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书 灵筵手巾 诗 ——李煜 浮生苦憔悴, 壮岁失婵娟。 汗手遗香渍, 痕眉染黛烟。 北宫千帆口干舌燥,只觉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她已隐隐感到什么与 自己有关,却不敢肯定。沉默片刻,她也涩声道:“净贞公主真的就这样……了么? 那位北宫烈——堂叔爷爷怎么办呢?“ 北宫庭森道:“净贞公主死后,堂叔带着她的遗骨回到她的故国,可她 父皇引以为耻,非但不许她葬于祖陵,连最后一眼也不愿看。太子苦苦哀求,还被 罚以禁足。” “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父亲?” “公主与人私奔,于一国之君,颜面何存?”北宫庭森的目光越来越远, 轻轻道:“堂叔带着幼女与妻子的遗骨回长白山,隐居了一段日子,由于旧伤未愈、 忆妻成狂,两年后郁郁而终!” “可是,那个……”北宫千帆感到胸口越来越压抑,心跳越来越快,却 问不出口。 “那个海上的黄昏,夕阳好美!净子更美得不可方物!”旷雪萍望着窗 外的残月半轮、疏星几点,开始叹息:“风,吹得很轻很柔,好像净子的微笑……” “你为什么叫他们烈子和净子?” “因为我是他们的萍子。那个让烈子心灰意冷远走他乡的女子,那个心 中另有所属的未婚妻,就是我!那个让我变心的男子,从我手上得不到《披靡宝鉴 》,想下药迷奸我,却误打误撞来了诗兴大发想喝酒的飞妙,这个人索性一不做二 不休了——不用说,你们也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怎能怪旷姑姑变心呢?一定是你的烈子……嗯,他不够英俊,不够体 贴!” “烈子就这么看着净子,看净子遥望夕阳,看净子笑得甜蜜轻柔、比夕 阳还要灿烂。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去,净子一点点地往上飘。净子轻轻地说了一个要 求:她要烈子最后为自己写一首诗,她会铭记这首诗,再吟给所有寂寞的芳魂听… …烈子真的作了一首诗:《临风夜盟》……“ 北宫千帆低下头去,哭不出来、泪无所出。只听旷雪萍轻轻地道:“作 了一首诗—— ‘萧索寒烟灭,舟头望远行。 惯随涛下汝,常访浪边卿。 未若狂风险,无端魄月惊。 千帆虽过尽,宁誓守今生!‘ 净子那时候很是开心,就把诗题作了女儿的字,诗中的最后一句作了女 儿的芳名——过尽千帆而不悔,临风夜盟守今生!“ 斐慧婉温柔地看一眼北宫千帆,也轻轻地道:“因为雪萍当年被踢了一 脚,从此再也不能生养,所以对你们这些孩子,都视如己出,想必雪萍对大家的关 爱,你们心里都有数。堂叔那个女儿,从小爱笑不爱哭,即使哼哼几声,这些年也 没见她掉过泪,最喜欢的便是扮鬼脸。因为堂叔和庄群十分投契,这才会有指腹为 婚的戏言。我和庭森婚后无所出,这个小堂妹,与其托付他人,不如自己收养。是 以……她和东土的身世最为坎坷。本来我们打算在两个丫头终生有托后再将此事相 告,以免她们自觉惶恐无助、孤立无援。一来出了雷章采这个意外。第二个意外是, 高丽太子继位后,四处打听他流落江湖的外甥女,十分关切亲人的下落。” 北宫庭森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用更柔和的声音道:“净贞公主的 父皇临去时下密旨,要太子让公主魂返故国,与驸马遗骨一起合葬祖陵。因为没让 女儿芳魂归国,做父亲的后半生整日悔恨,最终在弥留以前,原谅了女儿,也承认 了这个女婿。高丽太子一继位,立刻遣心腹扮成商人,到中原去寻觅外甥女,终于 打听到了消息。上个月有使者上长白山找我,又辗转于此,将高丽新主的亲笔书函 交给我,望我能劝说他的外甥女带父母遗骨归国,合葬于祖陵。他的手书在这里, 你懂高丽文字,拿去读罢!”