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泽上有雷 五鼓尽,浓雾从河水上游而来,迅速爬上野来津,挂树漫谷隐草藏径,一转眼 满山林子都是白蒙蒙的雾气了。淳于琼带着两名手下匆匆来到河边,两笼红光等在 那里。河水里泊着一艘大船,水蒸雾腾的时隐时现。淳于琼上到船板,道:“何大 人呢?”“何大人在二楼船舱里。”“收起跳板来,启程。” “且慢。”何颙在上面叫道:“仲简,快上来。” 淳于琼应了声,便噔噔噔大步上去,一屁股坐到榻上,口里白气吞吐:“伯求, 死活都找不到陈琳,你说咋办?真他妈的废物,跟着走都会走丢。”何颙面带一丝 忧色,道:“仲简,我看还是由你护着袁夫人和显奕显甫二侄儿先行一步,我亲自 去找孔璋,稍迟在苍亭津与你会合。”淳于琼道:“你也别去寻他了,跟咱一起见 本初去!”何颙不动声色的望望淳于琼,道:“孔璋带着‘主公’万千叮嘱务必带 上的物事,因此我必须找到他。”淳于琼问道:“什么东西这般金贵,……主公一 定要带上?” “那是主公先父遗物,一柄玄铁如意。说金贵倒也金贵,但主公富可敌国,那 么多古董珍玩都抛在听风庐了,金贵不金贵他根本就不在乎。主公他重的是一份孝 心。哦对了仲简,你那些手下乘乱夹带了不少珠宝。”何颙做个手势止住淳于琼辩 解,笑晏晏的又道:“嘿嘿这也没什么,就让他们发点小财吧。不过季达这事到此 为止!你把他们看紧点,警告他们别再起觊觎之心,平安到达南皮后有的是银子给 他们,就怕他们拿不动!等到主公率兵反攻入雒阳,加官晋爵,甚或悬像凌烟阁, 都是可能的。仲简你说是不是这话?” “那是当然。这二十个步弓手嘛,都已跟随我多年,也不会怎的。何况船上还 有诸多奴役,还有十三个江湖好手,你放心好了。” “仲简你说错了,不是十三个,而是十四个。”何颙冷峭的一笑,道:“说了 你别不信,袁夫人刘氏是毒圣蒯镜奇唯一的女弟子。” “嗬哟,这我得小心伺候,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呵呵。”淳于琼面上 说着玩笑,心底却震惊不已。 “袁夫人操琴弄弦即可杀人,她又何须施毒?当年不是有句话么‘一曲湘琴, 杀尽洛城美少年’。哈哈,仲简,”何颙起身,似乎也在说笑:“别说你仅只服过 一枚正气丹,就算是我恐怕敌不过她的琴声啊。” “那是那是。”淳于琼又是一震,袁绍赐他正气丹一事竟有他人知晓,看来何 颙与袁绍的关系非同小可,可此前怎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我也不耽搁了。仲简,一路上你多费些心,我会尽快与你会合。”何颙快步 走下楼梯,辞别碎梦醒母子,纵上河岸,听得船动,这才循来路往回走。何颙知道 陈琳在哪,因为他看见有人藏起了陈琳。何颙身负家族重任,他又怎能离开雒阳呢? 身后,风转急,一桅出没烟波。时东汉中平六年秋九月癸酉朔。 昨午后袁绍匆匆离京,臧寇想到了他肯定会派人回来收拾,于是便带上十剑径 去听风庐等候。果不其然,入夜不久淳于琼便带领亲兵保护碎梦醒母子三人与何颙 陈琳潜入山中,指挥奴役将书籍细软装箱。混乱中臧寇将陈琳藏了起来,待淳于琼 等人穿山赶去河水乘舟之后,方点醒之。陈琳从隐语中听出华雄是谁,在乳雾中犹 豫有时,领其去璇玑室救人。岂料波才为泄愤竟然施毒,幸好臧寇百毒不侵,仅毒 倒陈琳。董卓专使“华雄”无多言,仅逐波家兄弟离山,便又寻地为陈琳驱毒。他 倒不是怕波才藩宫返来寻事,是直觉在命令他尽快离开璇玑室。 