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风雨来 月如满弓,寒镞漫空,青霜冻墟落。入夜深深,寇奴方从东郡方向寻回隔河村 来,墙坍篱伏眼前已然残破一片,双耳塞满凄泣声、干嚎声、痴笑声和咒骂声。柯 二早等在自家门口,大门没了,豁阔着一张大嘴,里面黑咕隆冬。 寇奴沉着个脸,大步走过去,道:“你没伤着吧?” 柯二道:“还好你先叫我闪在一边,侥幸避开了刀锋。但我就不明白,曹操的 手下为何要攻击你?” 寇奴道:“那人叫卫兹,年中他侄儿下毒害我不成反自丧命,卫家从此在江湖 上悬红要取我性命。正因为这,我才会往李傕藏兵处退避,想他会顾忌一二,但我 想不到他竟然毫不顾忌。要知道曹操的这五千兵马可是新募之兵,未习战阵人心不 固,陡然暴起而斗,势必害己。李傕不过区区五百骑兵就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要 不是三曹联手抗住李傕,支撑到张邈领兵赶来,只怕此时卫兹已见着他侄儿了。李 傕不愧是北地矛神,武功较之枪祖张济仅一线之遥。” 柯二道:“幸好张邈的队伍训练有素,及时赶到,前后夹击,这才扳回了败势。” 听完这话寇奴突然捕捉到掠过心底的一星不安,张邈从开封而来! 陈留张邈、曹操首义的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相国府中阁尚武亭,听完李儒汇报后,董卓怒极反笑:“矛神不过是领着五百 轻骑,便能从曹操四五千兵人的突袭中全身而退,可见曹部实为乌合之众,不堪一 击。仲才你高估曹操了。” 李儒道:“目前而言,曹操新募的五千兵马确是不济,尚未及训练,战马也不 过百匹,根本就抵不过咱凉州铁骑。” 董卓疑惑道:“那曹操为何贸然攻击?再说兵力悬殊,按矛神的性子他是不会 主动邀战的,奇怪?” “大人您担心曹操会与东郡桥瑁联军,所以才派出矛神去开封窥兵。桥瑁勇猛 名享兖豫,军力强劲兵械精良,若辅以曹操智略,当可与我抗衡一二,曹操当然也 明白这一点。他穿鸣雁山过河由开封抵东郡,这是在无我军威胁情况下的必然选择, 矛神所以选在那里伏兵,二军遭遇并不出奇,”李儒迟疑了一下,道:“我想矛神 被迫出战,应是行迹暴露不得已而为之。但曹操为何以不习之卒发动攻击,其中另 有隐情,是否凿实,仲才暂不能肯定。” “有啥说啥。” “仲才在曹操身边安插了一个间,他说部队本是要去东郡的,但同行的张邈部 将卫兹却率先发难,曹操不得不树旗开战。我那手下还说:战前二天张邈就去了开 封,于城外屯二千步卒,照理说矛神不可能在城南潜伏下来,除非是张邈有意为之。 据说曹操对此非常恼火,但寄人篱下不好发作。” “张邈为何这样做?” “曹操兵多于张邈,这不能不让其生忌;再者这些兵多是卫兹募来的,应算作 张邈的兵;何况桥瑁乃袁阀门生,桥曹联手,袁绍势必坐而大之,这也是张邈不容 许的。待激战中曹操损失过千,张邈方才带兵赶到,逼退矛神,他的目的我想不外 乎如此:其一,享首义之名;其二,弱曹操之势;其三,阻曹操去东郡;其四,救 曹操一命。” “我尚以为张邈与袁绍是交好呢。”董卓释然:“大战甫始,其已自乱阵营, 当可一击而定!”旋眼中一亮,“对了,咱们可以利用张邈来制衡袁绍。” 李儒道:“大人高见。” “曹操现在何处?” “他屯兵开封东二十里坡,正抓紧练兵。他这次伤了元气,士卒逃亡十有其二, 兼忧粮草受制于张邈,又患桥瑁霸悍不好相容,心里愁苦得很,不得不派其族弟曹 纯回谯县游说宗族施援,想他一两月里是不会有大动作了。” “张邈把兵交由曹操原是以粮绊之,倒是好手段。当初伍孚劝老夫除其为郡守, 称其心大而视短,外厚而内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确乎明于识人也。” “伍孚没这厉害。大人,我刚刚得悉一件事,伍孚上月去陈留见过曹操。” “竟有此等事?贼娘的,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过多交谈,他只是给曹操带去了荀爽的口信,一个‘夬’字。” “慈明?” “对,就是荀爽。” “夬为何解?” “夬乃周易第四十三卦,泽上于天,象为一阴压五阳。泽在天上,势必溃决于 天下,而五阳盛壮终将决去一阴,是说君子应以决断无迟的气势去清除阴柔…之人。 