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铁索龙泉(三) 卫归子比臧寇早一步赶到藤屋内。 一指按住臧艾的泥丸宫,压顶镇神不使外逸。 几与同时,臧寇右掌抵住了臧艾的心脏。 卫归子不懂医术,但内力显然比臧寇深厚。 臧艾危在旦夕,臧寇自然也不敢乘机试探吸夺。 卫归子纯正恢弘的真气在臧艾的中丹田与臧寇细绵如丝的真气一触即离。 有如此正大光明内力的卫归子,绝不是奸邪之辈。 臧寇心底一宽。 二人互视,大是奇妙。 但这次臧寇却无法让臧艾平静。 雪雁把着小床,急哭了起来。 臧寇问道:“雁儿,带了龙须草没?” 雪雁跳起,在屋里翻找一通,口里慌道:“没有了,怎没有了?我怎忘了带呢? 熊,这可怎办呢?“ 臧寇对卫归子道:“前辈,烦请护住小儿心脉,我去割些药草回来。” 雪雁纵到门口,大喊:“锄头锄头!”小手紧紧捏住门边的鹤嘴石锄,眼前哪 里还有半个人影。 看刃再次报警。 臧寇扯断悬绳,奔至岩下,抓起一把龙须草,心底对朦胧中的降龙木保持高度 警惕。 一分两分三分用尽十分气力,却扯掳不断。 “你给我出来吧!”臧寇怒喝一声。 喀喀硬声,压碾耳膜,随即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 岿岩中开。 分石轰隆着压木催林,滚下山崖。 崖下轰然腾起声声闷响。 太岁不是降龙木,还是这石头里的怪物。 龙须草就是青龙太岁的胡须。 等臧寇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被臧寇神通扯出来的庞大黑影,铺天盖地般的向他裹来。 臧寇一拳击出,中途突然转向其侧,一线奇寒彻骨的真气正刺向他的腰部。 臧寇只看到一绢白绸飘飘飘回,便眼前一黑,进了太岁肚里。 臧寇拼力抵出一拳,顿被冰凉的胶皮淹没。 没等臧寇击出第二拳,满世界的胶合物贴上身,冰凉的流涎钻入耳鼻七窍。 臧寇紧握的拳头奋力张开,掌心波漩出异域之杀。 他要化去这怪物。 太岁急速旋转起来。 不辨方位,没有停留。 四双眼睛死死盯住那渐渐缩小尺寸原地打转的圆柱怪物,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期 待。 他们是卫归子、匡吉、卞吉和臧寇的无名师妹。 皓月千里,已是子时。 臧寇和太岁抗争了足有一个半时辰,迸飞落无数黑眼。 卫归子对匡吉笑道:“宣高好生了得,竟能支撑这么久!不枉我调教多年啊!” 说完,绕过太岁来到降龙树下,不知怎地已操树在手,随手掳下枝叶,走回到 已成人形的太岁跟前,挥木打去。 “咄,孽顽,木皇在此,还不受死!” 太岁重重倒下。 震开散两半硬壳。 臧寇却自动立起。 卫归子对卞吉道:“卞太医,你把这些个太岁眼都拿去吧!” 卞吉喜形于色的道:“多谢云牙真人。” 卫归子道:“你师徒二人帮老夫完善五石散,立了大功。拿去熬了吃,可寿延 百年。” 卞吉遍地捡起太岁眼,乐巅巅的走了。 卫归子看着那立地太岁臧寇,不胜怜悯。 臧寇被仿似煮熟的牛筋状胶体裹着,一动不动,在山风的劲吹下,奶色的胶体 开始凝结成块。 “臧寇呢?”雪雁抱着臧艾狂奔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卫归子皱眉回看,雪雁何能提前冲开封穴?哦,想是服食山伯的缘故…… “嗬嗬嗬,嗬嗬嗬!” (老匹夫,拿命来!) 这是臧寇耗尽最后一点精元,舍命一击。 卫归子骇觉胸口大凉,即向后纵,同时胸骨自动内陷波动,化去突如其来的袭 击。 眼前玉屑丝缕飞扬。 臧寇的无名师妹啪的刷出一鞭。 飘飘白绸,缠住了臧寇伸出去的左臂,随之化粉吹无。 臧寇再无力进攻,鬼魅般的站着,奶胶滚落一小块,露出一只眼睛。 “安,世,高!”这怒吼声,冲破一切,震动天地,却无人听见。 臧寇僵硬的臂手指尖捏着玉匣一角。 