说罢,从怀中取出书函交给北宫千帆,目光中满是鼓 励。 北宫千帆惊跳起来,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听故事的人,给我做什么? 我不要!“ “风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会不明白?”旷雪萍注视着她,一字 一句地道:“庭森与婉儿是你的堂兄堂嫂。可是,只要你愿意,仍然可以叫他们爹 娘,大家对你的宠爱怜惜,仍然丝毫不减。王昭——你的舅舅、高丽国主,他很想 念妹妹,更想见见你!” “我不听我不听!一定是做恶梦,天一亮,醒来就没事了!” “临风!”余东土见北宫千帆如此激动,忍不住道:“我也不愿意身上 流着……他的血,可是,我们都无法改变事实,对不对?” “恶梦!我不是孤儿,恶梦!”北宫千帆面色惨白,后退数步,拼命摇 头:“我是最幸福最受宠的女儿,我有武功最高的爹,最美最高贵的娘,最疼惜我 的旷姑姑——这是恶梦!” 叶芷雯忍不住也柔声道:“北宫烈如果在世,身手一定不在庭森之下, 武功最高的说不定就是他。净贞公主也确实是最美最高贵的女子。而且,最疼惜你 的雪萍不正在这里吗?” “不是这样的!”北宫千帆忽然发现屋子在动,满厅的人都在转,她不停 地摇头、喘息、后退……然后一拧腰,从窗户窜出“分雨榭”,冲入夜色。 斐慧婉道:“想来这些孩子都夜不能寐了,不如各自出去走走、透口气。 淡如和妙语还有许多话要单独说,北极,带他们兄妹去‘天石精舍’一叙别情。 “ 齐韵冰深深地看一眼这群年轻人,似有玄机地道:“上一代的恩怨,不 说一笔勾销,至少也该用新的情感去化解、融合。如果把仇恨一代代播种下去的话, 你们的儿孙将永无宁日!” 默立船头已大半天了。 难道这就是世事无常么?北宫千帆仰望夜幕,诧异起来:昨天这个时候, 尚和心上人相看无限情,叹息他的飘零身世,又暗自庆幸。一夜之间,她也“成了” 孤儿,而且与他的身世,又有着这样一种难堪的联系。 身后一暖,她肩上多了件外衫。 “我来向你辞行!” “你妹妹妙语呢?” “有白帮主这样的父亲,我很放心。梅家欠你的由我一人来扛,希望你 看在和妙语多年友情的份上,不要怒迁于她。我、我有生之年,一定会想办法补偿 你的。” “既是上一代的恩怨,令尊也并非惟一出手的人,该了的都了啦,你不 必介怀。” “父债子还,本是天经地义。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位害她成孤 儿,欠她一生的女子……其实,我们的不协调已经慢慢暴露了出来,我实在不愿意 闷你、烦你后半辈子!” “你是认为我厌倦了你,还是你觉得已经受够了我?” “我们至少还算朋友罢?” “西湖的点头之交,还是天竺山的挑战对手——朋友?” “你要多保重,少些喝酒,多些修身养性,能够回避江湖的无谓争斗, 当然更好。你真的是一个好……让人喜欢的姑娘,哪怕是你捣蛋的时候,都是一位 性情中人……” “抬举我了!其实,除了捣蛋我什么都不会。”她仰望着夜空,忽道: “月亮又瘦了!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数月亮?” 他无言、不解地摇头。 “月亮瘦的时候,我在寂寞;月亮胖了起来,是我正在饱受想思之苦; 现在月亮又瘦了,我解脱了,该是我们天涯互远的时候了!” 他迷惑地看着落寞仰天的她,手一揖,转身而去。 她痴痴地仰望夜空,不曾回头,不敢回头。她觉得双目针扎般地疼了起 来,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刹那间,她引以自豪的“流血不流泪”变为铭心之痛、恶 毒诅咒!为什么没有泪?五内俱焚、刻骨相思、无限惆怅,孑然落寞——就是没有 泪!原来,能够痛快哭一场,是如此地幸福!她却连哭的能力也没有、幸福的资格 也没有。