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 只有无情大火,才能做到真正的寸草不留。 虽然早已料到一切,明白一切,雷伏虎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这一切。现在,耳 中听到这四个平静的像冰块一样的字,禁不住浑身一阵颤栗,一阵抽搐。 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眉清神瞿,铁脸正气,仪态平静安详的中年人。 中年人双手空空并无任何兵刃,黑色蒙面巾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露出一双精 深狼目,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你!”雷伏虎嘶声叫道,“真的是你……” “呵呵,雷伏虎雷庄主,果然是眼力不凡!黑夜,又蒙了面,居然还是一眼便 可认出。”中年人微微摇头,轻轻叹气,“可惜呀,认出来认不出来,不都是一样 吗?” “你……伏虎庄与你们并无仇怨!” “当然。” “我雷伏虎也没有任何犯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中年人微微笑道,“何况,你曾经做过强盗。” “可是,我已经……” “你早已金盆洗手改恶从善,对不对?”中年人依然笑容满面语声淡淡,“但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你既然做过强盗,那就永远是强盗。哪怕只是做过一天的强盗, 那也是一辈子的强盗。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雷伏虎死死盯住面前这个好像永远平静,永远正义的人,“华 阳别墅,空云小筑,还有撼天堡,难道,他们也做过强盗?” “当然没有。”中年人笑吟吟款款说道,“其实,做没做过强盗,也并不是什 么很重要的事。他们当然还会有别的罪名。但是,你不同。” “我……为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还是真的忘了?”中年人再次轻叹,“你实在应该明白的。 更不应该忘记。别的也许可以忘记,难道连自己的父亲,也会忘记的么?“ “万民折!” “你总算有些明白了。” “可是,‘万民折’之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那又怎样?就算是过了一百年,又怎么样啊?” “可是,这十年里……” “整整十年了,并没有谁再追究过你,是不是?”中年人微微笑道,“不追究 并不等于事情已经彻底了结。而只是因为时辰未到。要追究你,当然要等待最好的 时机。那就是,对我们也的有什么好处。” “你……你们!原来你们是为了这百万灾银!” “你总算还不是太傻。百万银子不是小数,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的。为了它, 杀几个人,值得的。” “可是,这是什么银子!” “是赈灾银子呀!” “赈灾银子,你们居然也敢……” “呵呵,难道你不明白,赈灾银子跟别的任何银子,买东西都是一个价的!” “哈哈!”雷伏虎怒极反笑,“事关平阳一府十万百姓身家性命,竟然没什么 两样,竟然……” “呵呵,雷庄主,你不觉得你有些太多虞了么?”中年人缓缓除下蒙面黑巾, 抚髯轻笑,“你以为,除了这宗银子,平阳之灾就再没有别的办法赈济了么?” “银子没了,又如何……” “呵呵,没有银子,还可以再筹呀。”中年人低首凝视自己及胸长髯,淡淡道, “本来,百万灾银便该由南阳百姓头上加派的。这可是上谕,是圣旨!哪个胆敢抗 旨不缴,那就是灭门之罪呀!” “如此,我们四大庄院代南阳百姓捐出百万白银赈灾,倒是多此一举的了?” “岂止是多此一举,简直坏了大事!” “为什么?” “挡财路者死!”中年人依然微笑如故,平静如故,“百万灾银若由南阳百姓 头上加派,我们自可顺手牵羊,大大发上一笔额外之财。可惜,这条路却被你们给 堵了。” “你……你真无耻!” “你错了。”中年人并不发火动怒,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一变,“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本来就正常得很,又说得上什么无耻不无耻呀?” “你!百万灾银早已交给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 “这就要怪你们的方法了。你们的方法叫我们很是为难呀!本来,你们应该悄 悄交给我们的,可是你们却公然提出托付飞龙镖局押运平阳赈灾!这样一来,就搞 得南阳一府上下皆知了。我们想不认帐当然不成。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一口吞了, 我们又不是傻瓜白痴,这样会肚子疼的!所以,你们该死!” “哈哈哈哈……” 雷伏虎忽然长笑震天。 