭已过而立之年了。” “连你都这么大了!”金飞灵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就从三十年前说起 罢!” 年青的一辈见这班长辈个个眼神飘忽,都情不自禁挺直了腰,竖起耳朵 来。 “江湖代代出英才!三十年前那一代的武林俊杰,比起今天的你们是毫 不逊色的,那时候出色些的,共有七宗:一采、二诚、三英、四友、五杰、六客、 七豪——一采,乃当年武林第一美男子,出身于没落名门的雷章采;二诚所指西河 帮帮主谷挚、丘家堡二堡主丘义正;三英便是‘幽蓟三英’:俞年山创英杰帮,童 岷与谷挚主持西河帮,申晓波跻身九州门;四友为‘关东四友’梅森、姜贤忠、董 开山、诸葛铮;五杰乃带艺投师的五位少林俗家弟子:莫春秋、石义德、司马一笑、 北宫庭森、万俟冷暖;六客即‘逍遥六客’仲长精神、仲长弥漫、顾清源、徐眉、 叶芷雯、斐慧婉;七豪皆出丐帮;沈太源、庄群、严未风、旷雪萍、齐韵冰、姐姐 金飞妙和我金飞灵。” 北宫千帆神往道:“唉,晚生了三十年!” 金飞灵淡淡道:“先从我丐帮说起。那年我姐姐十月怀胎,在长安修养。 本来以六甲之身,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她却郁郁寡欢。姐夫庄群还以为是产前抑郁, 只能加以劝慰,并无多想。那一夜姐姐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尚未取名。当夜她留下 书信一封,便拔剑自刎。姐夫看了信,匆匆离开长安,不久被发现暴尸于洛水中的 一叶扁舟上。验查尸体发现,他是被人以厉害迷药迷晕后,一剑穿胸而亡。于是这 父母未及取名的孩子便成了孤儿,我们取名作”诗铭“。 北宫千帆心中大起同情,一眼瞥过去,见庄诗铭低头不语,东野浩然正 在瞧着他,满目温情,不禁心中一喜。 金飞灵道:“我与姐姐同日完婚。她先我而得一子,本是吉上加喜。而 且姐姐与姐夫素来恩爱。一个月内,姐姐自刎、姐夫遇害,这成了我丐帮的大耻, 更是帮中大仇。同时,这又成了武林中一大悬案。我丐帮连查了几年,依然毫无头 绪。没过几年,冰儿与义德成亲、怀孕、夫妻分离,再次掀起的一个风波,便是云 儿被掳、石义德出家、莫春秋失踪。因为伏击冰儿的人所用兵刃刻有丘家堡记号, 武功路数似是而非,令人怀疑。于是冰儿与雪萍决定将丘二堡主约出来一谈。” 齐韵冰接着道:“未入太原,我与雪萍便被人半路伏击,兵刃淬毒,使 正宗的丘家堡武功路数。见到丘二堡主后,他竟恶言相向,我们就动手过了十几招, 被雪萍从中劝阻,说事有蹊跷。果然双方一对质,丘二堡主说有人在五台下山下伏 击于他,使的是丐帮武功。我们即便没什么大智慧,也知道有人从中做文章。对质 之后,我和雪萍问明云儿非丘家堡下手所掳,庭森也赶到太原,见证了经过,我们 于是就此分道扬镳。那次动手,我和丘二堡主都是点到即止的,雪萍与庭森并未出 手。” 丘二娘道:“相公是被堡中弟子在五台山下的荒野中发现、抬上山的, 当时已昏迷不醒,以伤势看,最有可能是为少林的内家重手所伤。虽说北宫左护法 当日在场,我却不信以冷面秀才的自负,会背后偷袭——义正的掌印在背心。现在 看来,该是另一位带师投艺入少林的弟子,九州门背后主使莫春秋。” “那时候,阿眉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斐慧婉向余东土微微一笑,道 :“阿眉本是庭森的未婚妻,因为心有所属,庭森就成全了她。岂知阿眉嫁的,居 然是与我指腹为婚的雪章采。