只是,在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僵硬的双腿忽地软了下来。她再也站不 住、从船头重重地向下仰去。 “小心!”就在她快要摔下来的时候,一个身影飞掠出来,拦腰抱住她, 轻轻放下。 “怎么你不留他?你不是最爽朗的姑娘吗?何必装得如此不动声色,却 又暗自心痛?我去追他!” “诗铭哥哥,不许去!”北宫千帆拉住庄诗铭,一脸倦色地摇头:“不 要勉强他!” “我不要快乐的风丫头从此不会笑了。放心,和他大打一场,我未必会 输!” “不想逼我撞墙的话,你就别去!” 看着这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庄诗铭心一软,柔声道:“其实, 我们……” “我不喜欢你,所以哪怕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说服我嫁你!” “好,那么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和他耗下去吗?真不知道,他脑子 怎么这样僵!” “没有这件事,也许我们最终也会分开!” “浑小子难道敢变心?我去揍他一顿!” “这四个月,他动用了所有宽容来忍让我的任性胡闹、嚣张跋扈,已经 难为他了!我早就不安了。我呢,四个月里动用了半生的才智,让每一天都生动有 趣,我也很累。对于他,这又未尝不是一种骚扰。也许,他只想眼睛干净、耳朵清 净!” “两情相悦的男女,怎会如此不融洽?” 北宫千帆越望越远,似乎已看见了月亮的背面:“我们心里已经浮出了 危机感,这是无法忽略的。一对曾经两心相许的情侣,怎堪忍受,非等到彼此憎恶 那天,才恨恨分手的心痛?留下一段最美的时光,用半生来回忆,不好吗?” “你们会彼此憎恶吗?” “疲惫之后是厌倦,然后冷淡、回避、彼此伤害……月亮那么美,就因 为数来数去只有一轮,才会锥心刺骨。等到有一天,你发现竟然会厌恶甚至憎恨起 一个最好的、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时,是不是连自己都会痛恨进去?痛恨自己变得那 么残酷!” “所以你情愿远离,独自回忆?” “不错!两个人朝朝暮暮相对、琐琐碎碎相处,会连回忆幸福的机会也 没有。我宁可回忆他的每一个眼神、怀念他的每一个动作,也不要每日麻木厮守、 相顾无言的时候,连他的半丝好处、一分优点也想不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点也不了解你。这真是我的悲衰!” “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心思,不是尝试了解,而是设法回避——不 是吗?” “我……对不起!”庄诗铭一脸歉然。 “对不起的是我!这些年,无论我怎么欺负你,你对我的宠爱、怜惜、 维护,从没减过丝毫。”她拉起庄诗铭的手来,嫣然道:“这么好的诗铭哥哥,当 然应该宠我一辈子啦!我很贪心的,二姐夫!” “这个嘛……” “大男人婆婆妈妈,真没出息!哼,你得不到二姐芳心的话,我一辈子 瞧不起你!” 初冬,青龙山。 李煜拉开宝雕弓,扣满金鈚箭,颤巍巍的箭头对准了一头鹿,打算射出 去。 “吼——”山林之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声,群臣相顾皆惊。李 煜听了,更是大惊失色,眼一花,几乎栽下马。 侍从惊魂方定,一只斑斓大虎便箭一般冲了出来,风驰电掣间,已窜到 众人眼前。 李煜倒抽一口冷气,头上冒出冷汗来。文武百官、随行侍从忽地如梦初 醒,立刻排在四周护驾,一面箭如雨下,向那大虎射去。 只见那斑斓大虎左一跃、右一窜,东西腾挪间,竟连一支箭也没中,满 山的刀光剑影,也总是挨不上它的身。群臣见了,不禁相顾瞠目。 