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下有雷 戌正(晚8 时),盖勋寇奴一行到达戎城。 这个昔日充斥着西域胡贾繁荣热闹的小城已被烧成乌烬。 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不见一个人影。 盖勋鞭指微火袅烟,道:“迁都已经开始了。” 寇奴道:“看来董卓对长安方面已有所提防。” “是啊,迁民以为先驱,董卓这一手就是冲着老夫的五校尉部来的。” “孙子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 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先生仁义之将,有不忍之心,恐不易得 手。“ “不伤民而得刈卓首,确乎难矣!除非有……”盖勋凝视寇奴,“容老夫再想 想。” 路上寇奴已表明态度,他此次入京乃是为解决震坤堂冒名一事,情知盖勋所指, 却不接话,回顾柯二正忧心忡忡的空望着东北向,道:“柯二想什么呢?” “师傅,我叔他会不会有事?” “你赶紧过去瞧瞧,小心啊。” 盖勋道:“宣高,随我来。” 二人催马驰南半里。盖勋忍不住道:“宣高你是真的置身事外,还是在等王子 师的召唤?” “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虽与子师交往不深,却也深悉其为人,数遭贬谪对他打击太大,要想不 受制于人必制人以先,你这个老师一心想作权臣。”盖勋顿了一顿,神情甚是微妙 的看着寇奴道:“孟元起说他亲眼目睹王允侄子王淩出生时王家上空彩云聚汇,乃 大贵气象,宣高可曾听过此事?” “没有。”寇奴想了想,又道:“孟将军中平五年离京去幽州,必是在途中看 到此异状的。可见如今王淩尚不满二岁,先生隐指吾师……未免杞人忧天了。” “哈哈,如今的王子师再不是当年敢揭穿张让门人私通黄巾的王子师了。他已 取得董卓绝大信任,你师徒是不是早有安排?” “我快一年没见过他了。”寇奴平静的撒了句谎。 难道是我把王子师想复杂了?盖勋望着远处废墟,陷入了沉思,自语道:“此 番迁都又不知多少人会遭殃,董卓真是造孽深重。此贼不除,我朝必覆。宣高……” “先生?” “我不勉强你了。” “杀了董卓,百姓受的苦难会少些,但袁绍他们不起兵,百姓承受的灾难不是 更少?在百姓眼里,挑起战争的人就是罪人,和让他们流离失所的董卓一样十恶不 赦。” “大义与大恶,老百姓是分不清的,他们怎知大义所在?”盖勋分明是在指责 寇奴不辨是非。 “您说百姓不懂政治,不懂道理,可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的浑噩生活是不容破 坏的。生活艰难点可以忍受,因战争失去生存的权利,却是无法容忍的。您说荒年 饥民会造反,可为什么会演变到今天这局面?袁隗杨彪黄琬张温阴修皇甫嵩荀爽还 有……,之前都干了些啥?都在为权力钩心斗角,有谁真正为百姓考虑过?” “你就明说还有老夫一个嘛!”盖勋有些老羞成怒,声色俱厉的道:“老夫向 来视权位为粪土,只求为大汉朝廷为大汉子民尽心谋事,宣高将我与袁隗等人同视 之,实是对老夫的莫大侮辱!” “宣高也知羌独不得东进,三辅民富兵强,实先生之功。但先生不该来雒阳, 您一来董卓便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解决山东诸军。” “你叫老夫抗旨?”盖勋反问道,“你可知立陈留王为帝是先帝的意思?若不 是李儒给老夫看过先帝遗诏,老夫又岂会到雒阳来?难道说老夫忠于先帝遗愿也错 了?” “先生错了,孝灵帝立的太子确实是刘辩,而不是刘协。个中内幕,除了袁隗 和李儒天下没人比我更清楚:刘辩仁慈可全骨肉,这就是孝灵帝不立刘协的理由。” “啊?” “董卓杀死何后谁敢说不是刘协授意?