记得当年乍听此讯,犹似晴天霹雳,我便大病了一场。 醒来之时,阿眉在我床边跪了两天两夜,诚心为我祷祝,我也终于祝福了她。那日, 在阿眉婚礼上遇到同我一样心酸的庭森,便相邀同行,浪迹江湖散散心。一年多以 后,我与庭森去看阿眉,这时她已产下了东土。” 余东土面色惨白,黯然点头道:“这么说,我是……的女儿?”丘二娘 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以示劝慰,听斐慧婉继续道: “我们去看阿眉时,雷章采已不知去向,阿眉却憔悴不堪、神情惨淡。 当时我可气了,以为姓雷的在外花天酒地,阿眉才会如此伤心。岂知她把缘由说出 来,我几乎吓晕过去。” 北宫千帆听得入神,不禁握紧了斐慧婉的手。 “阿眉说,她刚怀孕一个月时,仆妇偶感风寒,她便替姓雷的打扫书房, 无意间发现一块地板是活板,藏有暗格。掀开活板找到一个匣子,匣中是我丐帮的 《披靡宝鉴》副本,是飞妙的笔迹。她心中起疑,将此副本另行收藏,打算过几日 丈夫回来,问个明白。未料雷章采当晚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个朋友,正是丘义正二 堡主。丘家堡自大堡主病故后,一直由二堡主主持大局。他已发了英雄贴广邀贤才, 欲请入堡中同主事务。雷章采早已有意入主丘家堡二席之位。因此当夜阿眉为了雷 章采的面子,打算客人告辞后再问他。当夜宾主尽欢,阿眉也醉了。等第二天她醒 来时,丈夫已送客出门,此后又是数月未归。” 丘二娘道:“相公回来后告诉我,说姓雷的居心叵测,不可不防,他很 替阿眉担心。我知道他曾倾慕过阿眉,但既有妻室、自会有分寸,所以倒也不吃醋, 只是笑问他,是否见到姓雷的花天酒地,所以替阿眉不平。”转头向余东土慈和地 一笑,才又道。 “岂知相公告诉我,他在雷府做客,那晚宾主尽欢,大醉酩酊。宴后雷 章采亲自扶他入房休息,反手关了门。他这一醉,就倒在地上直睡到天明。第二日 待他醒来,不禁吓了一跳,原来他睡的房间,竟是雷章采、徐眉夫妻的卧室,而阿 眉犹自醉卧未醒。义正以为姓雷的喝得太醉,将他带错了房间。但无论如何此事终 究失礼,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向主人道歉。岂知见了姓雷的,那个下流胚居然问他昨 夜的风流滋味如何,还许诺说,若义正让姓雷的坐了第二席,这样的机会还会有。 义正气极之下和他交了手,正告他自己与阿眉未有不轨——我自然相信相公为人! 可姓雷的却不信,说义正讨了便宜还不认帐……总之不堪入耳,义正再也不屑与他 理论,就此告辞!” 斐慧婉道:“我和庭森见到阿眉时,东土已然出生,还是个难产儿。阿 眉告诉我们,几个月后雷章采终于回家了,她假装不知丐帮秘笈一事,摆了一桌酒 菜,极尽温柔,等姓雷的有了几分醉意,方始探问。雷章采似乎有些不开心,酒到 杯干、有问必答。阿眉这才盘问出来,秘笈副本果然是飞妙偷抄给他的。他迷奸飞 妙后当作把柄来要挟,当时飞妙已怀了一个多月身孕,为了自己的名节、丈夫的颜 面及未出生小孩的名誉,不得已偷抄了《披靡宝鉴》副本给他。是以飞妙后来郁郁 寡欢,终于在生下诗铭那晚,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将事情付于书信,含辱拔剑自刎。” 北宫千帆听得心跳,发现斐慧婉的手,已沁出了冷汗,忙端上茶给她喝 了一口,听她往下说道:“我们听到这里已震惊非常。岂知阿眉再往下说,更让人 难以安宁。阿眉接下去试探,他终于坦承与人合谋,杀了去找他的庄群。