云雾倏忽淡散开去,阳光照在竹屋顶上,寂碧透过薄霜,凝成一粒粒清冷的寒 光。这是袁绍早年隐居之地,在听风庐上去百丈崖边。 臧寇拭去额汗,将陈琳平躺在竹榻上,却见一铁具从其怀中探出头来,抽出一 看原是柄铁如意,式样高古金质异常,不禁心中一动:为陈琳驱毒竟会耗去自己泰 半功力,这究竟是波才之毒功确乎精深呢,还是因为这如意? 臧寇适才全神贯注于为陈琳驱毒,此时才听到屋前有谈话声。 “啍,我倒要看看那个自称我师祖辈的人是哪路神仙,你们闪一边去!” “雁师妹,你不是叫我兄弟为难么?” “哈,苍岩十绝剑在太行山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甘为他人看门守院, 你们对得起师傅苦心栽培么?我真替师傅不值。” “雁师妹,我等也是没办法,你何苦言语伤人,我们不还是你师兄么?” “真不害臊!” “……老实说,师祖爷的修为我看还远不及华雄高深,何况是你,我说雁师妹 你还是离开吧。”又一个声音响起。 “呸,张熊你敢胆对师祖大不敬!” “我叫华东,不叫张熊。” “你!”就听得一声清吟,长剑出匣。 “住手!”竹门两分,“华龙放她进来!” “架子好大!”一个颀长的身影一晃即入竹屋。 臧寇抬首,见是一眉目凶狠的美少女,道:“你是不是张燕的侄女雪雁?” “你怎知道?”雪雁修眉微蹙,疑惑不解:“我和你见过?” 臧寇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这女子一对若有所思的眸子,好象左兰。 “唉,本姑娘问你话呢?” “取问姑娘是何方人士?父母安在?可有兄弟姊妹?”臧寇急切的问道,见雪 雁几欲发作,又抢问一句:“你你肩上可纹有一支丹雁?” 雪雁失声道:“你?” 臧寇挤出笑容道:“你是并州马邑聂家村人,虚字二八。二岁时父母双殁,你 和你姐你哥失散至今。我说的对不对?” 雪雁顿时花容惨淡,跌走至臧寇跟前,双目噙泪泣问道:“你是……” “我是你姐夫,可怜让我见着你……”臧寇话未说完,直感到一股杀气侵来, 他就手一挽如意,跟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吼。 雷声骤起。 只见一股龙卷风自竹屋内急速升起,顷刻间破碎竹屋,风卷残雾直上九霄,甫 涌至门边的十剑皆为风力震落开去。 是日,御庭试上吕布打败张绣,一战成名,威震洛城武林,有好事者称誉此战 为“游龙戏凤”。 董卓奋首而言:“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政。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庙, 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公卿以下莫敢对。董卓 又抗言道:“昔霍光定策,延年案剑。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之。”随其一声大 喊,李傕胡轸率兵入御庭下,擒获五十名伏甲士,尽屠之。坐者震动。 尚书卢植独言:“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余,故有废立之事。今上富于 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董卓大怒,罢坐,将杀植,议郎彭伯谏:“卢 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火速入京的蔡邕亦为之请。