夜风卷地,无声的揭开残绢,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大地间”。 玉匣里装着的原来是《大禹心经》上卷! 那少女走过去,俯身拾起残本,对卫归子敛袂一礼,目光却寒冷无比:“多谢 魏大师完璧归赵。” 卫归子就是魏伯阳。他仰天大笑:“你门中的书,自当归还与你,只可惜被臧 寇毁去大半。此番得手,玉兰贤侄女功不可没,这太岁壳算是对鬼母染恙的一点补 偿,能拿就全拿走吧!代问你哥好。”匡吉顿时紧张起来。 张玉兰不答,乃对臧寇道:“对不起师兄,小妹必须救出母亲,也必须让《大 禹心经》回归天师道,小妹逼不得已。……师兄走好。” 话说完,人自不见。太岁壳也不见了一半。 广陵城,老夫梨换酒,教会你日夜练气入静法门。 青城山,老夫拜会医痴鬼母,勾起张衡的思乡情。 阳城县,老夫在水里把你救活,送给陈实和蒯京。 鸣雁山,老夫谈黑白,教会你始有小我运转隔玄。 鸣雁谷,老夫凌空渡力,让你领悟太极击退波音。 嘉德殿,枫霜岭,老夫施神通,成就你武道涅槃。 老夫对你如此大恩大德,宣高你就为老夫安心死去吧! …… 二十六年,似梦幻真,好徒儿,为师真舍不得你。 你入圣之快,超乎当代所有宗师,也让老夫踌躇了半年。 可我这二十几年不能白等! …… 老夫培养你,为你殚精竭虑,却是为了毁掉你。 一切的一切,只剩最后一步,就都完结了。 可惜老夫无法保全你的两个儿。臧艾虽不是你的儿子,但他也是贵族血脉。既 然死不了,就留下来给你续香火吧。 “为什么为什么?太师祖你不是说宣高不会死的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要骗我!” 雪雁扑到臧寇身上失声痛哭,“熊啊,夫君啊,雁儿对不起你,雁儿没对你说 真话,雁儿害死了你!” 臧艾给扔在地上,更是哇哇大哭。 “你没有死,没有死,雁儿来救你了!”说着,雪雁用力去掰那半胶壳,竟掰 出满手鲜血。 “住手!” 魏伯阳冷冷的道:“那是臧寇的血!” 雪雁惊绝。 梦结兰因,却成絮果。 头脑木成一片。 魏伯阳对匡吉道:“马车都备好了?” 匡吉道:“都备好了。” “好,老夫这便去铁索龙泉。” 魏伯阳走到雪雁身边,道:“雁丫头醒醒。” 雪雁抱尸不理。 臧艾突然止哭。 “混帐,要再闹,山人杀了这孩子!” “又不是我的儿,你杀吧,连我一块杀吧!” “你当我不敢!”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雪雁凄然转目,去看那从前慈若爷亲如今铁石心肠的 匡吉。 “还不走开!”匡吉气咻咻的神色背后,却是无奈认命吧雁丫头。 “把臧艾给她!雁丫头,记住这孩子的爹娘就是臧寇和你,好好把他养大,不 要让宣高绝种。” 魏伯阳太息一声,道:“……去吧,华龙他们在山下等你,和华佗去徐州吧!” 雪雁接过臧艾,目光清冷的看了两眼魏伯阳和匡吉,转身飞走下山。 从此仇仇。 匡吉老泪盈眶。 魏伯阳道:“你似乎不满?” 匡吉急道:“徒弟怎敢?” “走。” “是。” “怎还不走?” “他真死了?” “混帐!” “徒儿该死。”(他真死了……)匡吉扛起臧寇,又挟住太岁壳,随着魏伯阳 下山去。 山风呼卷,云掩长河。 “你师弟孙策得到了传国玉玺。” “太好了!……是不是真玉玺?” “也没人见过,谁知真假?一颗石头,有些价值罢了。” “师傅,徒弟一直不解,您为何对夺江山这么感兴趣?” “兴趣?哈哈,人老了,就容易起惰性,不找些有趣的事消磨,身体不老,心 早死了。江山与我何用?戏耳。” “游戏?我懂了……我那徒弟张燕就真的比不过孙策?” “笑话。你叫他别痴心妄想。” “是是。” “你告诉张燕,‘芒种芒种,样样要种’,不要光惦着打仗抢地盘,农事不可 荒废!” “徒儿谨记。” “找机会,叫干毒灭了曹操。” “遵命。” “答应的倒轻巧。杀不了曹操,就把他赶去冀州,留给袁绍去杀!” “我懂了。” 