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来自贫民区的姑娘 萨拉·帕尔默 她坐在汽车后排的坐位上,说话象放连珠炮似的。我们的车子正要开出她的家 乡,明尼苏达东北部的一个小镇。这里的人口大致二千五百人。我们现在要去埃维 列斯机场,接着还要去德卢斯。 萨拉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两个男孩,十岁和八岁,再加一个六岁的女孩。萨拉 今年二十七岁,没有结婚。 “我的外公是爱尔兰移民,外婆的老家在挪威。外婆结婚时才十六岁,那时外 公是个伐木工人。他们在草原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后来这两个孩子都死去了,那 时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到医生。” 我的继父是个矿工,在铁矿上工作。他和我妈生了两个孩子。我是在我母亲两 次结婚之间出生的。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她第二个丈夫的孩子。两个姐姐 是她头一个丈夫生的。我们兄弟妹妹八人,共有四个爸爸。 因为我妈是个酒鬼,我们小孩就到处受气,在学校里经常受人欺负,挨打。到 小朋友家的院子里去玩,人家的妈妈也会出来大喊大叫,让我们滚开,说我们不好, 是帕尔默家的孩子。我从小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打十四岁我就和一些朋友到处流浪,吊儿郎当过日子。后来我搬到比尔家去住, 跟他和他的父母亲一起住。比尔是我儿子乔仪的父亲,但是当我怀上了乔仪后,我 就跑到明尼阿波利斯我姐姐那里去了。我不愿意嫁给比尔,就因为那完全不是我当 时的理想。比尔的父母亲倒是很欢迎我,我给他们看孩子,让他们上街去喝酒,所 以他们很满意。 比尔的父亲在希宾矿上做工,他的母亲是个酒吧间的女招待。我的继父也在矿 上工作,我的母亲也是酒吧间的女侍。你看糟糕不?我现在就在我妈工作过的酒吧 间做事。 我上学时几次跳班,因为我聪明,我天生就聪明。这是遗传。我外婆十六岁做 老师,我妈十五岁就中学毕业。真的,我妈当年可聪明啦。或者说现在也还很聪明。 不过现在她老了。 我小时总是哪儿能住就在那儿呆下,直到人家撵我走。有时我会躲在别人家地 下室里,直到被人家的父母逮着才“滚开”!那时我人太小,装不出十八岁的样子, 没有法子找工作。我十四岁那年夏天,我给一个妇女看了三个月孩子,那是1964年。 信不信由你,那时我们还不大懂吸大麻精的事,我们当时认为了不起的是法伊弗啤 酒(笑)。 我第一次找到事做是十六岁。那时我带着乔仪住在明尼阿波利斯,我在“白城 堡”停车场找到了一个工作,给顾客往车上送饭。后来我又在饭店做过服务员、厨 子,还在酒吧间干过女招待。我到人家办公室去干活,差一点没得神经病。 这些年来,我一心只想把我的孩子抚养大,教育好他们。我想让他们获得我们 大家都需要的安全感和教养,让他们能够健康地成长起来,这样我们就不会走上歪 道。人如果不能经常得到抚爱和安慰,心灵就会受到极大的创伤。自从我怀上了第 一个孩子,我的主要目标就是要做个好妈妈,使我的孩子能象我自己所盼望的那样 长大成人。 啊,我小时候是多么希望早上一起床就有干干净净的衣服穿,饭桌上已摆好吃 的东西,有个妈妈做好饭等着我!我多希望穿着漂亮的小连衣裙和漂亮的鞋子,头 发扎成小辫子或卷起来去上学!我多希望放学回到家里妈妈做好了中饭坐在那儿等 我,还有几句慈祥的话要对我说!这就是我的美国梦。我过去以为一个普通的家庭 所过的日子就象《让比弗去干》这个节目所描写的那样。 比弗早上起来,一睁眼就看到妈妈,爸爸要上班去了。大家亲密地接吻告别。 然后比弗去上学,中午回家吃饭。妈妈已烧好一锅汤,准备好一杯牛奶,坐在那里 等着呢!傍晚,爸爸下班回来了,大家全洗得干干净净的,坐下来一起吃晚饭。