与他合谋 之人在茶水中下了迷药,雷章采趁机偷袭,当胸一剑向庄群刺去,再将尸体置于洛 水的一叶扁舟上。阿眉还想往下再问合谋者是谁,他一眼瞥见阿眉凸起的肚子,仰 天狂笑道:”哈哈哈,丘义正这家伙不承认也不行,我总算有凭据要挟他了……‘ 然后不无得意地将他与丘二堡主的交换条件,及此后对方不认帐的事,统统告诉了 阿眉。阿眉羞愤之下与他大打出手,中了他一掌,雷章采也中了一拳,酒醒了一半, 就此扬长而去。“ 司马一笑叹道:“阿眉就这样难产了。庭森和婉儿去雷府的第二天,我 前去拜访,才知此事。东土可真乖,和阿眉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我抱着她 一开心,就宣布要收她为徒。没想到那个衣冠禽兽真以为她是丘义正的私生女儿, 为了报复,不惜绞尽脑汁撮合她和逸生,想造成兄妹乱伦的事实。岂料事与愿违, 他们两个孩子还真的拜他险恶用心所赐。” 丘逸生道:“难怪。我每次听闻东土遇险,总能即使赶到施援。而我几 番遭人偷袭,也总能碰上东土来相助,原来是此人的安排。” 庄诗铭咬牙道:“想来与雷章采合谋、茶水中下药的人,应该是莫春秋 了。他是齐姑姑的义兄,与帮中长辈交情都不错,所以父亲不加防备,坦然喝下茶 水,就此着了道儿。可怜湘云,还玷辱了大好男儿的七尺之躯,认他作义父!” 叶芷雯默默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 齐韵冰黯然点头。 “是我!”一个声音轻轻脆脆响起来,正是叶芷雯。她冷冷地看了一眼 顾清源,道:“当年新婚第三天,我弃夫出走,一个月后,在幽州濒临崩溃之际欲 自尽以了此生,救下我、收留我、劝慰我的那个男子,正是莫春秋。此后他一直对 我百般照料,无聊之际,我便将一些制药的方法教了他。” “是我才对!”顾清源捺不住激动,脱口道:“若非我辜负芷雯,怎会, 怎会……” “被顾家扫地出门!”司马一笑插道:“前任逍遥宫主叶锋与顾老先生 是多年挚友,顾叶两家乃是世交。芷雯弃夫出走后,也没找他父亲叶宫主搬弄任何 是非,就此失踪数年,直到叶宫主与他的长子先后病故,芷雯才回来吊唁父亲与兄 长,替兄长抚育遗孤公侠!”说完,在顾清源肩上一拍。 北宫千帆好奇地道:“独贞哥哥的爹又是如何为雷章采所害?” 金飞灵道:“庭森快马加鞭赶到长安,将内情相告,我们都是大吃一惊。 于是未风、冰儿留守长安总坛,我和雪萍前去看望阿眉,见了面,自然是抱头痛哭。 太源则追踪雷章采,一路到了高丽。原来,这个衣冠禽兽又看中了高丽国的净贞公 主王昕。净贞公主与她的未来小姑端阳郡主卫端,乃是国中无三的美人。端阳郡主 就是传心的娘。雷章采见净贞公主不但武艺超群,容貌也不在阿眉之下,得到公主 还可以做驸马,就开始策划另一场阴谋。” 北宫千帆笑道:“难怪传心姐姐如此仪容!” 金飞灵续道:“这厮打听到净贞公主的未婚驸马风流怠惰,而公主文武 全才、身份高贵,是以很多丑事这位驸马都是背着公主所为。公主喜欢出宫打猎, 雷章采便和公主从中原武功谈到中土风物,不但显示风流文采,还极尽体贴周到, 公主就对他心生好感了。与此同时,他又物色了一个美貌妓女去勾引准驸马,让公 主亲眼见了准驸马的下流丑态。公主一怒之下,回宫禀告,就此废了这个驸马。” 北宫千帆眼珠一转,点头道:“我知道了,公主本来对姓雷的已颇有好 感,可是沈叔叔正巧撞上、拆穿了把戏,姓雷的驸马当不成,恼羞成怒,便设计谋 害沈叔叔。” 金飞灵微微点头,又道:“太源寻到那个沧州的头牌红妓,要她作证向 公主解释。