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不说话 以前我喜欢用腊肉炒苦瓜,但后来发现用叉烧肉炒苦瓜更为合适,主要是腊肉 皆呈酱色,配在苦瓜里给人把苦瓜搞脏了的感觉,而叉烧肉就有些艳红,叉烧肉的 作法我至今不清楚,我想可能是使了食品色素的原故,一般说来我是不喜欢色素的, 它有背天意,但叉烧肉我还没有反感,似乎也仅是到此为止。用叉烧肉炒苦瓜,搭 配起来,一是青翠,一是艳红,搁瓷盘里煞是好看,苦瓜切成长片,叉烧肉切成圆 片,首先就愉悦了目光,至于其味道,那当然是不用说了,苦苦的香香的,颇能从 中体验人生况味。 比较而言,儿童与女子均不大喜欢吃苦瓜,因为儿童与女子都喜欢甜的生活。 可是,我很小就喜欢吃苦瓜,每年每年,我总是要我奶奶给我种上一畦苦瓜,苦瓜 开一种小黄花,其状如牵牛花,只是花瓣呈锐角,弥漫着一般浓黏的气息,之所以 不说芬芳,那是因为它并不芬芳,连蝶也是不大光顾的。苦瓜的清苦味儿,确实也 不招惹虫蚁,独自安生地过着清苦而淡雅的日子,这仿佛是一种人生的道理,大紫 大艳,易获红颜命薄,清清的苦苦的,却易于安平地度过如许阳光灿烂的岁月。 到了北京,我还是种起了苦瓜,是用花盆子种的,搁在阳台上,苦瓜的绿色的 藤蔓沿着我给它牵好的胶带攀援,让我的整个阳台都布满绿,在有太阳的下午,略 略抬眼看去,那是一团与天空相接的绿色的云。我买了一只笼装的蝈蝈,将笼子悬 在苦瓜的藤蔓上,那厮居然趁我不备,将一根粗壮得很的苦瓜的藤蔓给啃断,使之 几天后阳台上有了一大片枯叶。我种的这苦瓜,是我到菜市场有意买的一只老苦瓜, 留下它的种籽,搁在厨房的窗台上,春天里就种下了。但它结的苦瓜,我却并不吃, 它成了我的观赏的景物,我看那青青的苦瓜,它的柔润却斑驳的皮表,真像是某位 妇人流的泪,那泪滴凝固了,在欲滴未滴的时候。它仿佛真的是好命苦,故我不忘 给它浇水,悉心呵护。但其实苦瓜也不终生受苦,待到苦瓜成熟的时候,瓜的周身 先是黄起来,跟它的花朵一色,然后漫漫地红,且是从内面红起,红得鲜艳的时候, 蓦然地整个瓜炸了开来,像盛开的一朵红花,这时候它的红瓤包起的种籽,就悄然 地落了。令人想到,它的生产也是这样的壮丽。只是成熟了的苦瓜,却不再是苦的 了,与世俗的所谓苦尽甘来暗合。有一种美食家,专喜吃这样的甜苦瓜,拿青辣椒 爆炒,搁许多蒜蓉。而我则不吃这样的苦瓜了,因为像我这种死脑筋,总是不喜欢 吃异味的食类,比如苦的黄瓜我不爱吃,自然甜的苦瓜我也不喜欢。 苦瓜可以用叉烧肉清炒,也有其它的许多做法。有怕苦而又想吃苦瓜的人,会 用开水把切好的苦瓜泡若干时辰,沥干再炒。也可以拿瘦肉、辣椒和蒜瓣炒苦瓜, 炒熟后并不吃,搁在冰箱的冷藏室里,待到第二天回锅热了,这样的苦瓜吃起来, 其苦味就被冲淡,且韵味绵长。一般不是那么喜欢享受视觉愉悦者,大可以如此做 来,它告诉你如何懂得好味道要慢慢地等待,像温柔的害羞的乡村女子。我知道, 人的味觉器官,感知苦味的方位在后,舌尖则是受用甜味,而体验辣味的则居中, 我们惯常用舌尖舔一下瓜果,就知其甜,而辣则悄后,苦则苦在舌根了。而舌根宽 阔,苦味就会久久地驻留。联系到人的命运,其根本是苦的,不论你如何的不服, 即便你甜得辣得如日中天,到头来仍是有着苦苦的淡淡的时光。所以,没有人对人 的味觉的排列提出异议,因为这是注定的。 苦瓜还有一个好优雅的名字,叫作锦荔枝,美哉丽哉,苦瓜性寒,其功用还有 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我想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了解苦瓜,其实大多的苦味的 东西,都是予人以善的,比如说黄连,它以极苦之味救人于热毒之中,苦瓜不及黄 连之苦,但其性相近。 -------- 人民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