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失踪(1)
9 月末,怀孕二十七周的莱拉已经遗漏了多次例行检查。我按照她给我的查尔
斯母亲的电话打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寄去的信也被退回,上写查无此人。
“你还要为她付出多少?”一个护士问,“难道病人就不能对自己负一点责吗?”
我找了一个叫丽塔的出诊护士,按照莱拉给我的住址,请她去贝里四十五号街
的公寓看一看。
丽塔回来说,在贝里四十五号街,查尔斯的母亲给她开了门,一个又矮又胖的
女人。问到莱拉时,她耸耸肩,同时摆摆手好像在说:“摆脱了他们感觉真好。”
她母亲说查尔斯和莱拉几个星期之前已经搬走了,她也没有问他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这和我无关。”
之后,丽塔又尝试着走到莱拉以前住过的公寓,但是住在那里的年轻女孩说,
不知道莱拉是谁,而且,女孩还很警惕,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丽塔问遍了整个城市,一些庇护所还有妇女中心,但是没有人知道莱拉。一些
女孩子倒是知道查尔斯,只是已有几个月没有看到他了。她们大笑,这家伙是不是
找了个可以管住他的女人?
在医务室的里屋,尼娜、艾米丽和我大眼瞪小眼。现在怎么办?我们在莱拉的
病历上作了一个大大的标记:“下次再来检查时,询问莱拉的住址。”她现在怎么
样了?逃避产前护理可不像是莱拉的做法。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失约过。她又吸毒
了?还是惹上了麻烦?
“你知道我不能只围着她一个人转。”丽塔脱下雨衣,抖落上面的雨水,解开
了头发,暗灰的发卷纠结在一起。“卷毛狮子狗。”她自我解嘲道。丽塔这次来诊
所是参加一周一次的高危产妇会议,这是医生、住院医师、护士、社工、出诊护士
的大杂烩,其中还有一个戒毒病人康复顾问。我们聚在一起讨论那些棘手的病人,
其中也包括怀孕的未成年少女。餐厅提供给我们面包圈、水果和浓咖啡,以使我们
提起精神奋力游出病人们所面临的困难沼泽。
丽塔是正确的,莱拉只是我们成山问题中的一个。走失的十五岁小孕妇,本身
就是自相矛盾的,这对她自己很重要,但是对我们她也许并非至关紧要。丽塔背着
黑色背包,穿着蓝色护士制服,整天穿街走巷,见过许多更为糟糕的事情。她毫无
争议地戴上了恐怖故事女皇的桂冠。
丽塔经常说,与一些病人现在的生活相比,我们的困难简直就不值一提。就以
我们的病人玛利亚为例,她住在城市中最糟糕的房子中。好像三年前,她怀孕了。
儿子出生之后,她没有被送到医院进行产后六星期的检查;不仅如此,她还于此前
不久与虐待狂的丈夫分居,现在连家门都不敢出。在她怀孕的时候丈夫曾打过她,
他现在还纠缠着她,打电话哀求她,说没有她就活不下去了。然而一个小时后,他
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暴跳如雷地叫喊,说她没有权利将他锁在自己的家门外。丽
塔坚持每个星期去探望玛利亚和她的儿子迈克尔,一来是检查她产后的恢复情况,
二来是确定她是否安全。丽塔对我们描述她是怎样穿过堆满钢针和塑料桶的院子,
又是怎样警惕那些中午在门口闲逛还盯着她看的男人们。玛利亚就像一个母亲那样
焦急地向外眺望,注视着丽塔,直到她走进门厅脱离险境。
玛利亚在法律上有权利禁止她丈夫进入,但他好像不吃这一套。“去啊,叫人
来告发我啊。”他在院子咆哮,然后就对着窗户扔垃圾。装着吃剩的三明治的湿袋
子被扔到玻璃上。空啤酒罐撞在墙上叮当作响,随后掉到水泥地上。“你这个臭娘
们儿,休想把我和儿子分开。”他大吼大叫,整个单元的女人都会给房门上双层锁。
他起草了一份诉状,想成为孩子的惟一监护人,声称他改好了,可以照顾自己的儿
子了。当然玛利亚没有钱和他打官司。她曾想出去找份工作但最终还是不敢。“去
哪儿呢,”她说,“哪儿可以让迈克尔安全地生活呢?”怀孕前她就在偷偷攒钱,
想要离开她的丈夫。但只要他一发现就会对其拳脚相加,直到她睁不开眼睛,脸颊
又肿又紫就像一个烂柿子。她去上班,他就去她工作的地方等着她,还骚扰她的同
事。“你知道她喝酒了吗?”他问,“她有没有看其他的男人?”玛利亚成了又一
个被人忽视的无力摆脱命运的女人。
一个星期三,丽塔正和玛利亚还有九个星期大的迈克尔呆在厨房时,突然有人
踢门。丽塔说玛利亚脸色煞白,上嘴唇立刻就渗出一层汗珠。她把孩子交给丽塔,
随即拿了把椅子顶住了把手。
“滚!”玛利亚大喊道,“护士正给我做检查,你给我滚开,离我远点。”门
