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梁鄂性急强护行骗少女 程啸心善相助作贼孝子 且说杨程啸行了一日,天色已晚,当夜宿店。饭间,却听旁桌一女子正在哭泣, 声音甚是悲切。杨程啸正欲上前问其原委,却见那女子缓步向他这边走来。 待那女子走近,方看清她的容貌,但见她: 柳眉弯弯,眉头紧蹙含忧愁;秋波莹莹,泪眼光耀掉珍珠。粉面低重,花容露 水梨花带雨;杏腮霞生,彩云披月海棠醉日。秀发蓬乱芳泽散,舒耳玲珑青簪伴。 朱唇轻动泣声凄切,纤腰袅娜香肩动抽。素罗步裳笼玉雪,淡黄软袜衬弓鞋,真是 :丛中断翅花蝴蝶,林间离母孤羔羊。 只听那女子泪声道:“大哥,你能否帮帮小女子吗?” 杨程啸忙叫那女子坐下,关切道:“姑娘何需我帮忙,亦说无妨。” 那女子道:“我本湖南人士,先父死得早,先母便另嫁了他人。可先母在两年 前过世后,继父就开始嫌我,去年底更是把我骗到这里,卖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陈 员外当小妾。我自命苦,也就认了,可这陈员外和他原配夫人却不把我当人看,整 天辱骂我,毒打我,我实在不能忍受,便在前两天趁机逃出了陈府。陈员外却又怎 会甘休,他命府内打手四处抓我,我有几次都差一点给他们抓回去了。你看这里, 就是他们先前毒打我留下的疤痕。”说罢即挽起双袖,果见有几道伤痕。 杨程啸心怒难忍,一拍桌子道:“走,我们去找他算帐,我当为你讨回公道。” 那女子忙道:“不不不,陈员外有钱有势,且有官府庇护,你与他强斗会吃亏 的,再说等你一走,他还不是一样将我抓回,变本加厉地折磨我。”那女子泪如雨 下。 杨程啸心道也是,轻问道:“姑娘,那你如何打算?” 女子沉吟半晌,轻喏道:“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一个 亲人,更是身无分文。不知大哥你能否借我一些盘缠,待我逃离这是非之地后再想 法还你。” 杨程啸忙从包袱中取出钱袋,打开来,见里面还有十八两银子,他分出十两道 :“这银子你就收下吧,也不用你还了。我有要事要办,须得留下一些,不能全与 你。” 那女子擦了擦脸上泪水,感激道:“大哥相助之恩,小女子永生难忘。”然后 即收银入怀,又道:“那陈员外的手下恐已找到附近,我看我得赶快离去,否则会 被他们抓回去的。”说罢即欲起身离去。 杨程啸忙道:“姑娘你孤处险境,很是危险,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那女子忙摇头道:“不了,我们萍水相逢,怎能让你辛劳。”然后即去。 杨程啸看着她出门的背影,轻摇了摇头,叹道:“又是一个苦命的姑娘。”然 后又复坐下来独饮,不提。 次日一早,杨程啸便起程东去,快到午时,已离涪洲不远,他腹感饥饿,便在 一路边酒店停下。 酒店到也不小,除店内摆满桌外,连店边空地上也摆了四张桌,杨程啸拴好马 匹,在店外一靠边的桌上坐了下来,还未叫酒菜,就听到店内有哭啼声传来。 杨程啸凝神静听,只听一女子哭声道:“大哥,那赵员外有钱有势,你与他强 斗会吃亏的,再说等你一走,他们还不是要把我抓去。到时候还会变本加厉的折磨 我。如你真想帮我,就借我一些回家的盘缠吧!待我逃离这是非之地后,定会想办 法还你的。”声音好是耳熟。 又听一粗鲁声音道:“他这个狗东西太可恶了,老子才不去管他是什么赵员外, 王员外?这口气老子咽不下,走,老子去帮你教训他一顿。”声音如雷。 杨程啸心中忖道:“这姑娘不是就昨晚向我求助的那姑娘吗?怎今日她又到这 里哭泣,还把陈元外改成了赵员外。”杨程啸猛醒,心底愤闷道:“原来她竟是一 个骗取钱财的骗子,我绝不能让她再骗他人。”杨程啸急起身向店内走去,连包袱 也不顾,让其放在店外桌上。刚进店门,又听那女子道:“大哥,算了,你要为我 以后想想呀!” 