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失踪(2)
丽塔费了好大劲才消除了她的疑虑。挂了电话之后,丽塔觉得她的担心是多余
的,甚至心想玛利亚是不是有点失控了。接下来的第二个电话是比利的。
“听着,”他说,“我现在就在公寓下面。我刚才去商店为玛利亚和孩子买了
点东西。你知道,如果我不在,他们会吃苦头的,况且现在婴儿乳品都脱销了。我
认为我应该雪中送炭,为什么不呢?嘿,我好不容易搞到了两瓶。所以我想知道,
你能否帮我忙把这些吃的给玛利亚送去呢?”
丽塔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因为有个护士吃惊地问她,“怎么了?”丽
塔摇摇头回答,没什么。于是她同意见比利,并把婴儿食品和杂货替他捎给玛利亚。
她对自己说,她在小题大做。那个家伙只是想为自己的家庭做些事情。
她开车去了玛利亚居住的单元,把车停在那儿惟一的一块空地上。她看到比利
正坐在停车场一侧的小块草地上的秋千上,用自己的大长腿蹬着地荡来荡去,嘴里
还哼着小调。当看到丽塔走出车子之后,他马上跳了起来,屁股下面的秋千猛地往
上一滑,接着就在链子上抖了起来。他迈了几大步,走到丽塔的面前。
“太感谢你了。你能为我和全家人做这样的努力真是了不起。”
“我只是帮你把东西捎到楼上去。”丽塔说。后来她告诉我们,当时她的心在
剧烈跳动,她觉得应该马上钻进汽车并且打电话叫警察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会那样想——可能是潜意识吧。但她并没有那么做。
“哦,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放在门厅了。不过你搬不动,你太瘦小了。”
“是吗?我倒要看看。”
“那么来吧,不要告诉我你是那种不喜欢男人帮助的女人。我认为你不是那种
女人。”
他顿了一下,然后冲她微笑。丽塔说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陷阱。
“我哪种女人都不是,但是我知道玛利亚命令过你不许进她的家。如果你胆敢
跨入家门,她有权叫警察来。”
“别紧张。她不会叫任何人的。我只是帮你把东西搬上楼,放到门口就走,我保
证。”他翻开手掌,微笑着,露出和他的衬衣一样洁白的牙齿。“喔哟,我保证,
就像这样,我一定会走的。”
他拉着丽塔的胳膊然后指引她,然后走到了通往玛利亚房间的两层金属楼梯的
下面。丽塔想要大叫,但是没有。又想把自己的大沉背包砸到他脸上然后跑掉,但
也没有那样做。
“那些杂货在哪儿?”丽塔环顾四周问道。
“唔,我忘了,我说把东西放到上面了,我等你等烦了就把东西拿上去放到了
玛利亚的门外,它们还完好无恙地在那里。我们上去吧,你敲门,告诉玛利亚。”
“不行,我不能让她那样做。”
比利犹豫了一下,看着她说:“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护士。如果你聪明的话,
就请你告诉她打开门。”
他抓住了丽塔的胳膊,丽塔当时吓坏了,没有力气挣脱。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
上楼梯。但是,刚到玛利亚的家门口,丽塔突然大叫道:“玛利亚!叫警察!来人
哪,快叫警察!”
下面的事情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我能记起的就是他在门外吼叫,告诉玛利
亚不要叫警察不然就杀了她,接下来玛利亚的门开了一条缝。他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咣当’一声在我面前把门关上了。”
丽塔如泥塑般在门庭外站了几秒钟。从玛利亚的屋子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又过
了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打电话叫警察,而且要快。她知道女人一旦甩掉曾经
虐待过自己的对象,这会使他们下更大的赌注。因分居这个实际行动而造成暴力升
级的事件早有先例。丽塔清楚这些,但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骗了。
她把书包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她拨通了911 ,报告发生了一起家
庭暴力事件。她告诉接电话的女警官马上派人来,否则她觉得比利会杀了玛利亚的。
两个警察仿佛用了一生的时间赶到了现场。
“警察!开门!”他们喊。丽塔给他们让开道,整个人僵硬在了那里。
“警察!”他们咆哮着,开始砸门,几乎快把门从门框上撞下来了,“快开门!”
“看在上帝份上,玛利亚!开门!”丽塔说。她听到迈克尔的哭声了,刺耳的
嚎啕。然后比利打开了门,双手掐着腰,咧嘴笑了。“出什么事了,长官?你们这
么吵,把我儿子都吵醒了。”玛利亚出现在他的背后。她穿着外套,抱着迈克尔,
他们的脸满是污痕和泪水。
“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做。”比利说。
警察冲进屋,他们深蓝制服上的扣子闪闪发光,当他们行走时,厚重的真皮腰
带“吱吱”作响。
“这儿发生了什么?”一个警察问。
“我是这孩子的父亲。我上来捎一些食物和婴儿食品。照顾整个家,你懂吗?
