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魔劫中 易风道:“念表妹的话越来越叫人听不懂了,刚刚不是还说是诅咒么?” 沈念笑道:“是诅咒呀,不过降下诅咒的并不是天神邪魔,而是人。” 易风道:“人也可以降下诅咒,那不是也可以飞升成仙了么?” 沈念道:“并非仙术,而是巫术。凝妹妹告诉我,这是雪山上失传已久的一种 巫术。”说着望向水凝。大伙也都朝水凝望去,歆歆对此节似乎也并不十分明了, 眼中尽是疑惑的神情。 水凝接着道:“沈姐姐初时说此事其实容易并非托大,瘟疫有原因说起来不过 几句话而已。有人用毒水浇灌猪笼草,然后将这种草送给养猪的屠户。猪笼草被此 毒草水浸润之后失去了原有的毒性,反而有了解毒之功。猪吃了这种草后,草便解 掉了猪身上先天带来的热毒。” 易风慢声道:“如此说来,这草岂不是大有益处?” 水凝道:“于猪倒是有了益处,但对人却是大大的害。猪喜欢潮湿的环境,所 以会在身上积聚一股湿毒,正与它本来的热毒相抵。而猪笼草生于潮热之地,所带 毒性也正好可以克制湿毒,这样相生相克之后,猪肉才会对人身无害。而这种特别 的草却转了毒性,解掉了猪本身的热毒,湿毒便再无克制,在猪的肝脏之中越积越 多。人吃了这样的猪肝,也只好中毒了。” 屈突不为沉思了许久,这时突然道:“下毒之人是何用意,竟弄出这许多周折 来?况且自从瘟疫发生以来,上至寨中下至平民,不知试过多少医治之法,均告无 效。若只是猪肝中的湿毒,怎么诊察不出?” 水凝略一欠身道:“这便是巫术了。有人在浇灌草的毒水中下一巫咒,所以除 非有人能识破并事先破解,否则绝无法发现染病之人是中毒。” 她也啜了口清茶,才道:“本来我也是碰巧想到而已,然而还有更凑巧的,到 了那日晚间,师姐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玉杯,还割破了手,奇事便发生了。我们听到 声响便过来查看,发现师姐手上破处的血竟成了浓黑色,但师姐还是在叫疼。大家 都知道若是伤口染有巨毒便绝不会感觉疼痛。待我们用清水为师姐清理了伤口之后 才知道那几点黑色不过是沾在上面的药水。被打破的玉杯正是白日里沈姐姐用来试 猪笼草毒性的那一只,杯中湛蓝的药汁也溅了一地。师姐自伤口处又挤了几滴血来 试验,终于确定药水遇到了师姐手指上的鲜血才转成的黑色。这时我便想到那个巫 术。师父曾告诉我,这个巫术是以纯阳之血为辅才施行的,所以想要破解它必须用 玄阴之血,师姐刚巧在无意之间破了巫术,草粉中的毒性便显露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众人却都已经听得入了迷。过了许久歆歆才恍然道: “怪不得后来便全不一样了。” 沈念道:“后来我又用几个以前用过的法子来试验,结果却与先前完全不同, 最后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原来浇灌毒草用的水里,化了极其少见的‘雪魄精’。 雪魄精奇寒无比,又佐以巫术,自然可以使毒草转性又毫无破绽。”顿了顿又道, “知道了这一层,再向下推想,便想通了上面的道理,于是我就以几味制寒克湿的 药材按份量调配在一起,请几位军士服下,果然不到两日便有了起色。” 她的语声一停,大殿之中便陷入一片沉寂,久久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陷入自 己的沉思当中。不知过了多久,屈突不为突然站起身来,朝沈念等人单膝着地,沉 声道:“几位姑娘连日劳累,是我大理国千万子民的恩人,请受屈突这一拜。”上 身晃了几下,几乎仆倒在地。他身后的许昭明和杨顺,也随之跪了下去。 沈念水凝慌忙起身扶起屈突,易风也抢上前去扶起许杨二人。沈念道:“将军 这是做什么?小女子从父学医之时便知道,医者应从天道仁心,以济世救人为已任。 如今不地尽到责任而已但求无愧于心而已,将军如此,小女子怎生受得起?”说着 自袖中拈出一只碧色小瓶,递给一旁侍立的杨顺,道:“杨壮士,烦请将此药送予 将军服下,忌食劳腥半月,红斑自会消退。” 待几人扶着已然有些晕眩的屈突不为躺回靠床之上,方才轻声接道:“那一片 草地并不能供应全城,所以并不是全城的人都染上这怪病。且各人习惯喜好不同, 染病轻重也各不同。杨壮士不喜荤腥便不曾染病,将军偏好猪肝,病势便沉重。小 女子有一提议,还请将军斟酌。” 屈突轻喘着应道:“姑娘请讲。” 沈念点首为礼,继续道:“如今将军病有起色,不如就请将军发一到圣谕,令 举国百姓斋戒一月,向本主神祈福。大理百姓视将军为本主神降世,如今将军大愈, 百姓定然欢喜。这样一来,百姓便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再继续中毒。一个月的时间, 也足以铲除祸根了。” 屈突一听便明了她的用意,若令百姓知道实情必然会扰乱民心,如今蓝哥王大 军在境,民心是绝对不能乱的,心中不由地对沈念更多加了些敬佩和感激,遂吩咐 杨顺下去照办了。 圣谕在当日即发出。隔日一早,易风便与水凝歆歆一起,再次来到大理城外的 青树林,想在些地找出些下毒施咒之人的线索。谁知到了林子一看,树林已经只是 树林,林间只有些苔藓和其他青树林里常见的几样野草,原来那些青油翠绿的矮树 青草全都不见了。林子也并不大,前后不过百棵青树,树林的那一边是一片泥沾。 以树枝探过去,触手即沉,看样子是沉积了很多年的。林中也不见空地,原来所见 的大片猪笼草竟像从来也没有过一样平空消失了。 