却见一四十左右的汉子满面怒色:“不行,老子今天决不能容他。”打量这汉 子,乃是浓眉大眼,褐面方脸,钢须乱扎,雄腰虎背,八尺有余躯长,身着一领灰 色粗布衣,腰系一条棕叶长麻绳。 杨程啸大声道:“这位大哥,你别信她的话,她是个骗取钱财的骗子。” 两人目光都聚到杨程啸身上,那女子立认出杨程啸,她面色微显惊慌,不过随 即便大哭道:“大哥,你千万不要信他的话,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骗,而 他更是赵员外的打手,是来抓我回去的,大哥你千万要救救我呀!”边说泪水边是 簌簌下掉。 杨程啸没想到她竟会反咬自己一口,怒声道:“你还敢巧辩。”却见那汉子浓 眉倒竖,眼露凶光,道:“你这狗东西太可恶了,老子今天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杨程啸大声道:“我好心提醒你,却给你当作驴肝肺。” “大哥,这恶人很是凶狠,我先去了。”那女子说罢便拔腿向外跑去,却听那 汉子大吼道:“站住!”那女子一愣,转过头来,面色惊骇道:“大……。大哥, 有什么事吗?” 那汉子从怀里取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你身无分文,能逃到哪?这点银两拿 去。”那女子暗松一口气,站在哪怔了怔,怯步过来。正欲拿银,却见那汉子取起 二两银子,神色微显尴尬道:“我身上就这点银两,我还是取回二两做为赌本吧! 待我赌赢后定会再给你一些。” 那女子向那汉子强笑一下,收下桌上剩余八两银子,就欲离去。杨程啸哪能容 她,一把拦在她前面道:“想走,除非把银两还与他。” 那女子双眼看着那汉子,一脸无阻,那汉子护住她:“你自去,他要是敢动你 一跟寒毛,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那女子忙向外跑去,出店门是还回头向杨程啸做了个鬼脸。杨程啸气得脸色铁 青,厉声道:“你真是愚顽,给愚弄了还替人强出头。” 那汉子一听这话,哪能容他,嗔厉道:“你这狗东西真是可恶,抓不到人就在 这里撒诈捣虚,老子今日不教训教训你难禁我心头之恨。”说罢即一拳向杨程啸的 脸部打来。 杨程啸怒气难消,又见这汉子实在蛮横,也不容他,右手一扬,直取他右腕阳 溪穴,没想到这汉子虽然粗壮,却很是灵巧,只见他手腕一转,反拿杨程啸神门。 两人片刻即交七八招,杨程啸反是落了下风。 杨程啸心中暗惊道:“没想到此人外表粗鲁,却是好手,在拳脚上我到不是他 对手。我和他既无仇怒,何必大动干戈。”想到这里,杨程啸便一下跳开,大声道 :“壮士果然好武功,我们都是受骗之人,何须撕杀。既然壮士不信在下言语,那 也作罢,告辞。”说罢即欲离去。 那汉子却不甘休,冷笑道:“你这狗东西,见不是老子对手就想跑,没这般容 易。”说罢又一招‘飞虎取心’攻了过来。 杨程啸气得全身发抖,心中作怒道:“真是蛮不讲理,看来今日不好好教训你 一翻,你还道我怕了你。” 只见杨程啸剑握右手,一招‘玉龙飞身’攻向那汉子。两人相交三四招,却听 那汉子惊吼道:“住手!” 杨程啸不知所故,停下手来。又听那汉子道:“狗东西,你这剑是哪偷来的?” 杨程啸愣了愣,大声道:“胡说,此剑乃家师所传之物,怎是偷来。” 那汉子满脸疑色,探问道:“你家师传与你的?那你说说你家师是什么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杨程啸瞪那汉子一眼,那汉子气得双拳发抖,不过他强 忍心中怒火,怪声道:“你和无量门是什么关系?那无量门门主黄炳民是你什么人?” 杨程啸微皱眉头,自肚里寻思道:“怎他会认得这无量剑,还说出我师父来, 难道他与无量门有什么关系?”心中立马把无量门中人都想了一遍,一个人立是浮 现在他眼前。