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鲁难未已 贾诩导引李儒穿过四丈深的石门凿隧,进入璇玑室,走上黄松石,东西分坐, 道:“仲才你来看这局棋。”李儒一愣,原来棋盘上填足了三百六十一粒子。拈出 浮子后,棋盘上出现一局疏落有秩的残棋。贾诩饶有意兴的作个手势道:“你先?” 李儒俯身观棋仔细思量,忽置身于大山之中,有琴声从烟波淼云的远峰漾传过 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 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巨大的思念顿时绞碎了醒樵子的心, 使他狂奔向流淌琴音的远峰,脚下岔路连着岔路,他向着山峰奔去,山峰却离他越 来越远…… 贾诩见势不妙,呯地拍下一子,道:“大道以多岐亡羊!”李儒嗓子一甜,嘴 角溢出丝血来,勉强道:“奕者以多方丧生。多谢文和相救。”贾诩关切的问道: “仲才似乎心事重重啊!”李儒茫然若失,叹道:“如何解得开?” “元义把它解开了。”贾诩仰望星图,吐出幽幽长长一口气,道:“你看那天, 再观这棋,天圆地方,俯仰两局棋啊。天外有天,星外有星,又岂是棋盘能容?元 义能出棋而破棋,心智令人佩服啊!”李儒大震,仰俯应照,紫微太微天市三垣上 分天穹下裂地野,廿八星宿无不毕应,无所谓黑白是非生死劫杀,他喃喃道:“天 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区区一局残棋,竟是江山?竟是天地?奥古之意,诚惶诚 恐。” “这里的星象与我凉州夜象不甚相同。其实这也无关紧要,把棋盘填满就行了。” 贾诩边说边将棋子一粒粒放回到棋盘上。话虽如此,李儒暗自对应残留记忆, 却发觉至少局部黑白一子不差。贾诩啪的拍下最后一粒子,就闻一阵水响,只见池 后中壁升启,兀现通道。 贾诩道:“我想,元义如何遁去,答案就在,通道后。等等我!” 李儒已飞身过池,走入通道,尽头是一斗室,四顾皆石,丈许宽窄,高迈十丈。 李儒击燃火棉借微明视之,室内一横白石,石后青案,案上一绿玉空盏,盏后 乌石悬棺,迎面上刻“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李儒正自纳闷,近步看 见白石上有明显两个膝印,心忖:宣高倒重礼数,也罢,我也拜上一拜。李儒伏地 三叩首,忽见地上依稀有文,正在青石案下,就火辨视,乃“董夫子,真知也。速 取七曜之匙,疾去无留。”李儒暗叫不好,就听甬道回音“快!出来。”疾扭头去 看,石壁已无声半落。 李儒哪敢逗留,双足一点贴地电驰险险逃出,落到玄冥涸池里,仰望六丈陡壁, 又气又怒。贾诩站在玄冥池沿上,道:“我找绳去。”“不用了。”池水复涌入, 托着李儒冉冉升起,“池壁上凸出一物事来,好像是个七曜格……”李儒恍然大悟, 暗叹:好个公孙弘,好个董仲舒,真乃一世苦手,死了还要较量一番,幸得董仲舒 感缅相知,拜上一拜,否则后世何来“天人感应”一说。 那棋不是江山,不是天地,而是人生。 一天天走过,直到终了。 袁绍解开了璇玑室外的颠倒八卦图,拿到了正气丹和《公孙星谶》,到此为止。 臧寇未得丹书,所以最终他悟出了公孙弘设棋的秘旨,拿到了七曜之匙。 臧寇看着雪雁独自走入幕幕冬雨,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她说要回黑山,……她 已是我的女人,为何还要离开我? 