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屈突大将军下 第二日清早,易风来找沈念时,她正与水凝在西厢屋的花厅中。二人正将一些 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小瓶子小罐子塞进一个扁扁的白色革囊中去。易风笑道:“想 不到表妹于医道已是如此熟稔,真是令我好生佩服。” 沈念眉峰轻挑,哼道:“你以为只有你无所不能么?我看那,你也该病上一场 长,好叫你知道自己也是个凡人。”嘴上还得快,手上也未见慢。 水凝小心地将一包药粉倒入一个青色的小瓶子之中,这才吁了口气,微笑道: “公子来的正好,沈姐姐刚备好了手边能找到的药材,准备进宫去呢。” 易风惊奇地望向沈念道:“难道这些小玩意儿你都是随身带着的不成?” 沈念轻笑道:“那表哥以为怎样?我是跑出来闯荡江湖的,天知道会遇到什么 样的麻烦,有备无患嘛。”说着将那白色的革囊缠入腰间,与她白衣一衬,竟然丝 毫不显臃肿。只听她接着道:“表哥你不要小看这些小瓶子哦,里面可都是价值连 城的救命仙丹,有一些呀,更是皇宫大内搜寻多年也找不到的神品呢。” 易风知道她这话不假,川藏滇三地本就盛产各色药材,藏地之药更大都是活死 人肉白骨的圣物。沉心院经营药材生意多年,沈义天又精于医道,若说沈念手中的 药不是仙丹,怕是易风才会感到惊奇。 但看到她此时脸上得意的神情,心说到底还是孩子,不觉有些好笑,遂又问她 :“似你这般行医,既不望也不闻,什么都不曾问,更不切脉,怎么知道如何用药?” 沈念与水凝相视一笑,道:“表哥我且问你,大理城现下的瘟疫是何情形?” 易风道:“你反来问我,不是一种染了便全身无力的怪病么?持续一段时间后 身上就会长红斑,慢慢溃烂而死。杨大哥说得清楚明白,路上更是见了很多染病的 人。何必再问。” 沈念笑道:“这就是了,大致的情形我们都已经知道,还知道屈突将军也曾请 人医治,能被请进内闱的一定不是庸手,我大概也能想到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来诊断, 然而都无效,连脉象都无异状。我又何必再‘望闻问切’?既然是怪病,就要用怪 法子,说不定才会对症的。” 易风奇道:“念表妹,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吃惊,当初发现你偷偷离家跟出来时, 再也不曾想到你有这么细密的心思。” 沈念红了脸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要细心些,况且我还有凝妹妹帮忙的,其实 这里面有好多都是凝妹妹先想到的。对了表哥,进宫制药凝妹妹一定要与我一起。” 易风看着垂首不语的水凝,心中已经不觉得吃惊,这一路来的相处,使易风相 信这个女子身上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坚持要送她回雪山已经不再是‘受人之托忠 人之事’,而变成了易风本身强烈的好奇。 想到这里易风忽然道:“水姑娘,记得你与那位弥兄曾约定要在丽江会面,此 时延搁日久,是否需要着人去通知一下?” 水凝道:“亏公子想着,我已经传讯给弥思塔,过一阵子他便会赶来大理。” 易风忽然想到屈突曾说过,久居雪山的部落都有各自神秘的传讯方式,便也不 再说什么。 用过早饭,几人随易风一起来到禁城之中。屈突不为早已在禁城一角置出一间 安静的小屋,并备好沈念一应所需之物,沈念也不客套,立即与水凝着手开始工作, 易风自告奋勇充当护卫,其实是心里实在有些好奇。于医道他倒是略知一二,却不 知除了寻常的方法之外,沈念还能用什么法子试药。歆歆会安静地留下来不用问也 知道是好奇所致。屈突本也想留下来,怎奈身子实在无力,不定式要批示西边送来 的战报,只好作罢,回宫去了。 沈念也不忌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医道之术绝无藏私,懂得的人越多,功德 越高,索性边做边做些解释,好叫易风和歆歆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只见她先是命人在石桌之上摆了无数的玉杯玉盅,将革囊中的小瓶一一取出, 将里面各种不同颜色的药各自倒入不同的玉杯之中一些,口中还在说着这些药的名 字和功效。