只听杨程啸问道:“壮士可认得梁鄂此人?” 那汉子神色惊然,怔了怔道:“实不相瞒,我即是梁鄂,你是甚人?怎知我名 号。” 杨程啸紧绷的脸顿松,忙笑道:“原来是梁师兄,小弟乃是师父新收弟子,师 父曾在我面前提起过师兄你。” 梁鄂大喜:“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呀!来来来, 我两师兄弟喝酒。” 杨程啸也不客气,两人坐来。梁鄂取下一杯酒,酌满两杯酒道:“真没想到我 打的竟是我同门师弟,来,师兄我敬你一杯,以做歉意。” 两人一饮而尽,杨程啸余气未道,轻笑道:“师兄真是个豪爽之人,我们才动 干戈,片刻你即忘得一干二尽。” 梁鄂面色微显尴尬:“刚才之事都怪师兄我太过粗莽,只是我梁鄂从来就看不 惯那些欺凌孤弱,伤残世人的狗东西。我刚才还真道你就是那赵员外的手下,是来 抓那姑娘回去的,以至动怒。还请师弟海涵,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程啸把昨夜那女子行骗经过给梁鄂细细讲来。梁鄂听罢,拍案而起:“那狗 东西真是太可恶了,要让老子再遇见她,非打断她狗腿不可。” 杨程啸笑道:“师兄果如师父所言,性如烈火。” 梁鄂笑道:“真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还记得我这不肖弟子,若非当年我一时 鲁撞,到漓盈教去大闹一场,师父也不会把我逐出无量门。唉,这都怪我自己不争 气。对了,师弟,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可好?你又是怎么拜入我无量门的?” 杨程啸面转忧伤,心情沉重道:“师父他老人家已仙逝。” 梁鄂心如晴天霹雳,一把抓住杨程啸,叱道:“什么,师父已经死了?你快告 诉我师父是被哪个狗东西所害,我要为他报仇。”说话间,眼眶已有莹莹泪光。 杨程啸没想到梁鄂会这般激动,心中暗道:“当年师父把他逐出无量门,他不 恨师父,反是这般关心他,却也难得。” “师兄,你也别太难过,你听我慢慢说来。”于是杨程啸把黄炳民救他,又去 山上采药而被一灰衣高人打成重伤,重伤后又收自己为徒,把无量门门主以及无量 心经、无量剑传予自己的经过逐一道来。 梁鄂听罢,震怒道:“那灰衣人定是二师祖,要是让老子遇见他,非打断他狗 腿不可。” 梁鄂又抱拳道:“真没想到,师弟你竟当上了我无量门门主,今后若有事吩咐 要我梁鄂去办,尽管差遣。” 杨程啸忙笑道:“师兄言重了,其实要不是当年你离开无量门,这门主之位当 归你所有。” “我一介武夫,粗疏得很,哪能担此重任。师弟,你风华出众,侠义正直,是 这无量门门主最好人选。”梁鄂道,“对了,师弟,我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呢?” “小弟姓杨名程啸,先父即当年百灵堡杨正义。” 梁鄂愣了愣,嗔怪道:“你就是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恩将仇报、欺师灭 祖的娥眉叛徒。” 杨程啸闻言,心中好不舒坦,不过他知这也不能怪他。于是道:“我只是被大 师兄陷害,我峨嵋师父并非为我所害。”于是又把苏永皓取药归路毒害自己,自己 回峨嵋又被他诬陷的经过细细说来。 梁谔再次动怒道:“你师兄也是个可恨的狗东西。”话语一出,才感到有什么 不对,忙道:“当然我说的苏永皓,不是自己。” 杨程啸心中作笑,却未言语。 两人又喝了一杯酒,杨程啸道:“却不知师兄为何要在六年前到漓盈教去闹事, 难道师兄你与这漓盈教有何过节?” “一提到这漓盈教,老子就有气。