这个女子也真可怜,原来她不是被金钱收买的,而是她襁褓中的女儿被 雷章采扣为人质,为了女儿,她才忍辱含垢受制于人。太源心生同情,前去救她女 儿,结果投鼠忌器,被他以淬了‘断魂膏’剧毒的匕首施予暗算。孩子救了下来, 太源及时服下‘九龙续命丹’,敷了‘清凉膏’,提着一口真气将孩子交还母亲, 让她去安心作了证。净贞公主得真相,立即下令全国追捕雷章采,这厮竹篮打水一 场空,又逃回了中原。太源于是在高丽就……这位公主人不错,托她的好友、废驸 马的妹妹端阳郡主将太源送回了长安。端阳郡主就因此而结识了另一位少林俗家弟 子万俟冷暖。” 斐慧婉道:“雷章采复回中原,想起了《披靡宝鉴》,趁夜潜回去取, 被我们逮个正着。他见势不妙,掳了东土。我们怕东土有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 逃走。一个月后,他单独约见阿眉,要以秘笈交换东土。阿眉背着我们单独见他, 我们心生疑窦尾随而去,见阿眉换回来的不是东土,而是个男婴。阿眉急怒攻心, 发疯般地与他动起手来、以命相拼,用剑毁了他那副英俊的相貌,自己则被他一剑 穿心。飞灵急了,一剑削了他半个鼻子,庭森则打了他一掌。他便摔入河中随水而 去。就这样,阿眉死不瞑目,雷章采却为恶至今。” 北宫庭森道:“我们寻寻觅觅五六年,终于在沧州一家妓院寻到沦为杂 役的东土,将她赎出。同时……” “同时也赎出了我!”聂中原向余东土一笑,道:“那个为救女儿,去 勾引高丽准驸马的女子,便是我娘聂敏。雷章采掳了东土,扔在我娘挂牌的那家妓 院,宫主和左护法遇到我娘,打听到东土正巧和我作伴,娘在弥留前将我也托给逍 遥宫,我们就这样跳出了火坑。至于顶替东土的那个男婴,后来打听到他父母已在 战乱中逝去,逍遥宫就一起收养了。正是……”转头又向易东流嫣然一笑,道: “正是我夫君!” 北宫千帆做个鬼脸,叹道:“好复杂!”这才正色道:“至于童师兄的 父亲童岷,想必是不愿勾结雷章采、莫春秋,怕他泄密,才被暗害灭口的罢?” “分析得不错,跟你娘一样聪明!”旷雪萍似有深意地一笑。 “还用说?”北宫千帆一挽斐慧婉,不无得意。 北宫庭森转头端详了梅淡如一番,向他微微一笑,许久,才缓缓道: “后面这几段故事,关系好几的个孩子的身世,风丫头别打岔!” “好,不打岔!”北宫千帆听得兴起,立刻捂住嘴,耳朵尖尖地竖了起 来。 北宫庭森见满厅寂静,这才开始叙述: “我们北宫一族本非汉姓,不过胡汉通婚经历数代,也逐渐接受了汉人 的习俗与文化。我们北宫家,除我之外,另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物与我同岁,按辈 份算,乃是我族中的堂叔。这位堂叔单名一个‘烈’字,虽然文武全才,却生性淡 泊、处世低调,因此在武林中名气不大。因为他与我年纪相当,是以我们虽名为叔 侄,实则情如兄弟。” “是不是爹和他堂叔称兄道弟,爷爷觉得忤逆,赶爹出门了?噢,不说 ……”北宫千帆见大家瞧着自己,慌忙闭嘴。 “这位堂叔文武双绝、一表人材,还有一个同样文武全才、容貌超群的 未婚妻。有一天,他的未婚妻告诉他,说自己心中另有所属,不能和他成亲了。他 很伤心,祝福过未婚妻后便远遁关外,想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了此一生。没想到他 在关外落魄流浪的时候,遇上一位同样失意的女子,两个人借酒壮胆,就交起手来。 这一打,一天一夜几千招的恶斗之后,依然不分胜负,他们由此而惺惺相惜、彼此 欣赏。