然阴处上六,大权在握生杀由心,五阳虽众却处下位,贸然兴师必有所害,故曰: 不利即戎。” “老夫懂了,”董卓捋髯道:“慈明这是在劝和曹操,很好嘛。不过他把老夫 比成那上六独阴,却不能轻易饶他。” “卦辞‘不利即戎’之后还有四字,‘利有攸往’,也就是联络五阳,慎谋其 策共励其勇,一俟时机成熟,毕功于一役。” “老夫以为慈明素以民安民富为心,他是不会劝曹操起兵的。” “以夬卦行事,惯有三征:其一以忍为先,诱‘独阴’宣恶;其二,布恶以收 庶心;其三,采用非战的手段,尽量不破坏大局的稳定。大人觉得荀杨诸人行事可 与之暗契否?” 董卓沉郁的吐出口浊气,道:“仲才可知曹操是如何回复慈明的?” “这个……我那手下还没打听到。想来只有荀爽曹操伍孚他们三个才知道。” 董卓恨声道:“伍德瑜好生奸诈。不久前他从南阳带了十石菊水给老夫饮浴, 老夫见确有灵效,对他愈发信任,谁知他竟私会叛贼!” “大人恐还不知,这个伍孚他背景复杂着呢?他是太傅袁隗的义子,更是袁绍 的密友,出仕前二人常结伴行走江湖。” “奶奶的,袁次阳给老子装病来着?” “不错,回过头来再看伍孚举荐张邈张超兄弟出任郡守,应该是袁隗的布置。” 当日李儒故意扯出荀爽,是料准董卓不会追究他,因而也不会深究曹操,而会是认 为曹操的行刺纯属个人恩怨,加之强索貂蝉,本自理亏,除了通缉曹操外,也不会 有太多举措。这样史畴才得以护送卞氏曹洪一行安全到达陈留。现在再扯出荀爽来, 目的却是为了打击袁隗,袁阀中人一个不能少,全都要死。 “那是为何?” “他兄弟联手也敌不过袁绍肚里的一条蛔曲,纵一时得势,终只是为袁绍作嫁 衣裳。袁隗看人的本事可谓是天下无双啊!” “唾,袁本初岂是老夫对手?!” “可袁阀还有袁术,后军始终在袁阀手心里攥着,削兵之后尚有五万,张勋纪 灵皆万人敌,这个威胁不亚于渤海的袁绍啊。” “有怎良策?” “我们必须派得力的人出掌荆州去牵制袁术。” “有无人选?” “此人名望需大,才干得薄,还得有些野心,这一时我还回答不出谁最合适。” “那再说吧。” “仲才惭愧。大人,我想去长安走一趟,摸摸盖勋和皇甫嵩的底。顺便还想会 会韩遂,这事您也知道的。上月他遣使入京,便约好了的这月见面。” “好!大约去多久?” “顶多半月吧。这边我看荀爽不能再任光禄勋了,不如让宣皤接任,他您信得 过,不怕有人劫走刘辩。还有两件事,就是遣贾诩率部东去会合矛神,矛神毕竟谋 略不足,如有文和智助,便可独当一面;另一个是派荣少去守成皋关,他为人极知 分寸,必定守得住虎牢。这样山南有矛神、山北有荣少,就是十万大军攻来也能支 撑个二三个月。” “有道理。呵呵,仲才,老夫有你辅佐,真是少操不少心啊!” “这是仲才心甘情愿做的,惟恐做的不好。” “哪里的话说的。” 这时亭下传来吕布的喝声:“尔报上名来!”“尚书郑太有急事求见相国大人, 速速禀去!” 董卓李儒互视,皆不解。 郑太带来了一封东郡太守桥瑁写给他的信,信中铺陈董卓废立、盗陵、虐民、 鸩何后、杀丁原、奸公主、秽宫庭之大恶,欲共联洽,内外同心,铲灭国贼。 董卓不由狂笑起来,“老夫行事对得起手下,对得起本心,让他娘的犬吠去。 哦,公业,你能拿这信来,老夫甚慰。老夫很高兴没看错人。” 李儒看着信,道:“桥瑁约好嵩高山以东各州郡于明年正月一齐举兵,还有十 二天就到了明年了,他们动作好快!” 郑太接口道:“不错,乱起仓猝,大量战前、战备都还在准备中,确有措手不 及之感。” 董卓道:“想你已有对策?” “置闰!” 李儒失声道:“好计。” 郑太望着一脸不解的董卓,耐心的道:“还需迟三五天,再来召告天下于岁末 置闰。” 李儒道:“不错,再命各驶驿迅速布出置闰的诏令,如此一来,如扬州广陵太 守张超这样因路太远的,便很难到明白底该在那一月上举兵,又或故意等待做壁上 观。而信在路上来回,桥瑁也无法判断收信方的真实意图,他不得不延期再战。我 军正好利用这一闰,做好充分的战前准备。” 董卓一锤定音,道:“好,老夫亲自去跟马太常说这事。公业你陪老夫一块去!” “是。”郑太心道:孟德呀孟德,我给你多争取了一月,你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李儒心想:要是曹操一下子玩完,日后还有谁能制住袁绍呢? 次日董卓集会百官,欲发卒讨伐张邈曹操,群僚莫敢忤旨。 郑太独言:“夫政在德,不在众。” 董卓不悦,道:“如卿此言,兵岂无用之极?” 