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阳老店 南阳府。 方圆八百里第一大城。北据伏牛山,南滨白河,当荆襄与关洛交通孔道。富庶 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就不太平。魏晋南北朝时,南北两家常常交战 于此,连年兵祸战乱不断。 城大,是非肯定就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天灾人祸频降,贪 官污吏横行,老百姓活路实在不多。人为了活命,又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城南一条大街,两头两座大寺院,东首佛照寺,西头白塔寺。大街自然连着横 街,横街上小巷纵横交错,妖魔鬼怪出没,是个令六扇门中捕快班头望而却步的所 在。 南阳老店,要算这条街上最大的客栈。楼下饭庄,楼上和后院作客房。灾荒年, 南来北往旅客骤增,客店生意自然好做。 老店其实并不很老。店主姓阎,山西五台人,到南阳府来开这座客栈,也不过 五六年工夫。 南阳府山西人不能算少,阎店主要是想攀什么乡亲,随手便可扯出一大串。开 饭店开客栈的,摆地摊卖小吃的,店伙,杂役,长工佃户,吹拉弹唱,五花八门三 教九流,做什么都免补了有几个山西人。甚至,就连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几乎也 有一半是山西人。 问我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大槐树,当然就是洪洞广胜寺的那棵大槐树。洪武初年,全国大移民,往往都 在这棵大槐树下集中,迁徙。久而久之,北迁的人就都把大槐树当作家乡了。 山西地广人稠,广种薄收。洪武老皇爷为辟北疆,下旨大量南人北迁。北迁, 自然是由南向北,多迁往河北,大名,广平一带。但却没有向南来的。 往南来的那都是后来的事,当然也不是官府下令迁徙。首先在年代上就差得远 了,前后相差一百多年。往南来的大多是山西人。山西灾祸连连,年年都有人逃荒 出来,仅南阳一府就不下万户之多。 但是南阳就好了么?南阳自古富庶之地,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不同了。 南阳监税钦差龙公公号称“龙破家”,比起邻省的马阎王梁剥皮,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亩田无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仅余一斗完婚嫁,婚嫁未完人白头。” 就是这,也早已成了陈年旧话。如今连一斗也留不的了。除了要完正税,又凭 空地添了什么“提编”、“加派”、“萁敛”、“派括”、“算税契”、“折民壮” 等等额外的名堂,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山西天灾,南阳人祸。天下乌鸦一般黑。活下来就是朝廷顺民,活不了就只好 上山做强盗。一时间,天下的强盗骤然间多了十倍,流亡的饥民更是多了百倍!逃 荒要饭做饥民是迫不得已,落草为寇当强盗也是迫不得已,没什么高低上下之分, 也没什么光彩不光彩的。 差别是,做强盗总还能混个半死不活,流亡的饥民那就惨了,不是吃了上顿没 下顿这话,是上顿下顿都没有,饿毙荒野那是随时随地的事。 天灾不天灾人祸不人祸,死不死活不活反不反,阎店主实在管不了这许多事。 生意人念的是生意经。时逢乱世,财源茂盛之类的满口吉庆那是说也不敢说的, 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已是菩萨保佑上上大吉了! 不过呢,生意兴隆那倒是真的。天才刚过午,居然就有客人落店光顾了。 店门口,停下来三匹骏马和一辆华丽轻车。 马上三个人,两男一女。一位瘦骨伶仃的秃顶老者居中,左边是一位三十来岁 虎目炯炯的大汉,右手却是个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 少女翻身下马,上前轻轻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一身红色劲装,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几名店伙连忙上前接过马缰拉过轻车,两男两女四位客人缓步款款踱往後院。 客人住店,本该由店家引入客房安息。这几位怪了,不要人领不要人送,一进 门就直奔后院,仿佛对店中一切早就了如指掌。 世上人分三等九级,住店的客人自然也要分三等九级。普通客人,只需店伙领 入客房安顿即可,而身份高贵的,就得由客房总管甚至是店主本人亲自招呼接待了。 