「魏伯阳杀不死曹操?不是。只是那样做未免太无趣了。 两日后清晨,华佗在济水北岸林间,一丝不苟的打着五禽戏。 华龙则站在高岸上俯瞰滔滔济水河,眉头紧锁,昨夜里一个神秘人告诉他,臧 寇被魏伯阳带去了邺城。 “龙从东海来,虎向西山起。前面加个华字,便是你们各自的新名。每页三式 剑诀,合起来共三十式,名为五气朝元剑。”臧寇的声音历历在耳,他的或怒或默 或许,点点滴滴如春雨无声洒在华龙心间。十剑中他最受臧寇器重,跟随时间最长, 对五气朝元剑领悟最深。 华龙从阳城山独当一面开始,便得到了臧寇的莫大信任,有很大的处事权限, 在臧寇不再用毒药控制他之前,他便铁了心要追随臧寇刀山火海。离开泰山前,华 龙听梁习说过臧寇的好多往事。 臧寇为全手足情逐阿穆尔出门并为他操办婚事,为全手足情苦心设计说辞给背 叛过他的狼莫圈得一方山川,为全手足情救放藩宫兄弟全然不顾日后遭其暗算的危 险、为全手足情仅仅只是放逐了几乎害死他的度曹;华龙也亲眼见到臧寇为全手足 情救活了弃左兰而不顾的杨冲,结果导致延误战机;华龙心里也明白在古梁臧寇对 王保他们煞费苦心的安排其实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你可以说臧寇这人有妇人之 仁,做人很失败,但华龙不这样想:他相信这世上肯定有比臧寇更好的主公,但比 臧寇更讲义气的主公他相信绝少。 华龙心潮澎湃起来,主公你死的太冤,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河风打到脸颊上,华龙又不禁感到心长力小。如今,华东为杀李肃给弟弟报仇, 留在泰山跟随独孤朝学剑,他是可以帮手的。可自己却不能去泰山,泰山遍布独孤 家耳目,鄯昌他几个绝不会放过自己,去了便是个死! 管他呢,不过是个死! 华龙回到马车旁,对着窗帘小声道:“二夫人。” “何事?” “属下决定离开了。” “为何要走?”雪雁揭开帘布,露出一张失望而忧愤的脸来。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找回主公遗骸送去泰山。”华龙又看看华佗。 “可你不能去泰山,没人会相信你的。”雪雁这话如说自己。 “左右不过是个死,不接回主公,我华龙有何颜面苟存于世?”华龙激动起来, 来回走了几步,闷声问道:“主公死的蹊跷,二夫人你知道他的死因吗?” 雪雁娇躯一震,默默无语。 “主公武功盖世,心智过人,他不会死于宵小之手,对不对?” “当时小山发病了,我守他在屋子里,什么都没见着。后来魏伯阳过来说你主 公强拔龙须草,惹出太岁来,结果就被太岁吃掉了。” “二夫人怎不称魏伯阳为太师祖?二夫人不要再瞒属下了,究竟实情如何?” “我……”雪雁语塞,眼圈一红,“我去晚了一步,我好悔啊……” “夫人你怎哭了?” “华龙,你不要去找魏伯阳,他可能送宣高去泰山了。”雪雁急切的道。 “属下知道魏伯阳去了何处。有人说过主公的死与魏伯阳长生不老有很大关系, 虽不详尽但我想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不然他不会把主公遗骸也带走。” “华龙,你对付不了魏伯阳的,就算是独孤朝兄弟也不行的。” “我知道,可主公对我恩深情重,我必须为他报仇!” “为他报仇……你爹娘怎办?” “我会小心不暴露行踪的。” “可你一个人怎行?” “我只能一个人去!” 雪雁脸色一凛,下马车,敛袂一礼,道:“贱妾代亡夫谢过华龙大哥。” “二夫人你这是!”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日夜为你祈福。” “请坚强活下去!” “我会的。” “一路上,请多保重。”华龙抱拳而别。 华龙也没去辞别华佗,便向东北穿林而去。