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阳城山 “停下,停下!” 躺在嫩草地上闲嗑的五个西凉兵跳将起来,奔上堤路拦住了一乘沿颖水河岸东 行的马车。 “干啥的?去哪?” 赶车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望见五匹战马啾鸣着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便 强忍怒火抱拳道:“回各位军爷,小的是颖川人,正护送少主人回乡去。敢问各位 军爷这是……” “颖川?”几个西凉兵交头结耳一番,为首的军伍大大咧咧的道:“去颖川干 嘛,投孔伷去呀?一诶,贼妮的架子好大!咋了不出来见见老子?”说着就要去掀 车帘。 赶车的忙伸手去拦,另一支手则飞快的从斜口袋里掏出几铜钱来,口里道: “军爷军爷您使着,我家主人身染重恙,怕光惧寒更怕传给了各位爷,是流疾……” “晦气!”那军伍与赶车的较了下臂力,便甩了个眼色,接过铜钱抛了抛,道 :“算你识相。咱们走!”说完跳上马,一夹马腹领着手下住阳城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赶车的抹去额头冷汗,侧身道:“主子,让您受惊了。” “元叔,我没事的。”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从帘后出来,“上路罢……” 赶车的应了声,扬鞭脆叫,继续上路。行不足三里,就听西边蹄声大造,扭头 瞅见那五个西凉兵追了过来,他心中一急,忙抽马快跑,跑不几步,心底大叫糟糕, 不该逃的。 那军伍绕前驻马哈哈大笑,“老子就说有鬼,一试便试出来了。车上的那位, 劳驾出来,爷们要搜查这车子。” 赶车的这时镇定下来,道:“军爷,我家少主人真是生病了,您若不信,您看 看这个。” 军伍瞅着他手中的两吊钱,忽地冷笑道:“晚了,这数儿爷现在还瞧不上眼。” 话音未落,便挺枪直刺过去。 赶车的是个会家子,侧身推掌,将大枪格去一旁,跟着跳下马车,手里握着明 晃晃一把单刀。 “元叔住手。”车内一婢女半揭帘子,露出稚嫩的面容来,她冲着军伍道: “我家主人会稽太守唐大人之女,如今抱恙在身,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完落帘 退回车去。 军伍一怔,转对赶车的狠声大气的道。“老子管哪个会稽太守什么的,老子就 要钱!把你身上的车上的通通都拿出来。” “贼妞儿听声够痒人的。”这时一个骑兵闻声过来:“大哥,车上的是个官家 小姐?” “会稽太守家的千金。” “大哥你说官家小姐是啥滋味?” “啥滋味,你想尝尝?” 另一个骑兵也凑过来道:“大哥,这机会等闲哪有啊?弟兄们好久没尝鲜了… …” 那军伍这才回味起刚才那婢女来,自语道:“就是小了点,刚才那妮倒是个美 人。” “是美人,就(上)!大哥你先!”几个西凉兵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 顿时车内响起几声惊叫。 “咦,有三个呢!” “你们!”赶车的大怒,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原京兆尹盖勋领着五名家将出嵩山走阳城赶赴颖川太守任,他急于去见豫州牧 孔伷,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忽有五个西凉兵乱披着甲衣,从路右河堤下驱马上来, 恶狠狠的瞪视疾驰迩来的盖勋六人,然后狞笑着摇枪往北驰去。 一乘马车歪倒在斜堤上,衣缛箱匣扔了满地,车夫伏在翘起的车辕上一动不动, 其下乌红一片。盖勋本不欲多事,但见地上有件十二采深衣蚕服,顿是一惊:此公 主、贵人、妃之衣制,难道是…… 盖勋嗔目大愤,赶至堤岸看下去。