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不愿做孩子的父亲(1)
莱拉溜达着正要从我的身边经过时,她肥大的裤子扣子松着,高帮运动鞋的鞋
带也散着。原来呈现青紫色的眼圈,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了。如果不知道她曾经被
打成乌鸡眼,你可能会认为她仅仅是看上去很累而已。
“嘿,你好吗?”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哦,嗨!”她说。停了一会儿,羞答答地,她歪过头看着我,“我是来要我
的超声波检测结果的。”
她显得有些激动,和所有即将迎来第一个未出世宝宝的年轻妈妈一样。但是又
不像其他的妈妈,她努力地使自己看上去不是太高兴,不是太急切。
“好极了!”我说,“肯定没问题,去要你的照片吧。”
“太爽了。”她说着,并魂不守舍地用力拽自己的头发。一个破旧的背包挂在
她的一只肩膀上,一串钥匙荡在她的屁股上,另外一把钥匙绕在她的脖子上,看上
去就像一个系着红绿蓝三色塑料编绳的参加夏令营的孩子。
“那么,是查尔斯陪你一起来这儿的?”我向后斜靠在南美洲的地图上,试图
避开尼加拉瓜到巴西的那排别针,莱拉也向后斜靠在对面的墙上,挨近电话的位置。
“我猜他不会来。”她说。
查尔斯挤不出时间来看他的孩子,我想知道莱拉此刻的感受,但是她没吐出半
个字。我们又在墙上靠了几分钟。
“怎么,你想和我一起去吗?”她说,“没准儿你挺忙的。”
我的确很忙。我刚刚看完一个病人,还有另外一个病人的病历卡等我处理,但
是莱拉已经向前迈出了第一大步。她请求别人能陪伴她。
“好的,莱拉,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吧。我可真想看一看这个小家伙。”
她耸了耸肩。“那好,走吧。”
我紧跟着莱拉那浅红的头发和破书包来到了大厅,转弯处的两间小屋有一个很
响亮的名字——围产期检测中心,我们在这里做超声波检查、羊水检查以及无压力
检查,我们所做的各种不同检测都是为了评估未出生婴儿的身体健康状况。
因为莱拉吸烟,所以她在妊娠期的最后几周内必须做几次无压力检查。护士将
在莱拉的腹部用蓬松的皮带安装一个FETONE——一种特殊的听诊器,当她躺
到皮椅上的时候,婴儿放大的心跳会在监测器的荧屏上以锯齿状线段显示出来。每
一次踢腿和扭动都会使婴儿的心跳加速,使棋盘式的检测纸带上多出一个小小的针
形图案。如果心跳随着运动能正常加速,这条纸带就被称作是“活性的”,我们就
可以放心了,因为它说明即使婴儿胎盘的血管因为莱拉吸烟而变得狭窄,孩子的心
脏仍然能够得到足够多的氧气。
因为莱拉很年轻,并且也没有任何异常的遗传史,所以她不是羊水检查的“候
选人”,这种测试我们一般只给三十五岁以上的妇女做,还有那些因为遗传异常而
有生育危险的人:那些患有类似唐式综合症的妇女,在分娩时需要强心剂或者有其
他缺陷的妇女,那些筛选检查显示可能有问题的妇女。做羊水检查时,孕妇的腹部
首先要被麻醉。然后医生在超声波的指引下插入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刺穿皮肤和肌
肉,穿透子宫壁,然后进入羊水区,一个充满液体包裹着婴儿的气泡。有时候,婴
儿会躲开针,好像他感觉到了侵犯一样。还有时婴儿会不安分地扭动着,看上去好
像针已经刺到了婴儿,他向我们发出了一个生命在早期遭受虐待的警告,但是我从
未见过一个婴儿因此受到伤害。少量的体液被取出后,要用消过毒的杯子送到遗传
检测实验室,由受过严格训练的医师培育这些细胞,然后耐心地等待细胞分裂。
正在分裂的细胞会呈现出随意的混乱形状,它们被提取、固定,染色,最后在
显微镜下进行观察研究。从这些细胞里提取的细胞核要被拍照;然后单个的染色体
要从照片中分离出来,再被成对地排列起来,进行计算和分析。每一个染色体都是
由其独一无二的或明亮或暗淡的条带组合模式构成,就像灯蛾毛虫身上的条纹一样。
人类细胞里共有二十二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都包含着很多决定婴儿某些未来发育
特征的基因,另外还有一对性染色体:如果染色体是XX,那么婴儿就是女性;如
果染色体是XY,那么婴儿则是男性。X染色体是母亲惟一能提供的性染色体;只
有携带X和Y两种性染色体的父亲才能决定婴儿性别。假如他提供了一个X染色体,
那么婴儿为女性。如果他奉献的是Y染色体,那么婴儿就是男性。