走不到二三里地,忽闻身后有人骂 骂咧咧地过来,却是华虎华起二人,不由一惊,即隐身一块大石下。华虎华起二人 得魏伯阳解毒后,便不再忠于臧寇,更凭借臧寇传授的剑法和内功大获张燕青睐。 华龙恨恨的想:你俩个和张燕假装遇伏骗过爷,此又一路跟踪,定是没安好心。 “啊好痛!” 华虎华起急跑过来,离丈许止步,狐疑的互视一眼。华起无声息的纵上石,华 虎则大步绕石走到近前,问道:“张铁?是你啊。你哪儿不对?” “心- 好痛!”华龙高叫一声,四肢一挺,没了声息。 “别介,搞啥?”华虎抄起华龙脖颈,枕到自己腿上,伸手探探他的鼻子和心 口,不由一怔:“死了?”抬头向上骂道:“躲个屁,张铁过去啦!” “他死了?这怎么回事?”华起口里问着,手里却掷出一道白光,直打华龙下 丹田。 噌的一声,寒匕被虎爪击飞。 “作死!给老子下来!”华虎嗔道。 华起张臂跳下石来,笑嘻嘻的道:“你贼快个啥!我来看看咱们的龙哥死过气 没……哟,真死了!” “蛇!”华虎疾呼。 一条赤练哧溜一下隐入岩下草隙。 “难怪!”华起松了口气,“原是被焰赤牙咬了。” “你还说太师祖多此一举,看看,要不是这焰赤牙,张铁不就去泰山报信呢?” “太师祖既然敢杀臧寇,就不怕独孤家报复。太师祖是想起华佗知道他老人家 的一个大秘密,担心会泄露出去,这才派咱俩跟踪提防。”华起蹲着又探了下华龙 鼻息,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我怎不知道这个?” “你?哼,愣圪塔一个,主公又岂会交托大事?” “你?!” 华起站起身道:“算了,咱们回山去。” 华虎问道:“尸首咋办?” “管他呢。我可没功夫埋他。他生前可没给老子什么好脸色瞧。” “麻烦。”华虎嘀咕一声,便和华起往回走去,口里道:“不管也不好,要不 咱们去跟华佗说一声,要他雇个人把华龙送回去?好歹,咱们和他也有十来年的交 情。他爹妈对我还不错?” “行啊,只要你掏银子就成。暴露了行踪,主公怪罪下来,老子可不管。” “那,咱们走吧……” “好个兄弟,就这么走了?” 华虎华起惧而回首,只见三丈外大石上站着华龙,同时眉心一痒转凉,扭着脖 子左右倒下。 华龙跳下来,掸掸衣衫,走过去从二人眉间拔起飞刀,就衣拭去血污,骂道: “不讲义气的东西,难怪早年主公不留你二人在身边!” 次日辰时,田丰与一翩翩少年来到清水大营,得知袁绍去河边遛马未回,便不 慌不忙的策马东去。山冈上,颜良遥遥望见,便领一百枪骑跑下来,抱拳道:“末 将见过田大人。”田丰含笑道:“久违了。邟乡侯现在何处?”那少年微笑着拱手 道:“在下陈留高干字元才,久仰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名不虚传。” 颜良青铜面具上的双眸里神光凝然若质,俄而散淡下来,回了一礼,道:“幸 会。”转对田丰道:“袁公就在山冈后面,末将带路,二位请随我来。” 田丰对高干道:“元才,本初见到你保准会大吃一惊。” 高干笑道:“呵呵,许多年不见,不知舅父他还认不认得我?” “这……”颜良勒马不前,回身望着田高二人,迟疑难言。 “有何不妥?”田丰不解其意。 “田大人,末将对您甚为敬重。不过大人往后还是称我家主公为袁公为好!” 田丰满腔火热顿是一凉,不温不火的道:“多谢颜将军告诫,老夫自有理会。” 颜良知其不悦,便又解释道:“田大人离前向袁公举荐的审配大人,暂还未来 军中,不过他递了个条陈过来,头一条便是端正尊卑,如今我们只能称袁公为主公、 主上、袁公。还望田大人体鉴。” 高干冷笑道:“这规矩立得早了些。审正南人尚未到,便起着心思要和师傅平 起平坐了。” 颜良回道:“袁公得书即行之,意在勉励后进,整顿军纪。末将以为审先生此 议确是必然之举,端正尊卑,上下不逾,各谨其责,乃能令行禁止。之所以告诉先 生,非是担心先生会因言语不慎而激怒袁公,先生对袁公恩义深重,袁公肚量宏阔, 也不会对您太过苛刻。