雪雁感觉到一双火热的眼睛凝望着自已,身后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彼此在 绝望中错过乱过,但那些都过去了。不爱她的男人,她不要。既已在冰水中洗净了 身子,就要做回自己。 臧寇无法定义自己对雪雁的感情,还远远说不上爱,心里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失 望和不理解,……和对左兰的思恋。 雨中山,山下渡,人非物换,空一副皮囊如故。 三四天后的一个下午,贾诩离开小平津关,来到关东十里地外的玄武营。玄武 校尉郭汜是其老乡,平素见面异常亲热,今个却沉默了许多。贾诩见状遂道:“阿 多老弟,何事郁闷,说来听听?”郭汜从牙缝间挤出五字:“娘的欺负人!”“嚯, 谁个敢?” “下元节上,上军八将任谁的兵都胀得发膘,就老子连荤都未闻着。拨来的那 点钱顶个屌,去镇上还拉不回十头牛来,我这五千兵天天啃干饽饽,肠子都磨青了。 狗日的何颙一文银子也不多给,还讲什么要平衡,麻麻个巴子再不给钱,老子 就去把康集镇给洗了!“ “你说何伯求拔来的月饷,拉不回十头牛,是不是气话?” “骗你是驴蛋。” “撑不下去,当然要抢。喔,阿多,那镇上的窑姐儿,睡过没?有没水灵的?” “嗐,老哥取笑了,你知道我一向不爱这调调。嗨嗨,刘全,过来。”郭汜喊 来一贼精气的手下,道:“镇上有没水灵点的暗门子?” “嘿,郭爷转性啦?”“有屁快放!”“有有,有家翠红楼,里面几个姑娘挺 勾人眼的,就他妮的贼贵,暗门子也不便宜,镇北白寡妇家一宿就得三百钱,不过 人倒是真风流,去那也遮人眼目。对了,她就叫白水灵,郭爷。” “狗日的,下去吧。”郭汜笑骂退刘全,对贾诩道:“文和兄有雅兴乎?” “少跟我掉文。一宿就要,四两杂银,皮肉真够水性的啊?阿多,以此推想, 玄武营临邻村镇上,柴米油盐的价,都涨了吧?” “唉,把老子这些穷当兵的当财神看,你说他们缺德不缺德?” “他们?商贾是肥了,百姓可苦了。婊子涨价,可不是件小事。走,去康集镇, 会会那个白水灵。” “我不去。” “嗨,与你说笑呢。咱们去镇上,把为富不仁的,杀他几个,物价自然就降下 来了。我再去找仲才合计合计,看能否说动太尉大人,对玄武营特别关照些。” “哎呀,多谢了。听说镇上狗肉特有味,一直没去,怎样今个你做东?” “好你个郭阿多,行行。咱们吃大户去。”汉朝人食狗,视与羊豕(猪)同。 最有名的屠狗专业户当属武冠的创造者樊哙。唐朝往后走,才逐渐不吃狗了 郭汜哈哈大笑,随即点集一千枪骑兵,铁蹄铮铮狂飙卷地,行不出二十里地便 到了康集镇外坡地。 打头的刘全回马道:“郭爷,坡下那间瓦房就是白寡妇家。”郭汜呵呵笑道: “滚去见相好吧。回头老子再来掀你被窝!”刘全道声谢,夹马便去,啪啪啪把门 拍得山响。 郭汜正欲前行,却看到一个硬朗削瘦的汉子端着木盆走出土围子,似在与刘全 交谈,突然刘全如遭重击弯腰呕吐不止。“妈的!”郭汜大怒,冲下坡地。 一千骑兵驰骛近至,蹄雷急促有节,雪刃光寒夺目。 那汉子扬眉看了一眼,几个大步便绕到了南墙外一株老槐树下,将盆中物事倒 在地上,然后蹲下去拿根小木棍边搅拨边观察。郭汜率先追到,还未开口,一口苦 胆水先喷了出去,忙不迭回马就走,顿时破了自己的锋适之阵。 寒风吹起,腥臭刺鼻。 贾诩皱眉暗忖,忽脸露喜色,独控马近前,道:“得非鱼脍之疾乎?” 那汉子扔掉木棍,站起身目视贾诩,淡褐色的眼瞳光华晶亮,口里却淡言道: “你会医?” 