他发现,他到底还是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情。只要平阳十万百姓可救,纵然搭 上全家老小百余性命,那又算得了什么! 中年人倒被他的豪笑引得一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笑么,当然是开心的意思,高兴的意思!” “可是你不觉得,你笑得还是有些太早了么?” “哼!” “你别忘了,百万灾银,毕竟还在南阳。南阳到平阳,路不下千里之遥。听说, 路上可不算太平,拦路抢劫的绿林强盗不少得很!” “哈哈!飞龙镖局对付强盗抢劫的本领,我是绝对相信!” “但如果不仅仅是几个占山为王的绿林强盗呢?假若三山五岳各路妖魔鬼怪, 全都赶来抢这百万银子,飞龙镖局的人手和本领,是不是还稍稍差了一点呢?” “你……” “呵呵,既然风声已经出去,我们便将计就计,索性派出人手四处散布消息。 百万灾银尚在南阳,即将启运的消息,很快便可传遍江湖。来的人一定不会少 的。 呵呵!而我们,正好乘乱下手。你明白了吧?“ “你……” “本来,我们可以动用官兵来护镖的。你知道,南阳驻有两卫兵丁,监税钦差 龙公公可以全权调用。但那样一来,肯定会使不少不敢公然扯旗造反的武林豪强望 而却步。所以,你们把百万灾银交给飞龙镖局反倒最好。简直帮了我们大忙呀!呵 呵,我的话够明白了吧?” 中年人有些怜悯地望着雷伏虎,轻轻叹口气: “可惜呀,这结果你却是永远也不会看到的了。不过也不要紧。你现在就可以 想像到的。” “你们不会得逞的!决不会的!武林朋友不论黑道白道,但有半分良知,就绝 不会不顾江湖道义,不顾平阳一府十万百姓死活,对百万灾银……” 雷伏虎嘶声大叫。 “呵呵,好一个良知,道义!在百万白花花的银子面前,良心这东西,嘿嘿, 肯定是会发霉变馊的!你不相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 “你信不信都没有用。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不过,不管是谁,都会是竹篮打 水一场空忙。连一两银子都不会得到的。” “你……” “因为,百万银子是我们的。” 雷伏虎忽然感到,他现在还实在不能死的。 但是,他还能不死么? 他的左胸右胁已受重创。他的肺中,已经吸入不少的毒雾。他的左臂中了毒刀, 而且,毒将攻心。 假若,他一开始并未心存死志,那他一定不会伤到现在这个样子。假若,他一 开始便已明白这一切,他便不会心存死志。至少,他也完全有能力拼命逃出去。只 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要将这个惊天大阴谋公诸于世。 他的胸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气,杀气。 但是,还有用么? 他有些迷蒙了的眼睛中,忽然看到了火光。 艳若桃李的烈火,在他的庄院四处猛然腾起。 他的面前,中年人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不是伏虎庄的人。 伏虎庄男女老幼百余口,早已全都死了。 而这个人,不仅与他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还是他的至爱亲朋。这个人,是唯 一可以替他,替伏虎庄,替四大庄院四百余条性命洗冤复仇的人。是可以使一切真 相大白于天下的人。甚至,是唯一可以保护百万灾银平安运抵平阳赈灾的人。 这个人,在江湖上也许并不十分有名。 那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 尽管,这个人还很年轻。但他的武功心智,真才实学,甚至比天下武林十大掌 门,宇内八大高人,还要更加高上几分。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远在千里之外。 雷伏虎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深深的懊悔。一开始,就该想到他的。一开始, 就应该将一切都告诉他的! 那样,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星夜赶来。 那样,事情就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他没有。 可惜他来不及。 那么现在,还来得及么? 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尽快通知他呢? 雷伏虎实在想不出来。 他轻轻叹口气,雄壮伟岸的身躯终于缓缓倒下。 此刻,他的左胸右胁,伤口仍在,但却不再流血。血已结痂,痂已凝。头依然 昏眩,却已昏眩的有些麻木。使他感到麻木的,还有一只左手,一条左臂。 而唯独在他的心中,却依然清明,依然顽强,依然亢奋,甚至,充满了新的希 望。 他的双目大睁。 目力及处,烈火冲天,星月无光。 我不能死!决不能! 他的心在嘶吼。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