董 卓乃止,但免植官。卢植遂逃隐于上谷。五官中郎将孔融复正言诘责董卓,为卓贬 作议郎。 董卓欲举虎贲中郎将袁术为后将军,太傅袁隗回书“不可”。董卓乃以废立议 示袁隗,袁隗回书“如议”二字。是日,张济家兵万余来到雒阳。 翌日甲戌初二,董卓复集众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皇帝在丧, 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 太傅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太后鲠涕,群臣 含悲,莫敢言者。 董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乃迁太后于永安宫。 再赦天下,改年号昭宁为永汉。改元往往代表着一次政治斗争。改元越频繁, 斗争越激烈,皇权越显软弱 次日丙子,董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 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弃尸于苑枳落中。帝遣使寻母王美人之兄王斌。 乙酉十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 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十四,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 于殿上。 甲午廿二,豫州牧黄琬为司徒。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 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邙山某峰山腹中,暗河汪集成湖,湖下鱼龙跳窜衍衍千年,湖上岩势错互莫形 其状。是时水浅,湖面距顶岩尚有数尺。某段岩外,有两个声音飘来荡去。 “臭汉子,你醒了么?天亮了。” “你这般粗口大气,我能睡好么?……咱困这多久了?” “啍你好,五天才醒一回,我可是度日如年啊。……三条鱼吃了一整月,你也 算是个异人。” “异人那是秦始皇他爹,别给我戴帽子。” “吓,有你的。我说这池里的鱼都快吃光了,你倒是想个法子出去呀!我可不 想跟你个臭男人死一块。” “池里的水是活水,连着北通大河的暗河,通口比你胳膊不细,我看这鱼一时 是吃不完的。” “碰上你算我倒霉。……所有可能的机关我都试过了,一点用也没有,我想唯 一的出路只能在那棋谱中。” “听起来,这几天你也没闲着。” “损我?那你快解开这棋局呀!” “不用了,都在脑子里研究千百次了,也许我真不如袁绍。” “这样啊……对了,不知你想到过没有,白虎为西为金,青龙为东为木,碧池 为北为水,黄石为中为土,这璇玑室内唯独缺少南明离火。” “别操那份冤枉心了……”臧寇捋开长发,仰天打量漫穹庐如箭射下的光柱, 忽喃喃道:“阴气严煞,万物剥落,小人壮而君子病哉。想不到我竟会困在这璇玑 室里静静等死。生命的终结……有你陪我一块死,我倒不冤。” “找啐!” “雪雁小姐,劳驾避避,鄙人有点庶务急需处理。” “你也不早点死!”