你有孩子吗,长官?”
丽塔仍旧呆立在门外。“玛利亚有禁止她丈夫进入的法律权力,”她说,“他
过去曾虐待过她。”
警察转向玛利亚。“夫人,他伤害你了吗?”
玛利亚低声道:“没有。”
比利摇摇头。“怎么样,我跟你们说过了。我刚才给他们捎了一些食物。”他
指着玛利亚桌上的杂货包装袋。“这就是我想要做的,还有看看我的儿子。现在我
可以走了。”他走近玛利亚,玛利亚往后退了一步,把脸躲在孩子的毯子后面。比
利噘起嘴吻了玛利亚,而玛利亚则厌恶地扭过头;然后比利又弯下身亲了孩子的面
颊。
一个警察把比利带下了楼,另一个留下给玛利亚做笔录备案。丽塔的心怦怦直
跳,她吃力地走下狭窄的楼梯和扔满了垃圾的台阶,匆匆忙忙地经过依然有男人来
回溜达的大门,经过布满针头、塑料袋的院子,经过挤满了孩子的滑梯,经过旁观
他们的妈妈们,经过警灯闪烁的警车,经过路边泛着油光的水坑,经过停车场上摆
得乱七八糟的汽车,经过臭气冲天的绿色垃圾箱,最终来到自己右前方有着小齿挡
护板的福特汽车旁。她的手还在发抖,几乎取不出钥匙了。
我们都明白了这件事情最终是怎么结束的。没有人再见过比利。我们都认为显
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搬走了。玛利亚同意了离婚。几个月后,法庭允许比利
在第三方在场时看望迈克尔。我们后来又在医院见了几次玛利亚,她好像挺快乐,
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丽塔也坚持定期去她家探望。迈克尔快一岁半时,玛利亚找了
个新男友。
一天,丽塔来上班时告诉大家,比利刚刚怒不可遏地冲进了玛利亚的住宅,杀
死了她。我们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有人在卫生保健部门工作一段时间,见
到也听到许多这种事情。即使是在离高犯罪率地区数英里远的郊区诊所,这种悲剧
经常上演,但我们对这件没有预料到的惨案还是毫无心理准备。“为什么?”当丽
塔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我们一遍遍地互相问。“为什么?”
虽然大家能熟记这些数据,然而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时,它们却显得那么的不
真实、不实际,灾难来得太近,就像一个从我们身边路过的女人,她吸引了我们的
目光,她的脸会让人产生近在咫尺的回忆。对于其他人而言,玛利亚只不过是又一
个家庭暴力的牺牲者罢了——此类事情也正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发生在和我们不同
的女人身上,发生在那些穷苦的女人身上,发生在那些享受福利的女人身上,发生
在各色皮肤的女人身上。但是这里面,我只认识玛利亚。我还在她怀孕九个月时跟
她开过玩笑,听过小迈克尔在她肚皮下蠕动的声音。我还在听到比利的事情时,替
她担心过,还记得玛利亚害羞的表情,还记得她是怎样给我们带来镶有葡萄干的巧
克力饼和巧克力片的,她知道我们喜欢这些东西。我们都还记得当时打电话为她寻
求妇女庇护所的情景,都还记得比利潜伏在候诊室的情景。我们还记得在高危产妇
会议上讨论过,女人在怀孕时更容易受到侵犯,享受福利的女人更容易成为虐待的
牺牲品,还有“郊区”暴力存在的现状。我们这些中产阶层也有着自己的故事。离
婚、争夺孩子的监护权或者在一场弥漫硝烟味的争吵中,我们中的一些也会有不寒
而栗的感觉。刀锋一样犀利的闲言碎语,工作时接到的恐吓电话。别回家,我等着
你呢。
丽塔说,还有一件事让她感到欣慰:警察把比利带走后的第二天,她去了玛利
亚家向她道歉。她说自己早就应该知道比利在欺骗她,还说自己吸取了这个终身难
忘的教训。玛利亚却成为了牺牲品。她对不起玛利亚,因为背叛了她,哪怕是一时
大意。丽塔站起身走到玛利亚面前,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到了毛衣下面骨头的
突起,还有身体快速的颤抖。“对不起。”丽塔对她说。
高危产妇会议通常持续一个小时。结束后,一些人会收拾桌面,把吃剩的面包
圈收好以备第二天食用。丽塔还和我们留在那儿,不急着走入门外的清凉细雨中。
她看起来很累。和我们一样,她也有自己的问题。她掏出笔记本写下明天的任务:
“在联络站那里停下,为吉美检查。拿食物给玛德琳。再去妇女庇护所找一下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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