来的四位客人,虽然看不出什么身份地位,但那排场架势却是大得惊人。客房 总管不敢小觑,正要上前招呼,衣袖却被一个人轻轻扯住了。 总管一回头,见是本店帐房先生——阎店主的拜弟小诸葛孙亮。 南阳老店,虽说是阎店主开的,但实际上这店却并不全都姓阎。至少,该有一 半姓孙。当年阎店主由山西逃荒来南阳,千里迢迢饥寒交迫,假如没有小诸葛孙亮 仗义援手,别说开店,恐怕连性命都留不到今天!南阳老店至少有一半姓孙,这话 一点都不过分。 总管见识店主拜弟,自然不敢怠慢,微微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小心侍候他们!”小诸葛望着四位客人背影,满面簌然之色。 总管一怔:“他们是……” “贵客。” “贵客?”既是贵客,理当由店主亲自出面接待。眼下阎店主不在店中,那就 该由小诸葛出面招呼,为何…… “应该是他。”小诸葛眉头深锁,“不错,一定是他们!” “他们是……” “贵客!” 话说了等于没说。但总管又不好直接追问,拐弯抹角道:“那他们,应该得到 几等的礼遇?” “小心!” 两个字没头没脑,总管却完全懂了。 时逢乱世,住店的客人自然鱼龙混杂,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老天爷!除了王孙 贵胄官宦名流得罪不起,江湖武林豪客,更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这些人虽然身份 不高地位不尊,打打杀杀却是他们的老本行。一旦惹上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连四 大庄院这样的武林大豪,都可以叫他们在旬日之间庄毁人亡寸草不留,要踩平一座 小小客栈,那还不是凉水一杯小菜一碟? 所以,“小心”二字已经足以说明客人身份。 四位客人,当然都是武林人。 看看客人已经步入后院,总管不敢多耽,刚刚抬脚要走,却再次被小诸葛一把 扯住。 “祸从口出!记住,不说不问,不惹是非。” 也难怪,四位客人中,小诸葛认得两位。这两位,不仅是武林人,而且还是江 湖上闻名色变的大魔头! 花妖花似锦! 鬼手龙五洲! 这些人到南阳来干什么,除了阎王老子,谁敢多问! 小诸葛一阵阵头皮发麻,心里不住祈求菩萨保佑。 菩萨却没空来保佑他。 菩萨不来,麻烦来了。 四位客人刚刚安顿,阎店主回来了。 这个时候,店里又陆陆续续住进不少的客人。 客人有男有女,有结伴有单身,相同的是,一个个全都是风尘满面,听口音看 打扮就知道,全都是远道而来的长行客人。 南阳老店气氛紧张得要爆炸了。从总管到店伙,一个个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一 声不响忙得四脚朝天。阎店主和小诸葛心里叫苦连天,好像一场灭门大祸顷刻就会 降临。 这种时候,对于向天歌这种不知名的小角色,两个人自然一点也没有留意。 向天歌是由一名小伙计不声不响领进后院客房安顿的。由于没有马匹,又是单 身客人,在混乱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后落店的,是三位男客。 领头的黑衣大汉,一进门就像失了火似地大叫大嚷。阎店主才看一眼,就差点 吓昏过去!店门本就够高,他进来时还是的低一低头;店门本就够宽,他进来时还 是的侧一侧身。同行的两名蓝衣大汉,也都算得上精壮超常,但跟他一比,几乎就 成了十来岁的孩童! 这,还是人么! 三个人的背上,都背了包袱行囊,腋下全都夹了长型布包。不用看也知道肯定 是杀人家伙。 生意上门,阎店主不仅高兴不起来,反倒眉头紧锁一脸苦相,哼哼唧唧的象牙 疼。 难怪他牙疼。这些人,没有一个不像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大盗。凶横霸道蛮不讲 理,一语不合就动老拳亮家伙是很正常的事。稍有疏漏,谁敢保证不会闹出人命来! 说起来,小诸葛孙亮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尽管论真才实学连个三流小混混都 算不上,但毕竟是条地头蛇。狐朋狗友遍布府城大小角落,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既 称小诸葛,胆略心计必有过人之处,为阎店主倚为股肱梁柱当之无愧。 但此刻,就连足智多谋的小诸葛,也一扫平日精明潇洒之气,满脸凝重肃然之 色。点子实在太多太大,决不是他这等城狐社鼠所能应付的了的啦! 阎店主立刻感到,这几天的日子,恐怕是这辈子最难打发的了! 这些人,真的都是强盗? 天知道!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