易风听来,果然都是些人间难求的圣品,还有几味,易风根本听也没有 听过。 接着水凝将清水分别倒入那些同玉杯当中,搅匀。然后便叫旁边等候试药的军 士割破手指,分别将血滴入不同的玉杯之中。这期间沈念命易风帮忙在几个看上去 比较严重的军士身上的红斑里剜了些开始的溃烂的皮肤放入几个玉盅之中。杯盏交 错,五颜六色,直看得易风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直折腾到傍晚时分,沈念等人都已经汗透重衫,脸色却越发沉重。没有收获, 红斑只是一般的感染,而每个军士的血看来都正常无比,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水 凝眉头深锁,沈念已经快要哭出来。 易风和歆歆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此时是沈念心中最为难受的时候,都不知能 说什么好。 只听水凝轻叹一声道:“沈姐姐,或许我们最初的想法错了呢。”沈念猛地抬 头,却又垂了下去,丧气地道:“我已经将我知道的法子都试过了,这些人,这些 人根本就没有生病。”嘴上虽这么说,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水凝深思片刻道:“沈姐姐还记不记我们在大理城外经过的那片林子?” 沈念道:“当然记得,那么可怕的地方,恶心死了。” 水凝道:“沈姐姐最初看到死兔子时第一个念头是什么?”说着转向易风, “公子还记得么?” 易风慢道:“那只兔子,我走得近些,看了就觉得是中毒。” 水凝点头道:“这便是了,我们是见了那兔子的肚肠发青,于是一下就想到中 毒。那只兔子的身上也有红斑溃烂的痕迹,只是它的皮毛已然烂掉,可是肠肚仍然 新鲜,只是有些发青而已。” 说到这里便停下,沈念却接着道:“难道不是生病?难道人也是中毒?可是怎 么会这许多人一起中毒的?”她努力思索,话也说得极慢,“又不传染,若说是吃 什么中毒,这些人都在这里生活了几代十几代,没理由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 能吃的呀?”再想了想,接着道:“又不对了,我今天用的法子,如果有毒也是可 以验的出来的,可是——” 歆歆也慢慢地道:“况且发作地这样慢,除非是分量很轻却每天都在不停地中 毒。” 沈念看了歆歆一眼,赞同地点点头。这些时日以来水凝的劝解加上歆歆本身态 度的改变,沈念对歆歆的看法已大有改观。 水凝皱眉道:“验毒的方法与诊察病清毕竟不同,明日沈姐姐还是用验毒的方 法再试一次,我与师姐易公子一起,再去探一探那一片林子。” 沈念本想说希望水凝留下来帮忙,突然想起只有她一人识得那林中的阵法,便 只得点了点头。 日上三杆时分,易风三人已然出现在大理城外的密林外。水凝虽然熟知‘雪魂 阵’法,便寻常布置‘雪魂阵’,须在积雪深厚并且雪底结冰之处,阵法中须劫住 一阵劲风,使它能在阵中游走,借以扫去来人的足印。而这林中既无微风,各人足 下也只有青青草地,竟然能让人找不到自己足印,其中奥妙水凝却想不透。‘雪魂 大阵’精义由怒雪门护法和门主代代相传,怒雪门创派数百年从不曾互通有无,故 此究竟对方有何发展变化不得而知。眼前阵法必是怒雪门人所布,只因水凝自己便 是这一代护法和圣女的唯一传人,圣女已逝,护法重任在肩绝不会出现在此地。而 且眼前阵法与水凝所知多有不同之处,似乎还要更精妙些,看来即使不是当任门主 也是门主继承之人布下。 几人在林中转了几个时辰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异状,歆歆多少有些不耐,道: “可能这片鬼林子跟瘟疫没有什么何关联,这片林子怎么着也有几十年了,就算怒 雪门有人布阵,也许是怒雪门几十年前布下,早就废置不用了也说不定。” 易风摇头道:“不对,十年前怒雪门的势力还远不及此。” 水凝也道:“这些树虽是几十年前,树下的草却不是。我方才看到几片鹃草, 分别只有雪山之上才有,此时却长在这里,而且长得还很好。