那漓盈教主孟春莲简直就是一个风骚淫荡、 不知廉耻的贱女人,老子即是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也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杨程啸寻思道:“我看这孟教主也并非是什麽恶人,怎麽师兄竟这般痛恨她? 孟教主这般美貌,难道师兄因爱生恨。”他心中这般想法,却是不便如此问,只道 :“梁师兄为何这般痛恨孟教主。” “哎,这说来话长,其实我乃广东人士,年轻时,是这个广州府侬智商之子侬 应麟的心腹护卫。而那孟春莲,即是我主子侬应麟之妻。可这孟春莲却是个风骚淫 荡的女人。十六年前,大宋朝廷派来一个叫赵宗惠的郯王到我们广州府,以打探我 主公侬智商可有造反之心。于是,他便在府上住了一段日子,而我这主子夫人却是 春心荡漾,她见那郯王英俊风流,文武双全,便欲红杏出墙。郯王倒是对她无动于 衷,便自离去。而这孟春莲却不死心。她在为我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后不久, 便离她们而去,到京城去找那郯王去了。我主子乃是深爱着她。她走后,主子对她 万般思念,更是不忍看两个孩子失去母爱。于是便带两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来了中原, 以求孩子他娘能回心转意。可他在中原找了很久,也无那孟春莲半点消息。他想到 了郯王,于是又到京城中暗找郯王。后来才知这孟春莲确是去找过他,可被他婉言 拒绝。孟春莲只得离开京城,后便不知去向。我们几个护卫都劝主子别找了,早日 返回,主子终是答应。可我们在路经江陵时,却遇上了歹人。他武功绝顶,杀了我 们几个兄弟,又打伤了主子和我。后来我因晕倒使得那恶人误以为我已死,才得逃 此劫。醒来后,我发现主子不见了踪影,而两小郡主也不知去向。再后来,我得知 主子已死,便不敢一人返回广州,只得在外漂泊。此时,幸有师父收留,才有了一 安生之处。”梁鄂叹了一口气,又道:“哎,说来惭愧,当年我们虽与他们以兄弟 相称,却是贪生未能与他们同死。现在想来,真是卑鄙可耻。所以,我以后发誓, 定要找到那害死我主子的恶人和那贱女人,以给他们报仇血恨,还发誓要找到主子 丢失的那双胞胎姐妹。只是我梁鄂无能,这些年却未查到那恶人和两小君主半点下 落。” 杨程啸心里暗道:“听爹此前说,赵叔叔就是因为当年那侬智商之子侬应麟到 京城去暗地里找过他,才使得仁宗皇帝怀疑他与那侬智商勾结,蓄意谋反,以至下 令对这郯王府和腾王府满门抄斩。真设想那侬应麟到京城去找赵叔叔原竟是因为此 事,看来赵叔叔果真是他人陷害。这孟春莲倒是对我赵叔叔一往情深,难怪我取药 时她要我办的第二件事就是查找陷害赵叔叔的凶手。” 杨程啸笑道:“原来如此,可此事孟春莲也无太大过错,这最大恶人当是那杀 害你主子的凶手,师兄你又何必向孟教主使气?” 梁鄂狠狠道:“她还无太大过错?若非她当年丢下我主子和两小郡主独去中原, 我主子又怎会跑到中原,又怎会遇难。而正是因为我主子惨死中原,我主公才一怒 之下自立大南国,不久更是出兵攻打大宋。却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因此丧生,大南 国也因此而灭亡。这一切都因那贱女人所起,你说她可不可恶。在六年前,我意外 发现,我苦苦找了多年的她竟就在离我不远的漓江上,我怎能容她,便去大闹了一 场。她倒是没得到什么报应,反我却因此被师父逐出了师门。想来想去,我被师父 逐出师门又是那贱人之故,老子以后有机会一定还找她报仇。” 杨程啸轻轻笑了笑,却未言语。 两人痛饮许久,梁鄂抢着付了酒钱,自去。 杨程啸走出店门,方才想到自己包袱还放在外面桌上,他忙过去,却是哪见踪 影。杨程啸叫来小二问道:“小二,你可曾见过这上面一包袱。” 店小二道:“好象刚有一跛脚男子来过,不知是不是他拿走了。” “他往什么方向去了?”