李儒毒死刘辩谁又敢说未得到刘协肯允? 先生,您敢说么?”寇奴冷笑连连,“您瞧好了,别看刘协年幼,董卓迟早会死在 他手上的。” “这……” “只有刘辩死了,刘协的龙椅才坐得安稳,再无人可以嫡子身份和他争。待其 长成,再诛杀祸国殃民的董卓,他不就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复兴令主?可惜袁绍不 会给他这个机会。” “宣高这心思真的是匪夷所思,老夫不敢苟同。老夫要杀董卓不是因为袁绍,” 盖勋勉强道:“袁绍是个野心家,老夫清楚得很,杀董卓是想让天下尽快安定下来, 经过黄巾乱、羌独造反,国家再经不起折腾了,必须尽快恢复和平。” “即便杀了董卓,袁绍也不会罢兵,因为弘农王是被李儒迫死的。李儒给了袁 绍一个更好的起兵理由,他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我想不奉刘协为帝而另寻他人继位, 会是袁绍的必然选择。” 盖勋大震:“陈王宠,大司马虞!” “不错。徐州牧陶谦为何不出‘义兵’反派沛相袁忠列兵于陈国境限?刘虞为 何会限制燕马南下交易?韩馥为何克压袁绍军粮?张邈为何不去会合袁绍?不就是 为了相互制衡,毋令一家独大?二刘及山东诸子谁无野心?先生,一切已无回寰余 地。我已厌倦了权谋争斗,心术不正的人再怎么冠冕堂皇言之有理,最后落脚点还 是在一己私心上面,所以无论是袁绍、董卓、刘虞、刘宠还是刘辩,都不值得我去 卖命。” 盖勋艰难的点点头,道:“老夫掌握的情况不如宣高实地考察得到的真实,对 形势估计不足啊……但老夫始终认为董卓非杀不可!” 寇奴微微一笑,道:“先生此次入京,杨彪自会找上门来,您多事不必操心, 叫士孙瑞魏杰他们乔装上路便是了。”说完一抱拳,“先生,后会有期。” 老柯漆坊被大火洗劫一空,柯二蹲在墙角对着己成焦炭状的老柯失声痛苦。 “柯二,不要哭哭啼啼的,坚强些!” “师傅你我,我去杀了董卓老匹夫!”柯二腾的跳起来,双目喷火,就要冲出 去。 “你疯了!”寇奴一指定住柯二,“你怎么杀董卓?” 柯二只觉一股凉泉涌入体内,嚣张沸腾的血气顿时和缓起来,他红着双眼道: “师傅,你会帮我帮我叔报仇的是不是?他定是为保护这木马死的!” 老柯尸骸旁一匹木马断作两截。 五年多快六年了,还是中平元年冬上结识的老柯。他是我的好友…… 这马是浴佛会前,寇奴在花田养气时所雕,是时收柯二为徒便送给了他,被他 叔侄视若珍宝。虽然烧毁去大半,但马尾那一刀断痕却清清楚楚,这是寇氏木刻的 独特之处断意流。从此处明眼人可以读出寇奴的武道造诣来。被弃于火场,表明行 凶者不过一普通小卒。 “师傅,你会帮我叔报仇的是不是?”柯二又问了一句。 “先把你叔葬了。然后去那片林子里找我。”寇奴解开柯二穴道,自去远处林 中砍了一株钻天杨。 草原安静的啮咬着地草,看着寇奴掏出小刀一下一下切下无数木片。 月亮行走在枝端,林子里幽暗寂静。 寇奴走出树林,脸上戴着一个蝙蝠面具,正好遮住双颧之间。虽则瑜伽心法可 以改变容貌,但董卓身边高手甚多,寇奴实不敢托大。他还挟着一平整木板,欲让 柯二刻之。可左右不见他的人,寻到新坟边,墓碑已树,字字殷红。寇奴叫声不好, 柯二定是仗着有点轻功,去雒阳了。无奈下,寇奴留草原在林中,自施展天罡步蝠 飞过河,游上高垣,径去博弈里相国府。 吕布听得董卓鼾声如雷,看天时已是子初,便交班给樊稠,离开心悦楼去竹中 空地练戟。 “天地勿用粉天碎地。” “无天无地无你无我。” 但见紫气氲氤,光电闪动,正值酣畅淋漓之际,吕布忽感一线杀气逾墙而来, 冷笑道:“二流庸手也敢来行刺?活得不耐烦了。”斜刺里迎了上去。 行进中,吕布陡然跳前一步,身后一股宏大的力量自地底涌出,掀翻草根盘结 的泥土。 “走!”