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兵利器下 月阴之时,四人将美丽的玉龙雪山抛在了身后。 四个人,神刀易风,神弓弥思塔,屈突不为和歆歆。歆歆没有被魔神摄走元神, 只是一时脱力而已。易风要她留下来休息,她只说了一句话:“他是我的父亲。” 易风沉默了,她该去的,既然她是魔神之锁,就应该和他们一同上雪山的。但是他 不能确定在面对魔王之时,自己还有没有心神来保护她。她的这句话,或许不过是 要他用来骗骗自己:魔王或许还认得自己的女儿。 于是他沉默,如同他面对屈突不为时的沉默,屈突的声音无比坚定:“魔神是 我放出来的,就是死,我也要救她。” 三天,三天足够屈突不为安排他想安排的事情。近侍的勇士没有人阻拦,并不 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王,还因为他们都是勇士,都明白家族荣誉的重要。他们只求 能一直追随他,哪怕去死。但他不准:“昭明顺子,我若三月未归,你等便带人去 无量山接回延郡王,郡王年幼,须要你们悉心保护。”延郡王是他异母弟弟之子, 自幼时便善良仁厚,在无量山中学艺日久,日后该是个比他更优秀的王。 三日后屈突不为恢复如常,四个人,轻衣快马,离开大理,直奔雪山。他们竭 尽全力地赶路,不敢稍停。屈突和弥思塔运用了他们本身的身份,使他们在一路上 畅行无阻。即使是这样,每个人心里还是焦急万分,没有人能确定蓝哥王的力量究 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是同他们一样肉体凡胎、只是在恢复记忆后有了操控神兵的 能力和力量,还是已经完全恢复了魔王法力? 除此之外,弥思塔知道他们三个人的心中还藏着一个疑问,一个等待他来解答 的疑问。只是对他自己来说那也是疑问,有些事情,他也一样并不了解。 又奔驰数日,终于来到了“四山并立,三江并流”的三江口。三条大江如同来 自蛮荒远古的巨龙,奔腾怒吼着,使人的思绪不禁也随着山谷间飞舞的浪花一起激 荡起伏。远处的皑皑雪峰,在夕阳之下绽放着瑰丽的流光,雪峰之下,放眼一片晶 莹剔透的绿色,如同能看得见的生命的欢歌。 歆歆早已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她从来不知人间可以有如此奇景,造化的神妙, 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想象,不由地叹道:“见了这样的美景,才知道这一双眼睛没有 白生。” “江河同源,山脉同缘,世生万物,众生平等。人生不过百年,为何又偏偏有 了无边的贪欲?”易风站在潮湿的江风之中,面对大江雪山的磅礴和壮美,深深感 到自身的渺小。 弥思塔望着易风,眼中也现出沧桑的神色,轻声叹道:“人总是不会满足,总 是想要更多更好更强大,贪欲本就是散落在人心中罪恶的种子。即使有少数人心中 尚有清流,即使能够止杀、止盗,甚至让人间不再有战火,却绝没有办法止贪的。” 屈突不为却久久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过三江口便是高黎贡雪山的东麓,也正是弥思塔部族聚居之地。勤劳的景颇 族人刚刚祭完能尚,家家都是其乐融融的丰收气氛。这与歆歆原先想像的完全不同, 她以为她们要去的是雪山,该是像远远望去一样满眼一片茫茫的白。但山脚却完全 不见白色,除了景颇族人开辟出来的小块田地之外,触目都是苍莽的绿。各样的树 高大参天,树下有各色绚丽的花,落日余辉还未褪尽时,浓密的森林之中还会突然 升起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之后一切便逐渐黯淡,森林变成一团一团的暗影,树、天 空和花就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旁边正在帮忙父处理猎物的美丽少女告诉歆歆,森 林中住着各种各样的精灵,是山神树神的仆人。