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野钓无人 冢园里,没有守护的人。 但是冢园附近,却有不少其他的人。 清凉溪边的一株大榆树下,坐着两个风霜满面的中年驮夫。两个人在乘凉,不 停地挥动着敞开的衣襟扇着风,赶驮骡用的小皮鞭斜斜插在腰带上。 不远处的田野里,两个农夫低首劳作,不时有悠闲的小调传过来。 两辆无蓬大车停在道上。赶车的两车夫怀抱长鞭蹲在地上,休息聊天。 好一幅安详恬静的乡间美景! 假若不是在这冢园附近,而在别处的话。 但偏偏就在冢园附近。就在伏虎庄刚刚变成冢园之后不久。 书生依然默然而立。没有说话,没有转身,甚至,连一直凝视着冢园的一双眼 神都没有动一动。 但是,他却发现了反常。 ——时已黄昏,炎阳早敛,天气并不是太热了。不仅不是太热,而且还有阵阵 凉爽的晚风徐徐而来。槐树下两个驮夫,又何须不停地以襟扇风?打扮既是驮夫, 驮骡何在? ——令值初夏,禾苗出土未齐,远远不到锄禾季节。却有农夫荷锄田间,锄什 么? ——两名车夫,绝非长程旅客。面上毫无长程风霜之态。若是短途,时辰已晚, 已非休息聊天的时候,何不早归? 更叫他感到不正常的,还是另外的一个人。 摇摇欲断的索桥上,一个人蓑衣斗笠,端坐垂钓。 但是,手里虽然握有鱼杆,杆上却无鱼钩鱼丝。无钩无饵,如何钓鱼? 他很快又发现,那些驮夫,农夫,车夫,表面上虽然都在作者各自的事情,但 一双双眼睛却无一时不在盯向那个索桥上垂钓之人。 他忽然感到了杀机。 不用说,眨眼之间,这安详恬静的乡间田园,便会变成杀气腾腾的战场,变成 充满血腥的屠场! 他明白了。 这些人,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这是江湖猎食者的一种后天本能。即使是一个 自命狭义行道江湖的英雄豪杰,面对凶险或者是利益攸关之时,也会很快生出这种 本能。这种本能,当然是同江湖道义,人情事理,还有天道王法等等完全相悖,完 全背道而驰的。 事到临头,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杀掉对方,保护或是争取自己的一切利益! 现在,他们想要杀谁? 他的眼角,向那个垂钓的人瞟了一瞟。 那人依然端坐,依然垂钓,依然一动不动。 他不动,却有人动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乘凉的驮夫,锄田的农夫,休息谈天的车夫,一个个全都变 成了杀人凶手! 农夫挥舞锄头,车夫甩动长鞭,两驮夫踢出的鞋尖上,忽然吐出三叉尖刺的机 簧。 六个人,一齐向着索桥上端坐垂钓的人猛扑疾攻。 最先攻到的是农夫与车夫。但就在他们全力疾扑痛下杀手之际,四个人的额头, 却忽然间一齐多了一个洞。 血洞。 血洞中鲜血飞溅,喷射在刚刚扑到的两驮夫身上,喷了一头一脸。 两驮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逃,忽然却被一物缠住了脖子。 鱼丝! 那垂钓者的鱼竿上,本来是没有鱼丝的。 但两驮夫的两根脖子,又确实是被鱼丝紧紧绞住。 一个农夫仍未死绝,挣扎的身躯抽搐成一团,但一声也叫不出来,只有喉管里 发出“格格”之声。舌头一寸一寸慢慢伸出口外,脸色渐呈猪肝。 索桥上,垂钓者依然端坐,仿佛根本就没有出手。这时,忽然悠悠道: “上钩勒!” 手中鱼杆信手一扬,死了的两驮夫同时被摔落桥下。 索桥依旧。溪流依旧。 只不过,索桥下的潺潺溪水,已经不再晶清。 白衣书生依然一动不动。 清凉溪边,满目杜鹃血红。 轻风。 杜鹃轻送。如雪白衣微扬。 书生仍在望着渐渐变得朦胧昏暗的冢园,身子一动不动,但却缓缓开言道: “野钓无人吴超然?” 不知何时,端坐垂钓的蓑衣人已经悄然来到书生身后三尺之内,闻声不觉一怔。 “你是……” 书生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倒似悄声自语道: “难道,你也是为那百万灾银而来?” 吴超然反问:“你呢?难道你不是?” 书生淡淡道:“我是。但不是为我。” “可是我不信。” “你为何不信?” “我……”吴超然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倒愿意相信你也不是。”书生轻叹一声,“你名为超然,其实远未超然, 是吧?” 吴超然默然。 也许他确实还未超然,所以,他手中的钓竿忽然甩出。 钓竿中,忽有鱼丝一吐,猛然缠向书生脖颈。 书生仍未转身。 但是,鱼丝却并未缠上他的脖颈,甚至连钓竿也已到了他的手中! 书生似乎并没有动。 吴超然大吃一惊,骇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告不告诉你都是一样的。”书生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因为,你根 本就不会听说过我这号小人物的。” “这不可能!你……” 他当然不信。因为刚才他已经出过手。出手仅一招,便被夺了钓竿。甚至,钓 竿早已易手,自己尚自浑然未觉。而这书生,仿佛连身子都没有动一动! 能在一招之间夺走他手中钓竿的人,天下武林屈指可数!这样的人物,又怎么 会没听说过? “我姓向,向天歌。”书生露齿一笑,“听说过吗,吴大侠?” 吴超然再次怔住。 向天歌这名字,还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而看这书生的神情姿态,又不像在成心 说谎骗人。主要是,根本就没有必要。 “我知道,雷伏虎雷庄主,是你很好的朋友。”向天歌缓缓道,“但是现在, 你的朋友惨遭灭门大祸,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而你,却在谋夺他为之灭门的百万灾 银!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吧?” 吴超然忽然冷笑:“你凭什么可以说,我不是在查找凶手替友复仇?又凭什么 认定,我是在谋夺那百万灾银?” 向天歌一愕,忽然抱拳道:“前辈教训极是。晚辈知错了。” 随即双手捧过钓竿,恭恭敬敬还给吴超然。 吴超然第四次怔住。 这书生如此年轻,武功心智如此高绝,已属难得。却又如此仁厚坦诚,真乃一 代大侠之风!不由恭然抱拳还礼道: “少侠高风,老朽钦服!” “不敢。”向天歌连连抱拳还礼,“吴超然吴大侠,晚辈果然没有看错你!” 吴超然慨然拊掌大笑道:“可惜乡野无酒,不然,为了今日之会,足该醉饮三 百杯!” “其实英雄论交,最讲究的该是一个‘神’字。有酒无酒,又有何妨?” “是是是!”吴超然再次开怀大笑,“杯酒在手,方能作豪言壮语者,那是庸 人蠢材!哈哈哈哈……” “吴前辈,晚辈日后或许有事相求。” “向小兄有事尽管吩咐,老朽必当尽力。” “只是此事晚辈尚在怀疑,一旦有了确信,定当拜托前辈。” “好。”吴超然肃然道,“眼下你有正事要办,这等守株待兔的勾当,就交给 老朽来办如何?” 向天歌不再客气,双拳一抱:“晚辈告辞。”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