贾诩摇摇头,道:“有个人会医。” “谁?” “华元化,应司徒黄琬之邀,昨日来到京城。他问过你。” “我?” “你不是他侄子吗?华大医为董太尉诊治时,问过你近况,不然我哪知道,什 么鱼脍之疾。” “你是何人?” “武威贾诩文和,我与郎中令李儒,曾进入公孙弘墓室,见到你留下的,那东 西。” 臧寇释然,华佗曾对他说过三月间陈登忽发鱼脍之疾险些送命(所以他才没见 着黄琬的信使),他和雪雁分手后还未到枫霜岭,便突然忆起此情,遂又向东追去, 正好救下了雪雁。“呵呵,什么东西,大便而已。在下华雄字元义,幸会幸会。” 又冲郭汜抱拳道:“郭将军失礼失礼。”郭汜不解:“你认识我?”臧寇踢土 覆住味源,道:“听房东说过你的玄武营就驻扎在山北。这里味大,我们进屋里说 去。” 郭汜怪笑道:“嘿嘿,元义可真会选地方,这地儿住的惯么?”臧寇不答,转 问道:“你练的是童子功?” “你怎知道?”郭汜惊异的反问,见贾诩颔首长哦,又道:“有啥大惊小怪的, 老子又不是相公,只是不能沾女人罢了。元义你是如何知道我这秘密的。” “一气贯脊。”臧寇又打量了郭汜一眼:“听你笑声便知道了。” 郭汜佩服道:“元义果有过人之处。” 臧寇心说:蠢人,亏是遇上我,否则你的武艺就到顶了。口里却道:“白氏爱 收拾,屋里齐整的紧。可有一样不好,她酿的戌阳好酒,我却不能喝。”“为何?” “我不是童子身啊。” “贼娘的取笑我。”郭汜乐呵呵的笑起来,掉马回对部下道:“张和马先于海 赵磊!” “末将在!” “领各自屯兵,四面包围康集镇。要是走脱了一只耗子,老子摘了你们的卵子!” “您就放心吧。” “余下的结成梅花阵,在这守着。爷一会儿就带你们乐去。” 趁此工夫,贾诩问一句:“元义,是谁病了?” 臧寇若有所思的看着阳光下西凉骑兵快捷的行动,道:“一个朋友。” 病的人是雪雁,三天前她在镇上用完膳,准备北去渡河水,突然胸闷腹胀起来, 昏倒在白家宅院门边,醒来时臧寇已陪在身边。臧寇不得已耗神施展玄天指救活了 她,并亲去邙山采药回来煎汤,直到刚才雪雁体内郁积多日的毒素才一泄而出…… 雪雁躺在榻上,眼睛盯着缀花棉布帘子一眨不眨,臧寇出去才一会工夫,她却 觉得很漫长…… 洛城冬日晴好,雒阳神捕曹池心里却阴云密布,在冯芳家院墙外久久徘徊。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远远有个婢女匆匆走来, 曹池顿时一喜,迎过去急切的道:“芷儿,你来了?你家小姐呢?”那芷儿没好气 的道:“别叫的这么近乎,我和你很熟吗?”曹池尴尬的道:“不熟不熟。”芷儿 道:“别以为下元节上救了我家小姐就想着……呶,这玩艺是小姐叫我还你的。” 曹池一看芷儿手拿的正是去年秋上他送给冯露的竹笛,心一缩,颤声道:“她 叫你还我的?” “我家老爷说了京城不宜久留,就这两三天便要迁去寿春了,小姐叫你不要跟 去。” “为什么不?我这就辞差去,麻烦你……” “不用了。明白告诉你:许劭说我家小姐有皇后命,你?死了这份心吧!” “啥?” “瞧你这穷酸模样!”芷儿嗤一声。 “冯姑娘相信许劭说的,这怎可能呢?当今圣上才八岁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唉,穷捕快,这笛儿你不要,我可扔了。” “出身就真的那么重要?”曹池一把抢过竹笛,却见笛上刻有三个娟秀的小字 将仲子,顿时呆住了。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诗中意是拒绝还是召唤,都不重要了。 