几人寻觅半日毫无头绪,只得无功而返。 沈念教授配药之法也遇到了困难。其中有一味药材极为难求,医治半城百姓, 所需的份量又极大。沈念无法,只好再次试验是否可以用其它的药材来代替。这一 耽搁,又是七八日的光景。 屈突的身材日日见好,到第七日已经可以打完一套拳也不见气喘,估计不出半 月便可完全康复。这几日中屈突从未再向易风提及‘天魔剑’之事,弄得易风以为 是自己做了一场怪梦。但事关一国隐私,且屈突好转之后又要忙于军务,易风也就 不愿再追问,只好就此罢了。好不容易沈念找到了既普遍又实用的法子,并将这法 子教给了许昭明。几人商议,准备再呆上一两日,看看大理的风光,便要启程到雪 山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哈尼寨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水凝看见刚格尔的时候,易风正与初愈的屈突不为切磋身手。易风很久不曾与 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了,而屈突更是久卧病塌憋得难受,二人这一动手,正是蛟 龙出海猛虎下山,卯上了劲。 沈念没有想到屈突不为的身手竟这样好,竟是与易风表哥不相上下。她自然知 道易风手上只用了八分劲力,然而屈突不为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两人堪堪打成 平手,这份功力也很可观了。所谓内行看门道,沈家武功与洛风庄本属一脉相承, 而易风更将刀法溶入身法掌法之中,是以沈念和歆歆看他二人递招喂招见招拆招, 不觉已看得痴了。 水凝却在想着别的事情,于是她第一个看见了刚格尔。 刚格尔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刚格尔是一杆枪。枪长八尺,枪缨雪白,枪身银 光流转,隐隐藏有寒意。这是一杆神枪,奥丁的神枪。传说此枪非金非银非铜非铁, 十分锋利,坚硬异常,却只伤人从不杀人。中者大都莫明其妙地失去武功,成为一 个普通人。 奥丁的人也像他的枪一样,尤其是他的眼神,锋芒毕露。此时他枪尖一般的目 光正落在水凝的身上,他的人也便站在水凝的面前。水凝的目光却还留在刚格尔身 上,她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怎么样站到自己面前来的。对她来说,这杆枪似乎比 这个人要重要的多。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握枪的人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无比深 沉,让水凝觉得有股寒意自心底深处升起;那目光深处又似藏着一种诡异的笑,使 那股寒意如毒蛇般滑遍水凝的全身。水凝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那目光便移开了,在 接触到易风和屈突不为之前,突然转成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亲切,让水凝以为自己 产生了错觉。 但她知道那并不是错觉,这个人,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屈突不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易风躲开屈突踢向左肋的一脚,突然抢身而进, 一掌拍向屈突不为的右后方。屈突一愣随即转身,已然听到啪啪啪三声响过,一人 大笑道:“这位兄弟好俊的功夫。” 屈突不为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看到了眼前的人,便也笑道:“奥丁,你就不能 老老实实走一次大门么?” 易风听到屈突不为的话便倏然收手后退,心中却实在忍不住吃惊。两句话间, 二人过了三十招,奥丁始终只是单手,左手仍然紧握枪柄,脚下也没有移动,足见 此人功力比自己胜出一筹。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与屈突不为打了近两个时辰,手 上一直没有用出全力,与奥丁交手时已认定会在大白天站在后园中的绝不会是敌人, 所以只是依赖惯性动手,仍是八分真力。 奥丁也很吃惊,能在三十招之内让自己拿桩不稳的人他还从未遇到过,这年轻 人目光十分澄澈,显然已经到了神光内蕴锋芒不外露的境界,大理城中。何时出现 这样一位青年高手? 几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歆歆在听到奥丁说话之后神色一变,竟向后退 了一步,把身子藏到沈念的后面。 屈突不为见大家忽然都愣住,哈哈笑道:“不打了不打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 子。来人,备酒。”左手拉住易风,右手拉住奥丁,“都是好兄弟,走,我们今日 一醉方休。” 早有侍卫在凉亭备下酒菜,如今只多填了副银箸。屈突拉着二人坐定,水凝三 人只得也在下首坐了,歆歆抢先坐在易风的身边,沈念随着坐在屈突不为的对面, 水凝只好在奥丁身边坐了。