断喝声适时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躯在竹隙间立着,宛如竹下苍岩。此人几时来的?这份轻功可高 出我甚多。吕布略惊,旋即兴奋起来,体内元神也亢热起来。 寇奴及时赶到喝退柯二,但却被吕布目光锁定。仅以吕布避过神鬼难测的地袭 而言,吕布的修为便已不在关云长之下,确有戏战张绣的能耐。寇奴顿时心静神凝, 精魄固守,五气就舍。无边威势霎时成就, 同时间,吕布再前一步,就此定住。 隔竹对视,无一再动。 二人都在等。 因为谁也没把握。 因为谁都知道,交手必有一死。 决定生死只需一击,绝无多余。 寇奴感到吕布的眼神如翔千尺高空俯瞰猎物的鹰隼一般冷酷自傲,充满杀气。 寇奴觉得奇怪:吕布内力虽弱于已,其势却毫不逊色。势由神发,不散其势,难夺 其神。寇奴潜运神通幻化五行,其势千变万化云谲波诡,如金锐如木躁如水隐如火 烜如土广固蕴容。 但寇奴每变化一次,吕布的势便强大一分。吕布势的强盛似乎是被寇奴导引出 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此涨彼消,吕布看来寇奴渐渐在消失,最后取而代之的 是一块灰蒙岩石,全无生机。吕布突觉自己的杀气也开始在消退,心道:来吧,即 便我杀气全无,师傅的杀心还在,只要你流露出一点杀机,我就能应机出手。 晨光中,吕布甲衣上露珠熠然,他已成功的将外杀气彻底化为内杀心,他的眼 神已不再冷酷。 铁杖一旋,寇奴出手了。 几乎同时,吕布臻至极限的内神也爆发了,紫发戟冲开一切阻碍直取寇奴,渲 泄汪洋的内力突出戟刺足有尺许气罡,前竹尽粉。 但寇奴却没有进攻,他只是铁杖擂地倒飞。 只听咚的一响,大地为之一震。 吕布心律陡乱,攻已入虚处。 若不化去杀心,必遭反噬。明知轻功不如寇奴,但他想都没想,旋戟涡卷,他 必须追上去。 二人同是在掩势,但就兵诡一途吕布就远逊于寇奴了。 寇奴一直在退,他知道吕布这口气憋不了多久,再没有足可匹敌的抗力,吕布 非重伤不可。 吕布脸上紫气氲氤,从腹中猛然升起一团烈焰,沿任督周行,紫龙戟吞吐出百 尺光寒。 其烈其武,几不类人间武功。 喊声由远及近,大批武士朝这边涌来。 寇奴暗叹一声,倒飞中突变线直上。 百竹环仰,竹上亿巨毫孔。 甫涌入的三十几名武士悉堙没在紫色的迷雾里。 彤光中,吕布对着南向天空道:“寇奴乎?” “当你属于你自己的时候,再与我战!” 寇奴押着柯二到倬雅居藏身,命掌柜去约醒樵子前来会面。半个时辰后,李儒 便衣赶来,又惊又喜的道:“宣高你可来了,接回越山了?”寇奴沉声道:“越山 死了。”李儒又是一惊:“怎会这样?”寇奴吁嘘着讲叙了他因为误解何家放火调 虎离山不成反因山风忽起烧死越山的经过。李儒双眉紧顽:“宣高,你说事后偷听 到何童子何首乌父子谈话得知他们并不知越山是你儿子,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怀疑他二人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不会的,我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信。” “在当时情形下,你还能保持冷静吗?二何为了活命说出这话来,很正常。而 且何首乌也不是完全隐居,去年刘宏死的前后那段日子里,他与江东魏伯阳还有个 少年一同来到了京城。这消息是我后来查出来的。就算二何不认识古越寒山剑,他 们也总会听人说过你在索龙冈丢儿子的事吧。宣高,想是你没听他们讲起为何收养 何时何地收养越山的经过吧?” “当时我悔痛欲死,……没听仔细。” “何家收养越山目的是要胁你,但又有一点很奇怪,当初你和惠言去黄叶山庄 求医,他们又怎会轻易让你父子相逢?” “或许是何童子不知情吧,当时何首乌不在山庄里面。” “或许答案就在何颙身上。” “伯求……”寇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毕竟烧死越山不是何家的错,遂道 :“他和袁绍还有联系么?” “他敢么?”