杨程啸迫不及待道。那店小二指了指东北方道:“好 象是去了那个方向。”杨程啸急解开马绳,飞身上马,向东北方向驰去。 一盏茶时,便见一男子抱着一包袱一跛一跛的走着,看来他就是那店小二所说 之人,那人听见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拔腿就往路边树林中跑去。杨程啸怎能容 他,他收缰下马,飞步赶去。那男子不会武功,腿又不好使,三五步便被杨程啸给 逮住了。打量他,乃是突睛骨脸,翻鼻乱须,四肢干瘦,上着一领破布衣,脚踏两 只烂草鞋。三十四五年岁,七尺左右身长。 杨程啸心中作怒,提起拳头。一拳下去,便见那男子右脸立是青肿起来。直痛 得他大声惨叫。杨程啸还不解气,又欲一掌,却见那男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壮 士饶命,小人这么做也是情非得以呀!”那男子连声求饶。 杨程啸见他腿脚有残,刚才又打了他一掌,心中怒气消去大半,不忍再伤害他。 杨程啸厉吼道:“你做贼还有什么情非得以?” “这是小人平生第一次做贼,可也因小人家徒四壁,家母又重病在床,无钱抓 药,才出此下策,壮士你就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你打死小人到也无碍,只是家中 老母却无人赡养。那男子说得极为赤诚。 杨程啸心中一震,微皱眉头,疑色道:“你真是因家母无钱抓药治病才来作贼?” 那男子举起右手来:“小人对天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和我一起到 我家中看看,我家离这里不远。这里,我现在就把包袱还与你。”说罢急递过包袱。 杨程啸见他不像说谎,可又因昨日才被欺骗,不免多了几分戒心,于是接过包 袱道:“那好,你带路,我要去你家中看看,你若胆敢欺骗我,我绝不轻饶。” 杨程啸跟着那男子走了半柱香时,便见前面有二间破烂的草房。走到门前,见 正屋内墙土松散,灰尘铺积,墙角处有一稻草铺就的简陋床铺,上面堆着不少破烂 衣裳,倍显狼籍。 刚跨进门,便听内房传来微微呻吟声,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却见那男子 急入屋内,关切道:“娘,娘你怎么了?” 只听一苍哀的声音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咳咳咳咳……。脸上肿成这个 样……疼吗?” 那男子道:“娘,孩儿没事,孩儿只是在给人做工时不小心跌了一交。娘,倒 是你的病,却是越来越重了。”杨程啸已能隐隐听到那男子低泣声。 有听他娘悲怜道:“儿呀,你本就腿脚不好,还为我的药钱这般辛苦劳累,咳 咳咳,你就不要再去抓什么药了,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活在世上也是一无是处,咳咳 ……只有拖累你。” “不,不,娘,孩儿是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那男子惨泪道。 杨程啸呆呆站在门口,只感眼眶湿润,心如钳夹,却是暗暗懊悔刚才那一拳的 冲动。 少时,那男子走出,示意杨程啸走开些说话。二人离开破房,杨程啸正欲说话, 却见那男子跪倒在地,盼声道:“小人实在因家境所逼才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行径, 壮士就饶了小人吧!小人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贼了。”