末将只是不愿让其他人看到听到你和主公过于亲重,从而让 小人得隙狎近主公。主公欲成天下之主,就必须和臣下保持距离。天子自谓‘寡人 ’与‘孤’,非其所愿,却是必然。” “颜将军,不欺吾也。”田丰闻言,些许不悦顿时抛诸脑后,悦然望着高干, 道:“元才,我军有此信勇之将,实乃袁公之福啊!” 高干怔然,旋含笑颔首道:“元才拘泥一私,却是识短了。”又对颜良拱手道 :“多谢颜将军赐教!” 翻上山冈,但见碧天澄淡,长云纵横,东下平阔苍茫,百马驰骋。 远处,袁绍高声道:“元皓先生,是你么!” 文丑忙令手下列阵,一时间百枪林立,刃尖光耀炫目。 田丰夹马下冈,来到袁绍马前,欠身道:“袁公一别三月,吾归心似箭啊。” 袁绍闪了颜良一眼,随即淡淡笑道:“见到元皓先生,本侯这心里可踏实了许 多。” 田丰含笑道:“看到袁公精神抖擞,吾心亦为之一快。”袁绍哈哈大笑。 高干下马拜伏:“陈留高干拜见邟乡侯。” 袁绍难以置信,大喜道:“元才?!”下马端住高干双臂:“让舅舅好好看看 你!” 高干仰首道:“舅父,外甥千里迢迢投奔您帐下来了。” 田丰下马道:“袁公,元才从西蜀来西京考察,与吾偶遇,相叙甚洽。元才文 武秀出、才思过人,可堪大用!”高干的从兄高靖时为蜀郡都尉。 “好好好,来了就好。元才你起来说话。”袁绍看着清秀白皙玉树临风般的高 干,想起早逝多年的姐姐,不禁戚然感慨:悠悠岁月如奔,晚辈都长大成人了。 “舅父,外甥最后一次喊您舅父……”高干抑住眷慕之情,“从此敬称您为, 主公。” “高家有男如是,本侯之大幸也,好,本侯收下你了。” 高干一礼,问道:“敢问主公,何不东取冀州?” 袁绍一笑道:“元才可有妙计?” 高干道:“元才不知此刻冀州形势如何,还望主公明告之。” “好个知情而后动。”袁绍赞一声:“我们过去那边详谈。” 袁绍手指处,河水岸边,一株柳下。 也不待其复令,哒哒蹄声如雨,文丑颜良分率部曲迅速奔至距柳树百尺处布出 互钩阵。 袁绍走到柳下道:“先生,本侯想先听听长安方面的情况。” 田丰道:“夏四月中董卓入关后,便在长安城东结垒自居。在食邑郿县,(郿 侯)董卓还有一住处,号称郿坞。去岁少帝落驾长安不久,王允为建造此坞,便在 西去一线二百六十里地面上,陆续安置了近二十五万西迁百姓,并沿途开垦了大量 荒地,农兴则百事兴,如今京西经济已初显规模,随着各色手工作坊的发展,亦新 兴起了不少繁荣市集。王允搞内政确是一好手。至于郿坞,吾没暇过去,元才倒是 实地考察过。” 高干接道:“郿坞,基高一丈,高厚七丈,周回一里一百步,积谷为三十年储。 回长安后,董卓曾率公卿以下亲自视察过一次,他施帐幔饮设,诱降北地反者 数百人,于坐中杀之。先断其舌,次斩手足,次凿其眼目,以镬煮之。未及得死, 偃转杯案之间。会者战栗,亡失匕箸,而董卓饮食自若。诸将有言语蹉跌,便戮于 前。 又因为西河太守崔钧起兵山东,乃收其父故太尉崔烈入郿狱,锒铛铁锁。时在 座诸人莫敢劝之。董卓乃放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故民间 叫郿坞作万岁坞。“ 袁绍不胜唏嘘:“崔公花甲之龄受此折磨,焉能存活?”崔钧曾为虎贲中郎将, 乃袁绍的前任,二人素来交厚。 “袁公所料不差,那董卓确有篡国之心。”因崔烈这太尉是花钱买来的,故田 丰心里不以为然,便把话回到主题上来:“到西京后,董卓稍诛关中旧族,陷以叛 逆,尽没其产。关中豪强人人自危,竞先阿附。得百姓惧从,董卓便以弟旻为左将 军,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其子孙虽在髫齓,男皆封侯, 女为邑君。又,其车服近乎天子,长安诸臣工皆敢怒而不敢言。适逢行前长安地震, 左中郎将高阳乡侯蔡邕规劝之‘地动者,阴盛侵阳,臣下逾制之所致也。