郑太惧而诡词:“公业并不是在说军队无用,而是以为山东之患无需加以大兵。 如有不信,试为明公略陈其要。” “既是朝议,老夫姑且听之。” 郑太道:“今山东合谋,州郡连结,人庶相动,非不强盛。然光武以来,中国 无警,百姓优逸,忘战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其众虽多,不 能为害。此其一。“ 董卓颔首道:“不错,开封一战足证此说。”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国将,闲习军事,数践战埸,名振当世,人怀慑服。此 其二也。”一拍。 “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 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埶锐之干,临锋决敌,非公之俦。此其三。”二拍。 “山东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孟贲之勇,庆忌之捷,聊城之守,良、平之谋, 可任以偏师,责以成功。此其四。” “就有其人,而尊卑无序,王爵不加,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 同心共胆,与齐进退。此其五。” “关西诸郡,颇习兵事,自顷以来,数与羌战,妇女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 况其壮勇之士,以当妄战之人乎!其胜可必。此其六。” “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 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此其七。” “又明公将帅,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久,恩信淳着,忠诚可任,智谋可恃。以 胶固之众,当解合之埶,犹以烈风扫彼枯叶。此其八。”一丘之豺貉。 “夫战有三亡,以乱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明公秉国平 正,讨灭宦竖,忠义克立。以此三德,持彼三亡,奉辞伐罪,谁敢御之!此其九。” “东州郑玄学该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髃士楷式。彼诸将若 询其计画,足知强弱。且燕、赵、齐、梁非不盛也,终灭于秦;吴、楚七国非不觽 也,卒败荥阳。况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良,彼岂赞成其谋,造乱长寇哉?其不然。 十也。” “若其所陈少有可采,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 自亏威重。” “说得好!”董卓捬掌激叹,“老夫决定拜以公业为将军,统诸军讨击关东。 众卿有无异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任谁也想不到。 不少人暗暗窃喜。 次日郑太率樊稠董越部接管徐荣镇守轩辕关,他更带着樊稠出嵩山,扎营阳城。 忽又两日,郑太得诏书,交兵与董越,自回雒阳转作议郎,参赞董卓。 一问方知李儒临走前对董卓说过:“郑公业智略过人,而结谋外寇,今资之士 马,就其党与,窃为明公惧之。” 当日,少帝召告天下: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复中平六年。另有诏于岁末 置闰。 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就在这置闰里面。 古时分大月30天小月29天,一年354 天,比太阳年少10.88 天,因此积三年补 一闰月,后演成19年7 闰,置闰多在岁末(或九月后)。天干地支纪日法六十天为 一甲子轮回,那么从《后汉书》“四月丙午朔(初一),日有食之(出现日食)”, 可推知十二月丙午应该在初二到初五之间,但《后汉书》又载“十二月戊戌司徒黄 琬为太尉”,而戊戌日在丙午日前八天,应在冬十一月末。