每天这个时候,精灵便会偷偷跑出 来,在林子中跳舞。歆歆听这些话时,看到两点莹绿的光芒在林间一闪而没。 弥思塔的父亲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藏在皱纹之中的一双眼睛显示着无与伦比 的刚毅和智慧,如同久居雪山的鹰隼。他显然非常高兴能见到屈突不为,甚至比见 到自己的儿子回家还要高兴。 天黑的时候下了雨,老族长叹息着说,这两年山上的雪季来得格外早,到不了 年节便要大雪封山了。 但当天亮时一线阳光照入森林,山公鸡第一次报晓时,他们仍是要上山,耽搁 不得。老族长没有阻拦,只是唤人帮他们把马换成了雪山的骡子,只有这种骡子才 翻越最高的魔王山。临出门的时候,老族长轻轻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肩膀,终于并没 有说话。 歆歆看到这些,只觉得心里发酸。她想起易风的话,本来平静详和的生活,只 为一个人的贪,便要将什么都抛却了。易风走在她的身边,终于轻轻地揽住了她肩 膀。 在密林中穿行了三日之后,眼前突然变得开阔些,天气开始变得寒冷。透过林 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他们曾走过的和未曾走过的地方,发现原来山腰之下竟有大片土 地是深厚的禇红,像是血染过的颜色。 弥思塔停了下,自骡子的身上取出事先备好的祭香和祭品,祭过了山神水神, 沉声对另外三人道:“出了这片小林子便出了普拉底,不再是我们神鹰部落的属地。 怒雪门已盘横在此数百年,与神鹰部落时有些争执,大家要小心些。”说话时眼中 又有了那种愤恨的神色。 屈突自然知道怒雪门与神鹰部落素来不和,歆歆却想到些别的。待要开口,却 被易风先开口道:“我们不如沿怒水溯源而上,直取棒当吧。怒水之滨多有独龙族 人,我看他绝想不到我们竟敢大摇大摆地上山。” 弥思塔笑道:“三百年了,你居然一点也没有变,好,就听你的。” 易风也笑道:“希望他也没有变才好。” 屈突不为与歆歆面面相觑,歆歆隐隐知道他们口中的‘他’是什么人,但始终 还是没有说什么。 又看了三次日落之后,他们穿过了小小的独龙族人村落,自怒水的边缘蜿蜒向 上。很难想像在他们身边的朴素而美丽的小河下了山会成为那样磅礴雄浑的怒江。 但此时他们已经无暇欣赏,月亮已经成了椭圆的一盘,离月圆不过一两天的工夫。 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只有两天的工夫来完成剩下的路途,最艰险的路途。普拉底到 棒当的一路太平的令人不敢相信,易风知道,他已经变了。此刻他怕是正悠闲地等 在棒当,或是丙中洛,精神饱满地等待着已然快要筋疲力尽的他们去送死。 然而他们却绝不能停下来歇一歇。他们必须在中秋的月亮升起之前赶到迷人湖 去。 雪峰再次出现在连绵的山峦的另一边,歆歆已经走不动了,那几头坚韧异常的 骡子,也已将倒下去。屈突不为突然停了下来,喘息道:“我们必须停下来歇一歇, 不然用不着蓝哥王动手,我们全都会自己倒下。” 易风望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苦笑着道:“我何尝不希望能歇歇,可惜我知道, 他是绝不会让我们歇着的。” 笑声忽然从巨石之后响起,银光如流星般划过微暗的天际,一个淡青色的人影 出现在夕阳的余辉里,“想不到过了三百年,你仍然是我的知己。” 易风仍然苦笑着:“我宁可我不是,与知己兵戎相见毕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情。” “那倒是,”淡青的人笑着说,“看弥兄弟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很不愉快。” 弥思塔哼道:“一箭刺入你的喉咙,我才会愉快。” 淡青的人仍然笑笑,走得更近了些,近到屈突不为和歆歆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你?!”