午后的阳光斜直照在嫩草地上,不远处一动 不动的仰躺着两个一丝不挂的少女,僵直的保持着难受的姿势,有飞虫在她们胯间 盘旋。 沿堤坡下去,绫乱破碎的素丝锦亵一线引至一株新发短柳。 “咿……” 随着呻吟声,柳树边坐起个青年女人,也不去看盖勋,只是仰望着云空,一动 不动的宛如白玉雕琢。 她太美了,美得令人生不起半点邪念,就连可怜惋惜的心情都无从生起。 四下里,光彻而清鲜,春风吹拂,鸟雀鸣逐。 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午后,面对这般冰清玉洁的女子,五个西凉兵仍然…… 她的脸上没有屈辱,没有绝望,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在问天(问)空。 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柰我茕独兮心中哀… … 一阵凉风吹来,战栗迅速传遍她的每一寸每一分冰肌玉骨,她下意识的抱紧双 臂,拢紧碎成缕条的玄皂长裙,赛霜欺雪的妍颜上滑落下两行清泪。 一个本会母仪天下的女人…… 盖勋长叹一声,下马扯掉玄色大麾呼的铺过去罩住了她,道:“姑娘勿惊,我 乃新任颖川太守盖勋,我看姑娘也不是本地人,如今你仆人尽没,不如让老夫送你 一程,你看可好?” 那女人垂目不语,她见盖勋看过那些衣物而不说穿自己身份,应是想保全自己 的清白,便轻声道:“阳翟唐氏女参见盖大人。盖大人赴任行切,小女子不便拖累, 若大人能派人送我还乡,小女子感激不尽。” “臣……成,就这么办。”盖勋对手下道:“盖猛盖勇,追过去看看那五个狗 才是谁的手下。注意保护自己!” “是,府君!” 估算马力,盖猛盖勇追上那五个西凉兵不成问题。 待唐氏女换过衣裙,盖勋扶她上马,便沿着颖水往东南行。颖水直达颖川郡治 所阳翟,行不五里地,便到一村落,盖勋唤来里魁命其备船,再命盖刚盖强护唐氏 女先行返乡。他自与盖贲折北而行。 前灵帝崩,董卓废少帝,杀何太后,因立刘协为帝乃是灵帝本愿,故而盖勋非 但没有兴兵反而压制皇甫嵩,仅投书警告董卓:“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 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董卓大怒,私意甚 惮之。李儒乃西入长安宣旨征盖勋为六百石议郎,更密遣北军中侯刘表去说服左将 军皇甫嵩还京师为城门校尉。时皇甫嵩精兵三万屯扶风,盖勋密相要结,将以讨卓, 但皇甫嵩执意不理政治专务军事,率先东行入京。盖勋见长安诸子弱不能独立,无 奈只好并还京师。 正月里盖勋来到雒阳,这才得知袁绍已于渤海起兵,大愤。京中自公卿以下, 莫不卑下于董卓,唯盖勋长揖争礼,见者皆失色。董卓问司徒王允:“欲得快司隶 校尉,谁可作者?”王允道:“唯有盖京兆耳。”董卓道:“此人明智有余,然不 可假以雄职。”乃以为越骑校尉,又不欲令久典禁兵,复出为颍川太守。 盖勋此般离京,名义上是奉董卓之命去说服屯兵阳翟不前的豫州牧孔伷罢兵, 但他心里却是要去收编孔伷的三万精兵。山东兵于正月大起,却始终不战,大失天 下所望。时山东兵分化为五指:袁绍王匡在河内平皋与守成皋的徐荣隔河相对;冀 州牧韩馥留守邺城供应其军粮,却佹有佹无,贬节军粮,欲使离散;张邈张超桥瑁 渡过济水迎住鲍信,聚兵于酸枣,遥奉袁绍为盟主,酸枣平皋东西不过百里,却不 就往,独留曹操部守在河水南岸敖仓附近牵制徐荣;孔伷屯兵颖川观望;袁术五万 大军在鲁山按兵不动。李儒看穿了山东各牧守心底所想,遂定下离间之策,欲使山 东诸军彻底分化,以便各个击破。 盖勋飞马急行,皱眉暗忖:东郡太守胡轸驻守西向之轩辕;玄武校尉郭氾屯于 西北之偃师;神策校尉李傕及贾诩回兵守在东行重镇巩县;中郎将徐荣远在更东之 荥阳,这五个西凉兵是谁的部下?难道是董卓另出的奇兵? 