曹池强笑数声,一步一步走到人影疏落的街上,横笛吹出《东门外》,洒下一 路钟情。 曲终笛断。 曹池走进明白当铺,取下颈悬玉环,放在高柜上,平推了过去,一字一顿的道 :“当五千两黄金。”柜台后传出一阵急促的交谈,少时曹家天干十扁担自后抢出 六条,将曹池团团围住。曹甲按刀喝道:“哪里来的鸟汉子,竟敢到此撒野!” “叫你们掌柜的来,”曹池环顾一遭,“他才识货。” 众见其漫不经意的站着,门户却守得极严密,寻不出破绽,一时也不敢贸然动 手。曹丁眉头一皱,又仔细打量一番,小声对曹甲道:“一哥你看此人长得可像仁 爷?”曹甲一怔,果真像极,忙撤去包围,径去找曹洪。 不多时,曹洪汗气蒸腾的大步进来,瞟了曹池一眼,便拍柜喊道:“把那玉给 我!” “爷,您你瞅瞅一块鸡山玉他敢叫五千两,黄金。” “他说多少就多少!”曹洪肉疼的骂道:“快去准备!” “不急。”曹池含笑道:“子廉哥,六年未见了。”曹洪强笑道:“都长变样 了,啊?呵呵,以前跟你哥不甚相象,如今倒似一个模子浇出来的。来来,咱哥俩 到后面说去。”走出几步,他又回身吩咐曹丁道:“丁子,去王允家跟我大哥说声, 幺弟曹纯在我这。问他过来还是我们过去,算了就说我与子和去他家用膳。”曹池 心说:曹洪真是一点没变,随即想起谯县往事,一路无言。曹池就是曹仁的同产弟 弟曹纯,十四岁那年其父曹炽亡故,曹仁让家产给曹纯,自去浪迹江湖,而曹纯将 家产托于曹洪,入深山守期三载后亦不知所终, 二人来到后间东厢坐下,曹洪心里担心着曹纯要收回家产,脑袋里急速的盘算 着曹纯那四百一十七亩土地现价值多少,便顾不上说话。 曹池声音低沉的道:“我哥还好吧?” “子孝他厉害呢,足有一千条汉子跟随左右,他要吼一声,连彭城地面都要震 上半宿。” “他还是没有回家?” “你不也一样?这六年你躲哪去了?” “三年前我来京里做捕快直到,刚才。” “你看看你,怎一直不来见大哥和我?” “见了又如何?引我哥来京,岂不麻烦?” “那是……嗨,我说你要这多金子何用?难道你欲将田产折价卖给我?”曹洪 试探道。 “谯县的田产都是我哥的,我如何能处置?我只是心里不痛快,想找你聊聊而 已。” “你兄弟俩啊,一个离家去当江湖老大,一个钻入深山老林销声匿迹,我真搞 不懂你两个。作个有钱人多好,要什么有什么,对了,啥事惹你不痛快了?” 曹池苦笑了笑,道:“如今袁绍鲍信孔融都离了京城,大哥怎还留在京里,听 人说他似乎投靠了董卓,还把新纳小妾都献入了太尉府。依大哥为人,他不是这种 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洪叹道:“你不知道,袁绍鲍信都来信骂他几回了,可他就是不走。我想可 能他要做件大事吧,对了看你好像武艺不错,正好可以帮他。” “洛城里,人皆叫我曹池。” “呀,狩虎神捕就是你啊。宣高说过你轻功还不错,在京城里排得进前八。” “哪个宣高?是寇奴吗?” “可不就是,只可惜不知他跑哪去了。否则有他联手,十个董卓也早死了。唔 ……” 病殃子,浪蹄子,累得老娘把陈年玫瑰水都拿出来了。白氏心底咒骂着走到中 堂上,站着直喘气,她是个一碰出水一压成泥的风流人物,刚过三十,正是欲焰烧 心的年纪。可冰岩一般不懂风情的臧寇浑不正眼瞧她,白氏苦了整整三宿,又贪着 臧寇银子,也不敢开夜栅。听到屋外蹄声震天,透过敞开换气的大门望见道道风雷 闪过,想起下元节董卓部下洗劫过京城,她顿时便瘫软在地上。 “白家娘子,你怎么啦?”刘全蜡黄着脸,倚门说道。 “哟,刘爷,可吓着我了,您们这大伙人的干嘛呀?” “弟兄们缺钱使唤,郭大人就带咱们来镇上看看。妈的臭死了,快给口水喝。” “我说兵哥哥也,你上我这找钱,可不是笑话我这妇道人家嘛。”白氏挣扎着 起身,“小丫,倒杯水过去。” 门外传来臧寇的声音:“白氏,出来招呼客人!”白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财 神爷真是财神爷,面子真大,竟然认识郭汜。她一面喊回小丫去备饴饧枣梨,一面 抹髻敛鬓,二步三笑的迎出去道:“华老爷,来客了?”正眼也不瞧那刘全。 臧寇走上台阶,问道:“雪雁姑娘躺下了么?” “喝了水,正躺着呢。” 臧寇引着郭汜贾诩走进东堂房,道:“二位稍坐,元义去去就来。白氏,这位 是玄武营校尉郭将军,这位是平津都尉贾大人,小心陪侍,别失礼唐突了贵人。” 然后快步走到堂后西房,掀帘进到里面。 “华大哥,出了什么事?” “没事。雪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华佗华大医来了京城,你有救了。” “你不是说我……以后病就好了?” “我采来的谷底芥只能暂时泄去你腹中毒素,但鱼脍之毒已入腑脏,只有用广 陵蒲的茎汁才可完全冶愈。我那样说,是不想你太担心。” “你骗我?”雪雁厉声道。 “我,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谢谢你华大哥。” “病成这样还使坏。待会我便叫人去京城请华大医过来,看他怎么说。” “他那样的高人会来吗?” “会的。几个月前我在嵩山遇见过他,还帮他在四禽戏里增加了熊经一戏,他 欠我个人情。” “熊经是什么意思?” “就是攀枝自悬的熊样。”臧寇的眼睛似乎在笑。 雪雁心有灵犀的道:“华雄,华熊,以前你长得就像头熊。” “笑话我?”臧寇心神一凛,诚如所言,如今他已变回从前寇奴模样了。 “不高兴?” “不是。其实华大医也是我师傅的好友,他一定会来的” “呀,你的辈分真的这么高啊?!” “什么辈分不辈分,你是我,我当你是我亡妻的妹妹。好了,先躺下,等鱼头 羹炖好了,我再端进来。” “……我不想吃。” 臧寇捕捉到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没再说什么,拿起火钳翻了翻火炭,便出 去了。 他一直陪着雪雁,哪来的银子打发白氏?答案只有一个字“偷”。镇上谁家最 富,谁家爱欺负庄稼人,谁家就会被偷。臧寇特别介绍了二户给郭汜,劝其重点突 破,然后当街摆下大案接受捐助,这样既对朝廷有所交代,又能刮到实处,且不伤 人。郭汜只是叫妙,当即下令在翠红楼外摆案纳捐。白氏半真半假似娇似嗔的不依 不饶,她想在自家门外风光一把。见郭汜正欲发火,臧寇忙打和道:“郭兄,白氏 所酿戌阳酒尚未入口,怎能说走呢?收银子的事交给赵磊去做好了,我看他治兵还 有些路数。”郭汜贾诩同时一惊,皆感华雄眼力过人。“阿多,元义说的没错。听 说你一日,只吃两餐,见天不早了,就在这扒几口,先填了肚子,再过去镇上。” 正好听到郭汜不争气的腹鸣一声,贾诩笑道:“瞧被我说着了。”郭汜糙脸一 红,冲白氏吼道:“还不去准备?!”“爷是吃羊肉还是狗肉?”“黄犬,不要蒜。” “爷真是会吃。水灵亲自给您弄去。”臧寇补上一句:“白氏,鱼头羹炖好了, 叫小丫告诉我。”“嗯,华爷您还是老三样?”“温一壶水酒。” 郭汜见白氏走到门边冲自己回眸一笑,心里颇有些异样,道:“别弄咸了,老 子不爱吃。”