外静了片刻,然后丽塔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吧。对不起打扰你了。”玛利亚的丈夫又等了一分钟,那是一段缓缓流逝
的平静的时间空白;然后他走出走廊,金属鞋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渐
去渐远。那时,丽塔还在想,“这家伙听起来礼貌多了。”他平和的声音也逐渐抹
去了她记忆中的粗鲁的敲门声。但当丽塔结束检查下楼时,她发现玛利亚的丈夫正
斜倚在栏杆上等她。
“你好,”他挡住她的去路咧着嘴笑道。他的脸色黝黑,脸颊皲裂,好像他从
事的是户外工作。头发光滑明亮,整齐地梳向后方。丽塔注意到他全身散发着须后
水的味道。他的鼻子短而扁平,当他微笑时,露出了更为细小的牙齿。丽塔后来还
讲了一些他的特征。总之外表上看,他还是挺迷人的。
“我希望我没有吓到你,”他说着,微微弯了一下腰,微笑道,“我只是想告
诉你。我是真的为玛利亚和孩子担心。”
丽塔站住了,双手紧抓住胸前的医药箱。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走开。她本应
该推开他走过去。她还应该说“你他妈地给我滚开”。
“我的小迈克尔是挺可爱的一个孩子,是吧?我想玛利亚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们的帮助。”这使丽塔警惕起来。不管她怎样理解,这句话都会使她成为
他的帮凶。
丽塔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
他很滑稽地半躬着身体,拖着脚,这姿势使他看起来既幼稚又笨拙。
“是呀,”他接着说,“玛利亚工作那么玩儿命,我担心她还没仔细考虑过。
我在为迈克尔着想。我是说,你怎么看这事儿?你是医生,只是给她们看病。我任
何时候都相信你的判断力,你不觉得玛利亚现在有些沮丧或者出现了其他问题吗?
她能照顾好迈克尔吗?”
“迈克尔看起来很棒,他被照顾得很好!”丽塔说。但却不由自主地加了一句,
“他很迷人。”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长得像我,”玛利亚的丈夫说着,转过身让丽塔看他的侧影,“看到我的大
鼻子了吗?”他大笑,双颊更加红润,头发更加黑亮,双目闪出光芒。够帅,丽塔
想。
“顺便问一句,”他说,”玛利亚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丽塔思考了一下。她确实说过。难道仅仅因为他可怕,玛利亚就矢口不提了吗?
可能除了这一点外,这人身上还是有着其他优点的。丽塔真的这样想,虽然她亲眼
看见玛利亚身上布满了被他打出的斑斑青紫。
“没有,”丽塔说,“我不记得她提起过你的名字。”
“我叫比利,”他说着伸出了手。动作既生硬又刻板。丽塔把手放到他的手掌
中,感觉非常温暖。他随即抓住丽塔的手,长时间地不放开。后来她感觉到那几乎
都有挑逗的倾向了。
“比利,”她又重复了一遍,“好了,我该走了,还有好多的病人等着我呢。”
她把背包往上拽了拽。
“嗨,我替你背吧。”他说着,在她还没来得及拉紧的时候就一把夺过背包。
当时丽塔很害怕。背包里没有装会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既没有针头也没有药品,只
有一些绷带、体温计、尿布还有一些胶布。但当比利走出走廊,站在阳光下殷勤地
替她拉着大门时,丽塔发现自己多虑了。很明显他没有恶意。丽塔走向自己的车,
他紧随其后,一直等到她打开车门。他递给她背包,然后闪到了一边。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的。”
当丽塔开车离去时,抬头看了一眼玛利亚家的窗户。她发现在模糊不清的玻璃
窗后有一张小小的脸在向外张望,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第二天,丽塔接到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玛利亚打来的。她听起来有些古怪,
说话速度过快,以至于丽塔不得不对她说,“慢一点,慢一点说。”
“你可能觉得他很好,但他其实是一个魔鬼。”玛利亚说,“你怎么能和他交
谈呢?你认为这样是在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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