这个女子,正是净贞公主王昕。公主自驸马被废,又出了雷章采这个意外后, 她父皇再也不让她自由作主,不理她的反对,硬指了另一桩亲事。公主心烦,就常 常出宫打猎、借酒浇愁。” “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这个堂叔——我的堂叔爷爷还挺走运嘛!” “两人互生爱慕,公主与他相约一个月后在高丽开京再见。公主一回宫, 高丽皇便着手安排婚事,公主不从,被父皇打了一耳光,负气出宫。堂叔在开京见 到她,听她坦白了身份,两人于是情不自禁之下,设计私奔,离开了高丽。高丽皇 气极,一面遣人追踪,一面诏告天下说公主病故,以全颜面。这时候,公主的哥哥 有心成全,背着父皇为妹妹暗中打点了不少。而公主的好友端阳郡主,也因结识了 万俟冷暖,不愿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一同逃婚出走。” “唉,总算私奔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放心啦!” “堂叔带着净贞公主在江湖上流浪了几年,倒也逍遥。有一次遇上好友 万俟冷暖,也带着端阳郡主卫端,两对私奔的爱侣便相约同来长白山拜访我和婉儿。 那时候,我和婉儿正在筹备婚事,为防公主与郡主被捉回国,便于同一天,逍遥宫 里办了三桩喜事。” “宾客如云,一定很热闹罢?唉,我若早生几年,不就可以吃你们三对 新人的喜酒了么?为什么不早些生我出来?”北宫千帆这一贫嘴,又是满堂失笑。 “良缘既成,堂叔便带着公主继续游览中原名胜,打算就这么逍遥半生。 岂料,不知什么人传出风声,将他们的平静就此打乱。净贞公主的师父是一位隐居 深宫的武林异人,何名何姓已不得而知。这位前辈所收的两位高徒,就是净贞公主 与端阳郡主。这位前辈儿子早逝没有后人,遗物就交给净贞公主收藏。江湖中传说, 遗物是一套三册的秘笈和两张藏宝图。此讯传入江湖,武林人士自然闻风而动,兴 起夺取之念。相传,这秘笈是两位前朝异人合著,一位是风尘游侠虬髯客张仲坚, 一位是替他在海外开疆辟土创立基业的镇国女元帅。这位女元帅中年之后落叶归根、 返回中原,助她徒儿一手创下了我们逍遥宫,又与她丈夫、三百年前的第一杀手、 丐帮创帮始祖的表弟,夫妻二人重新归隐。她曾被称为三百年来武林中的剑术第一 名家,若非甘于淡泊,前朝太宗李世民留她不住,必定是位名垂青史的巾帼人物。 这套秘笈所载武学、药学,与我们逍遥宫内的绝学,算是同源。” “那两张藏宝图,真有其物吗?” “确有两张图在净贞公主手上,至于是什么图,没有人知道。一来净贞 公主不屑天下宝藏,视钱财名誉皆为粪土;二来图被藏在一方精铁所制、机关巧妙 的匣子里,公主不懂机关,打不开匣子;三来即便是藏宝图,也是三百年前他人之 物,公主并无取用之意。所以,到底是两张什么图,至今没人知道。至于秘笈,在 前朝一百年间,又译为两种文字,汉文的在逍遥宫内失手被毁,剩下另一种异族文 字的译本,流落异国。” “史书有载,当年虬髯客张大侠见李氏父子之能可安天下,不愿为一己 之私而再起争端,自行留赠钱财,飘然而去。钱财都送人了,还会有什么宝藏?” 北宫千帆不屑地一撇嘴。 “然而三百年来江湖盛传,那位镇国女元帅所以返回中原,乃是替虬髯 客在中原埋藏宝物、绘制地图,以备其子孙日后入主中原之用。有人恶意传播公主 有秘笈和宝藏的讯息以后,他们夫妇便没了安宁。步步危机、日日险恶,连在路边 买碗茶水,都要研究许久,确定无毒无迷药,才敢喝下。” “这么倒霉,怎么不找地方躲一躲?” “恰好那时候公主怀了孕。