那猛虎又上下翻滚了一番,忽地直起身躯,张开血盆大口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凌厉宏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而且是——人的笑声! “哈哈哈,人君当得好自在!域中冤狱处处、冤魂遍野。你不去大理寺 亲审囚犯、大赦天下,却在此处逍遥狩猎。可惜大半日无所收获,此乃上天启示, 你竟不反省……唉!”猛虎说罢,巨口一张,口中飞出一物,直向李煜射去。众侍 卫蜂拥上去,欲挡来物。岂料“啪”一声,飞来之物轻轻撞在一个侍卫胸前的护心 甲上,落下地来,是支黑色令箭,箭身还绑着一团白纱。 李煜未及询问所来何物,极目望去,那只大虎却已直着身子、后肢飞纵, 爪不沾尘地下山去了。他心念一动,见众将士依然张弓搭箭,纷纷射向猛虎,急喝 一声:“住手,且看这猛虎精吐出个什么来!” 侍卫捡起令箭递去,小陆子接了,呈给李煜道:“这东西很邪门,不如 让小人查验了,再请圣上御览!” “拿过来!”李煜双眉一轩,见小陆子战战兢兢呈上来的,果然是一支 五寸长的黑色令箭,箭杆镌着银色的“巾帼”二字,箭头则镌了个“风”字,不觉 莞尔一笑。 解下白纱在手中展开一读,李煜既是感动,又觉啼笑皆非,哑然叹息: “若非临风传讯,我还不知道竟有这几桩大冤案。亏她想到扮老虎来会我。哈,她 又何尝不是刁蛮如虎?也不叙叙旧情,就此一走了之。辽国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北 宫福音使,必定是她无疑。一个身兼辽国特使、大理国女教头的人物,也算有点声 望了,怎么胡闹脾气一点也不见改呢?” 群臣见李煜满面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均觉诧异,齐声叩首 山呼。 李煜一定神,笑吟吟地道:“本王今日狩猎无所获,乃是天意。适才天 降神兵化为猛虎,专诚赶来相告国事,实乃国中福音。文武百官听旨:青龙山狩猎 就此而罢,摆驾回大理寺,本王要亲审囚犯,让百姓冤有所申。苦有所诉!” “姑娘你真胡闹,居然扮成老虎,还偏偏在他带文武百官出来狩猎之时, 吼声震天地出来。你要出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什么脸回山庄?”客北斗一面嗔怪, 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越北极也笑道:“姑娘怕露出本来面目见他,又招惹小周后那位醋娘子, 就不好玩了!” “我低估他了。”北宫千帆叹道:“本来想看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好 不好玩,结果他没让我料中!”一脸失望,甚是沮丧。 客北斗失笑道:“你竟是为了想看他出丑?好歹故人一场,都不给人家 留点面子!” “谁教他不管好后宫的醋娘子,给我添乱!” 越北极低低地说了句:“不必披那张皮,你已经够像了!” 北宫千帆横他一眼,冷冷道:“我不食他的奉禄,本来也不想多管。可 你们也知道二姐的脾气,听到人家蒙冤下狱,就想去劫狱。万一出点差错,我们的 庄大少爷可要守身如玉、终身不娶啦。反正信已送到,这个李煜,虽说是昏庸了些, 秉性也还算善良。若是查出有冤案的话,想必能为冤屈百姓平反。我们专管不平的 二姐,也就能少些让庄大少爷的牵肠挂肚。我们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客北斗道:“天明之后,不如我们买条船改走水路,金陵出而至镇江, 顺流至东海,再借北风之力扬帆北上,东海而至渤海,不出十日,便可抵达高丽开 京了。陆路太麻烦,金陵北上,一路江都、徐州、兖州、沧州、涿州、幽州,过关 以后,还要过辽阳,始入高丽国境。这一路过去,江南、宋、辽三国国境,重重关 卡,必误行程。” “说得虽不错,可也不必急着去高丽。我们得先回长白山护送爹娘遗骨, 难道还要往返几趟不成?