李儒轻笑一声,“要说何颙军务方面确是一好手,内政经济也不 在杨彪等人之下。” “野佬,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困扰我很久了。” “你说。” “你为何要提议废大钱改铸小钱?” “这是从何说起?此次改币乃何颙提议,有我什么事?” “啊!我怎没想到。京中尚未流通此钱吧?” “无此必要,迁都已经开始了,这钱是专门流往山东的。只要各郡贪利,熔流 通之五铢改铸小币,不出三月天下当钱货不行,回到以物换物的荒莽年代。没有货 币流通,商业必将崩溃,我看袁绍他们到时去哪里买粮食!” 寇奴暗叹原来回炉小钱一点用都没有,道:“何颙此举不是在害袁绍么?” “他哪里是在害袁绍,他不过是坚定袁绍夺韩馥冀州之心罢了。冀州有当年皇 甫嵩打下的内政底子,加之土地平整肥沃,得冀州而坐观天下,袁绍是不会让嘴边 肥肉飞走的。只要袁绍动手谋取冀州,山东兵便会瓦解。” “这一步棋你不会告诉董卓吧?” “他?哼哼,肥猪一头,啥事不懂。” “可你为何辅佐他?你和他有交情?还是你想夺天下?” “我就是要靠他来毁灭汉朝!刘家、袁家,我非灭不可!至于谁坐龙庭我可不 管,不如让你的好友曹操来坐如何?” “(扯!)牺牲天下百姓也不顾?” “不错。” “牺牲自己也不顾?” “不错,我必须为先父报仇!” “绣儿呢?” “你说的是貂蝉吧,她和我有甚关系?我早派人去并州调查清楚了,她确实当 地刁家村土生土长的,不是五原人。”李儒恍觉失言,看着寇奴又道:“其实董卓 的大女儿玉娥是我女人,是我去五原行刺蔡邕时结识的,但是后来我杀了李儒,她 便带着三个月大的女儿离开了我……” 寇奴心说好歹避免了一场乱伦悲剧,也就没去深究李儒此前容忍貂蝉嫁入董府 一事。一旦激怒了李儒,寇奴自认为应付不了他的阴险招数。 “不过野佬,我劝你还是约束下董卓为好,以免天下百姓遭受更大灾殃。” “如今吕布寸步不离董卓,我想你的武艺高不了他多少,你不会为了所谓正义 虚名去行刺董卓吧?” “董卓死活也和我无关。” “那你进京来想干什么?” “江湖传言邪门震坤堂堂主就是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震坤堂揭帖杀的都是些奸商,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当震坤堂堂主又有何不好? 江湖上说我震坤堂是第一邪派,是不晓得内情,何况我又岂会害你呢?” “这倒也是。” “宣高你如今可有定居之所?” “暂时还没有,也许我这人就是个漂泊的命吧。”寇奴留了个心眼。 “正好明日就要押解部分大臣迁去长安,其中就有袁家,你能不能帮我押他们 上路,免得被人劫去了。” “董卓为何不就地灭了袁家?” “董卓要用袁隗的死来震慑三辅。” “我明白了。”寇奴戴上了蝙蝠面具,道:“李大人有令,华某敢不相从?” “好刀法!”李儒赞道,随即起身,道:“我得回去见董卓了,晚饭前我再来 同你去见他。” “能不能叫人送两套盔甲过来?毕竟戴了面具也还有不少人会认出我来。” “没问题。” 是晚李儒寇奴联袂来到相国府,寇奴已得知董卓在中阁尚武亭摆宴为司徒王允 饯行,顺便为自己接风并宣布任命,有司空荀爽、其半徒尚书郑太、其侄孙黄门侍 郎荀攸,以及光禄勋赵谦、北军中侯刘表和相国府长史何颙同席。寇奴暗叹董卓真 是蠢啊,推心置腹的全是处心积虑要害其性命的人。 行至阁下,正拾级上至石阶转折处,为一身戎装的吕布迎住。 李儒道:“奉先,你怎下来了?” “末将奉相国大人命在此恭迎李大人华将军!?”