杨程啸忙将其扶起,从包袱中 取出五两银子,递与那男子,轻声道:“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给你娘抓药,我相信 你再不会做贼。” 那男子一脸惊愕,却是不敢接下银子。杨程啸把银两塞到他手中,紧紧握住他 手道:“你好好保重,我有事得去了。” 那男子激动得无话可言,惟有热泪满眶地目送杨程啸远去。 待心情稍稍平静些,杨程啸才跨上马匹,向已不远的涪州驰去。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涪州。杨程啸打算在此改行水路去江湖第一大帮——龙头 帮,毕竟当年百灵堡事变时遇难的人当中就有龙头帮帮主龙天雄和彭长老,他要查 找陷害父母的凶手,当先从这龙头帮和少林寺着手。可一打听,方知这渝州到武昌 的客船须得后日才打这里经过。他此时身上却只有三两多银子,也不能自租一条小 船前往,惟有在此等待。 这日晚饭时,杨程啸心知自己银两所剩无几,便不再吃荤喝酒,自叫了一碗小 面吃起来。却听门前有一粗狂的声音道:“小二,给我来二两小面。” 杨程啸随声望去,那来者不是别人,即是他中午才一同共饮的梁鄂。此时梁鄂 也看到了他,笑喝道:“杨兄,真是巧啊,你也在此。” 杨程啸也笑言道:“梁大哥,快这边坐。” 梁鄂坐了过来,打趣道:“怎么,你也没钱喝酒了,老子今天下午手气不顺, 把那仅有的一两多银子也赌输了。” 少时,梁鄂的面端了上来,两人边吃边聊,却也一样尽兴。 饭罢,梁鄂大喝道:“小二,这两碗面记在我头上,待我下次手气好,赢了银 子方还与你。” 那小二认不得梁鄂,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太好吧!”梁谔虎眼圆睁,脸上 怒容顿起,他正欲站起,却给杨程啸一把拉住道:“大哥不必为这点小事动气。” 然后叫来小二,取出碎银,付给了他。杨程啸又道:“梁大哥,小弟我这里还有少 许银两,你就拿二两去应应急。”说罢便递与梁鄂。 梁鄂也不客气,收下银子,大声道:“待我有了钱,定加倍还与你。” 杨程啸笑道:“我们即是师兄弟,何以见外。” “杨兄真是爽快,我认定你这个兄弟了。”梁鄂一脸豪迈。 梁鄂因有事离去,杨程啸当夜则在这家店里住了一宿。次日中午,又见梁鄂走 进客店,他满脸欢悦,坐到杨程啸旁边,大喝道:“小二,来二斤牛肉,两坛好酒, 再多弄些下酒菜来。” 杨程啸忙道:“梁大哥,随便吃点便是,何必奢侈。” 梁鄂道:“没关系,老子今天上午手气好得很,用你昨日给我那二两银子翻了 身,哥哥我高兴,当然要与你庆祝了。” 杨程啸微微一笑,没再阻止,两人把酒言欢,好是尽兴。 饭后,梁鄂从怀中取出十二两银子道:“杨兄,哥哥我今日赢了二十一两银子, 刚才用去一两,还剩二十两,你我一人一半。”说罢即把十二两银子放到桌上。 杨程啸笑道:“即是一人一半,就乃十两,却怎是十二两?” “另外二两当然是我还与你的,你快收下。”梁鄂大笑道。 杨程啸也不客气,从桌上拿了十两银子,道:“小弟我就取这十两,那二两还 是大哥留着。” 梁鄂把那二两银子塞到杨程啸手中道:“你非收下不可,不然即是看不起哥哥 我。我今日手气不错,现在还得再去试一试。”说罢即去。 这日下午,杨程啸到市场上去把马匹卖去,便自信步在涪州街头,涪州虽为小 城,却是繁闹,有诗为证: 砖砌高墙衬碧瓦,丹涂玉户挂窗纱。内庭桃李花竟放,幽道柳枝发嫩芽。 繁市锦街喧闹满,青楼客店响琵琶。春阳灿烂光辉耀,暖入城厢千万家。 此时,却见一俊俏少年走了过来,路经在杨程啸旁边时竟突晕了过去,杨程啸 忙一把扶住他,关切道:“小哥,你可好?”那少年瘫靠在杨程啸怀中,有气无力 道:“我……头好晕。”声音忧柔。 杨程啸忙道:“我扶你去看大夫。”那少年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我没什么大碍。”说罢竟自站稳,缓步向前走去。 