盖勋细思地理,不由一惊:阳城北二十里阳城山,洧水流出,顺水可至密县和 新郑,山北又二水入黄河,可分抵成皋与荥阳,若藏兵于此当可四面接应,实兵家 必争之地,李儒不会看不到这点。 但既是奇兵,何由军纪驰败,轻易暴露? 遥见阳城山,山底有座小祠。祠前盖猛盖勇与四个西凉兵激斗正酣,但此时他 们皆换上了庶民装束。二盖乃凉州一流高手一时竟也拿不下区区几个士卒,盖勋大 是诧异,叱马扬枪,喝道:“盖勋在此,还不住手!” 一西凉兵捡闲回道:“你谁呀?” 盖勋大笑道:“尔那蟊贼,胆敢坏我凉州勇士的名声?” 就在这时,从南山口奔出三骑,打前的正是逃离战圈的那个军伍,高喊:“住 手住手,主公来了。” 盖勋面沉如水,迎上前,道:“宣高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盖先生?”寇奴一脸诧异,勒马打量,下马行礼道:“宣高见过盖先生,不 知先生何来此间?” “你还记得老夫,好,不枉老夫与你相交一场。”盖勋道:“我来问你,你这 五个手下为何假扮西凉兵,奸淫妇女洗劫财物?” 寇奴眉峰一拧,道:“华西,可有此事?” 华西哪晓得寇奴曾在凉州与傅燮盖勋孟益三杰有过不浅的交情,一时间吓得魂 飞魄散,哪有余情去想元义怎变成了宣高,口里只是说不出个屁来。 盖勋冷笑道:“有人说江湖上第一凶邪的门派震坤堂堂主就是你寇奴寇宣高, 老夫一直还不信,如今不能不信了。” “先生误会了。震坤堂的事我知道,但我绝对不是震坤堂的人。”寇奴一惊, 醒樵子你为何要害我?“先生,我刚从河内回来,对你说的假扮西凉兵种种,确不 知情。嗯,华西,你不是说有高手试探我聂家堡,怎连出这多说法?” 华西和着另四个手下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寇奴骂道:“不长进的狗东西!老子没给女人你们么?”骂归骂,但不能不给 盖勋一个交代,“先生,这五个都是黄巾出身,跟我有段日子了,这事要怪只能怪 我管教无方,我这就废了他们的武功,给你赔罪。” 盖勋哼哼两下,道:“废武功就不必了,老夫想要他们的命!” 寇奴愣了一愣,微愠道:“他们的命是我的,不由他人来取。” “好啊,老夫就在这等你取他们性命!”盖勋话语透出十足的硬气。 论武功盖勋四人联手也不是寇奴对手,但他却毫不在意,浑不惧怕,因为他的 硬气来自他的正气。 华西大叫:“主公主公你不会为个女人杀我吧?你饶了我吧,我我娶她回来成 不成?” 寇奴目视盖勋,俄而道:“事主,何许人也?” “会稽太守唐瑁之女。” 寇奴眉骨一耸,道:“弘农王已薨?” “正月癸酉,郎中令李儒率兵入清凉阁,进鸩。弘农王不肯饮。为李儒强之, 不得已……” 寇奴黯然道:“我知道了。请先生随我入堡一叙。”说完侧马便走,“柯二, 去叫华龙华东回堡,我有话对他们讲。” 盖勋不解,再看华西五人已然气绝,不由大骇。 正月癸酉,在那避暑纳凉的清凉阁上,狂风大作,悲歌充宇,“天道易兮我何 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寒雨纷落,红袖 抗舞,“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柰我茕独兮心中 哀!”泣下呜咽,举座歔欷。刘辩谓妻唐姬:“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自爱, 从此长辞!” 聂家堡仿长社钟家堡建制,垣高三丈,南北长百丈,东西宽七十余丈,位于阳 城山脚密林背后洧水北坡之上。一行入堡议事厅刚分坐下,华龙和华东匆匆赶到。 寇奴道:“华东,我在土地社杀了华西和他四个手下,你们兄弟一场就去把他给葬 了。华龙,传令全堡,谁敢掳劫百姓奸淫妇女,华西就是他的下场!”二华心中一 凛,掩住悲痛,缓走退下。 “先生,”寇奴整整心绪,对盖勋道:“你几时到的京城,这是要去何处?” 盖勋道:“上月中我便到了雒阳,如今是奉皇命就任颖川太守。” “颖川?