吕布无端的心神一凛,再看 蝙蝠面具后的大胡子武将,哪还认不出来,“二位大人请……” 寇奴抱拳道:“奉先,听说你轻松取胜小枪王,未得亲眼目睹,实是心中遗憾, 又让元义不禁心痒,哈哈,若得闲时,还望奉先不吝赐教啊!”寇奴想吕布这样和 他同级数的高手出于武者尊严,是不会揭穿自己身份的。一旦吕布说出早上行刺之 人就是寇奴,二人之间将无再战之可能。 吕布忌惮着跟前老谋深算的李儒,不知他和寇奴是何关系,心底又还盘算着若 要说出华雄便是寇奴,相国大人会相信么?其实昨夜来行刺的不是寇奴,而是那个 被其喝退之人,寇奴是来阻止他的。再说震坤堂一直在暗地帮助相国镇压京中富豪 夺其财产。但他确实和反贼瓜田李下,说与不说让人好生为难。只是眼前这个寇宣 高摆明了不怕自己说出去,这口恶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但寇奴又一语说出了自己 的武功秘要,也是一时无法取得突破的路歧,实是令人佩服,若能从他那里……哎, 寇奴也好华雄也罢,都对相国大人没有恶意。 二人心思迥然不同,结果还一样,吕布噤口。 李儒已察觉有异,淡淡的道:“奉先,走啊!” 三人登上高阁,来到阁角尚武亭外。但见斜阳收暮,凉风拂纱,亭外八名白裳 丽姝正翩翩起舞。 “啊,”董卓大声道:“元义、仲才,快进来观舞。” 寇奴见其他人都已就座,只在董卓右手边荀爽下位和左手边王允下位还空着两 乌漆长案,一应酒具齐整。二人也不谦逊,寇奴自去王允下位和李儒对面而跪。 董卓道:“元义你的脸怎么啦?” 寇奴欠身道:“多谢相爷关心,不碍事的。我在河内收集军情时被袁绍察觉, 受了点轻伤,但这张老脸却给毁了,所以戴个”福哥“去去晦气,也吓唬吓唬他们。” “啊,老夫以为你黄鹄不返,原是为老夫刺探敌情去了,老夫误会你了。来, 先喝一杯!” “谢大人。”寇奴一饮而尽。 何颙来到方知华雄回来了,他是知道华雄真实身份的,害怕寇奴会因丧子而迁 怒于己,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刚才吕布出去迎接之际他几乎都想逃走,此刻见寇 奴并无发作之意,便道:“华将军呆在山东这么久,想是获取了不少情报,不如说 来听听。” “这个……” 董卓道:“元义,在座都是老夫至交和心腹,有什么说什么吧。” “遵命。”华雄坦然自若的讲起他游历山东的见闻来,着重阐述了袁绍和韩馥, 张邈和鲍信,刘岱和桥瑁,陶谦和刘宠之间的矛盾,以及孔伷、袁术的缓兵原由, 只把荀爽等人听得灰心丧气。 “华将军这份军情甚是有用啊!”王允不露声色的看着华雄,他不解寇奴为何 不先去见他而是直接来见董卓,便试探道:“你奔走山东半年之久,此次满载而归, 想必私意里已有却敌之策?” 寇奴心说师傅你不问我也会说的,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拨乱反正大计的。 “既然王大人问起,那我就斗胆一说了,各位都是国之砥柱,智谋高深,不通之处 望毋笑之。” “元义几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董卓哈哈大笑道:“被山东那群酸儒熏坏了 吧!” “相爷不提,我还没会过来呢!”寇奴也是哈哈一笑,旋正襟危坐,道:“相 爷,元义以为:解山东兵需以礼辞、以间离、以不战败之。” 劝说董卓“以不战败之”,就是寇奴来相国府见董卓的目的。 荀爽矍然而悟的样子,拊掌叹道:“佳耳!”但他心里却急灼不安:要是董卓 真依了华雄的话,这仗要打不起来,该如何推翻董卓,还真成问题。他看着站立在 董卓身左的吕布,暗忖:暴以诈服,若无外力襄助,要解决董卓,关键在于吕布, 杀之,诱之或使之远!再看王允也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吕布再看,不禁有会于心。 郑太马上接道:“妙哉!