最好水路北上,到了辽阳后再折道长白山。反正辽国境内, 没有我去不了之处!” 三人商定好行程,第二日便船发金陵,不过半日,即顺流入了东海。 客北斗极目眺望一番,奇道:“昨夜必吹东风,是以水随风行,船这么 快就入了海。奇怪,大冬日的,哪来的东风助船?” 越北极嘀咕道:“连人都可以扮老虎,什么邪门的事会没有?” 北宫千帆恍若未闻,只默念了“东风”二字,忽地想起那一年西湖上与 梅淡如的惊鸿一瞥,也是一个西去,一个东往,她自迎风而立,他却逆风而坐,乱 发飞扬、衣衫招展。只因无意跨上李煜那条贼船,引来了与他的对峙…… 客北斗见她神情惆怅,一拉越北极,两人远远走开。 越北极诧道:“吹阵东风而已,感伤什么?昨夜‘孙楚楼’喝了整夜的酒,没 见她怎样,一上了船,就这么不高兴。” “不明白别乱说,姑娘听了更不高兴。” “没事我去惹她做什么?我可没活腻!” 船行到第六日,抵辽国境内一个渔村,三人买了坐骑再此上,不一日便 至辽阳。三人入辽阳,投了店,打算休息两日,再往逍遥宫总坛而行。 已近黄昏,酒菜摆上,越北极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苦着脸道:“又辛 又辣,比汾酒差太远了,就是西凤酒,也比这个强。”转头过去,见北宫千帆停筷 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楼外的几个契丹人,神色狐疑。未及相问,她已回头吩 咐道:“你们先休息,我去去便回!”当下拧身奔出酒楼、神色郑重。 客北斗犹自茫然地道:“姑奶奶又出去做什么?连这里也有你的朋友?” “别吵,我去会会故人!” 你道北宫千帆为何惊疑。原来她看到的那几个契丹人中,有一个是耶律 璟在位时国舅萧海只的府内总管莽古。自耶律璟遇刺后,萧梅只、萧海里等旧臣失 势已久,此刻其府内总管乔扮商旅与人在此相约,赴约之人虽然说着契丹语,却不 时冒出两句高丽语来,教人如何不疑。况且她母亲乃是高丽公主,事关母亲故土, 自然难以袖手不理。 五人一路过去,却不并肩同行,只是同走一方而已。虽是如此,以北宫 千帆十年的江湖阅历、加上她过人的耳力目力,焉会看不出端倪来?何况以她的绝 顶轻功,便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也不易发觉,遑论几个使蛮劲的寻常武夫! 一路跟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五人分三批进了一座普通宅院,掩起 门来密议。北宫千帆一个“倒卷珠帘”挂在檐下,借着灯光将五人的形貌认清。五 人寒喧毕,转入了正题,她不过听了几句,便大吃一惊。待她在檐下听完各人的密 谋悄声离开时,心里已开始盘算起对策来。 越、客二人在客栈中等候,已近黎明才见北宫千帆心事重重地回来。见 她面色凝重,二人不敢多问,天色渐明,二人渐渐倦得伏案睡了,她还在念念有词。 “北极、北斗,起来吃早餐!”二人揉开眼睛,见北宫千帆托着三份茶 点送过来,连忙起身整衣。 “行了,坐下来吃罢!”她揉了揉黑眼圈道:“吃了早餐,我们就要兵 分三路,去做件要紧事!” 客北斗吃了几口点心,含含糊糊地道:“看你这么紧张,莫非昨儿那几 个契丹人要阴谋造反?这又关你什么事了,大不了到上京给皇帝老儿送封信就得了。 我们不是要回逍遥宫,然后去高丽开京吗?“ 北宫千帆道:“我已写好书函,北斗去上京燕王府面呈韩伯伯,让他阅 后密呈辽国皇帝老儿。此事要紧,你见过韩二哥,再带上我的令箭去,一定要尽快 出发。北极替我上长白山护送爹娘的遗骨遗物,去开京会我,你回逍遥宫后请仲长 伯伯打点打点。我先往开京而去,你们到开京后,按我的记号住下我预定的客栈房 间,再听我调度。” 越北极则道:“不对,以高丽的国势兵力,都不足与辽国抗衡,不然高 丽何以成为大宋的藩属?该不会是辽国和高丽打算联兵进军中原罢?百姓的苦头那 就吃大了。