杨程啸很是不放心,就跟在了他后面,却见他转过头来,笑笑道:“多谢大哥 相助,小弟真无大碍。”杨程啸笑了笑,停下脚步,目送他远去。 待那少年再走远一些,又见他回过头来,手扬起一个钱袋伸眉挥舞,然后做了 个鬼脸,便消失在人群中。 杨程啸心中一惊,顿觉那少年好是面熟,他急查看包袱,却见包袱已有一条口 子,里面钱袋已无踪迹。杨程啸猛想:“那少年不就是前日那行骗少女?我真是愚 拙,又着了她的道儿!”他急赶了过去,可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奔驰,她早无踪 迹。 杨程啸呆站在那里,眉峰倒锁,额蹙干痕,心中震怒道:“真是太可恶了,要 让我以后遇见你,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杨程啸缓步走在街上,心忖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连吃住都没了着落,却又 何谈到武昌去? 杨程啸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阵子,不知不觉已到江边。他坐在江边白鹤梁上, 想到当年父母被害之事,想到自己被大师兄毒害诬陷,被那女子骗财盗物之事,心 情好是烦闷,不光因自己和亲人受害,还因深感江湖复杂,人心险恶。他暗叹道: “为何人就不能用一颗敞开的心扉去面对他人呢?总是心存某种目的而故意伪装自 己,这样无益会使每个人都变得多疑善变,在相互交往时就不免就心存隔膜,怎有 信任可言?”想到这里,杨程啸轻轻一笑道:“梁大哥虽是行事鲁莽了些,但也是 个口快心直、重情豪爽之人。” 杨程啸望着浩浩长江,心中无限感慨,正是: 溪流春雨浑,冰雪玉泉纯。万水混一道,怎分浊与清。 杨程啸在江边坐了许久,苦思生计未果,他轻打开包袱,翻找里面东西,看可 有值钱之物。当他看到那个他与周铃定亲之物的银镯时,突想道:“周叔叔不就住 在这附近,我何不去找他,一来可帮爹向他问好,二来又可解去此时困境。”打定 主意,便到城中打听周程顺住处,然后径投周庄。 不到半个时辰,便到周庄,庄客问明来意,急去禀报。少时,就见一老者迎了 上来,那老者一见杨程啸,惊笑道:“贤侄快请,快请!” 杨程啸忙作礼道:“周叔叔,程啸此番打扰了!” “哪里话,自八年前百灵遇害后,便无你半点音信,周叔叔这八年里无时无刻 不在担心你呀!”周程顺满脸堆欢。 两人步入内庭。周程顺叫人端来香茶,又吩咐家丁去准备晚宴。周程顺坐到杨 程啸旁边,握住杨程啸手道:“八年不见,你已这么高,果有当年你爹风采,只是 当年你爹娘遭奸人陷害。这些年我四处查找这奸人,却是一无所获。 杨程啸心底顿生暖意,感激道:“让周叔叔劳心了,程啸不知何以为报。” “你爹侠骨义心,豪爽率直,周叔叔我今生难服他人,惟是佩服你爹。且你我 两家又有订亲,何以见外。只是当年百灵堡变故实是倚事,我当日又不在场,却是 始终不能想通这其中原委。” 杨程啸点头道:“这幕后主使确是设计精密,彭长老、龙帮主、净心大师三人 之死都实在蹊跷,难找出任何破绽,不得不使江湖中人怀疑这三人乃我爹娘所害。” 周程顺捉摸道:“这幕后主使可会是当年打死你太师父丹阳真人的林尊南,在 你爹寿宴当日,这林尊南就曾叫他徒儿雷廷远前来妖言惑众,以致引起众武林人士 对你爹娘的疑心。” 杨程啸摇了摇头:“我曾与这林尊南有过交往,他决非江湖传言十恶不赦的大 魔头。” 不久天晚,晚宴之时,却见一少女从内跚步而出,但见她眉色淡淡,秀目盈盈, 瓜脸桃腮,柳腰素体,很是可爱。 那少女坐到周程顺旁边,粉面低垂,半无言语。周程顺忙悦笑道:“贤侄,这 便是小女,也就是你未来妻儿。”然后又向周玲道:“铃儿,这便是从小与你订亲 的程啸。” 