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妮抱起了马文,她哭了
“嗨!”洛蕾塔打了个招呼,她脖子上戴着听诊器,一件印着酸果的工作服套
在白色衬衫外,听诊器上系着的粉红和淡蓝色的小珠子上写着她的名字。
“嗨!”瑞妮回应,她们两个走近马文的保育箱。
虽然我已经告诉瑞妮我现在十分忙,并且有戒毒科的人会护送她,但最终我还
是陪着她来了。我猜想自己是想看她逐渐振作起来吧。几年前,她那玩世不恭的放
荡曾让我恼火不已,我那时问自己,被瑞妮愚弄之后是否还会相信其他的病人。她
曾经动摇了我信任病人的信心底线。但是现在,我想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加入到能
赋予我力量去倾听她们心声的病人行列中。
洛蕾塔拍拍瑞妮的肩膀,她转过身来,两人面对着面。瑞妮今天身着盛装,但
是脚上却还穿着那双褪了色的拖鞋。嘴唇上抹了深红色口红,双眼上还涂了月牙形
的蓝色眼影。
洛蕾塔让瑞妮解开上衣。
“这就是抱孩子的袋鼠式,”洛蕾塔说,“把马文裸露的身体贴近你的皮肤,
他会感觉到你的呼吸,听到你的心跳,好让他调整自己的节奏。这样他会学会怎样
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瑞妮有点慌张地摸索着自己的扣子,洛蕾塔帮她解开了上衣。
“放松点,”洛蕾塔说道,“不要着急。”
瑞妮的手指还在发抖,洛蕾塔给了她一个突然的拥抱并且在她的耳边说了些我
听不到的话语。瑞妮笑了。“那我也来抱抱你吧。”
洛蕾塔从过道拽过一把转椅放到马文的育婴箱旁。她打开育婴箱的盖子,轻轻
抱起马文,小家伙被法兰绒毯子裹得紧紧的,既像一个小包袱,又像厚纸片包裹的
小羊腿,或者一个大面包条。洛蕾塔解开缠在他身上的管子和线,抱出了孩子。
“哦,我说伙计,” 瑞妮说道,“我真的可以抱他吗?”
洛蕾塔没有说话,继续解着孩子的襁褓,直到只剩下一块皱巴巴的硕大无比的
白色尿布,还有保护静脉血管的纱布。
“我最好还是别抱了。”瑞妮说,“你知道我今天有点发抖,最好还是别抱了。”
“你会做得很好的。”洛蕾塔说,“你是他的母亲,你会很好地抱住他的。”
“我可别把他摔了。”瑞妮又说。
洛蕾塔示意瑞妮坐到转椅上。然后她坐下了,上衣敞开着,露出了柔软光滑的
皮肤。洛蕾塔慢慢地抱起马文,她轻轻晃着他,把他放在瑞妮怀里。孩子的小手小
腿不时地抖动着,好像要振翅高飞一样。当他的身体触到瑞妮胸部时,小家伙本能
地往里钻,这个婴儿正在感受着母爱的温暖,那关系到他的生死。
瑞妮害怕了,全身在抖动。洛蕾塔则抚摸着她的胳膊和肩膀。
“放松,”她说,“全身放松。他能感觉到你在放松,然后他也会放松下来的。
嘘——嘘——”
瑞妮低下头,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深呼吸。洛蕾塔只是站在后面,
对于瑞妮能够完成这个看似简单但又极其困难的任务,似乎深信不疑。
我努力地去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努力地学习怎么才更具爱心。
瑞妮开始摇摆,用拖鞋鞋尖支撑身体前后晃动着,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
声响。她的后背弯了下去,然后放松了胳膊,然后她把胳膊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样她能把孩子抱得更紧。这让我突然意识到,她其他的几个孩子肯定一生下来就
被抱走了,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样抱孩子,直到现在她还不能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滋
味。被剥夺了哺育前三个孩子的权利和乐趣,难怪她对这次怀孕如此排斥和冷淡。
马文开始回应她。他把松垂的小脑袋拱进她的怀里,散发着热汽的小身子紧贴
在她的身上,这使妈妈身上的香水和宝宝的沐浴液蒸发并交织在一起。甜甜的味道
弥漫于空气中,笼罩着两个人。孩子的头发打着卷,深葡萄酒色,比他的肌肤颜色
重一些。他睁开润湿的双眼,头向后仰起,张开圆圆的、干燥的、还没有牙齿的小
嘴,他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饱经沧桑的祖先们的智慧,就像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世
事,无论怎样他都会爱着她。
她摇晃着,嘴里哼着小调,把马文赤裸的骨瘦如柴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裸露的皮
肤上。我和洛蕾塔悄悄地走开了,瑞妮继续摇着、哼着。马文睡着了,好像在连接
他曾经走过的和现在身处的两个世界的吊桥上摇荡。
当洛蕾塔终于狠下心让她把马文放回他的“房间”里时,我发现一滴眼泪滑过
瑞妮的脸庞,但她很快擦去了。我真希望那些怀疑瑞妮另有企图的护士们能亲眼看
到我目睹的这一幕:一个深爱着孩子的母亲,一个与孩子分别时满怀哀伤的母亲。
“明天再来吧,我们再来试试。”洛蕾塔说。
瑞妮久久地注视着马文。“明天再来看你,马文。”她说。
我陪着她走出门,去坐电梯回戒毒科。电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了
第七层,她不得不走出电梯,参加她的小组集会,服下一纸杯苦涩的美沙酮,回到
只有一张金属床和单个梳妆台的空荡荡的房间里。
“哇噢,真爽。”瑞妮说着对我笑了,兴奋得像刚参加完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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