贾诩打趣道:“不放心跟去呀。”白氏的声音从窗户缝里飞进来: “麦饧子脆甜甜的,爷尝尝。”郭汜不自觉的伸手便去抓,贾诩哈哈大笑起来。郭 汜直是不理,闷头咬糖。 臧寇道:“郭兄为何效仿古人一日两餐?军中缺粮?” 郭汜给说到痛楚,顿时拍去面粉,气咻咻道:“他妈的何颙不是东西,欺负老 子没银子打点,逼老子当强盗。” 臧寇一愣:“伯求在京里?” 贾诩道:“不错,他是董太尉的长吏。” 臧寇暗忖:何颙和淳于琼一块离的京,他怎转回来了?因问道:“文和可有陈 琳陈孔璋的消息?” 贾诩想想道:“他辞官回临淮老家了。” 臧寇放下心来,想必是何颙以为自己和雪雁死了,就把尸体送进了璇玑室里, 以璇玑室为墓,何颙也算顾念一场交往,想到这臧寇的心又悬了起来:糟糕,何颙 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他不会让酷似左兰的雪雁陪葬。得知自己未死,他 会不会转移越山?确有此虞啊。臧寇对贾诩和郭汜道:“元义有个小小请求,望二 位答应。” “请说。”“啥事搞得这五五六六的?” “请不要将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除了仲才。” 贾诩道:“好说。” 郭汜却道:“要是太尉问起呢?” 臧寇淡淡的道:“你不说,他怎会问及?对了文和,烦请你知会仲才一声,就 说今夜玄武营洗劫康集镇,要他代表太尉过来安抚一下,顺便要他带华大医一同前 来,说是我病了,也请华大医替我保密。” 贾诩还未出声,郭汜已跳将起来:“啥?老子洗劫康集镇?” “这不是引仲才来么。”臧寇又道:“请郭兄想想,如果袁绍以拥立弘农王为 名聚兵杀回雒阳,你的玄武营是首当其冲。董太尉放你在这,是对你十二分信任。 何颙不会不知晓,可他为何要克你军饷呢?这里面有没有名堂?说你洗劫康集 镇,是给董太尉提个醒。“ 郭汜慢慢跪下,道:“你说的好似有理。” 贾诩道:“绝对正确。我知道元义何以能成为仲才好友了,果真如董大人所言, 智勇双全,大将之才。” 臧寇道:“我会暗中查明事情真相。” “你放心,”郭汜心悦诚服的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就算不去查,臧寇也知道何颙的心思挑起战争,他准备明日将雪雁托付给华佗 后,即刻动身南阳去偷越山。 次日卯时刚过,华佗师徒步出雒阳,会合史畴,而李儒带着五剑已先行赶到康 集镇。 辰初一刻,臧寇说了六个字:“孟德是个真男人。”李儒即刻回京。 辰初二刻,光禄勋荀爽驾临羽林监。 辰初三刻,冯芳举家南下,京中故旧皆去送行。王允因投靠董卓,已与冯芳师 徒反目,但他还是和兼领冯芳部曲的李傕赶到城外,代表董卓送上百两黄金。冯芳 掷金于地,洒水三盅以绝。 同一时刻,明白当铺后院夹房里,曹操不胜其烦的道:“子廉!”曹洪凑到跟 前道:“大哥,怎地?”“别象只无头苍蝇,撞来撞去,扰我静思。”“好好,我 出去等。”曹洪刚出房门就看见曹池从花树后闪出,疾迎上道:“子和,荀爽没能 留住吕布吧。”见曹池摇头,又问:“什么意思?”“进去再说。” 曹池进屋后沉默的看着曹操,似在惋惜。曹操坐直身子,目光深邃的看着曹池, 有所期待。曹洪急道:“子和,你倒是开口啊!”曹池深吸口气,重重吐出,道: “大哥,荀大人说他给你一个时辰,巳正一到,吕布便会去太尉府。” “半个时辰,足矣!”曹操停顿了一下,又道:“李儒去了何处?” “这个连荀大人也不甚清楚,只知昨日他见过平津都尉贾诩后,便离开了清凉 阁,今一大早就出城往东去了。” “好。