不是被孔伷占住了么?” “宣高刚从河内回来,那边形势如何?”盖勋不答,反试探之。 “啊,去酸枣看了看。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及其弟广陵太守张超,山 阳太守袁家大少袁遗,前骑都尉鲍信鲍韬兄弟合兵十万聚于酸枣,设坛祭天,歃血 为盟。各牧守互相推让,莫敢先登,突有广陵臧洪撩衣登坛,操盘歃血,向众宣言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 社稷,翦复四海。今由渤海太守袁绍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 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 祖宗明灵,实共鉴之!‘臧剑豪声如宏钟,慷慨激昂,声泪俱下,闻者莫不动容。 “因为臧洪的出现,寇奴暂时放下了杀绍之心。 盖勋意稍解:“宣高对这场战争有何看法?” “哼,伐鼓汹涌金戈耀天,二十万大军好歹一场豪举。不过酸枣诸军虽遥推袁 绍为盟主,袁绍也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使曹操行奋武将军,传檄天下历数 董卓罪恶,杀有余辜,但他袁绍又受制于韩馥,而且二张压着二鲍,刘岱熊着桥瑁, 孔伷袁术观望于颖宛,又可谓是一场闹剧。……这不是我寇奴的战争。” 盖勋万没想到寇奴会这样看山东诸军,沉吟道:“你我所见略同。这不是哪一 个人的战争,这是天下的战事,黎庶的灾难。” “所以我在此建筑聂家堡,期望能收容即将流离失所的难民。先生此去颖川, 意有所图?” “董卓部下,无一帅才。”盖勋凝视寇奴道:“宣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寇奴淡淡的道:“我若是董卓,就不会放你出京城!” 盖勋起身道:“我得走了。” 寇奴道:“先生就算去了颖川,孔伷也不会交兵于你。还不如回京令董卓有所 顾忌。” 盖勋又沉吟着坐下,道:“宣高此言不无道理。” “听说董卓意欲迁都长安,宣高未得详情,先生可否告知?” “老夫到京之前董卓老贼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 河南尹朱俊辞卓表太仆,‘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 也’。董卓乃大会公卿,妄称‘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 官皆默,独司徒杨彪太尉黄琬反对,董卓作色欲害二公,为司空荀爽所劝,‘山东 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卓意方解。后越骑校尉伍 孚心中不平,秘铠怀刃行刺反为吕布所擒,董卓乃遍加诸极刑于孚。本月乙亥奏免 黄琬、杨彪,庚辰收固谏迁都的伍琼周毖杀之。当初董卓入京,正是听从伍周二人 之言,不杀袁绍,还拨幽滞之士出任郡守,如今他们全反了,董卓哪还咽得这口气。 不过伍周一死,倒让老夫看出黄琬和杨彪的为人来,此二人毫无气节,竟然亲去向 董卓请罪,说什么‘小人恋旧,非欲沮国事也,请以不及为罪’。董卓也就顺势给 了他俩光禄大夫的闲职,自此迁都之事再无非议。” 寇奴目光炯炯,良久方道:“我看,先生是非回京城不可了。” “为何?” “杨彪可不是等闲人物,他必会使人劝董卓召你回京。因为长安尚有五校尉部, 他们可全是你的心腹。” “若在西迁途中设伏,当可击杀董卓!”盖勋心领神会,大笑起来。 “我想陪先生去雒阳走一趟。” “好好好。” 寇奴看着盖勋,心说:我可不是去帮你,我是去见袁隗最后一面。 盖勋忽忆起一事,道:“宣高,老夫忘了问你那手下是从哪里得到西凉兵衣帽 的?” 寇奴亦觉蹊跷:“难道这附近伏有董卓的兵马?” 