因此二段记载中必有一?。 而四月丙午出现日食一事亦记载在《后汉书。五行六》中中平“六年四月丙午朔, 日有蚀之”,古时尤重日月星气,九卿之首太常下设太史令专掌天时星历,其下又 设专职记录灵台丞,因而出自天文五行志中的记载也更可信些。若司徒黄琬在十二 月戊戌升任太尉成立,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当年12月置了一闰。 或许还可以说西凉兵毁了王允运到长安的图典和各原始记录,后曹操派出的修 史官员出现了笔误或者计算错误,把十二月戊午(或壬戌)写成了戊戌。但以此推 演又与次年各项纪录严重不符,而用12月置闰的猜测计算则基本吻合,除了六月辛 丑。次年也就是初平元年,有“六月辛丑种拂为司空”的记载,推演可知辛丑当为 七月初二或初四,以辛丑日为六月三十来倒推,中平六年这个乱糟糟的年头中就有 两三天不翼而飞了。真是一笔糊涂帐! 另:为保证每月初一必须是朔日(以月相定),就使得大小月的安排不固定, 而需要通过严格的观测和计算来确定。因此,农历中连续两个月是大月或是小月的 事是常有的,甚至还出现过如1990年三、四月是小月、九、十、十一、十二连续四 个月是大月的罕见特例。有此一说,宗愚斗胆便去初平元年头四月冲这飞走的光阴, 不在中平六年纠缠不清了。 寅中,袁绍单骑出营,任那胯下烈马漫无目的地狂奔。 寒风呼啸而过,眼前景致飞速挤落到身后。 一个早起的猎人追着一只黄犬从前村里出来,闪眸飞顾袁绍,便转入绵延的山 中。 苍暗的天底下,村子又归入静寂萧寒。 袁绍心情大坏,仍惊异猎人身手敏捷而驻马遥睇,忽又自失的一笑:如此这般 境地,竟存有招贤纳才之心,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徐徐行过这个依山傍海的村子,满目都是剥落斑斑的土墙土围子和积雪未融的 茅草屋顶,没间像样的宅院,真是个穷僻野村。 村中昭告牌上新糊的征兵征税文书,被风刮去大半,余下半截也瑟瑟哆嗦着, 露出先糊上的募兵告示,似在嘲弄袁绍,征兵又如何? 出村一条小路直通大海,从海上奔来的风吹得路旁林木一阵阵战栗。 路之尽头,岐分二径,右入海滩,左上矗岩。 袁绍下马,独上危崖。 乌茫无边的海上,风起潮涌,击撞礁石,巨浪飞滔。 天黑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压到头顶上,又似乎是在揶揄海浪,永远触不到天意。 置闰的消息,昨个才到渤海,一来就引发了袁绍和田丰互伤肺腑的争执 “置闰表明董卓尚未充分准备。” “首义之名已为张邈曹操所得,渤海一郡若再不采取行动,势必为天下耻笑。” “张郃有甚可怕,单是文丑就足以抗之;若论及兵法,其更不是你我敌手。” “若为袁隗和刘辩而不率天下之先,如此妇仁之人何以成大业?” 袁绍不愿解释,不能解释。 海水狂暴的推腾起百丈浪山,一座座平地涌起,卷啮下漉漉乌云,又重重崩坍 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从天际一线上,一声声扑了过来。 一篷篷巨大的浪花怒放在夜之海上,这是充满力量的花朵,这是大海永不服天 的咆哮。 “周微子云:代汉者当涂高!” “代汉者当涂高?当涂在扬州九江郡内,高莫非是个姓氏?” “噫?非也。魏阙,当涂而高者也。当涂高,圣人类比而言耳。”魏阙,古代 高楼 “难道三叔的意思是说,代汉者起身于魏郡?” “当年张角以魏郡为根据地发动叛乱,以及赵忠在邺城金龙泉上筑锁龙铁宅, 皆因此秘情!” “邺?” “得冀州者,得天下!” “三叔,这是?” “《国兵策》,募兵之法!” “我想我不会轻燃战火的。” “本初!你,你不必顾忌老夫,去南皮后,加紧练兵。董卓矫情隐志不会太久, 他必会杀我。为叔一死,天下必归心袁氏,你趁势而起,霸业可成。” 回想到这里,袁绍冷笑连连。 天下必归心袁氏,可袁家不只有我,还有袁术! 代汉者当涂高。 涂,路也。 周微子谶言所指不就是袁术袁公路么? 哼,做了一回董卓的垫脚石,我袁绍不会傻得再去做第二回。 哼哼,董卓就交给你袁术吧! 我 只要冀州! “三叔,在偃师你骗过了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永远都不知道我的身世?你 错了。何颙把玄铁如意交给我不久,我便打开了机关,里面没有古书,只有一封家 书。” 