屈突不为又惊又怒“是你抓走了沈姑娘?是你,你竟然与蓝哥王 在暗中勾结?!” 淡青的人微笑道:“人各有志而已,你想做无愧于天地的英雄,我却不想。将 军何必这样生气?”说着转过身来对歆歆柔声道:“公主,你实在不应该来这儿的, 我若是你,此刻一定回到麒麟宫去。” 歆歆冷然道:“果然是你,我倒没有听错。只可惜你并不是我。人各有志而已, 你想要那无极的力量,我却不想。” 淡青的人似乎没有想歆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愣住。屈突不为却已经气 得浑身发抖,怒道:“我竟然看错了你,竟然当你是兄弟——” 淡青的人冷冷地道:“与人相交本就该留下三分真心,要怪只能怪你太笨,竟 然对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全心信任。”屈突档为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来,实在不知能如何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突闻歆歆啊的一声,已经落入一人之手。一柄利剑架在歆歆颈 上,持剑之人矮身站在歆歆后面的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易风叹道:“你我不免一战,你又何必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奥丁,你不免太看 低了自己。” 一身淡青的奥丁笑道:“将要与人性命相搏不得不加倍小心,手中掌握的筹码 多些,胜算自然也大些。” 易风也笑,笑容无限苍凉,说道:“你我公平一战,你不见得会败。如此一来 却激起了我的敌忾之意,出手更不留情,反而失了胜算,何苦而来?” 奥丁冷哼道:“你欲杀我自然不会顾忌她的性命,但她究竟是魔王亲生之女, 你若侥幸胜了我,带她活着去见魔王,多少总是有用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这样如意 而已。” 易风怔了怔,摇头叹道:“你为何非要将别人想的和你一样呢?” 奥丁大笑道:“堕入人间几十年,看多了尔虞我诈,人性本是如此,何必叹息?” 易风无奈地道:“你心中贪欲已炽,自然认为世人皆贪。凡有不贪之人在你眼 里都变成了呆子傻子、活该吃亏被人骗的冤大头。唉,其实人性至善至美之事又岂 是你能明白的?”易风的话音未落,弥思塔突然出手。在易风与奥丁说话之时,弥 思塔已经悄悄地移到了屈突不为的身后。此刻左手在背后轻轻一扬,乌檀箭应手飞 出。乌檀箭木质沉厚却柔韧,竟然丝毫没有破空之声。 二人本来相距不远,弥思塔出手又快又没有声音,歆歆身后之人不及反应,手 中剑已经被箭荡开,那人只觉得虎口大震,手中剑便把持不住掉在了地上。这顷刻 之间,歆歆已经被屈突不为拉到了身后。 说起来甚是繁复,其实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而已。 但是奥丁只是笑了,慢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不能和你说这许多话的。但我们 兄弟实在太久没见,不说上两句便动手,实在不近情理。” 弥思塔冷哼一声,早已执弓在手。易风的目光却落在方才挟持歆歆那人的身上。 “风知靖,风二哥,是你?”易风实在吃惊不小,眼前人正是昔年天心堂主风 千云的幼子风知靖。风千云入滇后不久,他也随之来到南诏,后来却突然没了消息。 易风曾四处探听他你子二人的消息,但一直一无所获,后来也只能相信二人确已不 在人世,放弃了。 谁知竟在此处遇到,易风不知是惊还是喜,扬声问道:“风二哥,风老前辈他, 他还好吧?”风知靖的整条右臂都已经被震得发麻,几乎抬不起来,也是冷哼一声, 并不答话。 易风还待再问,歆歆却道:“易公子不必再问了,这人三年前便投在我爹爹帐 下,与那个人是一丘之貉。”说着抬脚将风知靖落在地上的剑踢了出去,身形一错, 纤掌便向风知靖拍去。