子廉,嫂子和子桓就托付给你们了。” “大哥,我反对你去。”曹池上前一步,道:“大哥,你是我们曹家的希望, 行匹夫之勇,不值!” “子和言之有理。”曹洪跟着说道:“大哥,你又何必孤身涉险?”他无论如 何不能一次把本蚀光。 曹操从袖中抽出镶嵌七星宝石的斩潮宝刀,坚定的道:“不去庆父,鲁难未已。” 曹池闻言,心念忽动,目光爆亮:“大哥,与其寄望于明君,不如自尊自大。 子和愿散尽家财助大哥举旗兴兵,讨伐董卓。“ 曹洪喜道:“子和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大哥,干嘛听命于一个八岁小屁孩? 自家坐龙庭岂不爽哉?“ 曹操大怒:“放肆!”看一眼曹池,语气转缓道:“子和……” “大哥!”曹池一喜。 “二刻放火。” “子和领命。” “好兄弟,保重!”曹操扶正冠带,昂然离去。 一刻之后,曹操来到太尉府,胡轸称董卓昨寝心悦楼尚未醒来,乃引去楼外等 候。二人绝无交谈。 太尉府制膳间那边忽人声鼎沸,“走水了,走水了。” 浓烟窜出,随风肆虐。 “好猛的火势。胡将军一同去看看?” “关我鸟事!”胡轸浑然不动。 “胡大人,董大人醒了,他叫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刁绣儿走出小楼,道: “曹大人,董大人唤你进去。” 曹操冲胡轸一抱拳:“有劳了。” “佩剑!” “哟,给你。” 胡轸这才回礼道:“太尉近日里身子不适,虽得华佗仙汤调养,暂时还未恢复, 望孟德不要耽误太久。” 曹操点点头,便随刁绣儿进到心悦楼里。曹操望着清菊雅馨的刁绣儿,一时茫 然若失。 “曹大人,勿令董大人久等。” “啊,你清减了许多。” 刁绣儿胸口一痛,道:“说这些有啥意义呢。” “把董大人伺候好。”曹操顷刻间便又整肃好心情,拾级上到二楼香闺。房中 三尺高的黄铜鼎内炭火正红,鼎后五步紫绫软榻,榻上董卓斜靠,手中滚动着两枚 绿荧球。其佩刀平搁在榻板后面的红木刀架上,刀已出鞘,一人高,伸手可及。其 软胄支在榻尾十字架上,金丝麻缕缠成,其下铜盆中水汽蒸腾。曹操走到距离董卓 七步处,止步行礼。 董卓道:“免了免了,孟德找老夫何事?” “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董卓表情古怪,道:“孟德听说了什么?” “哦,听闻华佗入府为太尉诊过病,孟德便有些担心,见昨日您没去早朝,所 以我便来了。您没事吧?” “小事儿。有何正事,你就直说吧。” “治世人皆尚义,乱世人皆崇利……” 董卓打断道:“我亦知目前已露乱世端倪,何以理之?” “政治上轨道,百姓得安宁,是谓治平也。当从此两方面入手。” “有些道理。” “政出多门,其下则多不端,尚书台与三公诸曹常见利互争无利竞避,又或结 党营私,若任其发展,朝政势必坏于桓灵之时。当务之急应改变执政格局,将太尉 司徒司空三权归于一门,再从上而下更官建制,删繁剪臃,借人事调整,彻底铲除 反对势力和削弱盘踞官场多年的文阀势力。” “何以能之?啊,进一步说话。” 曹操拱手道:“是。”顺势挤开袖中藏瓶的木塞,一甩袖走到鼎前,续道: “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三公之上设立相国,同时分尚书台权,使之变成纯粹 的文书台。这样就能大权独揽,令行禁止。” “好,甚合老夫心意。