盖勋点点头:“确有此虑。” 寇奴目转柯二,道:“看看华龙事情办完没有,说我有话问他。” “宣高,此间风云山水,好似画中一般,我有二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不如你 陪老夫登堡四处看看,叫华龙上去等我们便是了。” “也好。”寇奴起身随盖勋往外边走边道:“想不到先生是故地重游。” 走出大厅,盖勋抬头仰望高高的五指峰道:“当年老夫和傅(燮)大哥游历到 了这阳城山,就是在这堡中结识的刘焉。你不要奇怪,你这聂家堡原本就是刘君郎 诵经授徒的地方。三十多年前刘君郎辞官不做,隐姓埋名去长社钟家堡跟了钟皓 (钟繇的曾祖)六年。一日,钟皓对他说‘年轻人,该学的你都学到了,可不可以 告诉我你的真名呢?’刘君郎答道‘学生不才,却不是假师名而成全自己名声的人 ;师尊真人也,自不必藉徒名而抬声望。学生自信三年之后,师尊定能知道徒儿本 名,如时不假我,就请师尊忘记有过这么一个学生。’” “刘焉这话说的很大气。” “是啊,不久他便在阳城山开堂讲学,三年后名遍中原,乃仿钟家堡修建告师 堡。直到钟皓病逝后,他才再次出仕。” “个中渊源先生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寇奴心说:我见此堡残局颇类钟家堡, 岂料真和钟家有关系,“刘焉听起来是个知礼之人,谁会想到如今他却做上了蜀中 王。” “如果不是对先帝爷彻底死心,感觉中兴无望,他是不会走的。西蜀并不是个 好地方,倒是刘虞选对了地。唉,说这些,远啦!只要中原政局稳定,蜀中王幽州 王什么的自然就会无疾而终。” 寇奴心底赞同,一想又觉遥遥无期,便即默然。 二人正走到台阶下,华龙走了过来。 寇奴问道:“华龙,我离开这些日子,华西可有出过远途?” 华龙想了想,道:“没有,他顶多出堡半天就赶回来了,也没见他怎么的。” “我知道了,你通知下去夜间加强警备,然后你亲自去山中走一趟,看看山中 有无西凉兵,人数、兵种、营建、警戒、炊息,亥正以前回来。”寇奴吩咐完,跟 着盖勋往上走,“山中九成有董卓的部曲。” “肯定有,在山北还是山南,是步卒还是骑兵,倒是要摸清楚。”盖勋道: “山北,丘林众多,便于步兵行动。步兵从巩县东南行四五个时辰便可到阳城山北 谷地,而从山北顺水去成皋也不过半日路程。只要董卓屯兵阳城山北,三地便成犄 角之势,一旦徐荣败走荥阳,阳城兵可突袭追兵侧向,与徐荣李傕合击之。而山南 一线,若孔伷进嵩山攻轩辕关,骑兵便可从二山接合部杀出,断其归路。董卓伏兵 阳城山非是为攻,其意在乎守。” “董卓兵力不足,暂处劣势,守是其必然选择。但,”寇奴赞同道:“一俟李 儒离间计奏效,董卓就会转守为攻。我想他会仿效当年由杨赐拟定、皇甫嵩朱俊完 成的平黄巾攻略,先定颖川,再取东郡,最后平定河北。颖川,旷原横野可驰马纵 横,不论是从战略上还是战术考虑,颖川都是董卓首攻之所。” “董卓用兵路数,老夫略知一二,他不会指望李儒的离间计起多大作用。在军 事上,他是个狂人,绝对自信,尤爱用锋适冲突,以快取胜。我想只要皇上落驾长 安,他必会亲率骁骑杀出嵩山,先攻孔伷,再取袁术!在中原,没有一支队伍行动 比西凉骑兵更迅速,快,就是董卓的本钱。” “是啊,鲍信不过千人马队,就已让山东诸军艳羡不已。自打刘虞重掌幽燕以 来,冀青徐兖几乎就无马市了。而刘虞自己却建起了一万铁骑,要说他没野心,我 真不信。” 盖勋冷笑道:“骑兵多,未必就好。光是草料,就够……老夫不想谈刘虞这种 人。对了,宣高你是怎样得到告师堡的?” “这城堡是一个叫平伯的老者卖给我手下的,贾五斤黄金。” “宣高出手好阔绰啊。平伯是怎样一个人?不定老夫认识呢。” “他是个采药老头,一个人过日子。见过我之后,他又把金子全交我保管,其 实在这聂家堡上面我就是花了些修葺钱。”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呵呵,他指望你养老呢。”