雪雁一跺脚,臊红着脸跑去池后假装观星,听得臧寇慢条 斯理的走到黄松石背后,发出烈烈水响,心底暗暗发誓:只要能活着出去,我一定 杀了你,我要把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锉骨扬灰,我要…… “想什么呢?”臧寇远远的问了句,“怎么,还想杀我?” “去去,想你的棋去!”雪雁深叹口气,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臭男人了。 她还不知道这个臭男人就是她六年前在开封遇见过的寇奴。 那日在竹屋雪雁陡下杀手,臧寇正自心神激荡,不及其它,就手持如意疾格之, 孰料隔玄点大张,真气奔流,顷刻便已经脉大乱,不省人事。待其醒来,已是两手 空空,和那雪雁共处璇玑室内。遍寻机关未果,料是已遭人所破坏,唯一的希望就 只剩下解开棋局一条路了。可这盘残棋直如人生千变万化,每一着都能引发另一洞 天,无穷无尽。臧寇看似轻松,内心实绝望之至,他深刻懂得了坐以待毙是何滋味, 每每思及心底常自一空,他知道这种感觉就是“惧”。 当光线暗淡下来的时候,臧寇跳下黄松石,来到碧池边盘膝坐下,渐渐入静… … 从池中探头探脑的爬上来一只铜钱大小有黄金般亮甲的乌龟,它湿爪湿脚的挪 上温暖的莲指台,梗直着龟脖,小眼左右逡巡,见无异态,便放心的睡着了。 冬十月癸卯朔,新晋骁骑校尉曹操府红彩飞挂,喜气盈家。 “老爷,您请用茶。” “嗯。”曹操一身吉服端坐在正屋里,不动声色的接过刁绣儿奉上的枣茶,一 口饮下。 “三夫人,您请用茶。” “好好,绣儿起来,你今天入了曹家,往后可得守曹家的规矩,知道吗?”大 腹便便的卞氏笑吟吟的道。 卞氏还有三四十天便要临盆,她见曹操整天烦闷,却也不去花柳巷厮混,便强 撑着身子去求尚书令王允同意,将刁绣儿迎进曹府为妾。王允家眷都在并州,他一 向把刁绣儿当孙女看,因绣儿还不到十四岁,故极力反对,却又实在碍不住情面, 只好去征求本人意见。 绣儿的心思很简单,虽说得王老爷子疼爱,但自己始终是奴婢,总是要嫁人的, 还不如嫁个认识的。曹老爷个子矮些,可人很有气概,连寇叔也说他有本事,再说 了卞氏夫人是自个最崇拜的人,此前她也试探过几次,真难为她一番苦心了。想到 此,刁绣儿便红着脸默允了。 “哈哈,好啊。孟德老弟结缡绣阁,听鸣凤之锵锵,看桃夭之灼灼。可喜可贺。 我也没甚准备,奉上薄资一份,望乞笑纳。来人,上贺礼。“ “诶,仲才兄,你不是已……”曹操原是一个亲友未请,孰料李儒早早赶来, 一整套缛节一环不落,全程跟随,更送来万金贺礼,把娶妾弄得比娶正室还隆重。 曹操估摸着这是董卓收买自己的手段,故意把小事整大,把人情做足,弄到满 城皆知最好,暗中冷笑连连。 李儒打断道:“那些是送给绣儿姑娘陪嫁的,这盆兰花,是我专程送给你的, 绣儿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 曹操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但见礼匣打开,直是一惊。 花如白玉,冰肌玉质,叶如翡翠,碧润凝霜,若有似无幽芳浮动。定睛再看, 花非花,妙夺天工一玉琢也。 “啊呀呀,仲才兄你这份礼太重了,如此珍玩,孟德实在消受不起啊。” 李儒暗自叹服:对此等天物,孟德竟冠一“玩”字,果真了得。面上却不悦道 :“此物难入法眼,毁之罢了。” “何必暴殄天物,孟德你就收下吧。”门外响起一老者清亮的声音。 曹操喜道:“蔡大师您来了,怎不叫下人通报一声,孟德失礼了。” 李儒谦冲的向蔡邕施礼道:“下官见过侍中大人。” 董卓甫任司空,即辟蔡邕。