家书说我不是父亲(袁成)的亲骨肉,其实是二叔(袁逢)和婢女的私生子。 家书说单武宣评我为“人臣之极”,却评袁术有“天子之气”。 家书说我阀阀主无一活过甲子,所以袁术绝不能出任阀主,因此身为孽子的我 必须出任阀主,这是袁阀改运的关键。 家书说父亲本不能告诉我这些,但我自小俊逸宗亲一时无贰,父亲和二叔一样 深爱着我这个儿子,所以他把封印如意交给了二叔,让二叔,我的生父去选择。 二叔的选择很简单:三个儿子一个都不能出任阀主,所以他疏远我,冷落我。 转为扶植旁枝袁遗,后数年,人称袁家三公子,袁遗为长。 但是,杨赐使人毒死了二叔。随后三叔出任阀主,我的命运又回归到了孕胎前 便已注定的轨道上来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击中袁绍,寒风中他抖颤着身躯,努力去控制心里汹 涌的伤痛。 当初袁逢中毒之时,袁绍还曾幸灾乐祸,如今每逢思及,心底怎一个悔字了得。 悔,烂了肠。 风,干了泪。 寒冽的海风猛烈的吹打着袁绍,脚下万马奔雷排山倒海。 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即便袁隗布出我的出身,让我名声扫地,使我无法去领 袖皆出身名门高阀的山东诸子,我也绝不认命! “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 长啸声中,袁绍慨然拔剑。 剑气龙矫,万里驰骋,光耀长空。 袁绍决定起兵了。 他重新挺立在崖巅。 面向苍远无际的大海,目光穿透层云,直抵天野。 “好强的气势!”那猎户与狗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一块大石上。 袁绍侧身打量猎户,道:“我是袁绍。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鼓潮声中,猎户迟疑了一下,纵跳过去,道:“什么机会?” “好耳力!好轻功!”袁绍赞两声,又矜持的问:“我只问一遍:你愿不愿意 做我袁绍的部下?” 猎户笑了起来:“大人此次招兵半征半募,每家必须出一男丁,而我家只我一 个男人,情不情愿我都是你的兵了。但既然你问起,我还是回答一下,我十二分的 不愿意。” “那你为何不逃走?” “因为我老娘她舍不得走,她在这村里住了三十年,如今身子骨不行了,即便 想避开你,她也走不动了。” “你叫什么?” “颜良。” “炎凉?” “颜色的颜,良民的良。”颜良平静的道。 “你是个孝子!我袁本初无旨而欲伐董,‘忠’是谈不上了,但我更重‘孝’! 行孝乃能尽忠!”袁绍看着颜良,这话仿似在对自己说一般,良之一叹,正颜道: “颜良听令!” “在。” “回去告诉你娘,因为你,我袁绍把这一村二十三户的兵税都免了,你回去好 好奉侍你娘。” 颜良陷入了沉默,眺望滚滚大海,幽幽的吐出六个字: “我想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什么?”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 袁绍一惊,道:“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自古已然。” “烦请大人午后派人送一青铜面具、一匹好马和一杆丈二长短的纯铁枪到我家 来。” 袁绍又是一惊,和这颜良交谈,真不用多费口舌,但你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你到底是谁?” “岩下那马,送我可好?” 岩下马,沼上龙。 “你牵去吧!”袁绍微微一笑。 回到中军已至辰中,袁绍即刻召来逄纪,命其准备面具、铁枪、甲衣及一桌酒、 两小婢、百两银,送去山村。他清楚的知道,颜良心里已决定投奔自己了,只要把 他娘赡养好,他就会来。逢纪不明就里,却也知袁绍是不会解释原因的,便退出帐 外,却见文丑领着陈琳及一少年书生过来。文丑略致礼,便大声通报:“禀府君, 陈琳求见。” “进来!”袁绍离座,走到案前却又立住。 陈琳快步进帐,道:“主公,孔璋办事不力,未能说服子源投奔您麾下。请主 公责罚。” 袁绍收敛笑容,道:“臧洪为何不答应?” “我去晚了一步,广陵太守张超收子源为功曹,委郡政于他,计言无不从之。 