前春郊天, 公奉引车驾,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远近以为非宜’,卓乃改乘皂盖车。” 袁绍赞道:“好个蔡大儒!” 高干深服他这位老同乡(圉),道:“邪不压正,正以理胜。去岁,蔡大师上 奏:和安顺桓四帝无功德,不宜称宗,又恭怀敬隐恭愍三皇后并非正嫡,不合称后, 皆请除尊号。‘无功德’三个字可不是随便可以说的,弄不好就会诛灭九族。可蔡 大师他就敢管皇家的事,就敢放言。” “所谓狂夫一言,社稷之幸。少帝准其奏,还亲书其奏呈悬于宫中,日夜惕厉。” 田丰借话谏言,他是在提醒袁绍夺冀州后不要脱离黎庶高高在上,要以民生为 计,要从善如流。 “刘协长大必成气候,实非我等之福。”袁绍语态平稳。 袁绍全不领会,反对刘协暗动杀心,这让田丰在心底直是喟叹。 “先生见过董卓没有?” “董卓把袁隗公及所有罹难的袁阀子弟尸骸全都移去郿坞,毋令人盗之。他如 此决绝,吾也没必要与之媾和。” 袁绍脸一沉:“老贼,我与尔誓不两立!”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是有一丝遗憾。 田丰续道:“从长计议,吾还是秘密约见过李儒一次,他话虽然说的狂妄,但 最后还是答应在明岁立夏之前,不会对山东用兵。” “明岁立夏,是何说法?” “这个李儒却没明说,他原话是这样的‘三年夏董公登基,如袁(公)有幸统 一北方,则鸿沟为界平分天下’。不过东归途经弘农,吾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要 说董卓百无顾忌,那也未必。举族迁居弘农的凤舞九天张济,他是保皇的,只要是 汉家天子,他就会去保全。董卓前番废黜刘辩,张济他正在邙山闭关,故未出面阻 止。此番,拥有二万家兵的张济是绝不会听任董卓登基的。董卓一时也奈何不得, 就只有等张济与蒯镜奇决斗之后,最好死在蒯镜奇手上,他才无所忌惮。” “如此说来,我们必须对付蒯镜奇,以保证张济性命安全。”袁绍展眉道: “先生这个情报很重要!” “吾还见过了王允。” “哦,此人助纣为虐,阴险毒辣,他有何话说?” “袁公误会他了。四月,董卓还长安,录入关之功,封王允为温侯,食邑五千 户。其固让不受。士孙瑞说之‘夫执谦守约,存乎其时。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而 独崇高节,岂和光之道邪?’王允纳其言,乃受二千户。温侯王允他是一心要做汉 家拨乱反正的忠臣呢!” “有他掣肘,这太好了。李儒和王允,这两方面咱们都要保持联络,在本侯统 一北方之前,董卓不能死,但也不能登基!” 田丰捋须赞道:“袁公此言甚是透彻!”顿了顿又道:“御使中丞皇甫嵩流连 酒肆,饱食终日。西京流传还其醉赋一篇:”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昼,袭其光也。 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 文人宜谨节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帜助其烈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 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审其宜,考其景,反此则失饮之人矣。‘皇甫嵩看似放 下屠刀,行将老木,其实不然。吾曾夜探其府,目睹其秘藏了一份郿坞构建图册。 袁公以为如何?“ 袁绍微微一笑:“有趣之极。暂也不要戳穿,留待后用。” 田丰点头称是,遂把话题回到当前急务上来:“袁公,吾在西京得到一个确切 消息,张杨乃是中郎将吕布的至交好友。” 袁绍笑意转寒:“此言当真?”