盖勋一笑,便信步在城墙上, 转而思索如何逼退山中伏兵。 眼见夕阳西下,凉风喧起,寇奴约有个定数,遂道:“先生,时候不早了,咱 们下去用膳吧。” 盖勋停止思考,奇妙的一笑:“用膳?” 寇奴有所感应往西北望去,道:“巧了,先生你看那位老者,他便是平伯。” 只见一个老苍头迈着青年人才有的轻快步伐,从远处走了过来。 寇奴大声道:“平伯!” 平伯耳力甚好,仰道:“大王,老叟正来找你呢!你别下来了,我上来。” 盖勋奇道:“宣高,平伯怎喊你大王?” 寇奴一笑:“他硬说我是,我也没办法。平伯这人就喜欢开玩笑。” 盖勋道:“咱们下去罢。” 不一会,平伯步履轻捷的进到堡里,道:“大王,老叟看你来了。” 寇奴笑道:“平伯,说过几次了,别叫我大王。” “不喊你大王,难不成唤你小王?大王,有段日子没见了啊。” “您老精神矍铄尤胜昔日。平伯,这位是新任颖川太守盖大人,阳城地属颖川, 盖大人可是咱们的父母官啊” 平伯道:“见过盖大人。” 盖勋想平伯必与刘虞关系非浅,便仔细的打量起来,只觉好生面熟,偏又记不 起来何时见过,贸然相询又失身份,便含笑颔首,道:“老人家高寿啊?” “回大人,老叟今年六十有七了。” “哦哟,我看老人家身轻体健的,平时如何保养的?” “以前粮食够吃,就多吃饭少吃菜,如今粮食不够吃,就多吃菜少吃饭,山里 河边野菜多得是,总之不能让自个饿着,人要是饿着了,就没力气上山采药,不采 药就更没粮食吃了。” “哦,老人家平素以采药为生。” “是啊,地都是大户的,我也不希罕他们放出的那些地,怕被租子压死。可这 草药,平头百姓需要,大户人家也需要,老叟我一个人日子也还过得。唉……前些 年放出大钱来,称量都差不多一个管兑一百五铢子,把大户家的金子刮去了好多, 地租也就升了起来,老百姓手头拮据,这粮价倒也不高,可今个早上在县里,”平 伯掏出两个圆币出来,“你瞧京里出来的这新五铢子,又轻薄又没轮廓,字也看不 清,一枚才一铢重。药铺里说旧钱没有只有新钱,可米铺不肯要,老叟我可傻眼了, 好说歹说才说通可以称重,一斛小钱换一石米,我琢磨着采了一上午的药,还换不 回两碗米,这日子往后走可就惨喽。”平伯说的大钱是四出五铢,是不是值一百五 铢,宗愚考究不出来,但可以肯定此币要比一般五铢值钱,属于虚值货币,朝廷可 以用来搜刮民间金铜。(同样五铢重的铜制出的钱,四出大钱能兑回更多金子,和 回收更多铜(旧币)回炉) 盖勋本是个客套话,没想引出这么一段话来,越听越心惊,再看寇奴也是一脸 凝重。二人接过新钱捏摸,微一用力便能拗弯,心底惧意油然而生。 平伯继续说着:“这不想想大王走前说过老叟随时可来聂家堡混口饭吃,就过 来了。天也凑巧,大王今个回来了。” 寇奴道:“平伯,难得你信我,怎么着我也得管你吃住。” “老叟就多谢了。” 盖勋于沉思中叹了口气,道:“老人家你常住在山中,想必山里发生的事你多 少都知道些吧?” “找老叟问山里的情况,大人您算是找对人了。我天天在这山上转悠,哪个石 头缝里冒什么苗,哪个树上有什么鸟,我都知道。您想问啥?” “平伯,近来山中可有异样,比如说多了些陌生人或是其它什么的?” “陌生人没见几个,倒是山北常过来的几个猎户有七八上十日没来看我了,就 是大黑小黑近天里没见飞出来过。” 寇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不解的盖勋,然后对平伯道:“平伯,盖大人只是随口 问问,你先随柯管家去寻间房安顿下来,迟些我再找你。”平伯连声称谢便随柯二 下去了。 “先生,大黑小黑是五指峰石窝里的一对山鹰。” 盖勋道:“这对山鹰日日飞出觅食,突然间不出来了,除非是被人擒杀。但没 人能近到鹰巢附近而不被其察觉。何人箭法如此高明?” “不止箭法高明,五指峰山高不让太室山,没有极强内力配合,不可能射中疾 飞中的山鹰。” “宣高,老夫想起有更重要的事急等去处置,晚膳就不在你这吃了。待华龙回 后,烦你马上来阳城县衙找老夫。你看可好?” 寇奴问道:“阳城?