战之要必占察敌将之才情,山东诸子,富贵而骄,虚 而不实,轻袁绍而各有异志,使间离之,好计好计。” 刘表道:“单就‘不战’二字,景升已深感佩服。” 赵谦附和道:“能不开战而败袁绍诸军,实苍生之福。” 寇奴道:“相爷,圣王之圣不在于让人归附,而专致于创造使人归附的环境。 而民无常处,见利往聚,无则散,欲治民,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民皆乐居安, 不乐战暴,若相爷能不战以抗山东,义与不义自在民心。民心向背,战之胜负也。” 董卓有些不痛快的道:“只要百姓支持我董卓的一切命令和行动,他们就能安 居乐业,否则就不可以。如今战争在即,老百姓若还要求老夫让他们留在雒阳,这 绝对不可以,这是对我董卓的挑战。关于迁都一事,元义不要再说。” 寇奴道:“我并不是反对迁都,皇上入主长安,相爷方能放手东向,这个道理 我明白。但是百姓到了长安之后的安置必须要妥当才好。” 董卓释然道:“这是自然,王司徒先去长安就是为了解决此安置问题。” 荀攸却冷笑道:“元义说‘义与不义自在民心’,是否可以解释为:如今朝廷 乃不义,而袁绍等乃正义乎?哈哈,兵法有云:兵起者五,禁暴救乱曰义,义兵必 以礼服。元义的潜语竟然会是山东兵乃义兵,真是有趣。有趣得很呢!” 寇奴顿时汗都下来了,勉强道:“公达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荀攸目光深刻的死盯着寇奴,道:“义或非义,在乎人心,不在矫志以引。袁 绍叛乱,祸害苍生,自是大逆不道,何义之有?我看元义见识倒也浅薄。为善者赏, 为恶者罚,古不易之理。若不辨义与不义,独善其身苟全一域,实大不义。若不义, 战也不可,不战也不可,自保也不可!若为义故,战也可,不战也可,自保也可! 战与不战,在于明辨道义。袁绍非义,故战与不战应该因势而权动。不知元义以为 然否?” 寇奴明白荀攸这个鬼才认出自己来了,是在点醒自己。若不辨义与不义,独善 其身苟全一域,实大不义。字字诛心啊!可是我该如何明辨道义所在,战争双方有 正义可言吗?寇奴知道自己此前错了,但是他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又该如何去做? 现实的丑恶无奈早已经混淆了寇奴心中的是非观,他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不如 意不得已中挣扎久了,他自认为正确的决定在荀攸眼里显得多么可笑啊!荀攸的话, 让寇奴极度沮丧。师傅、盖勋、荀攸、李儒,他们每个人都清楚知道自己行事要达 到何种目的,我呢?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野心仇恨种种非非,都有其原因,或大或小或者 无奈。深悉内情的寇奴比其他任何人作出抉择都难。说张邈那些人是乱臣贼子也无 错,没有袁隗的处心积虑,没有杨彪等人的故意放任,没有李儒的私人恩怨,董卓 也不会有今天。心里的界尺模糊了,为人处事也就阍然嚚钝。 回头再来思索荀攸的话意,义,正也,执义而行,无不可。 寇奴有如醍醐灌顶,豁然神开,他猛然想到了颐卦的彖词:颐,贞吉,养正则 吉也。 一正则百正。 在是非坍塌的时候,只有一样是你必须遵从的,那就是你的本心,相信它,无 论它会将你引向何方。 本心为正为义,则随心所欲,无不可。 这就是荀攸要告诉寇奴的道理。 虽然各自对正义的注脚不同,荀攸的是“忠君”,寇奴的是“爱民”,但是寇 奴已经走出了迷雾,他不再为七情不全所困扰,他只想大声说:为民故,无不可! 寇奴摸着面具,眼神极严肃的看着荀攸。 荀攸直是冷笑。 面颊之全部曰颐。 颐卦上山下雷,是为山下有雷。 执守正道,先难后吉,利涉大川。 荀爽不明二人词锋后面隐藏着的光灿友谊,心烦意乱的道:“你二人不要针锋 相对了,公达说的是本道,元义讲的实务,都有理。” 