蔡邕惧卓所言“力能族人”,不得已飞马入京。署 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之间,周历三 台。迁巴郡太守,复留为侍中。侍中,比二千石,秩员八人,仰占俯视,切问近对, 喻旨公卿,上殿称制,参乘佩玺秉剑。皆选旧儒高德,博学渊懿,为朝廷之望,非 营运权谋可以为之。而李儒为千石之郎中令,当然要恭敬执礼了。 要说李儒所任的郎中令,倒是有些言语:汉武改内史为京兆尹,中尉为执金吾, 郎中令为光禄勋,然王国如故并未更名,不过其员职皆为朝廷署,不得自置。在王 国中,郎中令掌王大夫、郎中宿卫,官如光禄勋。由此可见废帝弘农王刘辩软禁在 北宫清凉阁,不去就国,负责看管他的就是李儒了。这差使不是心腹董卓是不会派 的。蔡邕当然不知面前这个李儒就是险置其于死地而后执半子弟礼的醒樵子,心说 此人惹不起,遂回礼道:“啊,李大人客气了。” 曹操道:“大师请屋里坐。” 蔡邕道:“府外还有一客。” 就在这时,门房高呼:“太尉董大人来访!” 李儒浑身一激棱。 未识何年何岁,有佳人惟悴,问卬多少能记。 臧寇这十日里弃棋不研,尽干些抓土掩粪入水捉鱼的活,有时奈不住磨还会给 雪雁谈谈星图讲讲故事。雪雁常抱怨臧寇平平淡淡的讲得不好听,可每当这时候, 她那对飞动光彩的明亮眸子又让臧寇觉得她好像左兰,于是他每晚都在雪雁睡着以 后,看她。雪雁蜷身睡在青龙壁下,苍白的脸上不见蛮凶之色,有的只是稚气和虚 弱。臧寇心道:可惜雪雁不是兰的妹子,其枉何如?她和珠秀玉柔的兰长得并不太 像。不知不觉的,臧寇眼里的影像重叠起来,真是一路思忆,一路伤心渺茫。雪雁 带给臧寇的是种心痛的感觉,那是臧寇对左兰的爱的苏醒,是七情之“爱”的回归, 有爱才会有痛。 见雪雁身子一缩,似乎不胜其寒,臧寇心说:“入冬了。”忽感手心一动,垂 目视之,不禁叹道:小东西,你又爬上来了,可惜你太小了。这时他猛然记起《大 禹心经》下卷所载:“龟形如离卦,内涵坎卦,背隆应干,板平合坤,负阴抱阳, 灵慧寿长。黄甲为神龟,寿八百体缩如指,寿千岁大小变幻莫测!”急用力合紧双 手,却感此龟愈来愈大,几按捺不住。臧寇道声乖乖,双手一开,手指剪出,钳住 转眼已粗逾孩臂的龟脖。龟昂起巨头方欲啮咬,却给臧寇制住要害,张口就是一团 火焰。臧寇急侧首旋指,灼刃险险过耳。 巨龟显然没料到这样近距离的攻击,臧寇也能避开,缓缓横首回觑,清冷的眼 神里充满灭意。没人愿意被龟吃掉,臧寇亦是如此,但他清明的感觉到这龟千年不 怒一怒必杀。 臧寇将自然心法臻至极限,全力捕捉巨龟动手前的最后一刹。果不其然,龟颈 愈来愈粗硕,将钳指一分一厘的撑开,龟身愈来愈沉重,龟首愈来愈近。臧寇疾抛 出硕龟,同一时刻咕鸣声陡然转盛,一围径长盈尺的赤焰火球呼啸而出,打到石壁 上弹回,通灵般追烧臧寇。 臧寇全力施展云霓虚步。身若浮尘,在火风边缘游走,但在这如幻火网无边苦 海里他能逃到哪里去? 呼吸渐急,身法渐滞,衣渐燎枯。 我不能死,我还要接回越山,我还要去射阳!一股力量迅即从脑后奔涌而出, 臧寇突然间扶摇直上,扬于星天。他被玄铁如意化去的内力重现生机。 巨龟踞地昂首,烈火烧天。 因为存在对亲人强烈的“喜”与“爱”,所以臧寇有绝大的生存欲望,所以臧 寇有了巨大的恐惧,但此时巨大的恐惧带给臧寇的却是无限精远的力量。这是恐惧 的力量,只要恐惧还在,它就会无限奔流。这想法在臧寇脑中一线生成,有如灵灯 砰燃,心底如他从“喜”“爱”二情中悟获“自在无着”时一般的剔透朗清。臧寇 享受着恐惧带给他的崭新感觉,于畏不畏亦莫恐怖。于有于无亦莫恐怖。