先生说的要急事可是为这轻薄钱?” “不错,我必须核实平伯的话。说了你还不会相信。发行新钱的事,我在京里 还没听人提过。奇怪得很,如此大事,事先竟一点端倪都没有。” “这定是李儒的主意。”寇奴道。 “有可能,董卓对他这个假女婿言听计从。” 寇奴问道:“但是发行小钱对董卓而言弊远大于利,李儒何来如此不智?” 盖勋沉吟着道:“京城尚未流通,新钱突然便流到阳城地面上来,其实已经表 明了董卓的意图:扰乱山东各郡的经济。我听闻此次山东起兵二十万,其中约有十 五万是募来的,这就意味着起兵同时朝廷丧失了十五万个青壮劳力。再加上去岁末 置闰,平头百姓不懂天文历法,跟着朝廷定历行做农事,可想而知今年肯定是个荒 年。此三者作用之下,只要董卓度过今年,山东兵将不战自溃!” “董卓这连环手够毒的。” “我还担心一点,民饥则反。青州去年蝗灾,黄巾已大复起,中原被董卓这么 一弄,只怕波才之流又会起兵了。但如今山东各牧守拥兵自重,不可能再象中平元 年那样在战略上形成统一部署统一行动,黄巾军将会一直闹下去,直到……”盖勋 粗重吐出一口浊气。 寇奴强笑道:“先生过于危言耸听了。还好先生是颖川太守,只要你下令禁用 小钱,并派人从荆州扬州购粮回来,暂时还可缓解一二。” “此意不妥。小钱粗糙当好仿制,其货轻却值等五铢,私铸者月内便能敛聚巨 金。因其利厚,便会私铸成风,当年第五伦都禁不了私铸,如今局势下更加禁止不 了。就算我颖川禁用小钱,但只要孔伷他们贪图蝇利,放任小钱,逾州郡购粮买帛, 不出二月在连锁作用下,天下经济必然崩溃。再说董卓小钱是以朝廷名义发行的, 他标五铢就有五铢的价值。因此既使豫州不用,其它州郡见利厚也会用。这是控制 不了的。与其被它郡宰,还不如自己先。我得布告出去:小钱一律回炉。” “好办法,想那米铺老板同意称重兑米,动的也是将铜钱回炉铸成铜锭保值的 心思。” 盖勋一怔,苦笑道:“米铺老板的心思转的好快!” “不对,我想阳城县的米铺反应不会如此迅速和明智,我和他们打过交道,都 不是太精明。” “这么说刚才平伯是在提醒你赶紧买粮储备?他会是谁呢?” “我想既然刘焉肯在进京前把此堡送给平伯,那平伯定非常人,故而我对平伯 敬重有加。多次邀他回堡居住,他都不肯,说是习惯住在山上。” “可他现在又要住进来,此人看出大乱在即,找你庇护来了。真是个狡猾的老 头。”盖勋说完,起身告辞:“宣高,我看你这聂家堡也不太安全,粮食也不会太 多,你不要收容太多人,否则脱身不易。老夫要赶去阳城,就不多留了。你一有消 息,马上来找我,咱们得想个法子把他们逼出颖川去。” “只要这里有兵,何颙就会调粮过来。我知道怎么做。” “你要劫粮?伏兵之粮道定走偃师缑氏一线,何颙鬼得很,不会让人轻易得逞 的。其实,不一定非要动刀动枪的,哈哈,老夫在阳城里等你。”盖勋大笑离去。 寇奴心底委实不服气,但次日发生的一幕又让他不得不服气。 次日清晨,盖勋领着大队人马离开阳城县城,推着小车,担着粮食,牵着牛豕 羊往山中进发,寇奴柯二混迹其中。众人从阳城山与嵩山交谷处,穿谷过去,谷至 尽头,左边的嵩山平伏下去,右侧阳城山独向北伸出数里,在此山梁内侧里就是兵 营,约二千人许,步骑各半。他们当然不会伏兵在山谷中,要是火攻,不就完了? 距华龙探明的警戒线尚有半里谷地之际,盖勋一声令下,顿时大吹大擂,锣鼓喧天, 只把步兵营领兵虎卫校尉李肃惊出一身冷汗来。 骑兵营驻扎在一里之外的平缓坡地上,主将并未现身。其实他出不出现,无关 紧要。 寇奴看到李肃错愕的表情,大乐。 伏兵,奇兵,关键在乎“隐秘”,经盖勋这般闹腾,还伏个屁。 李肃咬牙切齿的接受了老百姓献上的犒劳物事,心底不住盘算该如何向董卓交 代。 盖勋和寇奴都没注意到李肃嘴角浮现出的狞笑。 他们处理完此间,回到阳城稍事安排,便一同赶去了雒阳。 因为董卓的特使,昨日傍晚便在阳城向盖勋宣布了新的任命还做议郎。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