三个人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屈突不为很是高兴,并不理会旁人,勿自道:“倒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便是 怒雪门的主人奥丁。乃是滇西第一勇士,手中一杆神枪,便是蓝哥王也要敬让三分。 哈哈。” 奥丁淡然道:“将军看得起。” 屈突不为摇头道:“诶,你又何必谦虚。来,这位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川中第 一的勇士,易风。” 奥丁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易风?川北易风?久仰久仰。” 易风道:“门主抬举。” 奥丁道:“九沟十三寨的瓢把子,真是幸会。日后怒雪门人入川,还要请易公 子多多照应。” 易风笑道:“不敢,日后兄弟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门主多担待。” 屈突不为大笑道:“以后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对了奥丁,今日却怎么想起我 来了?” 奥丁道:“我方自出关,便听说蓝哥王起兵,大理城偏偏又闹了瘟疫。早知如 此,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闭关百日。”他的言语虽有关切之意,口气却 十分淡漠,像是在说什么完全不相干的事一般。 屈突不为却似已习惯他这样的冷淡,笑道:“不妨的不妨的,我这不是好了么? 仍是生龙活虎好汉一条。蓝哥王一直按兵不动,也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且不管 他,我说奥丁,我这兄弟正要往雪山一行,正好要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 奥丁笑道:“将军一句话罢了,说什么麻烦。”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水凝 瞥了过去,水凝虽未抬头,却觉得耳侧忽地凉了一下。 屈突又道:“这几位全是我这兄弟的朋友,也是哈尼寨中的座上宾,大家都是 自己人,不必拘礼,来人,取我窖中陈酿来。” 月上树梢时,亭中已只胜下奥丁和易风两人。他病体方合,本不宜饮酒,喝到 第三坛时便已醉了。沈念实在看不过去,代他喝了两杯,他才乖乖地让侍卫扶着离 去。沈念初次饮酒,也觉得头晕目眩,水凝和歆歆都巴不得有个借口离开,便争着 陪沈念回去。 易风没有醉,奥丁也没有醉。 奥丁仍是一副平静以致有些淡漠的神情:“听说,你有一把刀,好刀。” 易风微笑道:“听说你的枪也是把好枪。” 奥丁的脸上现出一丝骄傲的神情:“刚格尔是最好的枪。” 易风仍然微笑:“是么?” 奥丁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如枪盯住易风的双眸:“我想看看你的那把好刀,是 不是最好的刀。” 易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地道:“刀不是看的。” 奥丁的目光转向远方,许久之后才说道:“在我们雪山之上,流传着一个神话。 很多年以前,地上有魔王为害人间,以无上的天魔之剑将人间化为焦土。众神皆怒, 派出三位上神武士,斩杀魔王。”他的声音冷漠而幽远,在月色之中显得有些缥缈。 易风笑了,这个传说,原来并不是他做梦,屈突果然给他讲过的。魔王,魔剑, 上神武士,诅咒。 奥丁不理会易风的笑,继续慢慢地道:“传说这三位上神武士,分别带着三件 神兵利器,便是天生克制天魔剑的宝物,”奥丁的眼睛再次望向易风的双眸,“神 刀,神枪,和神弓。魔王被收服,武士重返神界,却将三件宝物留在人间。” 这又是另一个版本,易风心里想着,总是有无极的力量无上的宝物,人为什么 不能只要开开心心地过平凡的日子就好呢?那些虚无的东西,不知害了多少人。但 是反观自己,还不是更喜欢刺激的生活、还不是义无返顾地投身江湖?可见大多数 的人,最初都是无法甘于平凡的。 奥丁并不知道易风心中这样的念头,一丝狂热的光在他的眼中一闪而没:“你 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不是神刀么?”声音中也有了激动的痕迹。 易风仍是微笑着,站起身来道:“夜已深沉,易风明日便要离开此地,非得回 去睡一觉不可了。” 奥丁没有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些话来,愣怔片刻才道:“你——要去雪山?” 易风点头道:“易风自小向往雪山风光,只想看上一眼,了却心中遗憾而已。 雪山之行实在不敢劳烦门主。” 奥丁哼道:“想不到你竟是这等样人。”言下之意,对易风于武道不思进取甚 感失望。 易风笑道:“人各有所好,易风闲散,令门主见笑了。”抱拳一揖,竟自转身 大步离去,走不多远,又说道:“如非必要,我绝对不愿与门主交手。所以刀是不 是神刀,也只好无所谓了。”语声未落,人已隐身夜色中,离开时竟没有惊动守夜 的侍卫。 奥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突然感到一丝寒意。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