于心非心 亦莫恐怖。于觉不觉亦莫恐怖。于业非业亦莫恐怖。于善不善亦莫恐怖。于安不安 亦莫恐怖。于一切法莫生恐怖。 “饶你千年修行,我也要……灭你!”臧寇顿发狮子吼,一蹬穹庐,电透火海, 无上勇猛的直捣那千年老龟。烈火纵能烧毁臧寇的躯壳,也烧不掉臧寇超越“恐惧” 而获得的纯粹的力量。这是人之所以为众灵之长特有的禀赋,执着生死,万物 难敌;抛去生死,万物莫可敌! 龟疾投玄冥池,六出尽缩,以甲承拳。 轰响雷动,雷霆万钧。 龟瞬间变小,却巨浪狂雷震起,直撞上池北苍岩,将岩壁撞出一个大洞来。听 得扑通水响,臧寇稍怔即飞身扯起惊恐万状的雪雁,追出璇玑室,落进温暖缱绻的 龙渊里,眼见一团红火往北疾去,二人急急赶上。 五里外月色撩人,月弦如弓。 臧寇深深呼吸一气,充满喜悦的对雪雁道:“这湲湲河水就是我们的生命。” “我不知道。我杀了你!” 臧寇六神一懔,眼前白虎青龙碧波黄石一一如旧,只是不知何时自己躺在了雪 雁身边,她裸露着的乳白肌肤,分明在告诉自己一场暴风雨刚刚过去,而另一场暴 风雨即将来临…… 地狱总是在那儿,你不可能逃脱这个地狱。由惧生欲,这是末日心态。可欲不 过生命一枝,七情之一,欲能得以张扬,生命又为何说不呢?当一切的一切,得以 表现,欲望就成了生命,生命就化作了湲湲的河流。 武道,人道,天之道。 周公解梦云:水上火出主大吉,火烧河水长命吉,火烧自身主兴旺,大火烧天 主国安 刁绣儿来到博弈里董卓府中已有十三天,她倚在窗前吹着蝉笛,窗外一轮冷月 高悬。广寒宫里真的有月老么?可月老怎不去成全嫦娥的姻缘呢?刁绣儿放下蝉笛, 两行珠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榻上,无声的濡湿锦绣软垫。她心里痛恨死曹操了,她忘 不了初一夜里曹操无休止的酷烈,忘不了次日他转送自已给董卓时的无情。 董卓是个凶得要命的老头,初三他送何太后合葬文陵回来后,亲手杀了好几个 带头哄抢陵内珠宝的手下,弄得整宅子都是血腥子气,不过他也挺可怜的,还对我 说其实他也不忍心,那些死了的都是跟他好多年的老部下,可就是他们做出了军法 难容的恶行。不过我就不懂他为何偏要在家里杀那些个人,杀完了又一个个数名字 念叨?唉,可怜的老头,难过得整宿都没合眼,整宿都不……他每晚都来这心悦楼, 常问些刁家村的事,还问我爹娘是谁?我爹刁旺是狼咬死的,我娘单氏是饿死的, 我是被王大人和寇叔从狼嘴里救下的,可他总也记不清楚。 寇叔有好久没见着了,前几月在街上碰上他都不认识我了,听说他丢了记性。 他家四夫人挺美的,可惜脸毁了,听王老爷说她出身也不好,以前是干那事的, 可不知怎地寇叔这样的豪杰竟会喜欢上她,脸都毁了还当宝捧着…… 都是命苦的女人,我怎会这样想她?她曾经是男人的玩偶,而我如今是,我比 她还不如,我恨死曹操了,连老婆都保不住,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要是我嫁的是寇 叔就好了,他至少会带我远走高飞…… 咦,董卓今晚怎还没来?每次来他都带些礼物给我,不知今晚的是什么? 今天是下元节,听说董卓解除了京城夜禁,还下令司隶校尉宣璠营造繁华景致, 真想去看看。 董卓烦躁的吼叫着:“都滚,都滚!”四个侍寝艳姬花容惨淡,跳下胡床,胡 乱扯起罗衫,掩胸飞跑出暖香屋,粉臀起伏活色生香,别有般风韵。董卓失神的坐 了会,抓起一件亵衣,深嗅几口,忽又一把掷开,心里愤恨异常。 守在阁道上的吕布目送四艳仓皇行远,扭头喝道:“何人鬼祟?出来!” 