羊水检测的几周后,诊所会收到一组打印得非常平滑的已经排列好了的染色体,
看上去好像是一对对弯曲的通心粉扭动着布满了整页纸。一共应该有四十六个这样
的花体字,一对一对地单独排列。假如有一对被破坏了,那对孪生面条被搅碎了,
或者假如某一个染色体的一部分被折断后,又连在了其他什么地方,那么就会制造
出一些麻烦。我们对病人解释说,大概百分之八十五的早期流产是由基因异常造成
的。而且,每一百七十个新生儿中就有一个可能是有缺陷的,不过通常这些异常无
关紧要。有些时候这些缺陷是非常经典的:有一条多余的二十一号染色体,这预示
着婴儿可能会有唐氏综合症,或者是额外的X染色体将会产生凯氏综合症。性染色
体偏移的发生概率是千分之一,其结果会导致睾丸萎缩、肥胖,或者是轻微的智力
低下。假如有些异常发生了,那么我们会从婴儿的父母身上抽一些血,技术人员还
要进一步研究他们的染色体,把这些点滴线索拼凑到一起就会揭开基因的奥秘。然
后父母就必须决定他们的取舍了。
有些人的选择是终止一次毫无希望的怀孕。另外一种选择是不管会发生什么,
都要继续坚持。曾经有一对夫妇,尽管知道他们未出生的女儿将会是一个畸形并毫
无自理能力的生命,仍决定保住胎儿,直到把她生下来。如果这个婴儿能够活着生
下来,他们说,他们不是要做出什么英雄壮举,而仅仅是想抚养她,让她感到温暖。
假如发生奇迹,她存活下来的话,他们就会把她带回家,细心地照顾她直到她死去。
女孩的出生比预产期早了两周,活了三个小时后,在她父亲的怀抱里死去了。包括
她祖父母和三个护士在内的所有人都抱她,吻她,抚摸她。他们用毯子把她裹了起
来,粉红色的羊毛毯在她的下巴下面高高折起,然后给她照相。他们做了他们应该
做的一切。
我开门走进超声波检查室,莱拉跟在我身后。她把她的背包扔在了椅子上,转
过脸面对着超声波检查仪。我们有最棒的“模特”。它坐在角落里,像一位肥胖的
高级文官,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怪异的纽扣和一张像大屏幕电视一样的脸。
“哇噻,”她说,“就是那个东西吗?”
“是啊,华莱士医生一会儿要用这个传感器,”我指着胖胖的“手”的部位说,
“让我们看看你的宝宝。”
我们的病人们说,超声波检查很有趣。她们喜欢医生使用温暖而粘湿的仪器在
肚皮上咯吱咯吱压过,她们喜欢传感器滑过皮肤的那种温柔但坚实的感觉,微微有
些热,轻轻一点震动。当然,我们之所以做超声波检查,是出于我们对胎儿基础发
育的关心:婴儿是完整的吗?他有一个功能正常的心脏、一个健康的肝脏和发育完
全的脊髓神经吗?嘴看上去如何?整个唇部长得很完美,还是只有一个裂缝,一个
从嘴唇到鼻孔的开口呢?但是我们的病人们仅仅想看到她们的婴儿是完好无缺的、
健康的,在脉冲探测器的作用下大幅度地翻滚,并想游近监视器,就好像它们能从
那里向外凝视我们。
超声波检查也给了我们确定怀孕日期和计算预产期的机会。我们把超声波检查
结果,与根据母亲最后一次正常月经周期推断出的婴儿生长时间作比较。有时这两
个结果丝毫不差,婴儿的发育时间确实是按照月经期推算出来的那样长。但也有两
者相差很远的情况,婴儿发育时间要么比他长许多,要么短许多。有些妇女记不住
她们最后一次月经时间。她们不做最近一次或者间断的那次月经的记录,所以当她
们发现自己怀孕时,她们无法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最近一次月经是从哪一天开始
的?”也许就像莱拉,她们不会做什么记录,因为她们认为怀孕这种事只会轮到别
人头上。
莱拉在超声波检查仪前摆出攻击架势,双臂叉在腰间,头高高扬起,好像要向
敌对帮派中的某个女孩子挑战一样。
“那么,”她说着,轻轻翻起一只手指着机器的方向,“这个医生能看出是男
孩儿还是女孩儿吗?”
“现在可能太早,但是如果他能的话,他会告诉你的。”
我递给她一张单子。假如婴儿是个男孩,他的体外器官就能被辨认出来,但是
女婴生殖器的位置就显得有些隐蔽,不管是内阴还是外阴。有时,在婴儿发育早期,
女婴的阴户容易被超声波误认为是睾丸。我没告诉她这个医生技术很好,他能够通
过婴儿的心脏描绘出婴儿的最细小的血管,能够数清楚婴儿手指上的那些珍珠似的
骨头。假如找一位能辨别所有婴儿性别的医生的话,那么非他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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