子源感谢主公对他的厚爱,特遣陈容北来面谢主公。您见不见他?” “传!” 陈容入帐,肃礼道:“广陵陈容义平拜见邟乡侯。” “啊,义平不必多礼。”袁绍上前托起陈容双臂,打量道:“好个气宇轩昂的 少年俊彦,子源收的好徒弟呀。” “蒙侯爷溢美,义平感激不尽。”其实陈容不是臧洪的徒弟,但他也不说,免 得触了袁绍的兴头。陈琳自会在事后对袁绍讲明的。 “义平坐。孔璋你也坐下。”袁绍回到大案后坐下,道:“义平,曹操首义一 事,徐州方面应该听说过吧?” “回侯爷,我是在路上听说此事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其实吾师在张邈大人 起兵前便已说服张太守起兵。若召兵顺利行军迅速,此刻应是过了小沛。” 听到“英雄所见略同”六字,更兼说是张邈起兵而非曹操,袁绍心里老大不舒 服,道:“张超起兵?我怎不知?” “吾师对太守说:”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今王室将危,贼臣虎视, 此诚义士暛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 国贼,为天下唱义,不亦宜乎!‘太守深以为然,便决定领兵去陈留会合其兄张邈 大人,再联合东方有志之士,树旗讨伐董卓。故而暂不彰显,为您所不知。“ “原来如此。” 陈琳道:“禀主公,我在途中见到了徐州陶牧,他说东郡桥大人邀他于正月兴 兵伐董,他已转信于诸郡听任举兵,不知主公您收到桥大人的信否?您何时举兵?” “信,我是收到了;董卓,我是一定要灭的,但距正月尚有三十四日,不急在 一时。” “这怎可能呢?再过五天就到正月了……?” 袁绍笑道:“孔璋你还不知皇上置闰之事吧?” “置闰?怎会突然置闰?如今天时日月尚无错异,为何置闰?” “董卓还没处理好皇甫嵩入京的事,腾不出手来对付咱们,所以便增加一闰月。” 陈容道:“乡民耕耘依时节而动,时气错位势必影响今年农收。民无余粮,必 效黄巾汹汹而起,这下子……” “义平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渤海一郡就没去理会这置闰诏书,我自有精通天 文历法的人才,为百姓观象定历。义平可有兴趣留下来参与其中?” 陈容起身拱礼道:“义平愿为侯爷效力。” 袁绍高兴的示意陈容坐下,又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孔璋,你在徐州查出寇 奴本家来没有?” 陈琳一怔,硬着头皮道:“查出来了。您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寇奴确是臧戒臧 子安的独子臧寇臧宣高。臧洪去陈留还有两个目的,寻找臧寇,劝和卫兹。因臧王 氏临盆在即,臧戒不得不留在了射阳,他派出鄯昌和郭老根随臧洪同行。” “宣高又要添小子了?好事啊。”袁绍看了陈容一眼,道:“这次曹操仓猝起 兵其实就是因为卫兹挟愤攻击寇奴造成的。” “宣高没死?”陈容忧喜交加,道:“真的?侯爷,宣高没被卫兹伤着吧?” 袁绍道:“这世上能制住宣高的人,屈指可数。” 陈容道:“其实卫兹真是冤枉了宣高,唉……” 陈琳接口道:“还有件事,子源收到了孙坚来信,信上说他接到后将军袁术传 书命其招兵买马赶赴鲁阳。孙坚的这封信是促成子源劝张超起兵的重要因素。” “我想公路不会没有举措的。孙文台乃荆州第一武勇,曾是公路的爱将。”袁 绍点点头,道:“中平三年,他随司空张温西讨羌独,便曾劝其杀死董卓。后,卓 虽无事,自此便对孙坚有七分忌惮。” 中平三年,张温西征,表请孙坚参军事,屯长安。张温以诏书召董卓议事,卓 良久乃至,张温责让之,董卓应对不顺。时孙坚在坐,近前耳语张温道:“董卓鸱 张大语丝毫不惧其罪,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张温道:“董卓素着威名于 陇蜀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孙坚道:“明公亲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赖于 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 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 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今明 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张温不忍发作,乃道:“你且退 下,不然董卓要起疑心了。”