你再说说何以平民?” “足寒伤心,民寒伤国。欲使民安,必先富民。” 董卓打了个呵欠,道:“你这话,仲才和伯求也跟我提过,他俩不日会上个条 陈给老夫,你有哪些主意去和他们谈好了。说些实用点的。” “德祀教科军典刑地禄钱,皆为当前急务。您想听哪一方面的?” “啊……你挑简明扼要的说吧。”董卓强撑倦意道。 曹操暗喜:子和的迷药果真有效。遂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一路唾沫飞溅,足足讲 了半个时辰。董卓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偏曹操讲得高深迥回而又精彩纷呈,许多观 点都发人深醒,把他的脑袋搅得跟浆糊一般,渐渐地靠在榻板上睡着了。曹操口里 不停,眼睛却仔细的观察着,见董卓侧身朝里睡去,鼾声雷起,这才确信无疑。 曹操轻盈的再近前两步,缓缓取出斩潮,油滑无声的抽刀出鞘,真气贯臂通达 五指,这便要去砍那董卓。 只听得一声龙吟。 董卓遽然翻身坐起,道:“尔欲何为?” “孟德近日得一宝刀,名曰:七星。”曹操双手平摊,掌上是一把乌鞘短刀, 鞘上镶嵌有七彩宝石,“奉与董大人收藏。” 董卓大叫道:“绣儿,上来!” 刁绣儿站在门外,脸唬得煞白,把两手都吃进了樱桃小口里。她作势跺了几下 脚,然后轻推门走了进去,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那刀给我拿来!” 曹操听出适才门外声响有异,也不言语,单手持刀递给刁绣儿。 绣儿心乱如麻:眼前这个男人,刚才分明要杀董卓,他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 我?他真是为我?绣儿鼻子一酸,几乎落泪。曹操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 道:“拿好了。” 刁绣儿低着头,走到榻边,将七星刀递给董卓,道:“大人,楼外胡大人问您 何时下去?” 董卓边欣赏边道:“哦,待会就下去,对了外边火势控制住了没?” “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火早扑灭了。只是制膳间全烧毁了,胡大人问您今晚 去不去外面吃?” “啊呀呀,孟德呀孟德,”董卓大叫道:“巧了!”他伸手取下架上佩刀,将 二刀并在一处,道:“孟德可知此刀何名?” “不知。” “此刀名为‘破恶’,乃枪祖张凤舞所赠。它和你献的这把七星刀,真名斩潮, 是一对雌雄刀,同出于陈世大师之手。” “啊……陈世大师莫非就是下邳陈族之祖?” “不错,玄乌倚天青釭黑蛇,徐州兵械库四大神兵,老夫这把破恶排名第五。 啊,孟德,多谢了。“ 曹操心说撞上鬼了,刚才惊醒董卓的声音肯定是那破刀发出的,看来雒阳城是 呆不得了,一旦董卓醒悟到破恶发音乃受斩潮气机影响所致,麻烦就大了,遂道: “董大人,晚膳不如让孟德做东,您看如何?” “诶,那哪成,老夫请客,就这么说定了。” “多谢大人美意,那孟德就不多留了。” “好好,你去吧,申时老夫叫人去请你。” “告辞了。” 曹操走出心悦楼,回望二楼窗棂,笑了笑,然后从胡轸手里接过佩剑,悬于腰 间,抱拳作别。刚走出博弈里,便见吕布骑马过来,曹操疾避进侧巷,一抹额上渗 出的麻汗,耽搁了一下,直出南门而去。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