刁绣儿强自镇定的从阁下楹柱后走出来,仰望冠插两鹖玄纱罩甲,一披淡月星 鳞的吕布,忽地一愣。 吕布俯瞰一眼,旋正视平远,道:“刁姬何事?” “我我没什么事,四处走走。” “董大人已经睡下了,霜寒风冷的你回去吧!” 刁绣儿听出吕布语带关心,不知怎地一直压抑痛苦的心情愉快起来,转回身步 履轻盈的便往心悦楼边上的花园走去。忽听十来丈外人喊了声“绣儿!”,这府上 除了董卓没人敢叫她小名,刁绣儿便有些奇怪,刚停下脚步,却见眼前兀立一人, 顿是吓了一跳。“啊,刁姬,你这是?”“原来是李大人,倒把绣儿唬住了,你来 晚了,董大人睡了,在那边。”“哦,你也早些歇息,园子里风冷,小心别生病了。” “多谢李大人关心,绣儿这便回去。” 李儒怔怔的望着她们主仆二人消失在花树丛里,胸脯急剧起伏起来:泽上有雷, 悦而心动;泽上有雷,少女从老夫,行必有害!“蔡邕曹操你俩别想好死!”恨然 一肃衣襟,大步走去中阁。 李儒乃董卓头号心腹,吕布便请他在阁下稍候,自去禀告董卓。却遭来董卓一 连声痛骂:“蠢人,连仲才你也敢拦,作死么?”吕布脸色青红交织,直是称罪, 忙下阁去请。 李儒边上石梯边对身后吕布道:“太尉近来心情不太好,你凡事多忍些。” “我明白。”“你白天在羽林里巡校,晚间还来此护卫,你对皇上和太尉的忠 心,大家都知道。光禄勋荀爽昨还夸你呢!”“是嘛?奉先做得还不够。”“尽心 公干固然可嘉,但也不要连家也不顾,严氏好不容易才接上京,可不要冷落佳人啊。” 李儒眼中含笑,拍拍吕布又道:“人说洛城女子有情无义,奉先可不能上她们 的当?” “奉先岂敢,不会的。”嘿嘿,都挺美的不是? 李儒行至暖香屋外,恭敬的道:“太尉大人,李儒仲才有急事求见。” “仲才快快进来,老夫正想找你!” 李儒进屋反合上门,走到榻前,轻而急切的道:“大人,京……您找我何事?” “我的事先放着。”董卓坐正身子,道:“你是说京城有变?” “下元节上出大乱子了。我从枪祖那回来后,便按您的意思去找何颙布置征粮 入京及诸仓谷事,不想有一队小兵攻入其府。” “连老夫的长吏家都敢抢,真反翻了天了。”董卓大怒。 “不只伯求家,整个雒阳都陷入了浩劫。我和伯求亦感奇怪,急索其情,方知 事情原委:城中豪门众多,家家富盈,难得国家初平,又逢下元佳节,不少妇人仕 女上街游乐,夸奢耀富。最开始有三个氏族小兵抢袭妇人,反为其家将打死,消息 传开,把守邻衔亭的士卒大忿,亦为所伤。您知道咱们西凉兵汉羌氏皆有,羌氏尤 勇,也更血性,于是城中所有的西凉兵都蜂涌去增援……” “贼娘的,都是老夫的兵?”董卓长髯一抖,再无它话。 李儒续道:“估摸着城内约有二千多兵士参与了抢劫,更有人打开城门,此刻 西北六门外驻军正源源不断的冲入京城。我看除了袁隗杨彪张温等府外,其它不分 官民只要是高墙大院怕是一应会遭劫。您也知道近月里士兵都穷怕了……” 董卓给说动痛处,顿怒:“娘的,囤粮居奇,哄抬物价,一群蠹虫恶陶!抢得 好!抢得他们倾家荡产最好!走,看看去!”说完跳下榻,利索的穿戴齐整,唤上 吕布,三人往北而行。 次日辰初,董卓刚乘上车准备出府,便见李儒与府掾贾诩匆匆赶来,其后是华 家五剑骑卫,忙下车同回议事厅。当年张绣从北地回武威探亲,正好韩遂造反,幸 得“有良、平之奇”的贾诩襄助才得以对抗经年,全身而退。贾诩年四十有三,身 材臃肿得很,说起话来也常一句分作三四句说,以喘气间之。董卓不是很喜欢这个 人,不过李儒却异常赏识他,在张济叔侄入主听风庐修炼“浴火”心法后,便推荐 贾诩作了太尉掾。贾诩拿着比三百石的薄禄,却留在听风庐并不入京署事。 “文和,枪祖还未出关?” “没有,还得些月数。