我看了鹃草下的土, 与树下的土并非同一种,可见是有人移花接木。” 歆歆想想道:“说不定把这些都找出来再移开就能破了阵呢。”说着便要动手。 水凝忙道:“那倒不必,此阵虽与我所知道的略有不同,但道理却是一致的, 只是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此阵的‘法门’所在。师姐有所不知,‘雪魂大阵’的精妙 在于保护阵中央的枢纽所在。眼前此阵的中央地带必有些什么东西与我们所要探查 之事有关,若只是毁去阵法,会连中央的枢纽一并毁掉,我们也会一无所获。” 歆歆还要说话,却被易风截过话茬道:“姑娘既然这样说,必是已经知道如何 进去了。”歆歆瞪了易风一眼,没有说话。 水凝也不再言语,又过了盏茶时分,水凝突然道:“在这里了。”易风和歆歆 马上欺身上前,发现水凝正拨开一丛不知名的青草地,细细的草叶下面,泥土显出 才翻过的痕迹。水凝将这一丛青草轻轻挪开,说也奇怪,它的前面本来明明有五株 青树,却突然变做了两株,中间虽然并无路径,却出现了一些杂乱的足印。 几人均觉欣喜非常,立即顺着足印追踪而去。不多时,已经来到一块开阔的空 地之上。空地并无人迹,却是一大片的猪笼草,长势十分茂盛,比寻常野草高出数 倍,几乎与几人的眉眼齐平,远远望去真向是一片猪笼。近处的一处还有新割过的 痕迹,显然是有人刻意栽种的。 猪笼草本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野草。大理城多为白族,白族人喜食猪肉,尤喜猪 肝,所以在大理多有人养猪为业。猪最喜欢吃猪笼草,猪笼草的生命力极强,屋角 路边石间缝隙都能生长。可是从未见过有专门种植,这种草太过多见,种了也一定 赚不到钱的。 几人心里都转了无数念头,还是一头雾水,歆歆叹气道:“搞了半天只是种了 一片野草,却累得我们白花了这一天的工夫。” 易风却道:“平白种这一大片野草,还种得这般整齐这般旺盛,实在让人不解 其意。不过能见识到外面的阵法,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水凝淡然笑了笑,发现离他们所立不远处有些被拔掉的枯萎的草叶,便捡了一 枝,说道:“不管怎样,种草之人对这片地还是满悉心的。” 歆歆也顺手拔下一根近前正长得欢的草来,苦笑道:“就拿根草回去,聊做收 获吧。” 晚饭时,几人都是食不知味,沈念日间又试了几十种法子,依然没有结果,看 来中毒之说也站不脚了。歆歆看见白天带回来的猪笼草叶还没有干枯,便拿起来想 去挑烛火,沈念突然问道:“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歆歆轻笑道:“不就是野草么?” 沈念奇道:“可是猪笼草?真奇怪,怎么能长这么大的?我从来没见过猪笼草 可以长之么大的叶子。” 水凝听了心中不由一动,问道:“沈姐姐家里也常见这种草么?” 沈念道:“那倒不是,我们川南又没有那么多猪,怎么会生许多这种草,只不 过猪笼草可以解肝毒,以前爹爹曾用它来配过药,所以我知道一些。这猪笼草本是 有毒的,介是如果做辅药来用,却又能解毒草,药性很是奇特。” 歆歆坐下道:“它既然是有毒的,那,那猪以它为食为何不会被毒死?”她觉 得‘猪’字甚是粗俗,嗫嚅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沈念笑道:“猪呢,大多喜欢肮脏而潮湿的环境,身体内本来就积了各种毒素, 这些毒素都堆在猪的肝里,猪笼草地就恰好能解猪肝里的这些毒草,所以猪才这么 爱吃猪笼草,也是合了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看看大家都瞧着她,沈念心下甚是得意,接着道:“只是我听爹爹说,滇南潮 湿,这种野草长到半人高时便再不能生长了。这片叶子这么长,草怕有一人高了吧?” 易风点点头,道:“我们刚刚倒是忘记提及此点,那片草真是高得有点不寻常。” 沈念与水凝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想到了同样的东西,但谁都没有说话。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