在 这个家庭里,大家相互都很尊重,彼此都很关心。我记得我在八岁到十二岁这一阶 段常看这个节目。 我曾希望做个我想象中的正常的妈妈。所以一天几次打扫我的住房,想方设法 招引一些男人,其实我并不真喜欢这些人,但是我觉得我应该那样做,因为我要组 织一个家庭。(笑)后来我逐渐认识到,一个真正的家庭并不一定要象《让比弗去 干》所描写的那样。事实上不是那样反而更真实。 我的家可一点儿不象《让比弗去干》所描写的那样。我的两个孩子博比和珍妮 爱在沙发上蹦蹦跳跳,你要是从边上走过,他们甚至会突然跳到你身上来。乔仪喜 欢把自己的自行车、家里的电视机和立体声收音机全都拆开,有时就装不回去了。 不过,说真的,这孩子可是懂得这些机器是怎么一回事了。博比在学校里有个外号 叫博比·巴巴里诺,因为他十分冷静。这个外号来自《科特,欢迎你回来》这部电 影,扮演文尼。巴巴里诺的是约翰·特拉瓦特。于是,博比现在成了冷静先生了。 (笑) 珍妮长得可爱极了,一对棕色的大眼晴,长长的棕色头发,小脸蛋就象爱神丘 比特一样。小姑娘对这些心里全有数。她现在六岁,马上就要七岁。现在就知道挑 逗人了。 她爱看《查理的天使》这个节目。她觉得自己就是那里面所描写的人物。我感 到我这个孩子对我颇不以为然,因为我的女性不够突出。我想珍妮觉得自己长大后, 一点都不想成为我这个样子。她的爸爸有时来看她:“给你买件漂亮小衣服好吗? 等我们到奶奶家,奶奶会给你卷头发的。”珍妮会跟他爸爸撒娇了,许多小姑娘都 会这样给爸爸发嗲,她冲着他把眼睛往上一翻,他就会给她买块蛋卷冰淇淋来。她 还会在房间里走着走着,忽然回过头来扭怩地瞅他一眼,他对她简直是爱得五体投 地。女儿可真是会讨她爸爸的欢心。 今年夏天我没让孩子们看《查里的天使》。我不要他们在家里搞那种阴一套阳 一套的游戏。 自从我独立生活以来,我就认识到,我只能对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别人的 事我管不着。我的孩子除外,那得等到他们长大成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时再说。 所以如果有人对我说,你妈是个酒鬼,我就会根据说话人的态度,或者回答“是的, 你讲得对”或者打他几个耳刮子,叫他少管闲事。 我碰到很多象我一样的姑娘,她们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着落。我认清了我自己, 我也明确了我自己的奋斗目标。大约一年以前,我觉得我终于获得了某种内心的平 静。我大部分朋友或者是把自己卖了,或者是躲得远远的与世无争。有些人仅仅是 为了得到经济上的保障而嫁给她们并不喜欢的人,或者因为不愿意抚养孩子而做人 工流产。其实这种婚姻等于去做妓女,至于因为不喜欢有个孩子在身边淘气就把他 弄掉,那是很不人道的。 我对这点反感极了,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家里从来就没有我 的地位。可我心里明白,即使我再生个孩子,我的家和我的生活中总会有他的位置。 我会热烈地等待和欢迎这个孩子。 我们家吃救济金,每个月可以拿到四百二十四元。有时靠这点钱过日子是很紧 的。有些人老想让我感到低人一头。比如那些看你用食品券换东西的售货员或者酒 吧间的酒鬼。有时晚上孩子们睡了,我找个朋友替着看一会儿,就进城去喝一杯。 在酒吧间里就会有醉鬼走过来说:“你们这些吃救济金的妈妈都是一路货,都是老 酒鬼。”我并不隐瞒自己是领救济金的妈妈。我从来不遮遮掩掩的,用不着。我领 救济金是因为我的孩子需要吃饭,我自己也需要吃饭,就是这么回事。吃救济金的 叫化子?有人是这么说了,但是是背着我说的,当面他们不敢这么说。 我打算尽快做到不再吃救济。我并不认为我需要感谢我们国家的福利制度。他 们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被迫的。他们只能这样办。