她两次被这个家伙所制,心中怒火岂能轻易便平复? 风知靖退无可退,只得迎上去。他右臂还很麻木,只有以左臂与歆歆缠斗,二 人刚刚战成平手。 易风只能叹息,奥丁却大笑道:“这一架早晚要打,你们是一起上来,还是一 个一个来?” 屈突不为怒不可遏,就待冲上前去,却被易风拦住:“这是我们兄弟三人三百 年来的宿怨,大哥你还不必插手了。”说话时看了看正自打斗的歆歆和风知靖,对 向不远处的雪峰望去。屈突不为立时会意,恨声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不 如学学你,捡个差点儿的欺负欺负。” 说完便大吼一声,向风知靖扑去。风知靖的手臂方自恢复正常,才能缓上一口 气,就听一声大吼,一道弯弯的镰刃迎面削来。歆歆本已气力将竭支持不住,此时 屈突不为加入进来,她顿时感到轻松许多,两人合力,风知靖频频遇险。 月上云梢。 奥丁闭目屏息,手指轻弹。银光在他的指间流转,瞬间聚成一条银枪。枪一成 形,便有股逼的寒气,连边上混战的三人都感觉到了。 流光仍在枪身不断流转,看来像一条灵巧的银蛇正在昂首吐信般。弥思塔终于 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好,这才是真正的刚格尔。易兄,这里交给我们。” 易风明白他的意思,月已堪圆,明晚之前他一定要赶到迷人湖去。只是弥思塔 —— “你还等什么?你以为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么?”弥思塔笑道,“格威赫经人 世数百年,煞气已强甚当年。当年我败在他手上,硬是排在武士榜的第三位,这口 气,早就该出了。” 奥丁却在此时睁开眼睛,眼中光芒闪过,竟让易风从心底深处打了个寒颤。 “谁都不用走。”奥丁冷然地道,“我这一口气也憋了三百年,你们谁走了, 我都不免感到遗憾。”话一说完,刚格尔抡起,光如满月,枪尖上点,流光耀目, 向易风刺来。 易风不退反进,又一道流光闪起,汨玉出手,枪尖正刺刀刃之上,易风猛提一 口气,借力向后倒纵而去。与此同时,弥思塔手中的格威赫上,也似有一层深色的 薄雾朦起。易风倒纵,弥思塔出手,格威赫架住刚格尔,刚好将刚格尔的银色枪缨 卡在弓脊之处。奥丁再抬眼时,易风已然踪迹全无。 奥丁心下大怒,手中刚格尔银光大盛,倏然自弓脊之中挑起,直刺向弥思塔的 眉心。弥思塔横弓再架,脚下却退了一步弓箭本为一体,多用于战场之上、远距离 杀敌,近身武斗时极少会有人以弓为兵器。弓长而阔,弓背与弓弦之间又有空隙, 极难掌握。但正因如此,将它练成兵器之后招式才更加奇诡,双手持弓可护出身前, 弓身本长,守势便省了很多力气;单手持弓时又可攻,弓尾锐利似枪,弓弦却正如 刀锋,迎、截、碰、撞、砸、刺、扫、戳,攻守兼备。 奥丁银枪却只有一个字,快。快似流星,快如闪电。加上枪身本有流光守护, 看得久了真能让人头晕目眩,根本辨不清枪真正能攻向何方。 屈突不为与歆歆二人颇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在月儿偏西时将风知靖制住。风知 靖被屈突不为点了穴道,颓然跌坐在地上。歆歆一把抢过屈突手中的擎天连,挥手 便砍了下去。屈突不为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当的一声,镰刃砍在了旁边 的山石之上,激得火星四溅。 歆歆恨恨地道:“我不想杀人,今后再要做坏事时,想想今日罢。”说完便拉 起屈突不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奥丁与弥思塔早已战成一白一黑两团光雾,二人想要帮忙也不知如何出手,靠 得稍近些时便被激荡的劲气扫了回来。屈突不为突然想起易风先前的神情,遂对歆 歆说道:“这里我们插不上手的,不如快些上山,或者还能赶得上做些什么。 歆歆想想也有道理,便与屈突一起往山上走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