孙坚乃出。后羌军闻大兵向至,遂退避三舍。张温大 军东还,议者以军未临敌,不行功赏。然闻孙坚数董卓三罪,劝温斩之,无不叹息。 诏拜孙坚为议郎。时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余人攻围城邑。乃以孙坚为长沙太 守,到郡不过旬月,克破星等。后周朝、郭石亦帅徒众起于零、桂,与星相应。孙 坚越境寻讨,三郡肃然。汉朝录孙坚前后功,封为乌程侯。 袁绍略一沉吟,便让陈琳安排陈容住下,然后命人请田丰过来商议如何对付郡 境上的张郃. 直到傍晚,田丰方才匆匆赶来,他没留意袁绍的不悦神态,道:“本初,张郃 让出了一条通道!” 袁绍马上转怒为喜,道:“先生如何做的?” 田丰道:“不是我做的。中午,符图和你新收的颜良二骑来到张郃军前。颜良 将一两丈木幡插在地上,上书斗大一个‘义’字。张郃随即出营,观旗良久,乃言 若颜良百招不败他便撤兵十里。这十里地让的不多不少正好可让我军出潘家峪,再 往西南逆河水可至高唐,也可直接西行至平原,可谓是一马平川。” 袁绍道:“结果颜良抗过了百招?” 田丰道:“当然,战至第八十六招,张郃便不打了。” “颜良呢?” “他随着张郃部队西进十里,插旗为界,一个人正守着呢。” “五万冀州兵马竟听任颜良弄强?” “符图说若非座骑不驯,十招便足以令张郃罢手。我听符图细述颜良容貌,便 赶去看了看,他虽然带着半截面具,我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袁绍打断道:“我知道他是谁。先生请不必讲明,也不要外传,否则他便要走 了。” 田丰道:“说的也是。” 闰腊月戊戌二十六,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 为司空。 李儒带来了好消息,皇甫嵩已决定单骑入京。 董卓大喜,给冀州牧韩馥下了一道诏书,命其即刻围剿袁绍。 初平元年正月,得知这个消息后,袁绍率部离开潘家峪口,向平原县进发。他 一点也不急,纵然沿途布防有重兵拦截,但他吃准韩馥不敢动武,便一面尽情享受 高规格接待,一面广布威望出去,以收冀州儒庶之心。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 布德惠,立正法,塞邪隧,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 威而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前折冲千里之外,拱揖指抽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 上也。夺冀州,是袁绍的既定战略。至于走不快,原因在于韩馥。 自从探得袁绍募兵,有伐图董卓之意,韩馥便陷入了两难,董卓对他有知遇之 恩,他不能忘恩负义;但董卓有些事做的实在太过,任其专权,国必残坏。他本令 张郃扼住袁绍,可他竟然让出了险隘,致令袁绍出渤海而屯。如今袁绍三军总共一 面大旗,仅一“义”字,这让韩馥感到十分棘手,打也不好打,拦又拦不住,堂堂 邟乡侯使出市井伎俩,却逼得人叫苦不迭。 面对董卓下来的围剿令,韩馥即使深恨袁绍帮凶何进,此刻有十个胆也不敢执 行了。西有河内王匡,南有东郡桥瑁,东有济北鲍信,尤其是那枕边鲍信,雄卒一 万,骁骑一千,真要开战,怕是没等董卓援兵到来,自己就被灭了。韩馥把一切都 归咎到张郃身上,命其饮二万兵马去州境上防范去了,另派亲信赵浮陈涣围紧袁绍 部。 但无开战权限,谁又困得住袁绍呢? 田丰比韩馥还要着急,慕名归附来的士兵越来越多,粮草供应暂时无虞,但是 毕竟渤海穷郡财力有限,若不能早早会合王匡,部队就不战自乱了。 粮食,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