他们夫妇二人避到西域,被俞年山、申晓波 伏击。堂叔无奈,又和公主避往关东,想让公主回逍遥宫生产。才入关东,便引来 了关东四友的暗算,公主被‘八仙匕首’所伤,动了胎气,堂叔以自身内力保她, 也大伤元气。我们赶到时,你旷姑姑正护送他们夫妇,当时被四人围攻,肩头中刀, 小腹又中了狠狠一踢,从此便再不能有子嗣了。净贞公主提着这口真气,清源一把 脉,说公主撑不久了,若有什么心愿,就赶紧替她完成罢。当夜,公主产下一个女 婴,更加虚弱。她只想在临终以前的几个月,和心爱的人去看海……” “净贞公主真的死了?你那位堂叔岂不是伤心欲绝?” “净贞公主想看海,雪萍护送他们先行,我和婉儿、清源因为逍遥宫有 事,打算随后跟去。三个人一个女婴,发船行渤海,打算找个岛,陪公主过完最后 几个月,那些日子发生的意外,雪萍在场,她清楚些。” 北宫千帆转头过去,见旷雪萍神情惨痛,听她继续道: “我送烈子、净子到渤海发船。为了怕艄公也是武林人士乔装,索性买 下船来自己掌舵。岂料天妒红颜,连一个垂死之人也不放过。持‘八仙匕首’的四 个人一路追踪,尾随到了海上,以女婴为人质,逼我们交出秘笈与地图。” 北宫千帆见旷雪萍的目光深不可测,隐隐约约有份寒意袭上心头,却又 不知原故。 “事到这一步,烈子和净子只好将匿藏在船中,本打算寻个海岛深埋地 底以免贻祸的两件遗物拿了出来,交换女儿。为怕我们武功了得,四人还逼我们喝 下了‘化功汤’。” 北宫千帆忍不住道:“这四个人那么坏,夺了东西还不杀你们灭口么? 怎么要喝下汤药呢?” “孩子可不能受无妄之灾,即使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先救孩子。我们 喝下汤药。交出东西以后,他们果然出尔反尔要杀人灭口,连婴儿也不放过。就在 他们想扔婴儿下海时,那个不知凶险的婴儿忽地咯咯直笑,笑得又甜蜜又纯净,可 爱极了。就在那一瞬间,他们中间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提议把孩子扔在一边,任其 自生自灭。就在提议争论的时候,四个人里忽地又倒了三个,剩下一个挥刀狂笑!” “啊哟,一定是有一个最狠的想独吞东西,是以下了迷药,暗算同伙!” 旷雪萍点头道:“不错,挥刀狂笑的是姜贤忠。他在得意之际忽略了我 们。我用最后一点内力与烈子残存的内力会合,助他将喝下的‘化功汤’暗中逼出 了一部分。烈子趁他不备,拾起地上一把匕首,刺中他的背心,然后两个人分别倒 在了两边。正巧,还有一把柄首在两人的中间。于是,他们同时把手伸向匕首,看 谁先抢到它。两个人向前爬,就这么一寸、二寸……我和净子眼睁睁地坐在一边, 不敢透一口气。” 北宫千帆已经屏息凝视了,关注着旷雪萍沉痛的眼神。但是她没有发现, 身边有四个人同样神情不安地聆听着——董非、诸葛审同、诸葛审异……梅淡如! “两只手一寸一寸地往前移,越来越近。忽地‘卟’一声,姜贤忠一声 惨叫,他的一只眼睛在流血,净子在我身边一歪,不省人事。我一眼瞥见她手中的 蜜枣,立刻明白了:她凝聚最后一丝内力,口吐枣核,打瞎了姜贤忠一只眼。姜贤 忠痛极而狂,一撑而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更是连心也停跳了。” 北宫千帆一手握着斐慧婉,一手拉着旷雪萍,发现她们的手心,都是冷 沁如冰。 “姜贤忠一发狂,居然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栏杆,冷笑着,向烈子跌跌 撞撞走去。