昨夜子时,倒是在庐中秘室,找到了华雄,的踪迹。也 算对李大人有所交代。” “哦?元义在听风庐?他人呢?” “不清楚。因秽物尚鲜,相信离开不久。” “元义行事总出人意表。”董卓愣了下才明白贾诩所指,不禁一笑,又道: “仲才你们来见老夫有何急事?” 李儒道:“我与文和赶来,有两件事要禀告。故票骑董重的廿四米铺,除王子 师买去的三家外,其余各家的买主都查清了,袁隗和万年公主各买去四家,余下的 杨、阴、来各有三家,另有查不出主的四家却是被元义秘密买下了。其中得数元义 家和王子师家的谷仓最为殷丰,我和王大人、元义家管事的都谈好了,都同意拿出 一半仓储来入市压贾。” “好,总算解了这燃眉之急。另一件何事?” “早上文和进城说元义事,听我谈及昨夜动乱,有所理会。他觉得……我看还 是让文和来说吧” 贾诩见董卓颔首,便别别腮肉,道:“启禀太尉大人,文陵哄抢随葬珠宝,和 这次下元节事件,联起来看,是针对大人您的阴谋。” 董卓吃了一惊,道:“仲才你怎么看?” 李儒道:“仲才本也有此怀疑。文和,继续。” “有人要搞臭,咱西凉兵,想让您失去民心。我感觉,陈留王即位,不是大人 您,一己之力,而是多方势力,共同促成的。京内京外朝上朝下有野心的人多的是。 只有,卢植孔融这样愚忠,的蠢才,才会跳出来反对。“ “你是说除了……有理。啊,说快些。” “我赶在您进宫前来此,有四字要说‘法不责众’。昨夜参与抢劫的士兵太多, 实难责全,我们只能咬牙,咽下这苦果。但我们绝不能示弱,而大人您必须护短。 ……因为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哈哈,老军头不护短,那还叫老军头嘛?老夫根本就不想处置他们!” “您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李儒道:“如果您护短强压此事,就会有人出来 反对,又或许会隐忍而从其他方面算计您,如人事、兵制等等。您就可以体察其情 而后发以制人,其所谓引蛇出洞斩其七寸。” “啍,算计老夫,妄想!仲才你即书告各郡严捕袁绍,买刺客也行,下毒也行, 总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老夫一定要袁绍死!” “大人此计甚妙!文和以为,加以人事上的配合,或更为完美。” “不错,我们得时时提防西边的皇甫嵩和盖勋,京城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他们必会有所行动,您不可不防。其二,强压袁隗交出后军给袁术,逼袁阀分裂, 同时拔幽滞之士出任州郡以孤立袁绍。我想这将会是杨彪等人所期望的,所以其三 擢杨彪辅台,诱其展现权谋,只要军权在您手里捏着,他兴不起大浪,却能呛袁绍 几口浊水。其四,孔融贬为议郎后反拥有了不小势力,必须将这个伪君子赶出京城。” 董卓道:“仲才似乎对孔融异常不满?要不要把他一刀给!” “北海黄巾最冲,交给管亥胜过咱自己动手。” “哈哈哈,仲才你好狡滑。不过你说的拔幽滞之士出任州郡,万一他们与袁绍 联起手来,岂不弄巧成拙?” 李儒一笑道:“象文和这样的兵家自然是不能用的,而象韩馥那样的就多多益 善了。” “又要打仗了不成?……除了皇甫嵩,天下谁人是我敌手?”董卓仰望堂外碧 空,捋须一叹一咏,而后嘉许的看着贾诩道:“文和,先出任平津都尉,后回京领 军,这安排你满意否?” “文和谢过太尉大人。”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