你到他们的办公室去, 他们看你的那个神态,好象你是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人。他们让你坐在那里等着, 让你等多久,你就得等多久。有时他们自己休息,喝咖啡去了。等他们再进来的时 候,他们是那样冷漠,那样自命不凡。他们办公的那座大楼又大又古老,活象个陵 墓。你坐在那儿可以听到各种回音。过道里有人走路都可以听到回音。算了,反正 管不了那么多。 我在学校学过霍雷肖·阿尔杰的作品,对吗?叫你艰苦奋斗,埋头苦干。我还 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大人就教我“别弄一身泥,不要把衣服弄脏了”。老师,还有 我的妈,都那么说。(笑)小姑娘应该这么做,小姑娘应该那么做,就是没人告诉 我怎样做个女人,或是怎样做人——怎样做个有用的人。结果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怎 样变成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没有犯过什么精神病之类的毛病,灵魂里也没有什么擦 不去的污点。(笑) 你知道吗?我从五岁起就有一个梦想。我想做个作家。你说滑稽不?我来情绪 的时候甚至写起诗来。小时我给老师讲故事,他们让我用录音机录下来,说我讲话 口齿伶俐已极。我上到八年级就通过了标准中学生学力测验。我十九岁就获得了一 笔奖学金。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大学学习了一年。我上大学是因为不上大学拿着奖学 金能干什么呢?我本来以为凡通过学力测验的人都有奖学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学 习成绩好才有的。 我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孩子们的成长情况是满意的。我觉得自己好象已经达到 生活旅程中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又可以往上攀登了。我这个人确实是个强者,也 很聪明,这一点我用不着否认。 我虽然依靠吃福利生活,但是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我用不着依赖一个男人。 我的几个孩子各有他们自己的父亲。尽管他们每一个都曾向我求过婚,我却不想嫁 人。我不想和他们那样的人结婚。本来乔仪的父亲是要娶我的,但我们当时都太年 轻了,后来我又对他失去了兴趣。博比的爸爸先是动员我做人工流产,我不同意。 后来他又劝我到别的地方去生孩子,生了孩子送人,再回来和他结婚。我对他说: “不行,我可不那么办,我准备生下我的孩子,你给我滚蛋吧!”当我告诉珍妮的 父亲我怀了孕的时候,他说:“不!不!可别弄得我脱不开身了。”多滑稽,我们 的思想感情距离实在太远。他还问我:“我怎么办呢?”我回答他说:“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可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他还老劝我去纽约或别的什么地方把孩子 刮掉。我让他离开我,说话的口气可不这么客气了。 人们对我怎么看我并不在乎。不过我小时因为我妈妈而被人歧视,我怕我的孩 子也会碰上同样的情况。但是,我知道我是对的。一个孩子只要有家可归,他在街 上碰到什么事都关系不大。因为等他回到家里,那儿有他的妈妈——妈妈说:“孩 子,今晚给你做个蛋糕好吗?”这时孩子就感觉到他们有一个家,他们有力量,他 们有一个保护他们的妈妈,她会对欺负他们的人说:“不许碰我的孩子!”我现在 的主要任务就是教我的孩子如何对付各种打击。 现在我的孩子们全天上学了,所以我可以盼望自己还能有点时间提高,增长知 识。当然,我远没有达到顶点。谁也不可能达到顶点。 (思红)