董卓已被荀攸可战可不战可昏了头,见二人相视一笑化去芥蒂,便以大军事家 老前辈的口吻道:“其实啊,打或不打,不在于老夫,而是在于袁绍等人。元义说 的这三点和仲才三个月前的定策不谋而合,老夫也正是这么做的。”又对寇奴道: “元义你苦行千里,为老夫印证了仲才的定策无差,你立了大功啊!” 寇奴一惊,再见李儒对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说你真以为我不顾百姓死 活?便道:“相爷和李大人料敌之智,爱民之心,令元义感服不已。” 王允道:“此番元义建功,相国大人可要论功行赏才是啊。” 董卓呵呵笑道:“这个自然。元义,老夫已请得圣意,一为你说服伯求投奔老 夫,从而使皇上安全逃出北宫并为老夫所救,二为你得来山东诸军之准确情报,万 岁特任命你为骑都督,掌三千骑兵两千步卒,望你尽心为朝廷卖力!” 寇奴瞅见何颙已如坐针毡,心中一乐,看你如何向袁绍解释,乃离座道:“谢 万岁恩封,谢相爷抬举!” 董卓对李儒道:“仲才,你对元义说说朝廷给他的第一个差使。” 李儒起身,道:“骑都督华雄听令,相国董卓大人命你明日点齐属兵,与司隶 校尉宣皤大人同行,护送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一族迁去西都长安。” “华雄领令!” 董卓捋须惘思,道:“世人皆谓老夫必灭袁氏,老夫也确曾有此意,但是…… 今个上午,老夫去了一趟太傅府,我的这个老长官啊病的就快要死了,老夫心里也 不好受啊,要不是他不断提拔栽培,如今老夫恐怕也就羽林中郎将而己,我也小不 了他几岁,看到他老夫便想到自己还能活几年?嗯,元义一路上好好照料袁大人, 这你一定要记住!” “是。元义以为不杀袁隗,于私是您念旧情,于公也有不杀袁隗的理由。既然 相爷赞同我的献策,暂不和袁绍开战,那么为避免激怒散于天下各郡县的袁阀故吏 门生,不杀袁隗是必然之举。” 董卓一怔,先瞪了一眼李儒,嗔其此前一直力主灭门却忽略了这一层干系,方 对寇奴道:“激怒他们又何妨?去岁老夫任袁绍曹操等人潜踪自去,也没任何担心, 这些人实不足为虑。老夫在迁都完成之后,也会考虑先发制人,不打痛他们,他们 又岂会生惧而散伙?” 寇奴就话接上:“元义愿领兵攻打阳翟。只要震住了孔伷,势必加速河内诸军 分裂!”先是不打,现在说打,反正都在你荀攸话里面。荀攸又是冷笑一声。 董卓与李儒对视一眼,道:“元义勇气可嘉,不过你到了长安后,老夫却另有 安排。” “既如此,我便不多说了,但凭相爷差遣。” “呵呵,老夫说过了这里都是老夫的至交和心腹,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排,老夫 准备让你回兵驻守华阴。” 李儒飞快的环视众人,见其目中皆有一丝异彩滑过,情知西路之上必然有鬼, 遂道:“元义,你有所不知,段煨本一直守在华阴,但此刻他已先入西都安排迎驾 诸事,为防有人破坏此次迁都,驻军华阴是非常必要的。至于以后是否派你出嵩山 攻打颖川,那是后话了,相信相国大人会有所安排的。” 董卓颔首道:“仲才的话,元义听进去了吗?不是老夫不让你立军功,实是有 更要紧的事等你去办。顺利迁都,就是目前最大最要紧的事。” “相爷苦心,元义理会得。”华阴东靠潼关,西临渭南,寇奴的五千兵马往那 一驻,盖勋杨彪算是不敢在途中劫刘协袭董卓了。 吕布躬身对董卓道:“相国大人,奉先愿领兵去颖川立此头功!” “布儿,”董卓哂道:“如今情势下,老夫如何能放你离开?你要带兵打仗, 有的是机会,不要和元义争风头。” 荀爽一叹,道:“保护董大人安全,就是最大的军功,这是别人想得得不到的 荣勋,奉先你何必谋求外任呢?” 吕布连遭长官责备,古铜老脸更红,便站直身子,闷头生气。 