可要想办法捣乱才是!” “别胡猜了,快被你们烦死!”北宫千帆一阵头晕目眩,叹道:“那五 个人里,一个叫莽古的,乃是前国舅府总管。与莽古会面的,一个是契丹敌烈部人, 一个是高丽国人。还有两个来自江湖,分别是英杰帮和九州门的人,你们明白了罢?” “了不得!”越、客二人齐惊道:“辽人和高丽人居然笼络江湖人物, 真要攻入中原么?” “还没那么严重!辽国先主遇刺后,国舅萧海只、萧海里失势,心有不 甘,想趁新君根基未稳,联和域中敌烈部来篡权,重新拥立太宗一系的皇族作傀儡 皇帝,他们萧家兄弟才好挟天子以令群臣。为了可以东西夹击,又密约了高丽国中 有篡位野心的人物,先助其篡权成功后,假意归附辽国,趁新君耶律贤不防,敌烈 部作乱,他们再以尽忠护驾身份近身,与敌烈部夹击,让耶律贤防不胜防。这一来, 燕燕可就危险了。” 客北斗点头道:“明白了,然后两国叛臣再动用江湖势力去殂杀两国先 主的余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越北极也恍然:“英杰帮、九州门都是江湖中大派,而且九州门纵横江 南、中原、关东,已是非同凡响。若是叛臣与江湖势力再一勾结,以莫春秋的野心, 吞并的自然不会只是那些小小帮派,恐怕还想做武林至尊罢!而俞氏兄弟,至少也 可以一面为匪一面将官府作掩护,从此更加无法无天。” 北宫千帆见二人终于明白,才点头道:“以五家的野心,又各为其利, 敌烈部族入主辽宫之后,自然会与高丽叛臣联手,逐鹿中原,共分天下。所以你们 的忧虑也不无可能。我现在所怀疑的,乃是萧家兄弟与耶律贤身边的一位权臣有所 勾结,但愿只是揣测。同时,高丽那边的叛臣也不好动。” 越北极道:“此人是国中重臣吗?” “此人的姑姑,是我外祖父的宠妃、当今的太妃。此人则巧言令色,在 朝中握有重权,与太子、皇子都十分亲近。可是,我却不能下手做了他。” 客北斗道:“此人与净贞公主有交情?” “此人年轻时放浪形骇,是以中了奸人圈套,被未婚妻驱逐。后来他的 妹妹和他的未婚妻一同远走高飞,与心上人私奔到了中原。” “此人是传心姑娘的舅舅?”客北斗不禁乍舌道:“万俟叔叔与端阳郡 主遁迹海外,传心姑娘又是个与世无争的人物,确是不好办!” “所以我打算易容改妆,先入高丽探查动静。最好是能阻止权变,再以 功臣身份求情免他不死,免得回去被传心姐姐打板子。北极且将我的手书交给仲长 伯伯,请他转讯于丐帮,共同牵制江湖势力,让契丹敌烈、萧海只、高丽三方先失 羽翼。北斗送信去燕王府,不但要将我的手书送到,还要嘱咐韩伯伯监视辽中九州 门的动静。我另有推荐密函要转交给耶律贤——敌烈部可用耶律奚底前往调和,萧 海只一党则可让耶律贤适来关注。这两人有何特长、能耐,书函中均已道明。” 客北斗见她吩咐完了,忙道:“你快去歇两个时辰,好上路!” “哪敢睡呀?马上兵分三路启程罢!”北宫千帆猝然起身,一个收势不 住,几乎跌倒。 客北斗心痛道:“这些日子,都是你给我们守夜。好容易来到辽阳,以 为你可以睡上两天了,又闹出这种混帐事来。你不要命了?” 北宫千帆摇头苦笑道:“难道你们不在身边时,我都是不人不鬼的吗?” 越北极忍不住道:“那么敢问一句,今年秋天回山庄时,姑奶奶你怎么 饿鬼出世似的?吓得我们只顾看你,都不敢吃啦!” “滚!”北宫千帆恼羞成怒,包袱向他一扔:“堂堂七尺男儿饶舌如此, 当心郁姐姐不敢要你!” “郁姐姐若不要我,一定是你逼她的!”越北极说了最后一句,接了包 袱,嘻嘻哈哈地先跑了出去。 “郁姐姐居然要他?眼力可真不敢恭维!”客北斗忽地想起谷岳风来, 心里一片茫然。 北宫千帆怕她难过,忙道:“谷匹夫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反正打不过 我,等回到中原,我绑了他来任你发落,好不好?” “你敢!”客北斗脸一红,将她也拽了出去。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