周铃羞得满面通红,她斜眼偷看杨程啸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脸上却泛起微 微甜笑。 杨程啸面色尴尬道:“周叔叔,实不相瞒,程啸已有心仪之人,恐我与铃儿妹 妹……” 周程顺脸色顿变,阴沉道:“你是说你不愿娶铃儿,想取消这门亲事。” 杨程啸沉吟半晌,用力点了点头道:“我心爱之人即是我爹娘所收干女儿李鸿 翔,我和她曾许下山盟海誓,要共度今生,永结同心。还望周叔叔成全。” 周程顺心中怒起,他一拍桌子,厉声道:“不行,此乃你爹与我共同所订,你 怎能违背你爹娘意愿,作一不孝之子。玲儿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由于拍 桌力道过大,使得盆碗里汤菜四溅。 杨程啸心中委屈,他欲把他爹临死前的话说来,可话到嘴边,却是住了口。他 心中寻思:“要我告知周叔叔,我爹在临死前也有取消这亲事的意愿,那在周叔叔 眼中,我爹不就成了一个不讲信义之人?我怎能实言。” 杨程啸久久无语,却听周铃“哇”一声大哭起来,周程顺忙轻抚周铃道:“铃 儿,你怎么了。” 周铃哭得更是伤心,只听她咽声道:“爹,人家根本不想娶女儿,你要为女儿 作主呀!呜呜!” “铃儿,你别伤心,你程啸哥不会这般无孝的,他只是还不知道你的好,等过 一段时间,他便会喜欢上你,娶你为妻。”周程顺一脸怜惜。 周铃破泣为笑:“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周程顺强作欢言,哄声道:“当然是真的,现在你程啸哥还有大事未办,待他 办完他的事后就会娶你的。” 杨程啸好是难堪,他动了动嘴唇,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周程顺沉吟片刻, 见气氛沉闷,忙笑道:“贤侄,刚才周叔叔火气盛了些,休要见怪,只是此是关系 到你和铃儿终生大事,不能草率。周叔叔也不为难你,我们暂不提此事,待你和铃 儿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周程顺端起杯酒,“贤侄,来,我们喝酒。” 杨程啸强笑道:“此事怎怪周叔叔,都是程啸不好。” 过了片刻,周程顺突问道:“贤侄,听江湖传言,你害死你师父,背叛娥眉派, 这是怎么回事?” 杨程啸把此事原委讲与周程顺,然后道:“我决未吞食那‘千命还魂丹’,可 在娥眉喝了砒霜却不中毒,此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周程顺凝思良久:“这会不会是你此前吃过什么防毒药丸。” 杨程啸心头猛醒:“我明白了。定是我去漓盈教取药时,这漓盈教教主给我吞 食得那颗防毒药丸起了效应。” 周程顺点头:“你大师兄做事深沉练达、阴险狡诈,你以后当千万提防。”周 程顺顿了顿又道:“贤侄,却不知你现在打算怎何。” “我打算明日即往武昌龙头帮,以查当年龙帮主和彭长老之死。” 周程顺思忖半晌,道:“我看你就在此多主几日,待我准备一下,与你同去。” 杨程啸点头道:“这样也好,程啸初涉江湖,很多事须向周叔叔请教。” “爹,我也要与你们一起去,你不要丢我一个人在家吗!”周铃娇声道。 “不行,我们有要事要办,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很是不便。”周程顺大声道。 周铃又呜呜哭了起来,泣声道:“不吗?我就要同你们一起去!我从小就没了 娘,爹你一走,我就一个亲人也没了。呜呜!” 周程顺阵阵酸痛,他轻声道:“铃儿,别哭了,爹带你同去便是。” 杨程啸微微摇了摇头,却是有口难言。 话不多说,三日后,杨程啸、周程顺、周铃三人便备足银两,自租一小船,沿 江而下。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