烈子看看妻子、看看女儿、看看我,神情绝望极了。……一只脚忽地伸 过来,‘噗嗵’一声,姜贤忠被绊了一下,双手扶不稳栏杆,一头栽进了海里。伸 腿绊他的,乃是关东四友中的梅森。” 汗珠,涔涔而下!梅淡如面如死灰,神情越来越绝望。 “接下去,就是无尽的等待。看哪一边的药力先散,可以自保……好不 容易,烈子能动了,从我袖中取出‘清心丹’,我们三人先服下,化去药力。我去 抱孩子,净子去拿秘笈和地图,烈子点了他们腿上大穴让他们不能走动。已经走初 冬了,黄昏的夕阳,好美!” 诸葛兄妹对望一眼,均低头不语。 董非的脸,越来越苍白。 “我们替他们解了迷药。岂知气力刚一恢复,三个人就都拔出了匕首来。 我自忖他们下半身大穴未解,并不忌惮,便去哄孩子不再理他们。烈子惊呼一声‘ 不可’,抢了匕首。原来三个人不是在顽抗,而是想自刎。诸葛铮当场毙命,梅森 一息尚存,董开山伤痕稍浅,总算救了条命回来。终于这时候,庭森和婉儿赶来了。” 北宫庭森见旷雪萍的惨淡沉痛,忙替她续道:“梅森当日叹道:”一念 之差害人害己。但愿我的血,能够洗涮子孙之耻!‘眼见他快不行了,问他还有什 么未了心愿,他说尚牵挂一子一女。我便许诺,会替他找到子女、引荐名师。他心 愿一了,闭眼去了。董开山神色黯然,对我们说,他的儿子有人会管,没什么心愿, 不过诸葛铮的一双子女尚且年幼,望我们能不计前嫌、导入正途,我也点了头。他 万念俱灰之下,既无心害人、也无念轻生,我解了他的穴,把和婉儿乘来的船让给 他。他带着梅森与诸葛铮的遗体,从此遁迹江湖。既受所托,我和婉儿开始寻找几 个孩子。先找到了审同、审异这对孪生兄妹,他们与传心玩得不错,万俟冷暖与端 阳郡主就收养了他们。董开山的儿子,我们也探望过一回,这个孩子以家传刀谱练 习刀法,资质不差,人也算耿直,我们也就放心了。“ 北宫庭森说罢,笑着一拍董非的肩,又道:“至于梅森的子女,说来渐 愧,我们是在两年之后才打听到。那年他的儿女在战乱中走散,儿子巧遇少林寺罗 汉堂首座智景,见他资质不错,便收下他,向我书信报了个平安。智景留下他的本 姓,收为俗家弟子,这一辈正好是‘如’字辈。而那个走失的幼女梅貂羽,从此下 落不明。不过近日终于有了线索,多亏了白帮主的仁爱。” 白心礼至此才开口道:“前两个月,无意间向雪萍——咳,旷帮主提及 此事,旷帮主突发奇想,折回黄山来与我仔细分析了一番。当年我在大梁附近收养 的女孩儿,自称叫‘钓鱼’,看来这‘钓鱼’乃是方言之音,该是梅鹏羽的妹妹梅 貂羽。”当下将发现白妙语后举帮南迁,及白妙语从小的生活习惯说了一遍。 旷雪萍向梅淡如道:“你本名梅鹏羽,你想必记得。至于貂羽的胎记, 我虽不知道,可是既然风丫头见过,应该不会错!” 白妙语在旁边听故事一般,本来已听得津津有味了,忽然间听到竟和自 己扯上了关系,不禁呆坐当场、张口结舌。 梅淡如涩声道:“这件事从母亲口中听到几分、略有印象,依稀记得她 告诉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却不曾告诉我父亲究竟做了些什么。是以这些年 来,我一直视手足分散之痛为报应!我只想知道,北宫前辈、净贞公主和那个大难 不死的女儿,此刻身在何方?我愿意去替父亲赎罪、补偿他们,只愿天谴不要算到 貂羽——不,妙语身上!” “你说你爹……我们——的爹……是这样的?”白妙语看一眼梅淡如, 惊诧地转过头去,又看一眼白心礼。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