夏五月末,就在臧寇离开泰山那期间,袁绍等 来了一支援军,故并州刺史执金吾丁原大将、接任寇奴出任西园上军司马的北上募 兵滞留的张杨。张杨率部离开并州,与南匈奴于夫罗部族,南下投奔河内袁绍。袁 绍遂还军延津,与曹操部合,并亲赴临淇西去不远的清水入河口,约见黑山张燕。 “千真万确。并且匈奴左贤王呼厨泉曾秘密到过长安。” “他两个是董卓的间?” “不错,董卓绝对不会容忍袁公统一北方,东西交恶是必然之趋,一旦战争爆 发,张杨和于夫罗乘虚发作,其凶险不用吾来形容,袁公也可想见。所以吾得知张 杨新附袁公的消息,即刻动身回来。” “那本侯可得好好用用这两把刀!”袁绍冷笑连连,他看着高干道:“元才, 董卓返居长安不久,公孙瓒引兵南下,外托征讨国贼,阴谋袭夺冀州。二军鏖战安 平,韩馥连折数阵,公孙瓒竟也不能完胜。因‘季夏之月,树木方盛,勿敢斩伐。 不可以合诸侯,起土功。动众兴兵,必有天殃‘,故舅父我在冀北交战这不到 两个月里一直未动。“袁绍哪是顾惜民生,而是在静等双方互耗,待其大伤元气之 际,再一鼓作气夺了冀州。”此刻,北面的公孙瓒已牢牢把握住优势,兵临邺城, 旬月之际。元皓先生,本侯已和张燕谈妥,他已答应出兵襄助。“ “须要提防张燕觊觎冀州。” “这是当然。按约定,黑山白绕部三万步卒东出黑山,屯漳、涉二水交汇之粟 窖邑;于夫罗的匈奴狼骑沿白沟北上,屯于黄泽;曲义则离开斥丘的驻地(邺城东 北),向西进发。张杨部随本侯行动。不过,他二人既是内间,少不得要多使使他 们。本侯这就传令于夫罗渡荡、洹二水,进屯漳南三十里坡。呵呵,元才你以为如 何?” 高干正颜道:“元才为冀州百姓,感谢邟乡侯的仁心慈意。” 袁绍暗喜孺子可教,故问:“何来此谢?” “元才析主公之安排,感受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胡马狼族战力远超我中 原士兵,古有雄山险隘万里长城,胡人方不能肆虐中原,如今于夫罗突至冀中广袤 平原,其锋锐不可当,只要其兵力达到三千,韩馥便不敢与之硬碰。加之四围之势 渐成,主公只需一二能言智士,便可说降韩馥。兵戈消减,冀州氏庶当归心与吾主。” 田丰见袁绍望来,一笑道:“吾可未曾言过。” 袁绍甚喜:“元才此言,和符图所进相合,本侯也正是这样部署的。元才,本 侯派你去邺城劝降韩馥,你可有胆气孤骑往之?” “主公有令,焉敢辞之!”高干朗声道。 “好好,本侯又怎会让你孤身涉险。你到了邺城,便去找韩馥的通粮督官荀谌 荀友若,他是本侯派去冀州的间。”荀谌乃荀彧四兄 正说话间,从西边远远传来鼓吹,少时便闻金锣乱响,人声沸沸,数百艘战船 沿着北岸一线开来。那是赵浮、程涣率领的的一万冀州水军。 文丑颜良二将走上大堤,守在袁公两侧,插枪擎弓手持雕翎,目锁大河。 主船楼台上,一将侧身遥望袁绍等人,复又纵意大笑。 袁绍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便率众人下堤,向大营驰去。 甫至营门,一道灰影闪出。 颜良无想,铁枪已然刺去。 火星一爆,那人斜退去数丈,贴着泥涂木墙,勉强开口道:“好枪法。惜非吾 主敌手!” 颜良冷然道:“尔主何人?” 华龙傲然不应。 袁绍认得华龙,含威叱道:“可是苍岩十绝剑之张铁?” “十绝剑不复存在,我乃华雄将军帐下走卒华龙,见过侯爷。” “哦,华雄的人。”袁绍微微一笑,“他死了好久。” 文丑喝一声,催马挺枪要取华龙性命,他是在华雄手底吃过大亏的。 “武强!”袁绍止之,乃道:“汝找本侯何事?” “报效而来。” “以何荐身?” “我知道,◎◎◎◎的下落。我还知道邺城有个秘密,那是代汉令主的谶示。” “好!”袁绍认出口型,抑制不住心跳,连说三个好,方才冷静地道:“随本 侯入营。”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