董卓目光一亮,道:“好了,蝉儿来了,且看她歌舞一曲,大伙儿提提神,暂 时把政事军务都抛一边罢。” 好久不见貂蝉,寇奴觉得她长高了长漂亮了,她的目光不再是充满稚气,而是 清雅内润望而心怡。 钟磬清吟出太蔟之乐。 阳气苏起,草木繁动,百姓们啊,破土耕作吧,千万不要错走农时。 这曲子短而优美,词意古而意远,合着貂蝉曼妙的歌声舞姿,直把众人的心绪 引去田野,仿佛已有人应声走出农家,扛着农具向田里走来。 刘表叹为观止,道:“好啊。相爷的爱民之心,让景升甚为感动啊。” 寇奴望了一眼李儒,他正端起酒自饮,便道:“相爷,我提议为这劝农之曲和 貂姬精彩的歌舞,干一杯。” 董卓哈哈乐道:“好好好,都举杯吧!为王司徒西行顺利,为元义回归我帐下, 大家干了!” 接下来,自是貂蝉领着八个舞姬给各位大人斟酒,敬酒,一时间莺音啭啼好不 热闹。 忽有樊稠疾步上阁来报,李肃回京来了。 董卓正喝得痛快,闻言大怒:“贼娘的,他不是藏在阳城山嘛,跑回回来,干 吗?混帐东西,准准是让人发现了,叫他上来!” 少时李肃来到亭外道:“相爷,虎卫校尉李肃求见。” 董卓道:“怎就你一人回来,文远呢?” “回相爷的话,文远押着战俘尚在路上。” “哦,进来说!” “是。”李肃挺直胸膛走到亭子正中,道:“相爷,昨个一大早盖勋突然带着 阳城官属和百姓来到营外犒劳我们,事情整的好大。后来我和文远合计,便滤了一 道营兵,发现有五个小兵昨夜里偷出去阳城喝花酒,一直没回,料是他们坏事了。 我俩便派人分头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结果城里没找着,倒是在一个土地庙后 找到了他们的尸首。按说孔伷不敢太靠近嵩山地界,当地百姓也不敢碰咱西凉兵, 我们藏的好好的也没招惹谁,究竟是何人所为呢?结果我们发现土地庙不远,洧水 边上有一土堡,进出的都是会家子,因是在林子后面藏着我们一直都还不知道有这 股势力存在,我和文远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想那土堡的用意会不会和咱们一样呢, 会不会孔伷或是袁绍的伏兵呢?以袁绍以前在江湖上的地位,收卖汪洋大盗亡命之 徒有所异图,不是不可能。” 寇奴打断道:“所以你们不管其它,先攻下土堡再说?” “啊,不这样还能怎样?别看那土堡规模小,还真难打下来,我和文远费了一 番功夫才破堡而入,结果在死尸里面我们认出来一个人,黑山张燕的徒弟张豹!” “这……”亭中顿时惊成一片。 张豹是华东的弟弟,从黑山投来不久。 寇奴心里愤怒异常,苦心经营的聂家堡竟这样就毁了,而且是毁在文远手里, 实在是太冤了!本来寇奴对杀死华西五人颇感惋痛,此刻恨不能再杀他们一次。不 知华龙华东还有平伯他们是否还活着,又委实挂心。别看平时寇奴不把华龙等人放 在心上,出手就忍心杀死华西,内心里还是比较在乎这几个手下的。 李儒清咳一声,道:“相国大人,张燕一直以来都是在观望,没想暗地里做出 这多手脚来,我们不得不防其与袁绍勾结啊!” 寇奴一凛,恢复了常态。 董卓道:“元义,你去过黑山没有?” 寇奴道:“回相爷,去过。我在山中见过袁绍派去的使者,但好像张燕仅是口 头答应联兵,其实并无任何相应举措。”寇奴哪有时间去黑山,不过是在蒙董卓。 董卓道:“张燕有百万乌合之众,老夫要设法招徕才是啊!也罢,此事后议。 嗯,李肃这事办的不错,老夫不会亏待你的,先下去吧!” 李肃暗道侥幸。哪里是什么发现五具尸首,那几个失踪好几天了,也没多大动 静,为不惊动县里,一直压着,说出来是便于圆谎。迫于无奈,李肃本想杀些在土 地社颂农的百姓,再谎称发现贼情,以推卸被盖勋发现踪迹的责任。谁知那些百姓 疯一样逃去聂家堡寻求庇护,这才引来了张辽合兵攻下聂家堡,阴错阳差反倒立了 (功)了。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